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睫毛顫動，輕輕地睜開了眼，不出所料地看見了坐在不遠處的雲出岫，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爬起身來，朝山洞外走去。

雲出岫一言不發，默默地跟上她。

衣服上的鮮血早已幹涸，結成硬硬的一塊，磨在皮膚上很不舒服，林森有些難耐的動了動身子。

果然，還是洗個澡比較舒服，這身衣服爛成這樣，也不能穿了。她微微側過頭，對雲出岫道：“餵，你站在這裏不許動，不要跟過來啊。”

雲出岫以為林森又要趕他走，對她的不信任感到非常的不滿，“你進階的時候不用躲著我，我又沒辦法拿走你的情絲和欲種，才不會浪費精力侵入你的識海，這幾天我很老實的，什麽動作都沒有，你怎麽又趕我走了？”

上一年剛剛帶她去了雅崇仙君的洞府，沒想到現在又提起褲子不認人了。前幾天他軟磨硬泡才在花耀城完成了一筆交易，待他想去找林森時才發現身上的感知很弱，林森早就趁他不註意跑到了千裏之外的大滄城。當他找到她時，她已經和吳德打完架，死在了一個隱蔽的山洞裏。不過不管怎樣，在得到所有的情絲和欲種之前，他都要跟著她。

雲出岫充滿期待地問：“現在我們要去哪裏？”

林森轉過身，語調高了好幾度，“躲你？我躲得掉嗎？！我是要去洗澡，你敢靠近我就殺了你！”

雲出岫一楞，便聽話地停下了腳步，林森走了幾步又回頭惡狠狠地警告，“神識別探過來，視覺和聽覺也給我關起來！”

雲出岫瞪大眼睛點了點頭，隨便找了棵樹靠著坐下，一副我會很乖的樣子。

此處是大滄城的郊區，九天前林森仗著不怕死把吳德引到這裏打了一架，現在已經順利進階大乘期了。這麽多年來，雲出岫就像牛皮糖一樣，不管她躲得多遠，最後總能找到她，死皮賴臉地跟在她身後。時間久了林森也想明白了，這家夥一定是放了神識在自己身上，奈何雲出岫神識強大，身上的神識沒法消去，只能由著他跟上來。

林森不是沒想過下狠手，但雲出岫對她有了防備，每次都能躲過去。趕又趕不走，躲又躲不掉，林森只能生自己的悶氣。但是後來雲出岫也挺上道的，知道女修總會在某些日子特別暴躁，每當林森惡情和怒情跳得特別歡快時，他都會帶她去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境福地，在那麽多的寶貝面前，林森有多大的火都會消了。

拜棱墨所賜，林森在出竅期的這段日子過得並不好，陰陽樹的果子也有吃完的一天，她大部分時間都是改頭換面躲躲藏藏，最危險的時候，曾經被很多出竅修士一同圍攻，雲出岫倒也出手幫了她好幾次。林森最後默認了他的存在，兩人以一種詭異的合作關系和平共處著。

大滄城多湖泊，林森記得山洞不遠處的花叢中藏有一汪小湖。林中地上長著許多名為辭寒的半人多高的植物，此時正是百花齊放的春季，辭寒開滿了緋紅色的花，花瓣細長曲卷，和曼珠沙華倒有幾分相似，擠擠攘攘地並在一起，把那汪湖水藏在一片緋紅之中，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林森撥開層層花枝，看見了被月光下撒了一層銀白的湖泊。

她神識一掃，在確認雲出岫還站在原地後，便輕輕脫去衣服，走進湖中。

雲出岫能感覺到林森的神識一直鎖定在他身上，恐怕他稍有動靜就會沖出來滅了他，所以他沒有放出神識。

他閉上眼睛，心中念起法訣，偷偷地把五感放到最大，隨後睜開雙眼，朝林中看去。透過層層疊疊的花影，湖中的景致隱約可見——

艷麗的花瓣後，是烏黑濕潤的長發，以及露出水面的雪白胳膊。

林森前幾天的那一場架，把周圍的鳥獸都嚇跑了，此時萬物寂靜，時不時響起的水聲尤為清晰，馥郁的花香乘夜風而來，雲出岫伸手撫上胸口。

心臟在胸腔裏平穩地跳著，並沒有出現如話本中描寫的“心如擂鼓”“呼吸一窒”“全身的血液往身體中的某一處匯去”這種奇怪的生理反應。

難道是只能透過花枝縫隙看，所以不過癮，所以才沒有反應？抑或是他喜歡的其實是男人？

雲出岫有些疑惑地思考了一陣，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到最後就索性把這些想法拋之腦後，專心欣賞眼前的美景。

也許等拿到了所有欲種，才會有反應吧。

湖面銀光燦燦，周圍繁花似錦，景色旖旎，林森不免泡得久了些。坐在樹下的雲出岫見林森許久都沒有轉過身來，開始覺得百無聊賴，終於忍不住傳音閑聊，“我趕來時正好看見吳德離開，他這次被你弄得挺慘的，我看他要修養好一段時間了，少了他帶頭，追殺你的人會少很多，我們應該能輕松不少。”

林森泡得舒服，心情也好了幾分，聽到傳來的說話聲，也有了搭理的心思，不過她對雲出岫冷嘲熱諷慣了，即使現在心情好，語氣還是不善，“追殺我們的人中有一部分可是你惹來的，我早就叫你把那張惹是生非的臉給遮上，你偏不，如果你能把臉遮起來，我們的麻煩哪會有那麽多。”

雲出岫厚顏無恥道：“好相貌是上天給的禮物，為何要遮遮掩掩？”

這家夥真是不要臉！林森鄙視地說：“這相貌再好看也不是你的吧，這皮囊可是你奪舍來的。”

“我原來的相貌更加好看，整個仙界能像我一樣英俊的仙人寥寥無幾，不信等你飛升了去雲海那裏看看，等我元神回到仙身，變出的樣貌絕對能讓你喜情和愛情蹦上天。”

“一塊破石頭有什麽好看的。”林森切了一聲，隨後不懷好意地說：“若有一日我真的成仙了，我可以勉為其難在你身上留下到此一游的墨寶，想必會為你的容貌增色不少。”

雲出岫扯了扯嘴角道：“界石天生仙體，哪是那麽容易就能在上面留下痕跡的？我唯一一次受損也是雲海上空發生雷暴的時候。我當時只開了靈智卻還沒修得仙身，無法移動，白白站在那忍受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天雷。”說到這裏雲出岫不免有些得意，“那些天雷威力可不小，尋常仙人躲都躲不及，連仙帝也不願正面對上，但我只是被打下兩小部分，至此以後就再沒受過傷。就連我身上掉下的那兩塊石頭都被視作珍寶，被仙人撿去煉成了仙器。”

林森眉梢微動，問：“是什麽仙器？”

“那些仙人費盡心神把它們煉制成仙器後，發現這些仙器雖能預測未來，但是只能預測下等界面，形同雞肋，仙人們氣不過，便把這兩件仙器投入下界，最後被遇春和沒投得到了，我之所以能那麽清楚你身上發生的事，也多虧了它們。”

林森倒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的因由，因果鏡和那卷畫軸竟是從雲出岫身上取材的。怪不得南波丸那麽喜歡他，因為讓它開靈智的那絲仙氣就是從雲出岫身上得來的。

不過再厲害又怎樣，還不是要跑下界來收集情絲和欲種？

林森突然對雲出岫的情、欲情況產生了好奇，“你這次在花耀城拿到了什麽情絲？”

“我這次拿到的是愛情，我現在也有了愛人的能力。”想起雅崇仙君對夢生花說話時的溫柔神情，雲出岫心中充滿了期待。

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有這麽一個人，也能讓他露出如此溫柔的神情，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所有的七情六欲。

聽到他一個大男人這麽說，林森一陣惡寒，沒想到會有人把愛情給他。

雲出岫好東西很多，也是有很多修士願意和他做交易的，但他們只同意把怒、哀、懼、恨之類的情絲給他，像喜和愛這樣美好的情感是沒有修士願意交易的。就連惡情雲出岫也拿不到，因為修真世界太殘酷，沒有惡怎麽活得下去。

林森又沈思片刻，感到身上的皮膚開始起皺，便從儲物空間中拿出衣服，準備上岸，“怎麽會有人願意把愛情給你？”

“說起來還是你的功勞……”看到林森躍出水面，雲出岫話音一頓。

尼瑪，竟然穿好衣服才上來，真是太過分了！

林森落到辭寒花中，掐出一道法訣，把身上的衣服都烘幹了，隨手將烏黑的發絲挽成個髻，向他走來。

雲出岫雖然心中失望，但還是迅速地低下頭，看上去要多老實就有多老實。

風撩起林森的裙擺，讓沾在上面的辭寒花落了一地，一股糅合了花香的奇怪香味霸道地闖進他的鼻子裏。

雲出岫揉揉鼻子，莫名覺得有些尷尬，心裏仿佛多了些什麽，又少了些什麽。

還是盡快把六欲拿到手比較好，到時候就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吧。

林森禦風起飛，雲出岫輕咳兩聲，追了上去，“你還記得密峰尊君不？”

“記得，怎麽了？”林森淡淡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家夥認出了我，想殺人奪寶，不是早死了嗎？”

“他的道侶彩蝶仙子和他有心靈感應，密峰尊君死的時候彩蝶仙子就知道了。他們感情極深，彩蝶仙子受困心魔，我拿出上次在秘境得到的那株可以提高修為的靈樞草，彩蝶仙子急於提高修為來報仇，便答應用愛情來與我做交換，這樣一來她也可以擺脫心魔。”

林森聽到這兒忍不住笑了：“呵，急於提高修為報仇？連仇人都沒弄清，這是真愛嗎？這彩蝶仙子絕對沒有想到，她道侶的死也有你的一份。”

聽出她話中的諷意，雲出岫心念一動，好奇地問：“所以說，愛情讓人盲目。”他斟酌片刻，隨後問道：“你是不是喜歡南珅？”

林森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十分仰慕他。”

雲出岫有些錯愕，“仰……慕？那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既然喜歡，為何你上次在花耀城遇見他時只有喜情跳動？你看見他時形貌欲的欲種動了，你聽見他聲音時言語音聲欲的也動了，這如果不是喜歡，這又是為何？”

聽到自己被這麽直白的剖析，林森的臉微微沈了下來。

這雲出岫真是討厭，可以看透任何人的七情六欲，待在他身邊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林森開口嗆他：“你廢話那麽多做什麽？喜不喜歡關你什麽事，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懂。”說完，加快速度飛離他的身旁。

他怎麽會懂？南珅是她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帥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又從陶長老的手下救了當時只是煉氣期的她，又聽聞他為人正直，她像喜歡明星一樣喜歡他有什麽不對？看見他長得好看，聲音動聽，所以欲種動了一下又有什麽奇怪？

人之感情過於覆雜，豈能從情絲和欲種的動靜就能看得分明？和他說他也理解不了，只不過是白白浪費一番口舌。

雲出岫看到林森的怒情又動了，感到有些委屈又有些憤怒：不就是問個問題嘛，怎麽那麽愛生氣？“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懂”，這樣的話最討厭了！

雲出岫不再說話，越想越不高興，越看越覺得林森像雅崇一樣可惡，都瞧不起他無情無欲。

雲出岫心中哼了一聲，他原來還想告訴林森，渡之和無相在滿世界地找她。但現在他才不說呢，等下有人對她動手他也不幫了。

兩人一路沈默著，不知不覺就飛到了城區外。城區外的很大一片山都劃分給了金剛寺。

已經修煉至大乘期了，再躲躲藏藏那實在太窩囊了，林森便沒有改變相貌。

剛飛到寺門口上空，就有一道紫雷打向林森，伴隨著紫雷的還有一個憤怒的聲音。

“林森，你果然沒死！”

守株待兔已久的無相從門中躍出，雙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你這人真小氣，都過了那麽多年，現在還能氣成這樣。”林森躲過紫雷，落到地上，挑釁道，“無相大師，你們佛修不是應該修身養性，戒嗔戒怒嗎？”

無相雙眉倒豎，一臉悲痛：“你奶奶個球，就是因為你，沒瑙師伯才會活生生地被抽骨，連舍利子都沒有留下！”無相聲音顫抖，眼眶微紅，可見真是憤怒到極點，“他本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化，現在卻因為你，死前還要忍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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