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中午的陽光，即使在費蒙帝國北方，也沒有一絲柔情可言。

汗水隨著丹尼的額頭流到臉頰，又在下巴上滴落下來，可他根本顧不上去擦。他正低著頭，小心地避開腳下的小麥根莖，用力將雜草連根拔除，他的左手上已經拽了一大捆這樣的雜草。這些雜草不能隨意拋在地裏，否則要不了多久，它們就又會長起來，偷走本應該屬於小麥的地力。

丹尼雖然不知道地力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但他見過長滿了雜草的麥田最終會是個什麽景象——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六年前，丹尼剛剛八歲，還搞不大明白戰爭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只記得父親和母親在某個下午哭得死去活來。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的兩個哥哥死在了某個遙遠的戰場上，從此以後，他就成了家裏唯一的男孩兒。

除此之外，那場戰爭留在丹尼的記憶裏的，還有饑餓，幾乎維持了一整年的饑餓。

只要一想到那種感覺，丹尼就覺得眼前的雜草可惡極了，恨不得把它們全部除掉不可。

但他畢竟只有十四歲，哪怕再努力，還是被父親和姐姐落在了身後——丹尼的母親在失去了兩個兒子後，生了一場大病，此後就一直躺在床上。

等到丹尼也來到了農田最西面田壟，將幾乎已經抓不住的雜草扔進竹簍時，他才發現，父親和姐姐沒有繼續幹活，而是站在了田壟上，看著西北方向的大路。

“迪婭，看什麽呢？”丹尼也朝著那個方向看去，只見一長串馬車，緩緩往南方去，走在最前的馬車看上去華麗極了，而隊伍最後的板車上則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一定是個貴族老爺吧，丹尼心想。

“克拉昂伯爵在搬家呢……”迪婭是丹尼的姐姐，今年十七歲，很快她也會像丹尼的大姐一樣，嫁給附近的年輕小夥兒，成為別人家的勞力。

“克拉昂伯爵走了？”丹尼聽說過這個名字，“那以後我們不就沒有老爺了？糧食可以全都留下來？”

“傻瓜，”迪婭敲了敲丹尼的腦袋，“克拉昂子爵走了，還會有別的老爺過來。”

丹尼白了她姐姐一眼，倔強地摸著頭頂，“不準你再說我傻，我已經是個男人了！”

“男人？哈哈哈哈，小丹尼，你好像毛還沒長出來呢吧？”迪婭笑得前俯後仰的。

丹尼扭過頭去，他知道迪婭說的是什麽，在比自己稍微大一些的男孩兒身上，他已經看到這樣的變化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相比同齡人多少有些瘦弱的他，在這一點上，也同樣落後了。

不過，他是不會心甘情願地被迪婭這樣侮辱的，他要維護他作為男人的尊嚴。

“我已經和父親說好了，明年，明年就會去霧城做工……到你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說不定我已經是那兒的管事了。”丹尼知道，只要一說到生孩子的事情，迪婭就會又氣又急。

不過，這一次，迪婭沒有來得及發作。

一直沈默不語的父親比爾喊了一聲：“別吵了！幹活！”

姐弟倆不敢再說話，只好互相瞪了一眼。

丹尼在跨下田壟之前，朝著遠處蜿蜒的波爾河看去，心裏想著：明年，到了明年，父親就該同意自己去霧城做工了，到時候，只要他一個人的工錢，就可以養活一家人了——六年之前，丹尼的大哥就曾是霧城的一名勞工。

……

費蒙帝國所謂的北方三省，是指西起艾瓦河，東至帝國與銀雀花聯邦邊界，北鄰北落懸崖的三個行省。

這三個行省從西往東，分別是潘普洛、桑坦和奧維耶。而流經帝國都城科恩納斯的波爾河，就是在北方三省中面積最大的桑坦行省境內流入北落懸崖的。

桑坦行省境內唯一一座北落城市，霧城，就因為靠近波爾瀑布，一年中有好幾個月都霧氣繚繞而得名的。

此時，唐納一行八人所乘坐的馬車，就停在了距離霧城不遠的，一個靠近懸崖，沿波爾河而建的小鎮，迷霧鎮。

這個聽上去帶著一絲詭異和神秘的小鎮，實際上卻熱鬧非凡。

從帝國境內運來的各種農作品和手工藝品匯集在這裏，等待這被運到霧城，同樣的，來自霧城的北方特產，又會在這裏裝船，被運到科恩納斯或者更南方。

“少爺，真的有一座城市在我們的腳下嗎？”蕾拉看著遠處一個懸崖邊寬闊的石階入口，仍舊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要不然，這些貨物從哪兒來，又往哪兒去呢？”唐納笑著問道。

“真不敢相信……”摩恩也搖著頭，包括他在內的五位藥劑師，也都沒有到過任何一座北落城市——凱奧斯大陸太大了，在那裏北落懸崖距離大陸南方的尤克裏公國非常遠。

露娜背對著懸崖的方向，看著長勢並不很好的麥田，感慨道：“這裏可以全部種上魔藥……”

“你在尤克裏公國，沒有聽說過魔藥吃人的故事嗎？”唐納問。

“魔藥吃人？”露娜回過頭來，不解道。

“老師的意思是，全種上魔藥，農夫們就沒糧食可吃了。”摩恩解釋道。

“魔藥比農田賺錢多，拿賺來的錢，再去買糧食嘛……”露娜聳聳肩，覺得這有什麽好糾結的。

摩恩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中土世界總共就這些糧食，被你買走的那些，本來是要餵飽別處的農夫的。”

“那怎麽辦？”露娜攤手問：“沒有魔藥園，我們還怎麽建藥劑所？”

唐納正要回答她的疑問，突然從小鎮中心方向，跑出來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是維恩公爵嗎？”那中年人人還沒到，腰就已經彎得直不起來了，在他身後還跟著幾人，看上去是他的隨從。

“沒錯，是葛朗臺管事吧？”唐納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發音的時候，就覺得有點好笑。

“是的是的，公爵大人，小的我終於等到您了，”葛朗臺來到唐納面前時，低頭哈腰只差要跪下來了，臉上的表情更是比見到親爹還要高興。

“這麽說，克拉昂伯爵已經收到首相大人的信了？”唐納冷冷地問。

“收到收到，不過，伯爵大人他……已經離開了，但是，霧城過去幾年的收入賬目，全都給您留著呢……”葛朗臺臉上略微帶上了一絲緊張。

“哼，我要那東西有什麽用？難道說，克拉昂伯爵臨走之前，還給我留了點財產不成？”唐納冷哼道：“別弄這些虛的了，先給我安排一個住處吧，晚點我會再問你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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