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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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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至和衣投入了湖中。

刺骨湖水沒身湧來,濕透的僧袍鼓蕩在身周,又隨他縱身一潛倏而如青鰭般飄擺在後。他早已寒暑不侵,當下也不覺難捱,徑自舒展自如地往湖底游去。

離湖面兩三米之處,湖底光線便轉作幽暗,水波朦朦朧朧地泛出渾濁碧色,不似岸邊看時清澈。又往下潛了約莫丈餘深,方天至足底一探,觸到硬地,便知到了湖底。這湖底泥沙極淺,皆是起伏不定的濕滑石頭,他往近處湖壁上一摸,借微弱光線望去,觸手亦是細密整齊的條狀石束。再往湖心洑去丈餘,發覺湖底果然更深。

方天至是一個有文化的魔教教主,持有地府通用常識高級證書的二級知識分子,知道在閩南一帶這般地形氣候,高山成湖多半是火山湖。心中不由想,這山湖形狀如碗,愈往湖心去愈幽深不易見物,白玉京的人哪怕在此埋有寶藏,密室修在火山湖底的可能也不算高,不如順著湖壁先游過一圈。

他水性既好,帶著鯊魚皮囊更是如魚得水,當下孤身繞湖壁潛游。

約有半個時辰之久,他足足游過有大半個湖圈,始終沒見到什麽獨特標記,正斟酌浮上水面去與眾人匯合,卻忽見幽碧湖水中湧來一道漆黑長影。

方天至足底在湖石上輕輕一蹬,迎面向那黑影倏而竄出幾尺,手上則暗暗運勁,以備擒拿。而那黑影卻忽地探出一條瘦長手臂,向方天至這招了招,自己則懸浮不動,原本平展在身後的兩條腿亦豎立起來,輕輕劃撥著湖水。

方天至這才意識到來者是人。

待再游過去丈餘,二人近在咫尺間,他才見來人身著一條漆黑貼身的鯊魚皮水靠,黑發高束,俊臉含笑,微微張嘴吐出一串水泡來——

正是楚留香。

楚留香也是剛瞧清方天至是誰,兩人相視一笑後,他直接向身後一指,旋即如游魚般倒轉一滑,翻身往回游出數尺。

方天至見他腰間系著幾個幹癟的皮囊,可人卻仿佛極為自在,絲毫不覺得憋氣一般,不由心底一奇。但眼下不是說話時候,他立刻意識到也許楚留香發現了什麽,當下緊緊跟了上去。

兩人往前游了三丈遠,楚留香當先劃停,足底一沈,輕飄飄踩到了湖底苔石上。

方天至落後他半個身位,此時只見他面前的湖壁向內凹陷成洞,裏面赫然鑿有一道四尺見方的狹小石門。石門兩扇貼合緊閉,門前左右各有一方受蝕殘損的須彌座,座上則雕刻了兩朵栩栩動人的青石蓮花!

“這定然是寶藏無疑了!”周昊周奇齊聲道。

“不錯,本以為要將這座湖翻個遍才能找到密室入口,不料天助我等!”藺王孫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臉龐在湖畔燃燒的火塘前愈發顯得潮紅病態,“楚兄果真是藺某人的福星……這場滅門大禍,也許今日之後便可消弭了!”

楚留香並未披衣,仍穿著那一身水靠坐在火塘邊取暖,聞言淡淡笑道:“藺兄取笑了。既然寶藏找到了,不如想想如何進去。”

藺王孫沈吟道:“那門既然只有四尺見方,又無機關樞紐,想來只能以蠻力打開。”他眸光一轉,微笑著向方天至一揖,“雪驚大師功法獨到,練得無雙神力,要將這石門打開,我等都得仰仗於你了。”

方天至微微頷首:“貧僧盡力而為。”想了想又道,“只是那門戶狹小,最多能容兩人貼身出入,屆時一旦打開了它,湖底大水必定洶湧灌入,諸位須萬分小心,以免身不由己。”

藺王孫溫煦應答:“大師言之有理。我們倒是無妨,但將兩個女子看顧好就是了。”

眾人商議停當,又休憩片刻,便攜上沈眠與新娘子,一齊潛回了湖中。

這回有楚留香二人引路,不費多久功夫便到了石門前。方天至見眾人或遠遠避開、或手扶兩側湖壁,顯然已做好準備,便獨自洑游到兩方須彌座之間,氣貫雙足湧泉,如在陸上一般穩穩地踏在湖底碎石上。

這扇石門陷在人工斧鑿出的凹洞之中,就連門框也是由湖壁上的巖石雕削而成的,兩扇小門嵌在其中,縫隙緊密如絲線一般,連匕首也插不進。方天至搭手在石扇上,先使出兩分般若掌的功夫,就勢往裏輕輕一推。

他這一推少說也有上千斤的力量,何況般若掌掌力猶似洪潮巨浪,一波強似一波,但這門卻絲毫不見後退之勢,只是不住嗡嗡震顫,片刻後兩方須彌座下的薄泥細沙俱都抓力不住,倏地四下浮飄而起,渾濁蕩入湖水之中。藺王孫等人手扶湖壁,只覺掌底足下一齊震動不止,臉上不由都微微變色。

方天至推了片刻,搖搖頭收回掌力。方才這石門引起的震動非止四尺之遠,可見門後定有連接的機樞,否則這數千斤的力道絕不致推不動它,眼下再要蠻橫去推,也許反倒將它推壞了。他兀自斟酌了一會兒,兩手忽地扣作勾爪,在兩扇石門上各自劈抓一下,當下如捏豆腐般在門上摳出兩個碗大的凹洞,洞中指痕宛然如溝,帶落的碎石細渣紛紛與震起的泥沙混成一片。

不待眾人反應,方天至四指在凹洞中扣住,雙臂旋即左右貫力一拉。

這回不待他再加力,石門轟然一顫,當間的門縫驀地一張,眨眼間竟碾磨著分開數寸!

方天至手中力道不變,回首向眾人環顧一望,示意他們小心謹慎。而那石門愈開愈大,恰如張口虹吸的鯨吻一般,將原本浮蕩微微的湖波一應深吞入腹,水流倒卷狂湧,糾結泥沙細石無數,自眾人身畔如漩渦般滾滾刮過,沈眠與新娘二人足立不穩,當即橫腰飄起,全仗身畔有人扶持才未被卷走,紛紛駭得花容失色。

方天至將石門開到能容人通過,便當先投身湧流之中,潛進了密道。眾人紛紛跟進,卻見這門中甬道極窄,恰與石門一般寬,且只深一丈有餘,前方便沒了去路——盡頭又有一道緊閉的石門。至於奔湧而入的水流,則紛紛湧進了甬道盡頭貼第二扇石門而鑿的兩條拱洞之中。

這拱洞四尺見寬,長一丈有餘,也是死路無疑。眾人一齊鉆進甬道之後,這新開辟的石腔已被湖水湧滿,水波來回激蕩片刻,便又恢覆了平靜。

方天至已瞧出,外面那兩扇石門竟是兩塊切削方正的巨石拼成的,恰與甬道盡頭的第二道石門緊密貼合,也難怪硬推它不動。而這所謂甬道,不過是這兩塊巨石分開後的夾縫罷了。他心中有數,便示意眾人藏進兩側拱洞之中,自己則背靠盡頭石門,兩手向拱洞石壁上一探。

這一探沒落到實處,卻是落手位置恰好有兩方凹洞。方天至順著凹洞摸索,竟從裏面摸出兩條生銹鐵索來。那鐵索連在凹洞深處,長有數尺,粗如女子手臂一般,被方天至握在手中一拉,尾端只在湖水中一蕩,便沈重地滑落到石地上。

這石門何以外面沒有可供人拉動的門環,門間拱洞中卻又鑄有鐵索?

難道曾有人在洞中將它拉合過麽?

方天至只略一思忖,便握住鐵索振力一拽。巨石甬道應聲轟隆,緩緩地向中央合攏來。而隨著巨石合攏,這甬道盡頭的石門卻也一齊轟鳴震動,緩緩打了開來。眾人藏在拱洞之中,倒恰好避開了湖水倒卷的吸力,及至方天至將甬道拉合,他身後那扇石門也已敞開三尺,露出一條漆黑不見五指的密道。

這條密道大約微微上斜,外頭的大湖被重新閉闔的第一扇石門阻擋,適才湧入的湖水沒了源頭,又無處傾瀉,不多時又潺潺從密道中倒流了回來,積在拱洞之中大約能淹沒人的脖頸,眾人露出頭來紛紛用力喘息,藺王孫邊咳嗽邊道:“咱們先游過去,出了湖水再說。”

楚留香從懷裏的油紙包裏取出火折子,高舉過頂甩燃,借著這一點搖曳的光火,眾人一個接一個順著甬道上游,不多時湖水愈來愈淺,及至甬道高處,眾人濕淋淋地淌出淺水,各自取出油紙包裹,點燃了帶來的蠟燭。

燭火光明下,只見前方仍是深深的青石甬路,而眾人身後,漆黑湖水的盡頭,那第二道巨石窄門分開的夾壁半淹半露,拱洞邊的兩道鐵索如死蟒般垂落,只能瞧見隱綽的黑影。

眾人一時默默無語,而楚留香則長出了一口氣,喃喃道:“單這四扇巨石門,約莫也有上萬斤的重量……白玉京的人竟能將這般龐然巨物隱秘地運到了湖底,還鑿成如此巧妙的門戶,這等駭人聽聞之事,真不知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章宿冷冷道:“他們自詡玉京仙人,過去也不知用歪門邪道聚斂了多少不義之財,修造藏寶密室這等傳世之事,自然舍得花銷!”

藺王孫在旁咳嗽不止,已不得不用手帕掩住口唇,一手則自懷中摸出一個瓷瓶來,取了一粒赤紅藥丸服下。待氣稍喘勻,才嘆道:“章世伯說得是。這般湖底密室,又修成如此規模,想必其中兇險極大,實不知我等能否全身而退!”

眾人正要點頭,方天至卻道:“依貧僧看,這裏倒未必有什麽兇險。”

只是剛說罷這一句,他心底倏而微微一凜,話音不由立時滯住——

就在聖僧系統的個人面板上,此時赫然出現了一行新狀態。

【減益狀態:心腸軟(劇毒) 0天0時3分0秒(持續刷新中)】

【由於您已練成《菩提心經》,該減益效果已免疫,毒素將於持續時間結束後消失。】

藺王孫正洗耳恭聽,見狀追問:“大師有何高見?”

方天至當即不動聲色,沈著道:“外頭兩道石門雖重,但貧僧適才拉門,不過只用了兩三分功夫。想來石門左右兩邊藏有巧妙機括,便是不長於力氣的武林高手,二人合力也足以打開它了。”

周昊問:“就算如此,這同密道裏的兇險有什麽關系了?”

他話音未落,楚留香忽地若有所悟,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確實有幾分道理。”他擡頭見眾人一齊盯著他,便續道,“這寶藏深埋湖底,僅以蓮花鑰匙為憑,如此秘密緊要的地點,想來白玉京的城主是決計不肯將它告訴別人的。”

周奇不解其意道:“那還用說?換做是你,你肯將這樣的秘密告訴別人?”

楚留香笑道:“所以這秘密寶藏,想來歷代也只有城主與少城主才知曉。可這寶藏裏藏了什麽?我猜無非是武功秘籍和金銀珠玉了罷?”他望向藺王孫,“不知道藺兄還記不記得福寶巷迎親的新娘坐輦?”

藺王孫正自沈吟,楚留香自顧自道:“如果我沒看錯,那坐輦通體都是白玉雕嵌而成!如此豪奢靡費,已堪稱富可敵國,想來白玉京的城主自然不會缺了金銀珠玉。至於武功秘籍……他們的城主本就修煉這等武功,何須來寶藏裏取?而若是有一位少城主,難道他想學武功,不會去問自己的親爹?”他緩緩發問道,“那麽這寶藏是給誰修的?又是為什麽修的?難不成是專門留給敵人的,就等著我們上門連吃帶拿?”

藺王孫似乎已經聽懂了,拊掌道:“是極!這寶藏本無用武之地,只有當知曉這寶藏的人既無法得到武功秘籍,又無傍身之財時,它才派得上用場!”他不由得笑了起來,“如此說來,韓綺生死不知,這寶藏倒似專門給那位方城主量身打造的一般!”他悵然一嘆,“奈何我等與他已是大仇不共戴天,眼下搶得先機,絕不能松松放過,他此生怕已與寶藏無緣了。”

楚留香並未答話,只問新娘:“當日方暮方夫人向你托孤,除了交給你寶藏鑰匙之外,還叮囑了什麽沒有?”

新娘被刺骨湖水凍得臉頰慘白,哆哆嗦嗦地搖了搖頭:“她只說若無人來接天至,就要他來這裏取走寶藏,擇機出海奪回玉京城。”

藺王孫問:“她難道就沒有提起寶藏中的機關陷阱,囑咐方城主到時萬萬小心行事?”

新娘口吻篤定,低低道:“並未叮囑過什麽。這等關乎天至性命的要緊事,她若提起過,我一定牢牢記得的。”

楚留香悠悠道:“看來這位方夫人對親生兒子的安危放心得很,仿佛取走寶藏當如探囊取物一般。”他向方天至投去一瞥,眸光熠熠地笑道,“楚某的猜測可與雪驚兄不謀而合?”

方天至合十道:“阿彌陀佛!”

周昊周奇此時終於解惑,齊聲喜道:“你們是說,這個寶藏中並未設有兇險機關?”

方天至道:“不過是大膽猜測罷了。方夫人當年……臨危托孤,考慮不周也未可知。又或她本也知之不詳,是以無從囑托。諸位施主還是打起精神,小心謹慎為妙。”

藺王孫咳著點頭,道:“空談無益,我們往前探上一探。”說著輕輕牽住沈眠的玉腕,柔聲道,“你跟緊我,站到我身後來。”

沈眠一身濕衣正半貼在身軀上,愈發顯得纖弱動人,她一手撫著心口,聞言只蹙眉輕嗯了一聲。

藺王孫忙問:“你還好麽?是不是覺得很冷,要麽換上幹衣裳?”

沈眠搖了搖頭,顫聲道:“我……我只是有點怕。覺得胸口悶悶的,手腳發軟,都沒有力氣。”

藺王孫安慰道:“別怕,有我在。這裏深處湖底,久不通風,難免有些空氣不暢。我們慢慢地走,一會兒你就會好一點了。”

周昊周奇兩人還未說話,已有人聽不得他的溫存細語了。

燭影一閃,章宿忽地孤身搶到最前頭,徑自持燭闊步而去,口中冷冷道:“磨磨蹭蹭!還是我來探路,你們就慢慢地跟在後頭好了!”

楚留香望著他背影嘆了口氣,無奈道:“我們也跟上罷,以免策應不及。”

新娘子神色一直頗為恐慌,此時忙湊到方天至身旁,央道:“大師父,我心裏也怕得很,您慈悲為懷,千萬別丟下我一個人不管!”

此時眾人都已隨章宿而去,方天至緩步落在最後,輕巧避開她攀過來的手臂,和氣道:“施主放心,貧僧不會見死不救。只是莫要拉拉扯扯。”

新娘答應不疊,規矩道:“是,是。”

方天至擡臂一請,道:“施主走在貧僧前面罷,也方便貧僧照看。”

新娘倒也乖覺,聞言不再糾纏,一步三回頭地跟上了前方閃爍的燭火。而方天至則一心二用,仍在看自己的個人面板——

【減益狀態:心腸軟(劇毒) 0天0時3分0秒(持續刷新中)】

【由於您已練成《菩提心經》,該減益效果已免疫,毒素將於持續時間結束後消失。】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兩行小字看了一會兒。這一行持續時間,果然自方才開始就絲毫沒有變過,一直停留在三分鐘上。

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進了密道之後,他就在不停地中毒!

方天至飛快地思索,他自從湖水中游出,滴水未沾、粒米未進,到底是如何中了毒?

是鐵索上有毒?是寶藏密道中本就蓄有毒氣?

如果不是,還有什麽會讓他不斷地刷新中毒時間?

方天至持燭而行,前方新娘的漆黑背影隨燭火而拉長扭曲,搖曳不定地匍匐在他踏足的青磚之上。忽地燭心湧出一滴蠟淚,無聲落到了他指尖上。

他驀地站住,若有所覺地低頭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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