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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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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最快的暗器,能否射中天下最快的楚留香?

二十七枚細針化作閃爍的雪點,仿佛正是枝頭雕零的梨花在暴雨電光中的顫影。梨花輕輕一顫的那剎那,就連楚留香自己也忽地閃過一個念頭——他會不會今日就死在這座山腹孤墓裏?

但先於這個念頭,他緊繃的神經已先喚醒了他的本能。

在方天至的眼中,幾乎在銀針出匣之際,盤坐不動的楚留香忽像一頭暴起花豹般,猛地向右飛撲了出去!

這個姿勢並不優美,甚至稍嫌狼狽,但卻是最恰當的法子,也確實已快到迅捷無倫。方天至捫心自問,便讓他自己來,也不會比楚留香更快了。他這般想著,人卻忽而出現在楚留香身後,長袖卷住他一條手肘,將他整個人往身後一甩一撥。

方天至沐浴在燭光中,銅磚上棲息著他頎長的影。

他是好端端站著的,沒人知道他如何忽然站在了這裏,他快到幾乎不可思議,快到仿佛已在原地留下了趺坐的殘影。而他那條洗舊發白的天青長袖,則仿佛山巔染翠的雲帶,楚留香卷著這片雲,如一道柔軟的風般溜到了方天至身後,但他的心卻沈得像被萬斤鐵砧猛地砸中了一般——

他雖躲開了暴雨梨花針,但和尚卻還擋在他面前!

再沒有餘暇,楚留香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正欲徒勞地撲開直面暴雨梨花針的方天至,卻見那道銀光燦爛的暴雨已倏而沒入他周身。那一剎那,楚留香忽覺那暴雨仿佛並未打在和尚身上,而是將他自己冷冰冰地澆透了。他失魂落魄地呆立原地,正感到一陣席卷而來的悲痛,耳邊卻忽聽到一陣金石相擊般的叮叮脆響——

那響聲密密麻麻,又近在咫尺,他忽地驚醒過來,瞪大兩眼望著面前和尚的背影,卻見他一絲痛楚的輕哼也未發出,只在那陣脆響後,張開袖筒在身前囫圇一卷。

楚留香忽地生出一個極荒謬的念頭,難道那是暴雨梨花針打在他身上的聲音?!

他猛地大叫道:“……你有沒有事?!你是不是還好好的!”

方天至沒有答他。他卷起的長袖還未垂落,人已縮地成寸般閃爍到沈眠面前,伸指在她肩胸幾道大穴上輕輕一拂。

楚留香把一雙桃花眼瞪成牛眼,直到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終於弄清了一些和尚的秘密了。

而方天至制住沈眠穴道,左手攏住的袖筒一抖,一束細如牛毛的銀針便滑落到他掌心中。他回頭一望,正要說話,卻被楚留香的目光看得一楞,頓了頓才道:“我手裏有二十三枚銀針。你被打中了沒有?”

楚留香一溜煙竄了過來,繞著他飛快打量了一圈,這才在原地站住,不可思議道:“蓮臺九現和飛袖功雖是少林密不外傳的絕技,但我也有幸見過一兩次。可你究竟如何擋住暴雨梨花針的?難道你穿了什麽金絲寶甲不成?”

方天至搖了搖頭,斟酌道:“貧僧貧僧,貧字當頭,我哪裏來得什麽寶甲?擋住暗器也是僥幸,我恰好練過一門硬氣功夫。”

聽了這話,楚留香的臉孔上流露出極其覆雜的表情,他自然是相信方天至的,但這未免也太像是天方夜譚了!

半晌,他苦笑道:“能擋住暴雨梨花針的武功!若非你親口對我說,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雪驚,你這門功夫若被世人知曉,怕可爭一爭天下第一功的位子了。”

方天至認真想了想這種可能性,謙虛道:“不至於此,學會這功夫,也只是耐揍一些。”

兩人面面相覷,瞧瞧彼此略顯狼狽又完好無缺的模樣,忽而間齊齊一笑。

楚留香道:“我瞧過了,還有四根針釘進了銅磚裏。算上你手中的,正好是三九之數。”他把目光從方天至掌心挪開,幽幽落到不遠外的沈眠身上,“暴雨梨花針這一難算是過了,這位沈姑娘真非常人也,論起果決狠辣,藺兄也不是她的對手。”

方天至則越過楚留香的肩頭,望向盡頭那道黝黑如鐵的攔路墻:“但我們好似被困住了。”

那道銅墻自穹頂而降,嚴絲合縫的堵住了後面的石階,也將眾人的來路和生路都斷絕了。

方天至運勁試了一試,卻半點推不動它,想來它的重量比之墓穴入口的巨石更勝一籌。

楚留香在旁相看,見方天至屈指成爪,在這道銅墻上剜出五道深達數寸的指痕,不由有些側目。又見四周銅壁被他一抓亦是如此,便道:“這墓主人是要把竊賊活活餓死在這裏。這般厚度的銅墻鐵壁,便是來人用火藥炸,用刀斧挖,怕在力竭之前都挖不開一條出路。”

方天至心底盤算片刻,點點頭道:“不錯。不過也不必憂心。貧僧亦僥幸練過一門指功,挖開這門雖難免受苦,但想困死貧僧卻也不能。”

楚留香直勾勾地盯著他,道:“你身上有這許多僥幸,怕已不能稱之為僥幸了。”

方天至不由笑道:“依貧僧淺見,咱們連挖也不必挖。沈施主年少好強,被困山腹卻始終不見憂色,她應當有法子輕松離開。”

楚留香拊掌道:“英雄所見略同也。想來沈姑娘能為我倆解惑的,還遠不止這一件小事!”

沈眠此時仍僵立在原地。

在被點中穴道的那一刻,她本正擡手去摸頭頂石門上的蓮花蕊盤,嘴邊猶帶著一絲甜蜜而得意的微笑。但眼下她蒼白著臉孔,不是很能笑得出來了,只好冷冰冰地一言不發。

楚留香踱到她身邊,仰首向石門上的圓玉蕊盤一望,道:“她下手害我之後,半點也不猶豫,頭一件事便是去碰這石門,或許離開的機關秘密就在門上?……不知她是想再轉動圓盤,還是想將鑰匙拔走?”

方天至不置可否,只道:“不論她要怎麽離開,都不會將鑰匙留在門上的。”

楚留香道:“你點中了她的啞穴?她怎麽不說話?”

方天至兀自思索片刻,隨口道:“未曾點中。或許沈施主只是不願開口。”

楚留香笑道:“你怎麽想了這麽久,難道你自己不記得有沒有點中她的啞穴?”

方天至也不在意他的調侃,只沈著道:“貧僧是在想沈施主轉動蕊盤時的事。不知道你記不記得,這機關甫一觸動,便先有一陣轟隆巨響……”

楚留香靈光一現,接而道:“……直到那陣巨響停下,這石門才緩緩開了!”他漆黑的雙目在燭火中英氣勃勃的發著光,“當時我們都以為是門上機關被觸動了,眼下想來卻不合常理。既然是開門的機關,為何響聲起了門卻不動?或許……那是另一道機關的聲音?或許那是這扇門開啟之前,另一扇門被關上的聲音?!”

他越說越感覺很有可能:“響聲大作時,甬道裏並無異狀,那變化多半是在這扇門之後的密室裏。說不定密室中還有另一扇通往山外的隱蔽門戶,故而就算來路受阻,沈姑娘也毫不慌張?”

方天至註視著他微微一笑,道:“阿彌陀佛,香帥言之有理。”

楚留香道:“這不過是我二人的猜測。究竟如何,一試便知。”他瞥一眼沈眠,笑了笑,“沈姑娘此前開門,乃是向右旋動蕊盤。那此時楚某便將它往回轉動,瞧瞧會發生什麽。”

沈眠的臉色愈發難看,但仍勉力浮出一個楚楚動人的笑來,她櫻唇微動正要開口,楚留香卻已先一步握住蕊盤,向左輕輕一旋。

嗡地一聲鏘鳴,金石絞錯的震動霎時再覆響起。

巨大的噪音掩蓋住了一切,方天至二人並肩站在轟隆作響的甬道中,默契地閉口不言,只靜靜望著緩緩落下的墓穴大門,以及半掩門扉內忽而微微一震的巨大金槨!

二人相視一瞬,忽地一齊動了。方天至飛步趕到周氏兄弟身邊,一手一個將人提起,而待他弓腰鉆過半落石門之際,楚留香早已夾攜著沈眠,站在了大門另一頭。

巨響終於停歇。

方天至將周氏兄弟放落在地,詢問般瞧了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登時會意,變戲法一般攤開手掌,露出了掌心那枚蓮花玉鑰。他又微微發力,將臂彎裏的沈眠重新扶穩,這才輕呼了一口氣,轉過頭來與方天至一起向後一望——

密室中央的那座巨大金槨仍好端端停放著,但此時它已高高升起,露出了底部一丈見方的青黑銅臺。正對方天至二人的臺壁上,一道窄小拱門幽冷洞開,石階筆直向下,仿佛引向另一條漆黑地穴。

楚留香沈默片刻道:“這條地道就是出口?”

短短幾日,他實在已走了太多的地道,也見識了太多地道中的兇險,也許離開這裏之後,他這輩子再也不想進任何地道了。

方天至還沒開口,沈眠卻忽而說:“這就是出口了。唉,二位實在是難得一見的人傑。小女子甘拜下風。”

楚留香笑道:“沈姑娘終於舍得開口說話了?”

沈眠柔聲道:“我自知很對不起二位。可方才人為刀俎,我自然想瞧瞧二位會怎麽對我。若你們打我罵我欺辱我,那就算我告訴你們如何出去,又百般求饒,最終也難免一死,何必浪費口唾再說什麽?但如今瞧來,二位果然是正人君子,磊落英雄,就算要逃命,也不忘帶上我們三個沒用的累贅。”

楚留香靜靜聽完,嘆道:“你實在是很會恭維人。此時就算我想要打你一頓,怕也不好意思下手了。”

沈眠道:“男人麽,多半既喜歡女人,又瞧不起女人。尤其是我這種柔弱可欺的女人,一旦讓他們栽了大跟頭,他們便格外怒火攻心。若是能緩過氣來,頭一件事總是要罵幾聲臭表子的。二位早先沒有打罵侮辱我,此刻便也不會這麽做。”

楚留香正要再說什麽,不料方天至忽而問:“沈施主,貧僧心中藏疑已久,有幾句話想要問你。事到如今,不知你能否慷慨解惑?”

沈眠含笑向他瞥去,卻見他神容冷淡超脫,全不似以往和煦。

她怔怔瞧了他一會兒,才神態覆常,甜蜜蜜微笑道:“大師有命,自然遵從。反正事到如今,我也沒甚麽好瞞你。從小到大,從沒人肯認真聽聽我的意思,好好考慮我的感受。我如今做成這樣一件大事,雖說功虧一簣,但若無人知曉個中曲折,倒也有些遺憾似的。”。

方天至道:“多謝沈施主。”他又瞧向楚留香,“二位周施主中毒已深,請香帥拿了瓷瓶裏的解藥救他二人一救。”

沈眠望著楚留香給周昊餵藥,道:“這毒名叫心腸軟,若沒有解藥,不出一日人就要軟成皮囊裹膿水。他們中毒到現在,就算救起來也不過是兩個廢人罷了。”

方天至不為所動,淡淡道:“阿彌陀佛,不過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罷了。”

沈眠笑道:“大師說得可真好。不過你究竟想問什麽?小女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方天至道:“沈施主是白玉京的人罷?”

沈眠道:“本來可以不再是的。但眼下麽,自然還是了。”

方天至思索半晌,緩緩問:“那麽馬臉張是白玉京的人,還是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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