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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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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聞聲盡皆嘩然。

此時夜色漆黑,又不許點燈照明,視物本就艱難,更兼海上狂風巨浪,吹人欲飛,那條繃直的細索高懸空中,若非輕功高明之人,想踩著繩索安穩走到那石山上去,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何況這石山附近巨礁遍地,交錯如爪牙,一旦功力不濟,一腳踏空,落下去豈不要摔個粉身碎骨?

方天至聽著眾人與那覆著面罩的黑衣使者爭辯,兀自默然放眼四顧一周,卻見周遭海面上除了這條觸礁擱淺的大船外,便只剩留一線的船遙遙隱在遠處。船上水手似已發覺前船停住,此時也靜靜漂在海上不動了。

兩船之外,這一大片海上巨礁陣中,竟只剩下數不清的斷板殘骸,也不知曾有多少船只在這附近觸礁遇難。

難道這些船都是為登島而來?

蝙蝠島的使者為什麽放任客船在此觸礁?難道這正是他們故意為之?

沒有船只接應,這些客人又該怎麽回去?

方天至想到此處,蝙蝠島使者已客客氣氣地將眾人說服了。

他的說辭也很簡潔——

要麽踩繩子過去做貴客,要麽天亮等死……或者等什麽更可怕的東西。

大夥兒都不作聲了。

他們都是聰明人,不會真的傻到去問更可怕的東西是什麽。

使者便又笑道:“那麽哪一位客人先行?”

風浪聲中,忽有個嗓音粗獷的漢子叫道:“我先來!”說著便在人群中搡開一條道路,凜凜數步奔到船頭,深深提了口氣便要縱上繩去。

使者讓開半步,又含笑提醒道:“客人身上若有什麽點火照亮的東西,最好就近扔在船上,萬萬不要私藏入島。過了這條繩橋,登島之時亦會有人搜檢。島主定下規矩如此,還請客人莫令咱們彼此為難。”

方天至聽著,只覺這規矩更是奇怪得很。

蝙蝠島主為什麽不肯讓島上有一絲光亮?

他自己難道就不會覺得不方便?

那漢子哼了一聲,提氣縱上繩橋,小心翼翼地走入了黑暗之中。

有了帶頭兒的,眾人的心思便都活泛了起來。有自認能飛渡過去的,便一個接一個掠上繩索,往那座漆黑石山上去了。方天至綴在人群最後,忽又想到,殷妙也曾來過此處,她的輕功難道也有這般高明?

轉念他又暗自否決,想到了更合理的答案。

或許蝙蝠島主自知請了些什麽人,恰在今夜到的這批客人必都是能飛渡繩橋之人。而過不去的那些,自然是不速之客,摔死便摔死了。就算留到第二天天明,也有法子能一一收拾整治。

思索至此,他前方人墻漸空,海風兜頭吹來,那繩橋就懸在眼前。

使者道:“請。”

方天至擡眸瞥去,奈何光線幽微,使者露出面罩外的雙目亦似籠罩在黑霧之中,朦朧看不清晰。他沒有應聲,只輕盈縱上繩橋,袍袖翻飛間,足尖只在細索上輕輕一點,便當風借勢竄出數丈之遠,恰似一只飛憩自如的張翅海鳥般。

周遭幾乎漆黑不見五指,方天至縱到另一頭石山上時,接應使者也只當他來得快些,並不以為意。見他來了,便伸出一條黑影般的右臂,向前方一座石屏後的洞口一指,“客人請從此處入島。”

那洞口極深,海風吹過,回音激蕩,便是一陣幽深鬼哭般的嗚咽尖嘯聲。更仔細去聽,仿佛深入山腹處,又有一絲絲金鐵磨挫的刺耳吱嘎聲隱隱作響,令人頗感汗毛倒豎,頭皮發麻。與其說這是無上極樂之地的入口,倒不如說是人間的妖窟魔穴!

使者笑道:“客人不必害怕,盡管在洞口外的滑車中安坐,這滑車會順著鐵索將客人送入島中福地,到了那裏自有享用不盡的大樂趣。”

方天至走近洞口,果見外頭有一座黑黢黢的東西,觸手一摸仿佛是大鐵筐,裏面置有一層座板,四面鐵壁則各焊有鐵索,一並在上方絞作一束,吊掛在鐵環之上。一條更粗的鐵索穿過鐵環,如一條黑蛇般探入了洞口之中。

難道殷妙就在這深不見底的大洞裏麽?

方天至一面想著,一面則翻過鐵壁,坐到了滑車中。

洞外的鐵索去勢傾斜向下,人在洞口輕輕一推,滑車便往深不見底的黑洞中倏地滑去。

鐵夫人曾說,殷妙就在觸礁大船的方向上。

可眼下蝙蝠島已到了,船上卻不見她,那麽遲早也要進洞裏看一看的。區別只在是他一個人去看,還是帶一群人去看。

方天至在洞口觸摸滑車時,便已定了主意。

洞中漆黑不能視物,尋常的武功高手擅入犯險,無異於自尋死路,帶一群人反倒礙手礙腳。他此刻趁夜獨行,留一線見他不在,便有心上島來找,也避不開這島外的層層巨礁,只得等到第二天天明再來。

一個晚上,他也許已能辦成很多事了。

也不知順著鐵索曲折向下滑了多久,方天至忽聽黑暗中傳來幾道輕柔綿長的呼吸聲,接著鐵環叮地碰到什麽,滑車吱嘎一聲驟然停下,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前後搖蕩不止,方天至手按鐵壁,便聽有個年輕男人斯文清雅道:“請客人下車。”

方天至還未動作,左右忽各有一雙手伸出,牢牢扶住了他的手臂,直似在黑暗中將他看得一清二楚般。他不動聲色地順勢站起,雙腳終於踏在了平坦的地面上,他能感覺到那適才發話的年青男人就在他面前大約幾尺之處,這般的距離下,只一剎那他便能將這人制住或殺死,根本不需瞧得見。

那年輕男人道:“今日來的客人有些多。尊駕高姓大名,還請不吝賜知。”

方天至沒有開口。

這年輕人在島中迎客,顯是有一定地位,他必定知曉島主的客人都姓甚名誰。而自己一旦說錯一個字,左右攙扶著自己的手,立時便可能變成殺人的手。他自然不會被殺,但剛到此處就被人發覺身份,再想在這暗無天日的洞穴中找到被囚禁的殷妙,又談何容易?

但這年輕男人並不會等他太久。

左右那兩雙手也一樣,他們已開始在搜查他是否攜帶火種了。左邊一個人從他的頭摸起,右邊一個則摸到了他腰間——

方天至忽地想起,他腰間還懸著船上那禿子的綢袋子。

他既是最後一個走上繩橋的客人,那麽不正代替了那本該上船的禿子?想到此處,他忽輕輕一振手臂,抽手將那綢袋子重新搶回胳膊下夾好。

左右兩雙手也不強迫,退後半步,與那年輕男人竊竊私語了些什麽。

那年輕男人沈默片刻,便笑了:“趙先生是最後一個進來的客人,在下本已知曉,奈何迫於規矩,才開口詢問,還請勿怪。”他沈吟片刻,道,“公子決不允許島上有一絲光亮,您是知道規矩的,想必不會故意攜帶火種,去犯公子的忌諱罷?”

方天至心想,他喜歡叫自己趙先生,那是悉聽尊便。自己並未承認,那便不算口出誑語,便“嗯”了一聲。

他身上確實也沒帶火引。

那年青男人便頗富教養的灑脫道:“好,在下自然信得過先生。請先隨仆人去享樂一番。稍待公子會在二層主持拍賣會,先生若感興趣,不妨來湊湊熱鬧。您若是有意,不拘在哪裏叫一聲仆人,自然會有人給先生領路。”

方天至只覺右側又有人靠近過來,將一塊雕刻紋路的鐵牌塞進了他手中。

那年輕男子道:“這塊腰牌,先生萬萬隨身帶好。島中不能視物,全憑腰牌認人,若遺失了這牌子,難免會發生什麽誤會。”他頓了頓,輕輕一笑,“刀兵不長眼,若是……到時怕也悔之晚矣。”

方天至沒有說話,只將那面鐵牌窸窣系在了腰繩上。

年輕男人不再開口,而身畔遞上鐵牌的仆人卻道:“貴客請隨小人來。”

方天至被兩個仆人一前一後簇在中央,順著石板路緩緩走著。黑暗之中前進,便連前後左右也難免混淆,有時以為自己在向前走,焉知卻不知不覺偏了方向?他聽著前方輕輕的腳步,也不知走到了什麽地方,只知道路傾斜向下,應是愈走愈深了。

那仆人問:“客人若覺得不方便,不妨牽住小人手中的長竿。”

方天至並無意顯露什麽特殊之處,從善如流地握住了長竿的一端。又走了半晌,空氣中倏而多出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覆雜香氣,那是脂粉、水果、糕餅和酒水混在一起的香味兒。香味越來越濃,膩輕輕的縈繞在鼻端,那仆人卻忽地停下腳步,笑道:“客人,地方到了。”

方天至沈住聲音,輕道:“這是什麽地方?”

仆人恭敬道:“客人從這往前走,伸手就摸得到墻壁。順著這左右一圈墻,上面有許許多多的小門兒。您喜歡進那個門裏玩,便可以進去玩個夠。若是需要飯菜酒水,可令小人們送到門裏,也可回到這往後走,在中央的小廳裏享用……您若是喜歡門裏的,帶她來廳裏玩,也是可以的。路已帶到,小人先告退了。”

方天至正要再問,卻聽那仆人收回長竿,兀自悄聲去了,眨眼間再聽不到一絲動靜——

走路的動靜沒有了,別的動靜卻很多。

就在他身後不知哪幾扇小門裏,女人媚絲絲的笑和男人急切的喘,已如一條看不見的蛇般緊緊纏住了他的耳朵。

方天至獨自靜了片刻,心裏已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享得又是什麽樂了。

他並沒著急離開,而是伸手觸到墻壁,腳步如鴻毛落地般走到一扇小門前,凝神去聽裏面女人的聲音是否熟悉——

若殷妙真被劫到了蝙蝠島,她便有可能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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