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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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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當家王旗的屍體被戰馬帶著繼續向前沖了十幾步,才軟軟的栽倒,寫滿恐懼的眼睛,對著天空瞪得滾圓。

柴榮微微楞了楞,平端著騎槍從屍體旁疾馳而過,雪亮的槍鋒直奔下一個綠林好漢的哽嗓。

他沒想到鄭子明會用飛斧替自己開路,但是也不覺得後者這麽做是看輕了自己。以往的生活閱歷和姑父郭威的言傳身教,讓他早就煉就了一幅“聞驚雷而不懼”的心態,明辨是非能力和反應速度,也遠逾常人。

跑在第二順位的綠林好漢劉方,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按照常理,三當家王旗即便拿不下對手,至少也能逼得此人手忙腳亂。而他趁機策馬沖上去,正好可以撿個現成便宜。

誰料現成便宜沒撈到,他卻要同時面對一桿疾刺而來騎槍和一把隨時都可能劈向腦門兒鐵斧。如此巨大的落差,讓劉方倉卒間如何能夠適應?高舉著鋼刀的右手,本能地就開始下落回護,另一只左手也果斷地扯動戰馬韁繩,試圖避開騎槍和利斧的左右夾擊。

哪裏還來得及?總計不到十步的距離,還是兩匹戰馬高速對沖,任何臨時改變主意的行為,都等同於找死!柴榮手中的騎槍,直接刺中了他的小腹,將他迅速提上半空。槍桿因為槍鋒與人體相撞而產生反沖力,瞬間彎曲如弓,又瞬間彈了個筆直。將劉方的屍體像幹草捆子一般彈飛出去,熱氣騰騰的血漿灑了沿途的其他“好漢”滿身滿臉。

沖在第三順位的綠林好漢共有兩人。其中一個與趙匡胤的戰馬恰恰相對。後者毫不猶豫地掄圓了包裹著熟銅的大棍,砸向綠林好漢的腦袋。綠林好漢舉刀招架,刀飛,頭碎,戰馬帶著無頭的屍體前沖數步,轟然栽倒。

另外一個綠林好漢正對著寧子明,雙手將騎槍舞得如同風車般,護住他自己的頭顱和上半身。寧子明嘴裏發出一聲斷喝,第二把斧子脫手而出,借著戰馬高速奔跑的慣性,砍在了此人的膝蓋處,將大小腿一分為二。

“啊——!”失去平衡的綠林好漢慘叫著落地,另外一只腳卻套在了馬鐙中,被倒拖著四下亂竄。斷腿處的血漿如同噴泉般,一股股直沖雲霄。

沖在第四順位的綠林好漢,加起來有十七八個,跑動中形成了彎彎曲曲的一道折線。柴榮擰槍刺穿了其中一人的咽喉,趙匡胤用長棍打折了另外一人的坐騎前腿,寧子明高高舉起韓重赟贈給自己的鋼鞭,奮力斜抽,將第三名好漢連同其手裏的兵器一並擊落於馬下。

兄弟三個從折線的正中央,透陣而過。被打落下坐騎的綠林好漢淒聲慘叫,沒與三兄弟在正面相撞的其餘十四五個好漢,卻既不繞上前救援,也不再吶喊著沖向城門。只是遲疑著放緩馬速,貼著廢棄多年的護城河,進退兩難。

能混上戰馬騎的好漢,都是精英。他們的性命,遠比普通嘍啰金貴。繞過去救援自家落馬的同夥,很可能會被蜂湧而至的自己人活活踩死。而繼續沖向城門的話,誰知道會不會再遇到另外三個殺星?!

他們的判斷,非常“準確”。城門口兒處果然又有寒光閃動、“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馬蹄敲打青石路面兒的聲音震得人發根倒豎。

不是三個殺星,而是一大群,至少有二十!沿著最前面三個殺星趟出來的血路,風馳電掣。如同一把巨大的鐮刀,將血路兩側的綠林好漢們,像割高粱般一一割倒。

“風緊!”一名騎著馬的綠林“精英”瞪圓了雙眼,開始左顧右盼。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綠林好漢們打仗,向來靠得是一股子“氣兒”。而今天,這骨子“氣兒”,顯然沒有吹起來!沖在最前方,有戰馬代步的精英,被人家從隊伍正中央給鑿了個的口子。跟在精英身後的其他嘍啰,已經跑了小半天的路,根本沒有多餘體力去阻擋戰馬的沖擊。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柴榮、趙匡胤和寧子明三個,轉眼已經各自殺掉了第四、第五、乃至第六名對手。第七順位與他們前沖方向正對的綠林好漢,已經有了充足時間調整戰術,不敢硬逆其鋒,紛紛撥轉坐騎躲避。騎槍、長棍和鐵鞭找不到目標,帶著濕漉漉的血漿繼續加速向前。被甩在三匹戰馬身後的通道筆直修長,紅艷艷紮得土匪們不敢凝視。

三人眼前忽然一空,再無任何騎兵阻擋。馬蹄踩在早春的地面上,帶起三道筆直的紅煙。紅煙高速向土匪的步卒隊伍靠近,而步卒們卻跑得三一群五一夥兒,氣喘如牛。柴榮果斷將騎槍下壓,將不幸擋在自己去路上的土匪步卒,接二連三地挑飛。趙匡胤揮舞包銅長棍,左劈右砸,手下沒有一合之敵。寧子明手裏的鋼鞭短,只能將身體斜向下探,手臂前後抽打。已經跑起的性子的遼東馬揚起前蹄,將躲避不及的土匪紛紛踩倒。冰冷的鋼鞭借助戰馬的速度抽在人的頭頂,沾死碰亡。

“啊——!”

“娘咧——!”

“風緊,風緊……”

正對著三匹戰馬前進方向的土匪們,大聲尖叫著逃命,兩條腿卻軟得如同面條,根本提不起任何速度。柴榮的騎槍、趙匡胤的銅棍,寧子明的鋼鞭,毫不猶豫地從他們身上高速掠過,血肉飛濺,哭嚎聲此起彼伏。

三匹戰馬過後,僥幸沒死的土匪步卒們,呆呆地站在血色通道旁,滿臉難以置信。獵物們居然敢主動與大軍對沖!三個人敢硬撼三千!三個人居然真的就鑿穿了自家上百名充當前鋒的騎兵,然後又刺進了中軍,長驅直入。三個人直奔大當家的帥旗下去了,渾身上下淌著不知道是他們自己的,還是綠林同道的血!而大當家,大當家居然開始躲閃,居然主動放倒了帥旗……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還沒等好漢們緩過神,恐怖的馬蹄聲又至。這次,騎在馬背上的殺星更多,攻擊面兒也更寬。不幸擋在戰馬去路上的嘍啰們,再度重覆了先前那令人恐怖的場景,宛若時光倒流。一個又一個,接二連三地倒下,血肉橫飛。

“呵,呵,呵——!”靠近血肉通道處,卻沒被戰馬踏倒的嘍啰們驚呆了,張大嘴巴,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有人忽然高高地跳起,沖著身邊疾馳而過的戰馬揮刀。兵器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閃電,落下來時卻一無所獲。

他的動作太慢了,根本追不上戰馬的移動速度。沒等他再度鼓起勇氣舉刀,耳畔又傳來了“呯”地一聲悶響,另一匹高速沖來的戰馬與他相撞,將他整個人直接撞到了半空中。

“啊——!”終於,有人嗓子裏叫出了聲音,哭喊著向遠處逃去。周圍的土匪們如夢初醒,你推我搡,不求跑得最快,只求不是擋在戰馬必經之路上的最後一人。

擋不住,勉強為之,等同於送死。高速奔馳的戰馬,只有結成硬陣的長槍才能對付。而他們,事先卻根本沒想到城裏的獵物敢直接沖出來發起對攻。

他們預先所設想的最激烈戰鬥,不過是在弓箭手的掩護下,搬著臨時打造的雲梯攀爬城墻。而此時此刻,所有人還沒跑到城墻根兒底下,大部分弓箭手連弓弦都沒來得及拴緊。

不能結陣,就只能躲閃。本領再高明的好漢,也沒辦法獨自一人正面攔截住高速飛奔戰馬,更何況,戰馬的背上,此刻還騎著三名絕世猛將?這種情況下,想要力挽狂瀾,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命換命。豁出自己一方的性命去堆,用數以百計的死士,將馬背上的猛將活活累死。所有擋在戰馬前面的死士,都義不旋踵,都心甘情願地被八百多斤的戰馬活活壓成肉泥!

然而,鷹愁嶺的眾好漢們卻既找不到義不旋踵的理由,也鼓不起犧牲自我的勇氣!

他們只敢躲,從上到下,從幾個當家到普通一卒,都想方設法地躲,盡一切可能地躲。躲開急沖而至的槍鋒,躲開高高揚起的馬蹄。躲開那筆直寬闊的紅色煙塵。

起初,只是柴榮的槍鋒所指位置,綠林好漢們像朽木一樣左右開裂。很快,開裂的速度就遠遠超過了馬蹄奔行,並且裂口越來越寬,越來越寬。當幾名身上披著厚牛皮甲的親兵,被騎槍、長棍和鋼鞭變成孤魂野鬼之後,人群忽然發出了“轟”地一聲悶響。整個土匪隊伍,沿著城門所對方向,一分為二!

“嗯,哼哼哼哼——!”戰馬嘴裏發出輕蔑的咆哮,緩緩收攏四蹄,緩緩轉身。

柴榮、趙匡胤、鄭子明,不約而同地撥轉了坐騎!

他們三個從前素不相識,今天,卻幸運地並肩而戰。

他們相視而笑,沖彼此挑了挑大拇指,然後再度策馬站成了一排。

更多的男人從敵軍中央沖出來,撥轉坐騎,跟他們三個匯集在一處,排成一條三列縱隊。

每個人身上都被血染得通紅,每個人眼睛裏,都寫滿了驕傲。

他們把土匪的隊伍鑿穿了。

他們來路上,躺滿了土匪的屍骸。

他們周圍,已經沒有任何敵軍,隨時可以揚長而去。

然而,他們卻不會再選擇逃避!

“諸君,可敢跟我再沖一次?”柴榮單臂將騎槍高舉,槍鋒遙遙地指向土匪最密集處。那裏,有一桿歪歪斜斜的帥旗。帥旗下,幾名騎著戰馬的土匪當家聚成了一團,正焦急地商量著對策。

土匪的數量,依舊是這邊的百倍。勝負,依舊尚未分明。

“願唯大官人馬首是瞻!”二十幾名漢子,七嘴八舌地回應。聲音既不高亢,又不整齊,卻如悶雷般,砸向眾土匪的頭頂。

“好男兒,殺賊!”柴榮不再多說半個字,再次用雙膝夾緊馬腹。

“殺賊!殺賊!”剎那間,二十幾個男兒再度變成一道閃電,劈向土匪的頭頂,無堅不摧。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城頭上,戰鼓聲如潮,韓晶雙手輪動鼓槌,衣袂飄飄,敲出這世間最激越的旋律。

書呆子縣令何晨,老師爺曹參,還有小書童何三兒,並肩沖出了城門。

二十幾名商隊夥計,十幾個行腳商人,拎著長槍和扁擔,緊隨三人之後。

幾十名不知道從哪裏鉆出來的鄉勇,上百名當地熱血男兒,手裏舉著長刀短刃,吶喊向前,無所畏懼。

這裏是燕趙舊地。

這裏是大將軍李旭立馬橫刀的戰場。

這裏有霍去病、衛青北擊匈奴的糧倉。

這裏,荊軻與高漸離所別之所。

這裏的天空和大地上,從沒有寫下過屈服。

風蕭蕭兮,易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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