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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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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方天至離了安徽,入得湘地,一路游山玩水,又覆扶善濟貧,倒也沒有元兵發現他的身份。這一年夏去秋來,短短數月中,中原腹地各有豪傑揭竿而起,除卻朱元璋等人之外,另有幾支起義軍闖出了莫大聲勢,引動朝廷出兵圍剿,方天至略作留心,隱約便聽得“明教妖人作亂”雲雲,不由憶起徐、朱二人。

這二人仿佛也是入了明教的。

方教主行路途中,將這明教事業與自己的老本行一對比,頓覺其所圖非小,志向深遠,令人頗有些佩服。想到明教,他便又想起楊逍來,拈動佛串的手指也不自覺的停了一停。

許多年未有紀曉芙的消息了,也不知她如今怎樣。

方教主心不在焉的這麽一想,又頓時回過神來,心道,噫!貧僧想這作甚!峨嵋財大氣粗,她再怎樣,近況也總好過禿驢如吾啊!

便又趕路。

待行到午後,路前頭漸漸露出一傾滔滔白水來。走近一望,正是一片大湖嵌落在綠草之上,此時天青如水,白雲停停,微風一起,湖面上萬點金粼湧動,觀之既壯且美。

方天至趕到湖岸邊,卻見渡口上圍聚著數十人,仿佛都是要搭船過路的百姓。他剛混進人群之中,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不多時一小隊元兵便騎馬沖到眼前來,當先一個勒馬大喝道:“近日有朝廷要犯逃到此地,現將渡口封了!再有往來此處探聽過路的,一律視作奸細,就地處死!”說罷,他身後的騎兵分作兩路,一隊人往來騎走,揮鞭驅散人群,另一隊則翻身下馬,如狼似虎般沖到湖邊的渡船上去,喊道:“這船已征用了,都速速下船去!”

方天至聽到“朝廷要犯”四字,不由微微一驚,先擡手按了下鬥笠,這才暗中打量起這隊元兵來。仔細一瞧,只見這隊騎兵雖說人強馬壯,甚為剽悍,卻都不會武功。說是要搜查重犯,驅散眾人時卻不觀察各人相貌,手上亦無有畫卷比對,實在有些奇怪。再看那為首一個,目光只放在收繳渡船的元兵身上,仿佛對其他人並不關心。

元兵要這些民船來幹甚麽?

方天至心下生疑,隨人群一並散去後,又尋機折返回來,遠遠綴上了那隊元兵。只見他們收了船後,自分出人手來駕船,餘下幾人於岸邊牽馬騎行,行出數裏地外,直奔水旁一座新造的大寨而去。

那寨子分作兩處,一處建在水上,只做收攏船只之用,另一處靠在岸邊,外頭置拒馬,建瞭塔,柵欄內人影晃動,往來巡邏不止。方天至耐心等候半日,日落之後才悄然摸進軍寨之中,截住一個落單的元兵拖到避人處,先用鐵指禪伺候一番,這才低聲問道:“朝廷在捉拿甚麽要犯?”

那元兵痛得死去活來,喊都喊不出聲,兩股顫顫道:“我也不知。長官並未吩咐下來。”

方天至又問:“你們何故來此行營紮寨?為甚麽要收繳民船?”

元兵苦苦哀求:“我真的不知。長官要收船,我們便去收船了。長官說要拔營來這裏駐紮,我們便來了。”

方天至聽到這一句,心中一動:“你們原來在何處紮寨?”

元兵道:“原本在安道嶺下,離此處也不遠,只不靠水邊。為了看守船只,才分兵來此處的。”

方天至並不知道安道嶺是甚麽鬼地方,只追問:“你們在安道嶺紮寨作甚?”

元兵道:“安道嶺上有一夥號稱追風幫的匪賊,窩藏了朝廷要犯。”

方教主聽到這裏,心道原來不是捉拿我來的,只是不知誰人被發現了行蹤,竟引動如此大的陣仗,朝廷竟派兵來圍剿。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蒙古人既然已知那人在安道嶺,何必還要在此分兵收船?但再去細問,那元兵也只說不知。

見狀如此,方天至一掌拍在那元兵胸口,將他打得閉過氣去,夾攜在腋下帶出營寨來,又覆往水寨去看船。那水寨中巡邏士兵不多,四下裏黑黢黢的,許多船只橫七豎八的泊靠在一處,仿佛元兵並不關心這些船究竟怎樣,收船只是為了封湖搜人一般。

方天至左右無事,便也不自個兒亂猜,打算先往追風幫去瞧一瞧。湘中丘陵連綿,山嶺多不勝數,安道嶺只在西南十數裏外。入夜之後,天氣不覆白日晴朗,濃雲遮蔽星月,林間伸手難見五指。方天至隱在樹木間,遠遠瞧見一片營火連天,粗粗一瞧似有兵眾二三千之數,直將安道嶺團團圍住。

待靠近前來,他便又覺出附近林木上隱隱有呼吸聲,像是尋常兵士中又藏有武林中人。只是他武功造詣絕倫,直到悄無聲息的混上山去,那些武人也未能發現了他。

安道嶺並不算甚麽高大陡峭的山嶺,及至山頂開闊處,方天至回首下望,借著山下營寨的火光,仍能隱約瞧見元兵身影。

方天至上山以來,亦繞過了幾重哨卡,瞧眾人形裝模樣,當是嶺上追風幫的幫眾。如今到得山頂,只見一片巨石原木壘就的寨墻高達二丈有餘,墻上墻下,均有人來回巡邏守衛,並監視山下元兵動向,比之山間哨卡更要嚴密幾分。

這些幫眾雖然或多或少都有功夫在身,但實在稀松平常。方天至呼吸輕綿,手按墻面石凸之處,微一借力,整個人便騰空而起,壁虎游墻般攀上寨墻。他上來時尋了個視線死角,這不過一呼一吸間的功夫裏,又有守衛朝他這裏看來,但卻只瞧見一片寂靜的黑暗,他人又早已無聲潛走了。

墻內興建著一片片的宅院,方天至避人而行,不多時來到當中一座燈火輝煌的廳堂外。說來也怪,追風幫巡邏崗哨布置甚多,但這大廳外頭卻無人守衛,被方天至輕輕松松靠到窗邊來,正聽到一人道:“蒙古人在這圍了三四日,咱們派出去送信的人一個都沒跑出去。如今坐吃山空,怎生是好?”

這人說罷,廳裏頭登時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便要坐吃山空,也得看韃子給不給機會。我瞧他們不日便要打上來了。”

“狗韃子重兵圍山還不算,又帶了一批江湖高手來,咱們是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了啊!”

“大不了和他們拼命,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賺一個!當咱們追風幫好欺負不成?”

“我們百來號人,怎麽和二三千人拼?我瞧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是最好的了。蒙古人畢竟坐了這江山,咱們家小業小,何苦與他們結下仇怨來。喬兄弟,你說是這道理不是?”

那廳裏忽而便寂靜了一瞬。

方天至剛留心記下這個“喬兄弟”,便聽一個人道:“韃子借口搜查要犯,只不過是要兵不血刃的拿下咱們罷了。諸位都是英雄好漢,萬萬不可聽信了他們的詐言。”

“那麽說來,湘中十幾個幫派,全都這樣叫蒙古人詐開了不成?”

那喬兄弟便又嘆氣道:“自我們雲山派覆滅以來,別個幫派不是給賺開門來,便是被血洗,至於那些投了朝廷做走狗的,不說也罷!韃子至始自終都只一個借口,便是要搜查要犯,嘿嘿,哪來的甚麽要犯!”

“咱們雖沒見著要犯,卻只聽說喬兄弟幾個走到哪,韃子就追到哪來。朝廷要的人犯,莫不就是雲山派的哪一位不成?”

這話說得很是用心叵測,便是方天至沒瞧見人,也聽出六分不滿,四份冷笑來。但那姓喬的還不及說話,另一個人忽而喝道:“師弟休得胡言!”

方天至趁這一聲震喝的功夫,伸出一指在窗紙上戳了個洞出來,朝大廳裏瞥去一眼,正見一個身形瘦小的黃袍男子朝裏側拱了拱手:“掌門師兄,我不胡言便是。只是如今怎麽個章程,您倒是發個話來?”

廳中共有七八個人,除了上首一個紫色衫袍的男子外,其餘分座兩列,各自沈默不語。正當時,右手邊席位上忽而站起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漢子,不卑不亢的道:“我雲山派的人來到追雲幫,本是好意提醒,卻無奈技不如人,被狗韃子跟得緊緊的,反倒累及各位好漢。時候不早,這就下山告辭了。咱們走後,還望陳幫主莫信了韃子鬼話,平白毀了先輩基業。”

上首那紫衫男子道:“喬兄弟且留步。師弟多有冒犯,煩請勿怪。咱們湘中十八派同氣連枝,追風幫向來不懼怕好朋友的麻煩,告辭一事,切莫再提。”

他這話一落下,廳中有些人舒展開眉頭,有些人則皺得更緊。

姓喬的男子聞言躬身作揖,仿佛頗有幾分敬服感慨,又覆坐回椅子上去。

那黃衫男子則幹脆冷笑道:“事已至此,開門迎人是破家,閉門拒敵也是一樣。掃把星已經來了,韃子有心不叫我們好過,咱們做甚麽都沒有用,還商議個屁!”

陳幫主沈聲道:“韃子若當真要覆滅我湘中十八派,早晚也會找上門來,又與喬兄弟有何相幹!”

黃衫男子發怒道:“那咱們便只有等死不成!”

大廳中又是一寂。

“是啊幫主,您說怎麽辦?”

“如今這豈不成了個死局!”

陳幫主看了眼手下幾個人,緩緩道:“這怎麽便是一個死局了?還有一條生路,你們沒有聽到不成?只要投了韃子,性命富貴,哪個都有了。”他微笑一下,朝黃衫男子和顏悅色的問,“師弟,你瞧這主意還成麽?”

黃衫男子臉色忽而變得鐵青,但卻只是不說話。

廳中大家夥兒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瞧見幫主神情,忽而張口讚同道,“我瞧幫主說得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韃子能在我追風幫待多久?待他們走了,咱們在自己地盤上,還不是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他說完,等了片刻,沒一個人附和。只陳幫主沈吟點頭:“何況蒙古人畢竟坐了江山,我們便投靠了他們,也是為朝廷做事,名正言順,有何不可?”

那讚同的男子一拍桌子:“正是這個道理啊!諸位,以為怎麽樣?”

這回便有人應聲了,右手邊另一個人頻頻點頭:“我瞧也只能如此了。”然而他話音未落,廳中寒光一閃,那黃衫男子猛地抽出長劍,對著那人當胸便是一刺。

這一下來的如此猝不及防,那人慘叫一聲,跌倒在桌旁,撞翻了茶盞。黃衫男子將劍抽出,當即血濺三尺於眾人眼前,驚得所有人坐在原地不敢動彈。

黃衫男子卻不遲疑,提劍奔走上前,又一劍刺向讚同投韃的同門。他那劍法在方天至眼中平平無奇,但放在這三流幫派中,卻是難得精妙了。那同門躲之不及,狼狽翻滾在地,向陳幫主大聲疾呼:“幫主救我!”

陳幫主卻只笑吟吟的坐在上首,望著師弟殺人行兇。待黃衫男子又刺死這人,他才緩緩望向其餘人,道:“如今還有人想要投了韃子沒有?”他站起身,走到廳堂中央來,雙目四下而望,別有顧盼之雄,“蒙古人將漢人當做牲畜一樣作踐,咱們卻不能自己將自己當做別人的牲畜。湘中十八派同氣連枝,流傳數代,追風幫武功固然微末,但若要比起俠義,卻不願輸於武當少林。狗韃子血洗其他十七派,與咱們便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尋上門來挑釁,咱們便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誰若敢投降,姓陳的便先送他去見閻王!”

他講完這番話,瞧廳中再無人有異色,便轉過身去往後堂走,口中吩咐身邊的黃衫男子道:“師弟跟我來——”

“阿彌陀佛!”一道佛號聲乍起。

眾人瞬間變色,全沒料想到有人摸上了山來。陳幫主和他那黃衫師弟吃驚之餘,立時一齊望向窗邊,四道目光劍也似的刺來,正落到一個身披灰衣的年青僧人身上。

那僧人悄然獨立在燈火闌珊處,面似瓊花,衣當月影,向陳幫主微微一笑道:“貧僧少林寺圓意,誤聽大事,甚是慚愧。然區區不才,今既相遇,願與諸位英雄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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