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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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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誰回家,回誰家?

寶兒和嘉嘉一頭霧水,楞在原地,身體還保持著打鬧的姿勢。

素昔的震驚程度絕對不亞於他們,走上前,俯身拉近與周靖凱的距離。

周靖凱沒有素昔預想的直接下車拉人,而是頗有耐心地勸:“媽讓你回去的。”

媽……這個稱謂,許久不掛在嘴邊了。

——

素昔安靜地坐在車裏,眼睛一直瞥向窗外。重覆且乏味的風景疾退而後,她開始無聊到數路燈桿了。

如此密閉空間裏的周靖凱全然沒有了下午在盛鴻時的冷峻淩人,鋒利收鞘,氣勢也溫和了不少。遞過素昔眼前一張黑卡:“連盛鴻的戲都來演了,最近有些艱難吧。放心,真不是為了接濟你,選你是市場部的意思。以後我不會插手新戲的事,由你自己闖。”

素昔莞爾,瞥了眼黑卡,沒伸手去拿:“上次給我的卡還沒動呢,現在都有人猜測你在包養我了。”

上次,都快有四年了。這丫頭,還真倔。

周靖凱輕哂,鮮少有了笑意:“沒胸沒屁股的,包養你豈不是虧了?”

女孩心中暗暗腹誹,好端端的青年才俊,怎麽就瞎了呢?

終究,也沒擡手去接卡。

晚霞已然在天邊暈染開綺麗的色彩,車裏安安靜靜的。後排座上的兩個人無聲對峙著,最終,周靖凱收了手中的卡。

輕嘆,“你還在怨我。”

素昔一如被細密的針腳嚴絲合縫地戳中了軟肋,轉頭看向周靖凱:“我沒怨過你……如果易地而處,或許我也做得出來。”

言至於此,素昔突然想起上車前周靖凱的話,於是問道:“你……也開始叫‘媽’了?”

周靖凱頷首點頭,算是給了她無聲的回應。

素昔與周靖凱,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幾度登上福布斯榜的華國富商周既臣,是姜素昔和周靖凱共同的父親。周既臣的商業觸手遍及大小民生領域,地產醫藥商場……周靖凱如今試著接手的娛樂行業不過其中微末一角。

而姜素昔的母親,就是青衣大魔王姜毓微。

七歲學戲,十二歲登臺,桃李年華就登頂梅花獎,巔峰時說過“往後一百年,沒有第二個姜毓微”的狂妄之言。一時風光無兩,卻在事業的巔峰期突然嫁作豪門婦。

姜毓微剛進周家那年,周靖凱才五歲半,喪母已經近三年了。

小小年紀的周靖凱對於這位從天而降的繼母有著本能的排斥,鬧了許久。但最終胳膊擰不過大腿,姜毓微還是進了周家門,很快就懷了孩子。

周靖凱開始絕食,周既臣決定晾著他不管,餓久了自然就吃飯了。周家老太太卻眼珠似的寶貝自己的大孫子,差點把這門婚事給攪黃了。最終姜毓微選擇了讓步,承諾這個孩子無論男女,都隨她姓姜。

後來姜素昔的出生漸漸改變了這個家劍拔弩張的局面。當周靖凱第一眼看到如棉花糖般柔軟的妹妹時,突然覺得這個小東西也沒那麽討厭。

慢慢的,她會笑了,會說話了,會追著哥哥一邊跑一邊奶聲奶氣地喊:“溝溝!”

他耐著性子糾正:“是哥哥,不是溝溝!”

從那時起,周靖凱接受了這個肉乎乎的妹妹,也接受了那個從不偏倚,一碗水端得極平的後媽。他開始叫姜毓微“姜姨”。

可素昔慢慢長大,被同齡人孤立的寂寞童年讓她體會到了自己處境的尷尬。旁人眼裏,姓姜,這就是她們母女不被接納的最好佐證。

最看重血脈相承的溪西島,她的處境,還不如別人家養在外面的私生子。就連素昔自己被議論得久了,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父親沒有血脈關系。

畢竟姜毓微在嫁人之前,還真有過一段圈內人津津樂道的戀情。

素昔有點賭氣,覺得母親沒有骨氣。這個明明能在事業上登峰造極的人偏偏要委曲求全地嫁入豪門。

小小的她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與母親表達自己的不滿。她開始照著電視裏的京劇段子有模有樣地自學。

她想給母親證明,即便是唱戲,也足以獨立地活著。不必一再忍讓,不必看人眼色。

可已然在商界嶄露頭角的姜毓微曾親眼見證了京劇走向衰落的拐點。她不想再在這個半死不活的行業裏浪費青春了,就更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陷進去!

最終母女倆徹底鬧僵,14歲的素昔拖著大大的拉桿箱,離開了這個牢籠一樣的家。

後來,周既臣和周靖凱幾度找到素昔,想要給她改姓,都被素昔淡淡的一笑給拒絕了。

她想要解釋,卻又無從解釋。這世上從來就沒人明白,她想爭的不是一個姓氏。她想讓所有人知道,臉面,是自己給的!

姜素昔捫心自問,她怨周靖凱麽?她與母親的矛盾,從來都只是人生觀的不同。即便沒有周靖凱,她們也沒辦法違背自己的心智,做到相安無事。

她有什麽理由埋怨他呢?這些年,為了緩和她們母女間的矛盾,周靖凱做得夠多了。

周靖凱輕嘆,“我對生母的印象已經模糊不堪了。仔細想想這麽多年來姜姨對我的照顧已經遠遠超過生母了。我也不小了,不能再不懂事了。”

素昔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周靖凱自顧自地繼續:“你也一樣,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胡鬧了。”

素昔抿嘴沈思,久久才回應:“我們倆之間的分歧……”

周靖凱強行打斷素昔的逞強:“那些養護心臟的藥品,專治舊傷的膏藥……不是你買給媽的麽?不敢親自交給她,每次都讓我轉交!姜素昔,你明明那麽惦記她,為什麽非要嘴硬呢?”

素昔囁嚅:“這也不是我一方就能解決的。”

周靖凱笑著搖頭:“傻丫頭,如果她沒原諒你,會親自去看你的畢業演出麽?”

——

初夏的彎月若隱若現地掛在還沒黑透的天際間,仿照江南漁火的華燈已然給整個園區籠上了一層暖橘色的朦朧。

平都是典型的北方城市,有心思的開發商看準了富貴人家附庸風雅的喜好,便真金白銀地還原了江南水鄉的模樣,建起了這片資歷最老,也是最為貴氣逼人的別墅區。

整個園區共有27幢中式別墅,飛檐挑角,亭臺連榭。每一幢別墅都有一側緊鄰著楊柳輕依的人工運河,各家自有碼頭。

溪西,這個僻靜且神秘的孤島,靠著一衣帶水的鄰裏關系,締造了多少難以言說的財富與權力的傳奇。

遠遠的,素昔就看見了周既臣等在了別墅門口。

人到中年,免不了的多些風霜,但好在骨相優異,身姿挺拔,即便穿得休閑隨意,仍然不失成熟男性的穩重與矜貴。

意料之中的,素昔沒看見姜毓微的身影。她也不奢望母親那麽愛面子的人會紆尊降貴地出門接她。

關系已然在緩和,素昔知道周靖凱在其中付出了不少,她已經很滿足了。

很久都沒有這麽全的家宴了。一家四口,還有跟隨父親多年的助理胡叔。

胡叔看著兩個孩子長大,已經算不得外人了。

素昔略掃了一圈,每道菜都在迎合了她的口味,忌甜卻嗜辣。那一碗帶著辣子噴香的擔擔面,是周既臣的拿手絕活。

胡叔負責調劑:“也就是素昔回來了,董事長才有時間親自下廚。”

這是姜素昔最討厭這個家的地方,父親永遠都虧欠了姜素昔似多少似的,百般討好。母親卻又永遠好像一個債主一樣,對姜素昔橫眉冷對。

家不像個家,更像是冰火兩重天的刑場。

一時之間,素昔沒能力解開心結,也沒法說服自己去接納這個怪異的家,但素昔還是不希望哥哥的努力付之東流。好好吃頓飯,別讓哥尷尬,也沒必要讓任何人下不來臺。

素昔乖巧一笑:“謝謝爸。”

說到這,轉頭看向了姜毓微,嘴角的笑意不曾有一絲消減:“也謝謝媽。”

知女莫若母,姜毓微也明白素昔裝出來的乖巧,從嗓子眼裏哼了一聲,便拿起了筷子,“趕緊吃飯吧。”

飯桌上的氣氛依然沈悶。多年後再次坐在這張桌前,全然沒有一家人團聚的欣喜,更多的是不知該說些什麽的局促。

父子倆面面相覷,兩個在商界波詭雲譎的漩渦裏屹立的男人,卻被家裏的女人劍拔弩張的氣勢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素昔,聽你哥說,你要演女主角了!”

素昔抿嘴,略帶著撒嬌:“爸,我正想求你管管我哥呢。新戲選角,哥對我照顧得都太過明顯了。”

周既臣寵溺一笑:“他是你哥,照顧你是應該的。你能同意參演盛鴻的戲,我們已經覺得很驚喜了。”

素昔搖頭:“可既然說是根據畢業大戲的表現來評定新戲主角,內定了我,我怕很多人會不服氣的。一個娛樂公司來排京劇就夠離譜了……”

素昔的話沒說完,就被周靖凱擡手打斷了。

胡叔心領神會,接起話茬:“盛鴻排京劇新戲,並不全出於私心。雖然年輕人對傳統京劇的熱情仍然不高,但這幾年國風熱潮漸起,市場部也給出了報告,用經紀公司造星的方式來重新包裝京劇,市場前景還是可觀的。”

確實,國學覆興,漢服興起,戲腔出圈……傳統文化與新介質交縈互染,市場空間巨大。做了幾年短視頻up主的素昔也是在這方面吃到了甜頭的。

“至於選擇你來做主角,這也是市場部給出過專業意見的。無論是專業功底還是商業價值可塑性上來看,素昔,你都是最優人選。”

胡叔此言不虛。負責這次京劇項目的團隊沒有人知道素昔的身份。一路評估下來,素昔的專業素質在老師和觀眾當中都是口碑極佳的。再加上素昔外形上得天獨厚的優勢,日後想要進一步培養發展,潛力巨大。

就在氣氛漸趨回暖的時候,一聲滿帶著鄙夷的哼聲從桌子的另一端傳來。

姜毓微的嘴角已經勾出了不屑的神情。

“一個演員,最重要的就是呈現完美的表演。能犯讓鞋子掉底的低級錯誤,還敢說可塑性強?”姜毓微把碗筷向前一推,“你們三個要是執意想閉著眼睛捧她也行。我吃飽了,先走了。”

素昔猛地生起一股心頭火。又開始了,素昔永遠都想不明白為什麽母親就這麽擅長在別人興頭正盛的時候當頭潑下一盆涼水。

多年未見,連一頓安生飯都不能吃完麽!

她不否認姜毓微是愛她的。可從小到大,這份愛永遠都在無盡的挑剔與壓抑中展現。無論素昔如何努力,都根本無法企及姜毓微心中對她的“完美要求”。

這份愛總是這般強勢,強勢到素昔根本喘不過氣來。

可即便如此,素昔的臉上仍舊沒有表露出怒意。家裏家外的處境讓她早已學會了收起獠牙利爪,用一張人畜無害的笑容去面對這個世界的風刀霜劍。

她笑得有多燦爛,胸口就有多疼。

“這事不能怨素昔。”胡叔趕忙上前滅火,“畢業戲前一天,素昔帶孩子的照片被曝出。畢業戲當天,一雙新鞋能無緣無故掉了底。這絕不是巧合。素昔的優秀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越是優秀,就越容易遭人嫉妒。”

周靖凱也點頭:“今天在公司我就見到了一個不服不忿的女孩。她和素昔的競爭關系最大,這些巧合和她會不會有關聯都未可知。”

素昔搖頭:“沒有證據,不能亂扣帽子。”

二人好心相勸,卻不知是火上澆油。一聽到“孩子”,姜毓微的肝火更盛了。

“沒有紕漏,還會怕別人居心不良?非要養這個孩子,就別怕別人說閑話!”

如果說前面的挑剔對於素昔而言已經是尋常便飯,這句話徹底觸到了素昔的底線。她盯著姜毓微的眸子,毫不避讓:“你知道這個孩子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麽!”

姜毓微針鋒相對:“你活著不是來做菩薩的!”

……

精心籌劃的家宴最終還是不歡而散了。

周靖凱喚阿姨拿來了薄外套披在素昔肩上:“這麽晚了,就別回去了。”

素昔輕哂搖頭,她和姜毓微鬧成這個樣子,留下來也是徒增尷尬。周靖凱也不強求,送她到門外。

彼時夜色已濃,初夏的微風還透著涼意,被這麽輕柔拂過,人倒清醒了許多。

“慢慢來吧,”素昔有些歉意,“但還是謝謝你。哥。”

周靖凱受不了這種肉麻,揮了揮手,轉了話題:“沈霽瑜回來了,你知道麽?”

素昔轉過頭來,逆著漁火磷光的人工湖看向盡頭處的那個庭院。

即便許久未見,素昔仍能準確地找到那扇窗,那扇承載了素昔整個童年的綺麗幻夢的窗。

素昔點頭:“打過照面了。”

“你打算……怎麽辦?”

時過境遷,素昔心頭的那份執念從沒有消減過。可此時的她有著更重要的擔子要擔。

“不重要了,先顧好眼前吧。”

沈霽瑜也不知該如何勸解,總覺得多說一句都顯得贅餘。於是問起:“沈家的長孫媳婦孔夢瑩明天生日,送來了請柬,點名想讓你去參加。我明晚有事,你和她關系也不錯,要不代我去應酬一下?”

一直到車子停靠在小公寓的門口,素昔的腦子還處於懵懂的狀態。

她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要登沈家的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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