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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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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中眾人知曉明教正與朝廷酣戰,聽聞捷報二字,均都精神一振。

張無忌自教眾手中接過信來,將火漆撕開,一目十行而過,只覺適才輸去半招的零星惆悵一掃而空,當即仰頭向楊逍笑道:“常大哥已得計了。”

楊逍亦笑答:“恭喜教主!”

張無忌將信一闔,目光於群雄之中逡巡而過,見眾人俱在相望,沈吟片刻後便起身團團一揖,末了面朝少林方丈空聞大師,揚聲宣道:“敝教近日在嵩山附近發現一隊朝廷人馬兩萬餘眾,常將軍率兵伏而殲之,大獲全勝,共殺敵萬餘人,俘虜數千。此番大捷,多有賴少林寺不吝傳訊,又派武僧相助,其中高義之處,敝教感激不盡!”

方天至先前見他特地作勢向空聞說話,便猜知其中大概,待聽完他言語,不由心中暗道一聲:“謙謙君子,莫非如是。”

張無忌畢竟在比武場上略遜了方天至半籌,失了天下第一之名,縱然他與少林寺有立雪殿之約,但義父謝遜的生死終究還是落在了少林寺的一念之間。眼下群雄俱在,他非但沒有攜大捷之恩威以求報,反而言辭之間極盡顧全了少林寺的聲名臉面,實在不能不令人心生好感。

不止方天至如此作想,空聞聽罷亦是心生觸動,不由合十誠道:“阿彌陀佛!朝廷大軍此前得知英雄大會盛況,暗中派軍奔襲少室山,幸得張教主慨施援手,這千年古剎付之一炬之劫才告化解,敝寺上下莫不足感盛德!”

他話音一落,眾僧均斂眉肅唱:“阿彌陀佛!”

空聞將實話一說,廣場上各路英雄這才恍然知曉英雄大會的兇險之處,竊竊私語之聲不絕於耳。空聞心中踟躕片刻,緩緩續道:“明教法王謝遜早年害死本寺長老空見,這本是難解的仇怨。但今番本寺受了明教救寺之恩,卻又不得不報。故而恩怨相抵,謝遜一事,本寺便不再追究了。”

眼下天下第一之名已定,倚天劍與屠龍刀確乎歸了方天至處置,廣場中所為名利而來之人,便不開口說話。唯獨與謝遜有死生大仇的人紛紛心驚不安,疑心少林寺要與明教合夥包庇謝遜。只是這些人此番前來尋仇,許多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大事面前便更鎮靜,當下仍舊按捺不發,只聽空聞接下來如何安排。

張無忌聽空聞坦然將前日之約道出,這才大喜道:“多謝大師!”

楊逍本在側默然不語,此時卻忽而見縫插針的揚聲道:“群雄俱在見證,今日少林寺高僧圓意藝壓群雄,拔得了頭籌,那麽按照大會的規矩,謝法王合該由他處置才是。”他微微側首,與方天至遙相對視片刻,才拱手問道,“敢問圓意大師,與敝教謝法王可有仇怨?”

方天至淡道:“除卻家師伯空見神僧之仇外,別無私怨。”

楊逍點點頭道:“既然沒有私怨,不知圓意大師對貴寺方丈適才所言可有異議之處?”

方天至自然不可能拆空聞的臺,兩人一問一答本是心照不宣,便合十道:“阿彌陀佛,謹遵方丈法旨。”

楊逍微微一笑,道:“善哉!貴寺囚禁謝法王於後山,一為空見神僧之仇,二為英雄大會之義,眼下仇怨盡消,名義已定,楊某鬥膽請貴寺開關釋放敝教法王謝遜,不知可否?”

空聞沈吟片刻,有心提升方天至的話語權,便向他微微側首,口中詢問道:“圓意,謝遜既然歸你處置,不知你意下如何?”

眾目睽睽之下,方天至仔細斟酌片刻,認為民族之別、門派之分的分量還是很重的。當和尚也得學會融入世界畫風啊,他這個聖僧要是腦後有反骨,立刻大義凜然地打臉空聞,聲稱要為天下正義處決了魔頭謝遜,那實在顯得人有點蠢。

雖說做聖僧不能再逞陰謀權術,要老老實實做人,但是做人也要講究基本法的,不能楞頭青。方天至尋思,他只應承開釋謝遜應當是沒問題的,至於開釋之後該怎麽辦,別人既然沒問,就先不去管它,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即可。畢竟上有空聞,有些話也輪不到他來開口說。

這麽一想,方天至和聲緩道:“小僧既為少林僧人,當仇少林之所仇,報少林所欲報,願遵方丈法旨,開釋金毛獅王謝遜。”

空聞果然也不傻,聞言微微點頭,目光遍及廣場左右,高聲沈道:“依大會規矩,請諸位英雄一並隨老衲前往後山,開釋謝遜。謝遜出關之後,欲向他尋仇的,本寺概不阻攔;欲保他平安的,本寺也絕不相幫。其中私怨種種,方外之人,不便插手,還請諸位英雄自決。”

他這話一說完,欲向謝遜尋仇的諸人不由松了口氣。而明教教眾站在木棚中,心下均是凝重,知曉謝遜仇家實在太多,今日恐怕將有一番惡戰。

周顛低聲暗罵道:“遇到這等事來,便口口聲聲自稱方外之人了,方外之人怎地還要出頭爭這天下第一?”

張無忌當即道:“周大哥,謹慎些。”

周顛一撇嘴,雖然心中不服,但到底尊敬教主,便唯唯應喏。

此事議定,空聞便攜諸僧,引群雄往後山而去。及至山巔,只見夕陽斜照,漫山金暉之中,正有三棵蒼翠古松參天而立,形如品字。三位形容枯槁的白眉老僧分別盤坐在樹身凹洞之中,一動不動地閉目參禪。

空聞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向那三個老僧見禮,又覆將前後原委一一告知,請求開釋謝遜。那三位老僧聞聲齊道了一句阿彌陀佛,再不覆多言,眾人只見他三人袖中齊齊一抖,忽而一並振起三道黑黝黝的鐵索,起落之間便將三個古松間的一塊巨石擡起,又覆停放在一旁。

眾人今日早已瞧過方天至與張無忌的對招,此時雖佩服三名老僧武功如臻化境,卻也不怎樣驚訝了。再一瞧那大石旁邊,正露出一個地洞來,張無忌當先如一道青影般竄上前去,躍入地洞,不多時便將謝遜攜了出來。

謝遜一身麻衣粗褲,老態橫生,與當年模樣多有不同,但那一頭金發卻極醒目出眾。他甫一露面,人群之中當即嘩然,刀劍出鞘之聲不絕於耳。

楊逍等人見狀,立時縱身而上護衛左右,更使許多教眾手持兵刃橫亙於人群之前。張無忌忙向謝遜道:“義父,此地不宜久留,孩兒背您先下山去為妙。”

謝遜耳聽四面八方的哭聲罵聲,卻搖搖頭,平靜道:“不忙。”說著便搬運內功,高聲喝道,“諸位聽我一言!”他修煉獅子吼數十年,曾在王盤山上一聲喝死數十人,眼下雖未盡全力,卻仍震地眾人渾身一顫,一齊噤聲。

人聲一寂,謝遜便沈聲續道:“謝遜自知罪孽深重,在場諸位中,有誰欲殺謝某報仇的,謝某絕無怨言。只是眼下我也有一樁血海深仇要報,還請諸位稍等一等。”他不知空聞身在何處,只循著身在地洞中時聽到的方向望去,口中客氣問,“空聞大師,貴寺有位圓真僧人,正是我的大仇人成昆。早先我被俘之時,已將他如何欺瞞空見神僧一事告知貴寺,不知你們抓住他了沒有?”

空聞道“這……”他下意識的望了眼張無忌,卻見張無忌神色焦急,只是搖頭,便一時沈吟不語。

謝遜不知緣故,便追問:“這狗賊慣是狡詐奸猾,可是叫他逃了?”

張無忌忙道:“正是。我已派教中人馬四處搜尋他的消息,一旦發覺他的蹤跡,定然讓他插翅也難逃。”

謝遜聞言皺眉不語,正當時,人群之中忽而有一個尖刻聲音冒出:“圓真已死了!我瞧你還是趕快下去陪他,好親自報你的大仇!”

張無忌心中大叫不好,正自驚惶,韋一笑忽而飛身竄入人群之中,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他已提著一個青裙女人閃身越眾而出,又將她扔在地上。

那女人被點了穴道,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雖然形容狼狽,卻兀自冷笑不已,毫不怯弱。

張無忌強笑道:“義父——”

謝遜打斷他道:“你不要說話!讓她說!蝠王,勞駕解了她的穴道。”

韋一笑不敢違背張無忌的意願,便默然不動。

謝遜道:“好。你們不讓她說,想必是因為她沒有騙我。空聞方丈,出家人不打誑語,成昆是不是真個死了?”

空聞微微一嘆,唱道:“阿彌陀佛!他確實已死了。”

謝遜聽罷,默然半晌,卻又忽而狂笑起來。他那笑聲剎那間響徹山巔,直叫枝搖葉飛,沙石震顫,卻是不知不覺用出了獅吼功。眾人只覺頭暈目眩,心煩欲嘔,幾乎難以站立,張無忌忙大聲道:“大家捂住耳朵,運氣抵抗,以免內腑受傷!”

然而他話音一落,謝遜的笑聲忽而止住了。

張無忌回頭一望,只見謝遜須發皆張,目中流淚,不由上前一步握住他手腕,含淚懇求道:“義父,孩兒求求您,就先下山罷!”

他兀自說話,謝遜卻直挺挺站住不動。

張無忌瞧他模樣,忽而覺出不對,忙去探他脈搏,這才發覺謝遜已趁適才真氣鼓蕩之際,自絕經脈而逝。他望著謝遜毫無生機的臉容,恍然想到:“義父死志已決,怕我阻攔,這才故意發笑,引我分神。”呆呆想罷,心中不由悲痛欲絕,當即抱住他的屍身放聲大哭。

方天至望見這情景,忽而心中觸動,亦怔怔出神了半晌。

末了,才閉目念道:“阿彌陀佛!”

謝遜既然已死,來尋仇的人便也沒了仇可尋。張無忌哭罷,便親手擡了謝遜屍身,攜明教教眾一並去了。

到第二日上,群雄覆又聚集在小廣場中。

空聞繼續主持英雄大會,使僧眾擡了倚天劍與屠龍刀來,又覆轉交到了方天至手裏,許多為了看熱鬧而來的江湖人士雖沒能得到寶刀寶劍,但到底飽了眼福,便心覺滿足了。而方天至將倚天劍抽出半截一看,只見劍刃已被重新熔鑄一體。那鑄劍之人技藝精湛,只在刃上留下一道微不可見的細痕,江湖中人遠遠去看,定然瞧不出門道。

他心知刀劍中藏著的秘籍非同小可,一旦為人所知,恐怕將引起血雨腥風,縱是少林寺也未必彈壓得住。空聞不管出於私心,還是公義,將此事瞞下也是應有之義。

方天至持劍微微出神,峨眉派的滅絕師太卻已經看不下去了,當下強忍怒氣,霍然起身道:“咱們走!”

她剛一轉身,山道石階上便走上來三個人。

滅絕定睛一瞧,不由勃然道:“玄冥二老!”這一聲怒喝驚動群雄,眾人立時拔劍循聲望去。只見來者三人之中,兩個青衣老人在後,一個男裝少女在前。

為首那少女身姿窈窕,雪袂翻飛,作白衣書生打扮。行走之間,她一雙妙目於人群中飛瞥而過,執笛揖道:“汴梁趙敏,不請自來,請諸位英雄見諒!”

方天至聞聲不由回首一望。

四目相視之下,趙敏的目光淡如秋水,不動聲色。方天至默然片刻,鏘地將那截雪白劍光收入鞘中,心中則記起她曾留下的字書來——

此別再見之日,當為踐諾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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