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央，一小團篝火正嗤嗤燃燒。

烤魚的香味，慢慢蓋住彌漫整個地下巖洞的怪味道。

假如不是唐納曾經屢次實驗火藥無過的話，他一定不敢在這樣的氣味中點燃一個火球。結果正如他所料，沒有任何爆燃之類的異常發生。

此時，他正坐在那團篝火前，腳下是布滿苔蘚的巖石，身側是一條不知道有多寬的地下河——即使借著篝火的光芒，也看不到河對岸的巖石或者石壁。

在過去的兩天（唐納自己並不清楚過了多久）裏，他一直在這個四通八達的地下水系中，牽引著包裹麗莎的氣泡順流而下。

好在麗莎雖然算不上強大的火系法師，但總算也能維持住一個微弱小火球，這樣一來，唐納就可以接著身後氣泡中泛起的微光，大致看清周圍的景象，不至於一直在純粹的黑暗中摸索。

幾個小時前，他們擠過一條極窄的通道，被激流沖下了瀑布。

幸運的是，那道地下巖體間的瀑布並不算太高，以唐納的能力，足以在落水之前減緩速度。更幸運的是，瀑布之下就是這條地下河，河裏有魚。

經過兩天的恢覆，麗莎的身體已經恢覆了大半，此時正坐在唐納對面，焦急地等待著他把那條周身布滿藍綠條紋的大魚烤熟。

到現在為止，他們離開守衛長城已經五天了，其間什麽都沒有吃過，有多饑餓可想而知。假如不是唐納發現這種粗壯的水草可以點燃的話，他們估計不會介意直接生吃這條魚的。

不多久，魚肉被大致烤熟，唐納撕了一半給麗莎，輕聲道：“但願沒毒……”然後自己先咬了一大口。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這半生不熟的烤魚竟然肉質細嫩，極為鮮美，魚刺也很少。

“要有點芥末醬就好了。”他貪心地想著。

麗莎根本等不及看他會不會中毒，直接狼吞虎咽，吃相頗為不雅。大半魚肉下肚後，她才含糊著道：“我知道這條河會流向哪裏了……”

“是嗎？”唐納隨口應付道，關於這一點，他自己也有了猜測。

“我以前一直沒想到過，冷泉湖為什麽會叫冷泉湖。”麗莎舔了一口手指。

“希望你的猜測是對的。”唐納道。看來麗莎和他的猜測是一樣的。

“這裏既然有魚，那麽和外面的水系相連的可能性就很大，再說，這水一直往前流，總得有個出口。”麗莎這麽說著的時候，眼睛根本沒有離開過手上的魚肉，雖然那上面的魚皮已經被唐納烤得焦黑一片。

“我就擔心，它的出口要比我們想象得更遠……”唐納苦笑道。

“你是說……”麗莎猛地擡起頭來：“絕境懸崖？”

唐納瞥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太悲觀了？”麗莎笑道。

“我是覺得，凡事先做最壞的打算，這樣事到臨頭才不至於手忙腳亂。”唐納道。

“你一直是這樣的悲觀派？還是來了魔法大陸才變成這個樣子？”麗莎饒有興致地看過來。

唐納笑了笑，笑得有些蕭索：“大概是從我父親死後，就變成這樣了。不過，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不是悲觀，只是被命運教訓地不得不如此。”

“可是克羅斯告訴我，你的運氣好得出奇。”麗莎聳聳肩，大概覺得唐納言過其實了。

“你不會也像他那樣，以為那些都是好運吧？”唐納問。

“唔……看來這兩年，你的日子很不好過啊……”麗莎笑道。

“就像這幾天來一樣，沒什麽差別。”唐納把整張焦黑的魚皮撕下來，扔在一旁。

麗莎拿著魚肉的手垂了下去，低頭沈默了片刻，又擡頭道：“你知道嗎，假如你死了，這個世界或多或少會變得無趣一些，哪怕只因為這個，我也會遵守那個諾言的。”

唐納楞了楞，突然想到自己本能地想要救活麗莎，或許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不過，他不會把這個感覺說出來，否則會很肉麻。

“但願我不會因為相信你而付出代價，那樣的話，我恐怕真要變成悲觀派了。”他說。

麗莎笑著搖搖頭，道：“說說你的過去吧……在你知道自己是光明神轉世之前。”當說到光明神轉世這樣的字眼時，她的語氣帶著調笑的意味。

“我懷疑你是想要拼湊出我的真實身份來……”

唐納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就在麗莎莞爾一笑，以為他要保持沈默時，他突然悠悠說道：“我有一個弟弟，已經很多年沒見，不知道他現在什麽樣了……”

當唐納說到弟弟時，先是淒然地笑了笑，接著緩緩低下頭去。

他想起了在蘭特島上的時光，想起李察還是一個孩子時的模樣；想起他聽別人管他哥哥叫啞巴時，又氣又急的樣子；想起他知道能去騎士學院時，臉上晶瑩的淚水；想起自己曾經向他許下的諾言……想起父親臨死前的樣子。

突如起來的回憶，充斥唐納的思緒。無論他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歸根結底，在唐納的心裏，他始終是蘭特小島上，鐵匠湯姆的兒子。

無論走到哪裏，只一閉上眼睛，他仿佛仍然能看到那個熊熊燃燒著的火爐，看到父親微微彎著的背影和他手中鐵錘落下時濺起的火花，看到李察拿著木劍在鐵匠鋪門口的陽光裏揮舞。那是整整十年裏，他最熟悉的景象。是家這個詞，在他腦海中唯一的投射。

假如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他願虔誠地匍匐在神面前懇求，懇求用他現在的一切，換取自己回到六年前，回到蘭特島，和父親弟弟一起，在島上平靜地過完一生。

可是，父親已經死了，他死得那麽痛苦，那麽無辜而絕望。

……為什麽，為什麽要把冰冷的刀劍，刺向這麽一位與世無爭的老人呢？

如今，唐納執劍四顧，滿腔的怒火，竟然不知道該撒向何處。

就在麗莎的面前，唐納始終低著頭。

麗莎能夠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的情緒正處於崩潰的邊緣。她在想，會是什麽樣的經歷，能讓這個平時看上去如此冷靜的男人，在回憶往事時，這樣悲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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