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金靈山腳, 岑義謙在後座目送著女兒離開，如果她手裏沒有牽著某個男人就更好了。

他移開眼，淡聲說了句開車。

司機一個激靈, 不敢分心, 這時候老板最不好惹。

夏夜山裏並不清凈, 蟬鳴犬吠不停歇，運氣好能在蔥郁的林間瞥見點點螢火。

晚風溫柔, 夜色下她的面容也柔和。

喻思柏摩挲著掌心的手, 隨口道：“檸檸想坐直升機？你應該告訴我的, 不必這麽大費周章。”

岑青檸悄悄擡眼，男人神色淡淡, 臉上沒有情緒。但他說話的語氣卻又那麽輕松，一時分不清他是生氣了還是沒有。

按照他愛吃醋的性格, 他應該早就生氣了。

以前的經驗告訴她——

這時候該解釋就解釋, 該認錯就認錯，免得最後受苦的還是她。

“我想試試看。”岑青檸指尖輕輕劃過他的掌心, 仰起臉對他笑, “想給你一個驚喜。”

喻思柏低眼，望進她澄亮的眼睛裏。

“不怕了？”他輕聲問。

岑青檸坦誠道：“怕。但是我想更努力一點。因為……比起我, 你似乎更擔心我。”

她抿唇笑起來，笑意柔軟。

之前同居的日子裏, 她親眼見過他出行前的模樣。

他認真對待每一份飛行計劃，堅持健身鍛煉, 維持好狀態。更重要的是，他每一次都躍躍欲試, 輕松又興奮。

像是少年人將要去征戰。

現在的他依舊認真對待出行, 但她總覺得他的狀態不如以前輕松, 過分在意她的感受。

每次航程結束，顧不上休息就匆匆來見她。

他也是人，會感到辛苦、疲倦，她也會心疼。

岑青檸眨眨眼：“我真的很努力。喏，我隨身帶著小冊子，無聊的時候就拿出來看兩眼。”

她身上就一個小包，冊子也只有巴掌大。

喻思柏站在路燈下，低頭看著手裏的漫畫小冊子。

小姑娘有認真做功課。

從鳥類開始記錄飛行，到走馬燈、竹蜻蜓，古人和現代人共同的飛天夢，再到“飛艇”的誕生。

世界戰爭期間，飛行器快速發展。

軍機追求極致性能，民航在意經濟和安全。

每一格小漫畫裏，都有一個胖乎乎的機長小人。

他忙得很，不是在觀察鳥類飛行，就是幫即將“飛天”的萬戶點燃火箭，從古代忙到現在。

再從國外忙到國內。

中國航空發展坎坷。

西方航空技術飛速發展的時候，國內正在遭受戰爭，航空業難以發展，導致航空工業體系薄弱，缺少核心技術。

如今，中國航空發動機落後了二十年。像喻思柏爺爺、父親那樣的人，還有無數工程師，他們都是追趕時間的人。

他們在努力彌補這二十年。

小冊子最後，機長小人駕駛著飛機駛向自由的藍天。

喻思柏垂眼看完漫畫，揉揉她的發，溫聲道：“檸檸學習很認真。但是……坐直升機或是飛機，你都不需要別人。”

他漆黑的眼註視著她：“檸檸，你有我就夠了。”

岑青檸眼眸微怔，唇一張，他忽然捏著她的下巴吻下來，將她未出口的話都吞了進去。

他的愛意愈深，占有欲也越來越強。

瀾江，某直升機俱樂部。

梁宗仁哈氣連天，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什麽事這麽急？一大早喊我。我還想睡得精神飽滿去面試呢。”

喻思柏打量著停機坪上的直升機，隨口問：“什麽面試？”

“你沒聽說嗎？”梁宗仁清醒過來，興沖沖道，“小公主想體驗直升機，岑義謙大張旗鼓地給她找飛行員。”

“我們都說，明面上找飛行員，說不定是在選駙馬。”

梁宗仁摸了把臉，嘀咕著自己這模樣雖然比不上喻思柏，但也帥出普通人一大截。

他說不定有希望當上駙馬。

喻思柏瞥他一眼，懶聲道：“面試取消了。”

梁宗仁楞住，他怎麽沒聽說面試取消了？連忙去到處問了一圈，得來消息果然取消了。

群裏都在猜昨天是哪個幸運兒被公主選中。

紛紛惋惜自己沒趕上時候。

“居然取消了。”梁宗仁納悶道，“小公主怎麽能肯定今天沒有更好的呢？”

喻思柏哼笑一聲，昨晚小公主被他親得小臉通紅，最後含著淚、可憐巴巴地說再也不看其他飛行員了。

“她顯然已經找到最好的了。”他涼涼道。

梁宗仁唉聲嘆氣了一陣，陪著喻思柏跑了幾個俱樂部，抱怨他眼光太高，哪兒哪兒都看不上。

臨近中午，這位大少爺終於找到滿意的直升機。

空客H225直升機，又名“超級美洲豹”，各項參數都是頂級的。

梁宗仁一時間十分嫉妒，他都還沒開過性能這麽強的直升機。

喻思柏忙完，瞥了眼腕表道：“有事先走，晚上見。”

梁宗仁下意識揮手告別，揮完才想起來跑了一上午，這大少爺居然連飯都不請他吃一頓。

這像話嗎？又不是趕著去選駙馬。

喻思柏昨晚沒留在崖邊別墅，岑義謙顯然在警告他。

雖然他不懼這樣的警告，但最近有關小公主的流言蜚語太多，他沒有意向再燒一把火。

他希望瀾江對於岑青檸，永遠是安全、可靠的地方。

岑青檸睡到自然醒，起來東挑西選一陣，美美地拎著包下樓，嘴裏哼著輕松的小調。

喻思柏早已等在門口。

盛夏陽光強烈，他戴著一副墨鏡，單手插著褲兜，懶洋洋地倚在柵欄邊，偶爾去撥弄從院子裏長出來的花苞。

修長的指節有一搭沒一搭，跟調戲姑娘似的，撥弄完不忘拍拍它。

花兒要是能成精，指定被他迷得找不著北。

岑青檸不至於和一朵花吃醋，但推門出去，和那朵存在感極強的粉白色玫瑰打了個照面。

她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喻思柏眉梢輕挑，先認錯：“我的錯，這次沒帶花來。”

岑青檸見喻思柏誤會她的意思，輕咳一聲，沒好意思解釋，哼哼兩聲，示意他一會兒補上。

喻思柏笑著揉揉她的發，牽著她往另一條道走。

他沒準備車，準備了一輛自行車，停在騎行道邊。車前的籃筐上放了一頂帽子，黃色的絲帶飄揚。

岑青檸戴上帽子，往後座一坐，自然地摟住喻思柏的腰，窄窄的一把，小腹緊實，手感極好。

她想再摸一會兒，他的手忽然按下來。

“老實點兒。”喻機長輕嘖一聲，“忍忍，天很快就暗了。”

“……”

她就摸摸，又沒想怎麽樣。

喻思柏騎著車沿著海岸線一路往下，女孩子坐在他身後，裙擺微揚，小腿在空中晃來晃去。

她一手抱著他的腰，另一只手拿著手機錄視頻。

“喻機長第一次騎車載我~”她對著鏡頭笑，聲音清甜。

喻思柏揚唇一笑，加速往下沖，惹得身後的女孩子一陣驚呼，更用力地抱緊他。

腦袋也乖乖貼上來，親昵地蹭了蹭。

這是喻思柏第一次和岑青檸逛瀾江。

幾個月前，他曾在語音裏和小公主短暫地游玩過瀾江。但這樣手牽手，兩人漫無目的在街上逛還是第一次。

之前沒有機會。

兩人一直玩到黃昏，身上黏糊糊地出了一層汗，即便熱也不想松開彼此牽著的手。

喻思柏低頭，解開她下巴上的蝴蝶結，拿掉帽子，順了順她的長發，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還不累？”他輕笑著問。

岑青檸笑瞇瞇地搖頭，和喜歡的人一起玩怎麽會累。

喻思柏瞧著她盛滿笑意的小臉，懶聲問：“小公主，我還要追上多久？還不滿意？”

岑青檸不說話，輕哼一聲。

手給他牽，唇給他親，還在這兒問要追她多久。

傻不傻啊。

喻思柏提前訂了晚餐的位置，鄰近金水灣的高樓上有一家高級餐廳，俯瞰海灣夜景。

岑青檸在外面跑了一下午，吃飯算得上認真，只是桌下的腿總不安分，蹭著蹭著就蹭到了對面。

大庭廣眾之下，喻思柏只擡頭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見他神情淡定，還挺來勁，蹭完這只蹭那只，漂亮的眼睛裏滿是使壞得逞的笑意。

他微頓，忽然道：“我去打個電話。”

岑青檸：“？”

這麽突然？總不會報警抓她吧，當眾耍流氓什麽的……

喻思柏匆匆下樓，就近找了家便利店，結賬的時候店員偷偷往他臉上瞧，心想買這麽多是要搞批發嗎？

他姿態輕松，插著兜，拎著袋子慢悠悠地走了。

餐廳裏，岑青檸托腮瞧著夜色困倦打了個哈欠，下午的疲倦湧上來，喻思柏怎麽還不回來？

正想著，餘光瞥見那道挺拔的身影。

她不想等，起身朝他迎去。

喻思柏接過靠過來的女孩子，環住她的肩，垂眼看她帶著水意的眼睛，低聲問：“困了？”

岑青檸點頭，靠在他胸口撒嬌：“不想走路。”

喻思柏瞧了眼女孩子身上漂亮的裙子，記得她的話，穿這麽好看不能用背的。

他打橫抱起她，往電梯口走。

岑青檸安心地靠在他胸口，盤算著一會兒上車怎麽對喻機長耍流氓，餘光一閃，她發現了不對勁。

電梯……怎麽在往上？

他們不是應該下樓回家嗎？

岑青檸詫異地戳戳喻思柏：“我們上樓幹什麽？樓上也沒酒店啊……”

喻思柏微瞇了下眼，眸光淡淡地看向懷裏不知死活的人，嗓音平靜：“帶你回家。”

電梯停在頂樓。

直升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岑青檸茫然地望向夜色裏那架火一樣熱烈的紅色直升機，轉動的螺旋槳帶來風暴，裙擺飄揚。

直升機在頂樓停下，跳下來個人。

高大的男人朝喻思柏喊：“阿柏，到你了！”

喻思柏朝著在風中出神的女孩子伸出手，神情認真：“小公主，你願意搭我的直升機回家嗎？”

岑青檸回神，眼眸微怔。

她垂著眼，盯著他寬大的掌心看了片刻，毫不猶豫地伸出手，緊緊被他收攏的手掌握住。

“我當然願意。”她歪著頭笑。

即便有喻思柏在，岑青檸被扶上直升機的時候還是屏住了呼吸，坐下後便任由他擺弄。

喻思柏給她系好安全帶，戴上耳麥，見她緊張到忘了呼吸，輕笑一聲，傾身親了親她的唇瓣。

“乖得像洋娃娃。”他又親了一下。

後座的梁宗仁表情僵硬，一時間以為自己想面試想瘋了，小公主為什麽會在飛機上？

喻思柏為什麽抱著她親啊？

他在幹什麽啊？

艹，他媽的他還真趕著去選駙馬。

喻思柏戴上耳麥，對不安的女孩子道：“檸檸，我們要起飛了。從這裏飛到金水灣，帶你去看海，看完海再回家。”

“確認起飛嗎？”

岑青檸望著無邊夜色，想起那晚在模擬駕駛艙裏，他說在漫長的旅途中，他通常是和無垠夜色度過的。

她想看看，他看過的夜晚。

“確認起飛。”她輕聲應。

紅色的空客H225垂直上升，脫離引力，離開繁華之地。

乘著月色，向廣闊的空域飛去。

岑青檸有一段時間是閉著眼的，但腦中有一個念頭蠱惑著她——她還沒在這個角度看過喻思柏。

他一定很帥嗚嗚嗚。

岑青檸調整呼吸，睜開一道眼縫。

模糊的視野裏，遠處是黑沈沈的夜色，近處是喻機長清晰的輪廓。

他戴著耳麥，側臉沈靜，下頷線淩厲。

英俊又專業，迷人極了。

如果不是場景不合適，她想湊上去親親他的喉結。

“到金水灣了。”耳麥裏男聲低沈。

岑青檸大著膽子往外看，一輪弦月掛在深藍色的海面上，海岸寂靜，月的清輝在風裏飄搖。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小聲道：“好美。”

喻思柏彎唇一笑，飛得更高、更遠。紅色的直升機遙遙飛向海面，淩空逐月而去。

直升機越往上，岑青檸越緊張。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雙手捏皺了裙擺，急促的呼吸讓玻璃沾上霧氣。

喻思柏操控著直升機轉向，看了眼不安的小姑娘，嗓音裏具有令人鎮定下來的溫和力量。

“檸檸，向前看。”他說。

岑青檸下意識按照他的話往正前方看去。

玻璃將寬闊的世界分割成小小的框。漆黑的框裏，忽然竄出一道火星，兩道、三道……高高沖向雲霄。

她睜大眼，看火星次第炸開，綻出絢爛的花火。

海面上，盛大的煙花點亮寂靜夜晚。

紅色的直升機繞著這場焰火繞了一圈又一圈，他帶著公主去看飛行之外的世界。

只有美麗，沒有苦難的世界。

漸漸地，夜空中的最後一抹流星消散。

喻思柏離開海灣，朝金靈山腰飛去，那裏有一塊天然的空地，適合直升機降落。

時間太晚，小公主該回家了。

喻思柏扶著岑青檸下飛機，順手接過梁宗仁遞過來的袋子，在他怨念的眼神中摟著小公主走了。

梁宗仁苦兮兮地去還飛機。不光打了一晚上的工，還看了人家秀了一晚上的恩愛。

他以前這麽沒發現喻思柏這麽會追女人？

岑青檸第一次體驗在夜空中看煙花，困意一掃而空，就是有點兒腿軟，胸腔裏那顆心還在怦怦跳。

她確定自己有點害怕，但也有興奮。

“喻思柏。”她抱著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胸前，眼睛晶亮，“這是我見過最美的夜晚。”

“也是我的。”他低眼看過來，意有所指。

岑青檸渾然不覺，催促著他開門。當她進門，門在身後關上，落下鎖，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一聲聲，沈沈落入耳中。

她沒由來地升起危機感，下意識想跑。

剛邁開步子，被人攔腰從身後抱住，身體懸空，被丟進沙發裏。

混亂的黑暗中，她摔在軟墊上，小腿被壓住。男人黑沈沈的影壓下來，咬牙切齒道：“來，繼續蹭。”

作者有話說：

喻機長：想一晚上了。

飛行小冊子參考資料：《如何離開地球表面》、《中國航空史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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