文森特在信件裏感謝溫寒聲的幫助, 他介紹的許教授聯合國外的心理醫生，幫助他的兒子一步步走出心理困境。

按照外交司的規定，這次的外派名額, 應該屬於溫寒聲。

這個消息公布後, 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包括溫寒聲自己。

宋濤坐在位置上，遲鈍了許久，辦公室的氣氛寂靜, 在鄭司長將文森特的推薦信一並公布後, 大家才為溫寒聲慶祝, 掌聲雷鳴, 每一聲都砸在宋濤的耳膜上。

他日以繼夜的努力, 終究是一場空歡喜。

他拼命追趕，即便是零點幾分的分差，溫寒聲依舊輕松獲得額外加分。

宋濤渾身顫抖, 捏緊拳頭, 極力隱忍著情緒，他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 他們的眼神帶著憐憫, 是吧，就是憐憫。

看他像個小醜一樣，掙紮，失敗，絕望。

而溫寒聲, 永遠是屹立在神壇上的不滅者。

可上天並不慷慨, 他終究要失去些什麽。

宋濤忽然得到了安慰, 他低下頭去, 繼續做手中沒有完成的工作。

離正式的調派通知下發還有一段時間，鄭司長把溫寒聲叫到辦公室，耐心勸導一番，但溫寒聲心思不在上面，鐵了心要放棄。

鄭司長蹙眉看他，“你又想放棄？當初失去保送名額，還沒讓你吃夠教訓？”

溫寒聲垂著頭，抿唇不語。

都是過來人，鄭司長當然知道他舍不得什麽，也知道攻破他最輕易的辦法，就是找尹夏知去談一談。

但他是長輩，與尹夏知也不算熟，貿然前去實在太唐突。

於是想到鄭書清，剛開口，被女兒咽回去，“我才不去，那可是異國戀，三年呢。”

鄭書清瞥他一眼，“想想你和我媽當年，如果不是我爭氣，跑到我媽肚子裏，你們早就分手了。”

鄭司長拍了下她的頭，“你去勸勸溫寒聲總行吧，你看他在國內，有什麽發展前景。”

鄭書清全當沒聽到，捂著耳朵離開客廳。

自從知道溫寒聲參加外派名額的競選，尹夏知就留意著外交司的官網，她刷新網頁，看到了綜合成績排名，宋濤的名字壓過溫寒聲，排在第一。

那一秒，她緊繃的神經松懈了下，又覺得不習慣，伸出手指遮住宋濤的名字。

溫寒聲又成了她眼中的榜首。

她往下滑動網頁，註意到下面的附件，好奇心使然，她點進去看，是文森特的推薦信。

尹夏知還在裏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巴頓十分感謝她的幫助。

寢室的門被人推開，梁晗風風火火跑進來，氣還沒喘勻，手機啪的一聲摁在桌上，不可置信道：“溫學長要出國外派了？”

尹夏知眨眨眼，如實說：“分數差一點。”

梁晗把群裏的聊天記錄懟到她眼前，“但他們說推薦信是加分項，最後的名額還是他的。”

尹夏知眼神暗了暗，垂下頭，關閉電腦，聲音輕飄飄的，“那挺好的。”

梁晗察覺到她的失落，拉開椅子坐下，低聲安慰：“三年時間挺短的，大四你也可以申請那邊的研究生，我們別太悲觀。”

尹夏知扯動唇角，擠出個有些僵硬的笑來，不想好友擔心，點點頭說：“放心，我好歹也是學心理學的吧。”

自我疏導的辦法——好像沒有用了。

所有人都在跟她講，三年的時間很短，她卻忍受不了。

她實在不是一個懂事的女朋友。

梁晗找了個話題，試圖分散她的註意力，“周四你生日，我們還是照常去吃一頓好的？然後晚上你和溫學長過。”

尹夏知說“好”，前些天溫寒聲就提到了她的生日，即便工作再忙，他能記得有關她的一切。

大二下學期的課程緊鑼密鼓，夜課是常有的事。

理論課太無聊，尹夏知撐著下巴，勾畫著知識點，兜裏的手機震動一下，她避開老師，打開看了眼。

有人通過群成員中的臨時對話，給她發送了一張照片。

點開大圖，尹夏知一眼看到溫寒聲，他被灌了很多酒，閉著眼睛，身旁的女人攙扶著他坐入車廂。

女人側著臉，面容不算清晰，不過她的氣質太出眾，尹夏知認出是鄭書清。

根本沒有猜忌的必要。

倒是發這張圖片的人，心思不純。

尹夏知順手屏蔽了消息，側頭對梁晗說：“今晚我不回寢室了。”

“好捏。”梁晗早就習慣了，“明早回來給我帶份早餐？”

尹夏知笑罵一句：“懶死你得了。”

下課後，尹夏知直奔溫寒聲的公寓，到樓下時，恰好與來送人的鄭司長打了個照面。

鄭書清降下車窗，笑瞇瞇同她打招呼：“夏知，人給你送回來了，他今天喝了不少，晚上估計會難受。”

既然鄭書清在場，那就不是公事，那就是家宴。

難道家裏人又給他施壓了？

尹夏知想起溫寒聲那位疾言厲色的父親，不需多想，就能猜到溫寒聲經歷了什麽。

鄭司長坐在副駕駛，也落下車窗，尹夏知禮貌打了招呼：“鄭叔叔。”

“你好啊，小同學。”鄭司長淡笑著，“有時間聊幾句嗎？”

此話一出，鄭書清瞪大眼睛，不太讚同地喊了聲：“爸爸！”

鄭司長用眼神制止鄭書清，舉止從容，像計劃了許久，只差與尹夏知碰面。

尹夏知說：“可以的。”

其實，她已經猜到了鄭司長要說的話。

比起溫父冷厲的語言，鄭司長的談話風格令人舒適，他更像一位長輩，和她談未來，談人生，卻不是誇誇其談，他也過了炫耀自己履歷的年紀。

單純用過來人的口吻，告知她，溫寒聲選擇出國，會有更好的發展。

年輕人不要局限於眼下的享樂，眼光要放長遠一些。

溫柔刀，刀刀致命。

尹夏知把他的話聽進了心裏，“我會勸他的。”

溫寒聲喝了太多酒，躺在床上沒一會，胃裏翻江倒海，他跑去衛生間，將胃裏的東西傾倒幹凈，那火辣辣的灼燒感卻不曾褪去。

不久前還是滴酒不沾的人。

這會兒被酒精折磨得不省人事。

尹夏知端來醒酒湯，蹲在床邊，輕聲叫他的名字，“起來喝了醒酒湯再睡，好不好？”

溫寒聲眉眼間藏著疲憊，他掙紮著撐起身子，一小口一小口喝著醒酒湯，眉心孩子氣的皺起來，啞聲說：“好苦。”

尹夏知溫柔地和他打商量：“你全喝完，我給你獎勵。”

溫寒聲只是醉了，但沒有真退化成小孩，他失笑，乖乖聽話喝完了所有。

尹夏知回廚房放餐具，“你等我回來。”

她又端了杯溫水回臥室，一推開門，發現溫寒聲閉著眼，好像睡過去了。

尹夏知放下杯子，慢慢蹲下身，手肘撐住床沿，在昏黃的光線映照下，安靜望著他。

溫寒聲的睡顏沈靜，側臉線條深刻立體，因為高強度的工作，他瘦了好多。

她半直起身，去吻他的嘴唇，酸澀的眼眶在這一秒，阻擋不住眼淚。

像在吻一顆墜落的繁星。

尹夏知生日那天，溫寒聲特意請了下午的假，來國貿接了尹夏知和梁晗，她們身上還有自助烤肉的炭火味，梁晗笑嘻嘻打趣：“學長，把你車熏臭了別怪我呀。”

溫寒聲笑著說沒事，送梁晗回了學校，兩人回公寓。

一路上，尹夏知沒有開口說話，一直看著窗外，後天是最後期限，她還沒想好怎麽和溫寒聲開口。

“我去拿蛋糕。”

車子停在甜品店門前，溫寒聲下車，尹夏知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情緒剎那間湧上來。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想哭的沖動。

門口穿人偶服的工作人員在送氣球，溫寒聲還掃碼領了一個，氣球被折成玫瑰花的樣子，他拿回來逗尹夏知開心。

尹夏知努努嘴，“這氣球都是給小朋友的吧，你還去湊熱鬧。”

溫寒聲挑眉，口吻理所當然：“我家小朋友今天過生日，哄她開心。”

溫寒聲提前買好了菜，準備親自下廚給尹夏知慶生。

他在廚房做飯，尹夏知坐在客廳，眼睛盯著對面的時鐘，踟躕許久，走到廚房門前，“我用下你的電腦。”

溫寒聲沒多心，“去吧。”

尹夏知去了書房，打開電腦的那刻，她緊張的情緒忽然，如釋重負一樣。

整個過程只用了五分鐘，尹夏知深吸一口氣，離開書房，聞到可樂雞翅的味道。

她走到廚房，擡起頭，被窗外的陽光刺得瞇起眼睛。

這是一個平和又寧靜的午後，氣溫回升，萬物覆蘇。

道路兩側的樹木隱隱有抽芽的跡象，是新的一年的開始。

是她的二十一歲。

尹夏知靠在門欄上，話語不經意地，提及：“溫寒聲，你去法國吧。”

油煙聲遮蓋住了尹夏知的聲音，溫寒聲聽得不真切，他轉過頭，還未開口，有聽到她說：“那封offer，我替你回覆了。”

話音剛落，金屬碰撞的刺耳聲響，“嗞啦”劃過耳側。

溫寒聲手中的勺子，掉在了地上。

他攥緊手指，有些反應不過來，彎腰撿起勺子，關掉正在運作的機器。

廚房瞬間安靜下來。

靜到彼此的心跳清晰可聞。

溫寒聲緩慢擡起頭，窗外射入的光線照亮室內跳躍的塵埃，兩人明明只有幾步之遙，卻像隔了銀河，那樣遙遠。

“為什麽？”他聲線繃緊，聲音幾乎沈到冰點，“為什麽要替我做決定？”

他從未用這樣的語調，與她講話。

尹夏知抿了抿嘴唇，“是我不想這樣了。”

“溫寒聲，我堅持不下去了。”她扯動唇角，很無所謂的態度，“反正在哪都一樣，都見不到面，這戀愛有什麽好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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