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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紅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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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明,子明,聖旨!趕緊出門迎接,馮樞密親自來送聖旨了!”正憤懣間,耳畔忽然傳來一聲緊張的呼喊,緊跟著,鄭子明的義父,澤潞節度使常思帳下司倉參軍寧采臣滿頭大汗地闖進了花園裏。

“馮樞密,常樂公?他怎麽會有空到子明府上?”柴榮和趙匡胤兩個齊齊起身,皺著眉頭追問。

“見過太子殿下,見過趙將軍!”寧采臣知道柴榮、趙匡胤和鄭子明之間的關系,所以也不多客氣,先草草行了個禮,然後快速補充道:“據在下估計,是子明上本,推薦趙將軍、高將軍和符昭序將軍出任深州、冀州和趙州節度使的事情,被皇上恩準了。否則,聖旨不會來得這麽快,也無需勞動馮樞密親自來頒旨!”

“什麽?子明把成德軍一分為四了?”柴榮和趙匡胤兩個被嚇了一跳,異口同聲追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子明,你怎麽沒跟我們商量一下?!”

成德軍,又名恒冀節度使,鎮冀節度使。最早起源於唐末,乃河北三鎮之首。轄鎮、冀、趙、深、定、易、滄、德、棣九州,如今德、棣二州被符老狼所掌控,定、易二州被北漢所竊取,實際上鄭子明這個鎮冀真正能掌握的,只有鎮、冀、趙、深、滄五州之地,其中鎮州位置還過於突前,經常受到契丹人的劫掠,根本沒有足夠的人口支撐,等同於名存實亡。

而他一下子保舉了高懷德、趙匡胤和符昭序三個人做節度使,等同於將其治下的四個半州,又還給朝廷仨。只剩下了一個滄州和半個鎮州,跟原本的橫海軍,沒任何本質上的區別!

“皇上封我為鎮冀節度使,原本就屬於追封的性質!”仿佛早就預料到柴榮和趙匡胤會有此一問,鄭子明笑了笑,非常坦誠地回應,“我既然活著回來了,這份封賞原本就該由朝廷收回。陛下不願出爾反爾,我卻不能厚著臉皮硬裝糊塗。所以,幹脆分出三個去。反正都落在自家兄弟手裏,肥水沒進外人田!”

“子明,你,你,唉!”柴榮紅著臉看著鄭子明,不停地揮拳。

如果他這個太子,真的有實力跟王峻一較短長,想必三弟根本不用如此委曲求全。先變著法自汙不說,如今又將血戰得來的轄地,拱手讓給了別人。但眼下的事實就是如此,他這個太子根本得不到以王峻為首的一大批文武官員的認同。有義父在身後撐腰,還能在國事上勉強跟王峻等人爭上一爭,如果得不到義父郭威的支持,甭說是幹涉一鎮節度使的任命,就連向地方安插一個縣令,都絕無可能!

而義父郭威,又怎麽可能會拒絕鄭子明主動向朝廷交還兵權和地盤?義父郭威是一代雄主,無論內心深處覺得如何愧疚,都會從江山社稷的長治久安上考慮問題。而消弱藩鎮實力,集權於中央,是大周朝富國強兵的必經之路。根本不會因為鄭子明是太子的結拜兄弟,就會允許例外!

“子明,你其實真的不必如此!”趙匡胤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在邊上看看滿臉坦誠的鄭子明,和滿臉羞憤的大哥柴榮,帶著幾分忐忑勸告:“花錢自汙,已經夠了,犯不著再自剪羽翼。凡事,還有大哥和我呢,咱們三兄弟聯手,未必就不能跟王峻老賊鬥上一鬥!”

“窩裏鬥,輸贏有什麽意思?”鄭子明笑了笑,非常淡然地搖頭。“有那功夫,我還不如去操練士卒呢。況且以我現在的本事,掌控一個橫海軍,已經筋疲力盡,根本不足以做好鎮冀節度使!”

“子明何必過謙,我知道,你,你都是為了愚兄!”聞聽此言,柴榮的臉色愈發紅得厲害。猛地一跺腳,轉身就走,“你不要接旨,我現在就入宮去拜見父皇。無論如何,也把其餘三個州,給你討要回來!”

“大哥,我的好大哥!”鄭子明趕緊上前數步,一把拉住了柴榮的手臂,“我今年還未及冠啊,又何必如此著急做官?你覺得我受了委屈,等陛下百年之後,你登基做了皇帝,再加倍封賞給我就是!咱們又何必急著去跟朝中那群老朽去爭一時短長?”

“是啊,大哥,子明說得對。你封的官,咱們兄弟做得才更安穩。”趙匡胤也擔心柴榮做事手段過於激烈,跟王峻產生直接沖突。上前拉住對方另外一只胳膊紅著臉勸說,“咱們三個都還年青,有的是時間。你,子明和我先去學些本事,沒必要把精力浪費到跟老朽們勾心鬥角上。等你做了皇帝,我們哥倆本事也大了,足以擔起重任。想封什麽官,不都是你一言而決麽?誰還敢像現在這般暗地裏上下其手?”

“這,這……”柴榮接連掙紮了幾下,卻沒有鄭子明和趙匡胤兩個人力氣大,只好悻然收住腳步,“也罷,三弟,你受的委屈,大哥我記下了。日後若是有了機會,一定加倍補償!”

“我記下了,將來大哥如果忘了,我就登門去討要!”鄭子明笑著開了句玩笑,然後松開柴榮的胳膊,繼續補充,“兩位哥哥且坐著喝茶,我去接了聖旨就回來。能勞動馮樞密親自登門,想必皇上給我的補償不會太差!”

“也罷,我們哥倆就在這裏等著!”柴榮反覆咬牙,最終,嘆息著點頭。

趙匡胤知道他正在火頭上,怕他沖動起來不管不顧,也笑著沖鄭子明點點頭,低聲道:“你趕緊去吧,別讓馮老兒久等。那廝雖然沒臉沒皮,可門生故舊遍天下。能別得罪他,盡量別得罪。否則讀書人們的吐沫,就能讓你遺臭萬年。”

鄭子明笑了笑,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便捧著份聖旨,紅著臉返了回來。

“怎麽了,皇上,皇上把你的奏折駁回了?駁得好,駁得妙,你這人,就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柴榮看得心裏一緊,立刻跳起來,大聲詢問。

“沒推掉麽?看樣子陛下是著實愛護你,希望讓你多加歷練!”趙匡胤心裏雖然隱約有些酸澀,卻也站起身,笑著恭喜。

“什麽呀?”鄭子明咧嘴苦笑,同時將兩位哥哥臉上的表情一一盡收眼底,“你們自己看吧,陛下,陛下這,這真是把我給架在火上烤了!”

說著話,將聖旨朝柴榮手裏一丟,只管坐下喝茶。

柴榮和趙匡胤兩個迫不及待,立刻打開聖旨拜讀。一看之下,忍不住也苦笑連連。

兩萬多畝的莊子,就在汴梁城外不足十裏遠的位置,可以永世傳於子孫,無論其官職大小,爵位高低。這份賞賜,不可謂不厚!足以起到示範作用,讓其他手握重兵卻沒有什麽野心的地方諸侯們爭相效仿。

可接下來,賜兩份二品誥命,著令陶氏三女與常家小女一起嫁入冠軍侯府是什麽東西?君臣關系即便再親近,武將的家事也國事也不該混為一談!更何況,因為陶三春和呼延雲兩人的存在,澤潞節度使常思早已經氣得七竅生煙,鄭子明真的敢按聖旨上辦,估計婚禮當天就得一片刀光劍影!

“來,以茶代酒,小弟敬兩位兄長一杯。”鄭子明喘息了半晌,舉起手中的茶杯,與柴榮與趙匡胤碰了一杯,苦笑著補充,“今日雙喜臨門,小弟的確被砸暈了。就不留兩位哥哥用飯了,且容小弟自己先靜一靜,想想該如何……”

“沒事,父皇既然敢給你下這種聖旨,肯定還有後招。你等著,大哥我入宮去問。今晚之前,保證給你問出了子午卯酉來!”自家義父做下的荒唐事,柴榮沒有資格逃避,只能“主動請纓”,想辦法去彌補疏漏。

“三弟就安心的操辦婚事,其他的事直接別管,再怎麽的,也有大哥和我替你撐著。”見自己依舊有希望走上節度使之位,趙匡胤心中膽氣徒生,拍了拍鄭子明的肩膀,大聲承諾。

“兩位哥哥不提,差點忘了!”鄭子明懊惱地一拍自家額頭,忽然站起身,大聲道:“的確有一件事情,非需要兩位哥哥出馬不可。”

“什麽事情,三弟你盡管說!”柴榮心裏覺得對不住鄭子明,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

趙匡胤卻有些怕自家兄弟鬧得太過分,輕輕點點頭,低聲道:“三弟的忙,無論如何都是要幫的。但這裏可是汴梁,不是你的滄州,即便咱們哥仨,行事也不能毫無忌憚。”

“二哥你放心,肯定不是違法亂紀的事情!”鄭子明微微一笑,起身快步走向書房,“你們兩個稍等,我去去就來!”

“這個鄭小肥,不知道又要鬧什麽妖!”看著他的背影,趙匡胤搖頭苦笑。

“讓他鬧就鬧吧!”柴榮笑了笑,幽幽嘆氣,“他這些年,受得磨難太多了。難得有幾天舒心日子。唉——!”

二人此刻心中都裝了一肚子事情,談性比白開水都淡,因此簡單閑聊了幾句,就坐在石頭凳子上發起了呆。不多時,鄭子明夾著一卷羊皮再度匆匆趕回,見兩位哥哥魂不守舍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是什麽要緊事,你們不用擔心。我只是想,這樣,這樣,來,二位哥哥過來看!”

說著話,他將手中羊皮卷朝地上一鋪,頓時,整個汴梁躍然而現。

“嘶!”柴榮和趙匡胤兩個又被嚇了一跳,同時長身而起,“老三,這幅圖你從哪弄來的?你這是要……”

“當然是我自己畫的。可廢了老鼻子勁兒呢。二位兄長,你們看,我的府邸在這個位置,小師妹現在在這裏,就是這條道。”鄭子明仿佛根本沒看見二人的表現一般,只顧拿著根沒沾墨的毛筆,在汴梁建築布局圖上勾勾畫畫,“成親那天,我想這樣,這樣……”

“呼——”柴榮和趙匡胤而同時出來一口長氣,手扶額頭,哭笑不得。

這個鄭老三,在戰場上巧計疊出,在朝堂上也懂得趨利避害。可一到處理家事的時候,就又變成了懵懂頑童,想起一招是一招,根本不遵循任何常理。

“到時候,咱們就這樣,這樣……”鄭子明說得兩眼放光,柴榮和趙匡胤無奈,只能搖著頭,努力跟上他的思維節奏。直到他的話終於告一段落,才強忍住頭上的眩暈,低聲勸告:“三弟,你這件事情,好像,好像汴梁城內,從沒有人做過。”

“甭說汴梁,全天下,恐怕也是第一遭。真的匪夷所思!”

“不是有那麽一句古話?”鄭子明笑了笑,非常自信地揮手。“世上原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這……”柴榮和趙匡胤又是同時微微一楞,只覺得古人的話好生有道理,卻無論如何想不出,此語是出自哪位古聖先賢之口。

“沒什麽這個那個的,就一句話,兩位哥哥,小弟的忙,你們幫是不幫?”鄭子明卻沒給二人更多的思考時間,笑了笑,大聲追問。

“不是我們兩個幫不幫你的問題,這事這麽辦,常節度能答應麽?”柴榮被逼得無路可退,苦著臉,低聲提醒。

趙匡胤則苦笑著搖頭:“常大人那邊是小事,估計皇上派來教導鄭子明籌辦婚禮的官員要鬧翻天了。”

“皇上那邊,不是有大哥麽?”鄭子明揮揮手,帶著幾分促狹對著柴榮和趙匡胤說道。“至於我岳父那邊,二哥,據說令尊跟他關系相當不錯!”

“也罷!”見鄭子明心念已定,柴榮只好也豁了出去,“為兄就陪著你胡鬧一回,反正,這種事,一輩子頂多一兩次。”

見柴榮已經點頭,趙匡胤咬著牙把鄭子明安排的任務接下,“老三,我有點兒後悔來看你了。早知道你又要作怪,我昨天下午就出城打獵去,遠遠地躲起來,省得被你拖住不放!你這斯,簡直是我的命中克星!”

“二哥,你放心,咱們哥幾個今後的日子長著呢!”鄭子明看著兩位焦頭爛額的兄長,笑著說道。不經意間,眼神裏露出了幾分深長意味。

那天在大船上,他可不只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曾經發生的事情。

當所有記憶都拼湊在一起,疊加交織。他自己有時候也有些懷疑,這輩子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化莊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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