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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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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樓開業的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姜素昔忙得不可開交, 一口氣撐著, 也不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了。

終於,趕在陽歷新年之前, 好歹是開業了。戲樓就被明明為“南熏閣”,取自熏風南來, 遇我知音之意。

戲樓的匾額都是由周既臣提的字,字體遒勁有力, 頗有古風之大氣。

這陣子, 無論是家人, 還是要好的朋友,都盡可能地陪在姜素昔的身邊。他們仿佛被統一訓練過一樣, 什麽都不說,只默默地陪著她。

姜素昔明白, 他們只是怕她孤獨時暗自傷心罷了。

她很感激, 即便沒有了愛情, 她仍有這溫暖的一切。

一周之前, 孫興柔又發了一條模棱兩可的微博,“不要過度猜測, 讓一切順其自然,隨風去吧。”

看見這條微博,就連戴小米都沒有往日的聒噪和義憤填膺,這時姜素昔才知道,她果然是大家可憐呵護的對象了。

算了, 都過去了。

戲樓的首場戲,是改編嘉哥所寫的大熱IP,姜素昔從全國各地的劇團選來的最優秀的一批年輕京劇演員,配上從盛鴻借來的舞臺燈光團隊,打造的新戲之作。

工作室宣傳組的人都是從盛鴻出來的,專業能力確實很強。姜素昔這段時間的熱度,加上嘉哥原著粉,讓首演當晚的票一經發售,就秒空了。

作為老板,姜素昔並沒有參演。她當晚的職責就是參加一場小型的剪彩儀式,然後規規矩矩地坐在臺下聽戲。

已入深冬,好在戲樓室內的暖氣挺足的。為了配合這古韻古香的氛圍,姜素昔特地選了一條深色暗花的修身旗袍。

玲瓏的身段被旗袍修飾得毫無瑕疵,她挽起發髻,在梳妝臺前畫著淡妝。

戴小米坐在一旁,不錯眼珠地看著她。

“想什麽呢?”姜素昔看著她那癡呆的樣子就想笑。

“我在想,這要是擱在民國,我拼死也得立個山頭當個大王。不為了權力,能把你搶回家當姨太太就行。”

姜素昔被她逗笑了:“可拉倒吧,費這麽大勁,就當個姨太太。足見你也沒多愛我。”

“哎,姨太太才好金屋藏嬌。”

就在這時,一位小演員進來:“姜總,後臺門外有人找。”

戴小米閑著沒事,就問了一句:“誰啊?昔昔化妝呢,需要等一會。”

那小演員回道:“他說他叫沈霽瑜。”

仍在畫眉的手滯在了那裏,她不知道該不該起身。幾乎一個月了,沈霽瑜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了音信。

突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姜素昔有點不知所措。

戴小米起身,按住了姜素昔的肩膀:“你坐著,我去會會他。”

戴小米出門,就看見沈霽瑜手中捧著個匣子,正規規矩矩地站在化妝間門口。見出來的是小米,不免情緒略有低落,他局促地說了一句:“如果可能……我想見素昔一面。”

“沈哥,有什麽事,等今晚演出結束再說吧,素昔一會還要上臺剪彩。”

“我就幾句話,說完就走。”

戴小米沒有好氣:“你當然可以說完就走,然後留素昔一個人在這傷心。她剛化好妝,你輕飄飄幾句話就走了,她要是哭了呢?哭紅了眼睛哭花了妝,上臺好看麽?那麽多記者那麽多觀眾看著呢。沈哥,做人別太自私,你痛快了,不能讓別人不痛快。”

沈霽瑜握著那匣子的手指骨節泛白。

戴小米話雖難聽,但也是實話。他只能悻悻地點頭:“好,那我先走了。”

這一切,素昔在屋內都聽見了。小米進來,她裝作不介意地問:“霽瑜說什麽?”

“沒什麽,祝你開業大吉。”

姜素昔看著鏡中的自己,也不知跟誰說呢,兀自呢喃:“好,大吉。”

剪彩儀式姜素昔請了很多人,有戲院的陳院長,有她那商界戲曲界名氣都響當當的母親姜毓微,有盛鴻的周靖凱,有原著作者嘉哥,有一群平都城內響當當的票友……

剪彩非常成功,下了臺,姜素昔坐在戲樓最中央的那張桌旁,與她只有一身之隔的,是穿著一身筆挺西裝的沈霽瑜。

那身西裝姜素昔認識。正是與孫興柔被偷拍的照片中穿的那一件。

姜素昔想到這,也晃了神,腳下一個沒註意,高跟鞋崴了一下,身體一個趔趄。

坐在椅子上的沈霽瑜眼疾手快地扶了姜素昔一把。

眾目睽睽之下,姜素昔莞爾一笑,優雅致謝,然後松開了沈霽瑜的手。

手指輕輕滑過他袖口的那枚袖扣,在指尖留下一道血凜子。

素昔揪心一疼,目光自然落在那枚袖扣上。D姓品牌標準logo,是個老人的頭像。

腦海裏不自覺地蹦出一個想法來,他換袖扣了。

袖扣……姜素昔突然一楞,仿佛想起了什麽。她猛然回頭看向沈霽瑜,沈霽瑜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目光嚇了一跳。

她剛想說什麽,臺上的鑼鼓已經響起。

她又將頭轉了過來。

無論如何,等演出結束再說吧。

一切如預想的一般順利,每一個選角,每一個劇情設計,每一個舞臺效果,都足以讓掌聲如雷鳴般久久不息。

大幕落下,無論是原著粉,還是戲曲迷,都遲遲不肯動身離場。

姜素昔在大家的簇擁下走上臺,又返場為大家唱了一段《大登殿》。眾人才戀戀不舍地慢慢退場。

姜素昔站在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她突然覺得,這麽多年的努力,有了它最好的結果。

視線落在臺下最前排的幾張桌上,陳院長仍沈浸在戲裏沒回神呢,而沈霽瑜仍舊滿眼癡迷地看向臺上的姜素昔。

或許是太高興了吧。姜素昔突然有那麽一瞬間覺得情情愛愛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孰對孰錯,本就說不清。

她突然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意。

那笑意的溫度傳遞給沈霽瑜,足以讓對方熱淚盈眶。

兩個人沒有再對話,沈霽瑜手裏仍舊捧著一個匣子。興許,是給姜素昔的開業禮物吧。

那就大可不必了。

姜素昔自知沒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每每睹物思人,仍舊介懷。索性還是不收那禮物吧,免得回到家裏,又一陣暗自傷神。

她走下臺,走向了陳院長。

老頭兒嘴裏還哼著一段流水呢,越哼越高興。

“嘖嘖,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姜素昔扶著他往戲樓外走去,此刻觀眾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他一邊走一邊問姜素昔:“接下來的規劃是什麽啊?”

“這出新戲再演上一陣子,我又在網絡小說裏看中了幾個合適的,還在談版權。隔一段出一出新戲。”

陳院長不置可否,轉換了話題:“你們這個戲樓的票,有點難買啊。”

姜素昔點頭:“是,據說開票就秒沒了。”

“那如果不會用網絡購票的人,該怎麽辦?”

姜素昔一楞:“這樣的人,不多了吧?”

陳院長搖搖頭:“要不是你送我一張票,我就來不了了。壓根不會搶,用不明白那些挨屁屁。”

挨屁屁……姜素昔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了。

可還沒等笑容冷卻,剛走到門口的她突然感覺眼前一個人晃過。

在電光火石間撲向了她,隨後二人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驚魂未定的姜素昔半晌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竟然被沈霽瑜抱在了懷裏。

而此刻的沈霽瑜,全身通紅,紅色液體仍在從他濕漉漉的頭發上向下嘀著。

姜素昔身上也粘上了不少這種紅色黏膩液體,但好在沈霽瑜護著,頭和臉還是幹凈的。

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很快就能辨別,這是紅色油漆。

臺階下,以為老者一手拎著油漆桶,一手拄著拐杖,狠狠地將油漆桶扔在了地上。

他指著姜素昔的鼻子,顫顫巍巍地罵道:“你們演的這是什麽東西?你這是在褻瀆祖宗!”

姜素昔懵了。方才的掌聲與吶喊是真實存在的,她清楚地知道這場演出是成功的。

怎麽就褻瀆祖宗了呢?

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即便有千般錯,也沒有往人身上潑油漆的道理。

保安已經反應過來,將那大爺團團圍住。姜素昔趕緊看向旁邊的沈霽瑜:“哥你沒事吧?”

怎麽可能沒事?眼睛都已經睜不開了。頭發上的油漆仍在往下掉,朱迪抱著一大團衛生紙趕過來,和姜素昔一起幫沈霽瑜擦著。

擦也擦不掉,只能勉強睜開眼睛了。

這期間,那大爺嘴裏的芬芳就沒停過,姜素昔被罵得一陣心浮氣躁,一把將手中沾著紅油漆的衛生紙扔向了那大爺。

“這麽大歲數了,艹艹艹的掛在嘴邊,你那張嘴抹了開塞露了還是怎麽著?尊著您是位老者,我們才沒把您趕出去,還沒完了?自己也不低頭看看,艹艹艹的,您還有那功能麽您?”

姜素昔機關槍一樣的噴完,連自己都楞這了。

她都說了些什麽啊……一旁的陳院長趕緊上來解圍:“這位老哥哥,到底是怎麽了,生這麽大的氣?”

那老頭認得陳院長,仍舊喋喋不休:“陳俊鳴,你教出來的好學生!欺師滅祖!老祖宗留下來的戲,一分一毫都不能改。她不僅改了,還能耐到自己創戲了!”

姜素昔這才明白這老頭發飆的原因,一腔怒火正無處發洩,正打算和他再理論一番,卻被陳院長攔住了。

“老大哥,戲曲改革,從有京劇那天開始,就在一步步衍進的。不說別的吧,同一出戲,同一個唱段,不同流派就會有不同的詞兒,你能說哪家唱得對,哪家唱得不對麽?梅祖都曾引領過戲劇改革,建國之後又有了不少優秀作品。您怎麽能說這種能夠吸引更多年輕人的表現形式是欺師滅祖呢?”

陳院長頓了頓,“咱們真教條到把年輕人都拒之門外了,京劇就斷在咱們這代人手裏了,那才是真正的欺師滅祖呢!”

陳院長娓娓道來,老人家被說得啞口無言。

他想了想,是這麽個理兒,卻憨憨地不肯松口:“那也不能丟了傳統。”

陳俊鳴點頭:“是,是不能丟了傳統。”

他轉頭看向姜素昔:“素昔,戲院培養你,是看中了你的專業度和靈活的頭腦。我們想讓你領著年輕人走上聽戲的路。我們不能把年輕人關在戲曲的大門外,同樣的道理,我們把年輕人圈進來之後,也不能把老年人給關在大門外。”

他拍了拍姜素昔的肩膀:“網上有句話挺對的,發自己的光,沒必要吹滅別人的蠟燭。素昔,你是個做事周全的孩子,你可以做得更好的。”

姜素昔沈吟一會,點了點頭。

她轉頭看向圍在這裏看熱鬧的人們:“接下來,南熏閣的演出會在不同廳設置不同的劇目。除周一休息以外,工作日三場新戲,兩場傳統劇目。周末全天連臺,新戲老戲穿插開。另外,在購票渠道方面,我們會給現場售票預留更多的位置。每天留五十個老年半價票。”

她的目光掃過圍觀的所有人,問道:“各位,對我這個安排,還滿意?”

眾人叫好,陳俊鳴在一旁不住地點頭。

這丫頭,確實有靈氣,一點就通。

終於所有人都散開來,姜素昔趕緊轉頭看向一旁的沈霽瑜,已經擦拭出臉部的大概輪廓了,看得清五官,可仍舊紅紅一片。

朱迪在一旁念叨:“哥,你把這件西服脫了吧,我給你找了個大衣先披上。”

沈霽瑜點點頭,脫下了西服,嘴裏卻不住地囑咐:“千萬留好了這件西服,它有用!”

言罷,轉頭看向姜素昔,手裏緊緊攥著的木匣子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昔昔,哥和你商量個事。今晚讓哥回家住一晚吧,我這身,得回家好好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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