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艾似乎很有耐心，閉上眼，語氣幽幽，“那時候，我就躺在病床上，她和她那個姘頭站在旁邊看著我，那個老太婆親口說的，她說，這一輩子看起來很風光，出生就是大家族的小姐，年輕時是總統夫人，老了更是實權在握。可那又怎麽樣，她再怎麽風光都好，卻根本沒人愛她。她的父母不愛她，她的男人不愛她，就連她的兒子都不愛她……”

她的聲線嘶啞，又好像透著扭曲的愉悅，她睜開眼重新看向唐菱，“聽起來是不是很可憐？”

唐菱眉心輕蹙著，沒有回答。

可憐不可憐的她不知道，何況就算那個老太太真的可憐，她現在也是同情不起來的。

秦艾看她這毫無反應的模樣也覺得無趣，呵了聲，忽然問，“你知道她為什麽那麽恨秦笑笑嗎？”

這次唐菱開口了，“為什麽？”

她心裏其實有想法，大概是因為媽媽不是秦老太太的女兒，只是私生女，或許是這樣，所以那個秦老太太才會厭惡媽媽。

秦艾扯著嘴笑，因為要控制著傷口不被扯到，表情顯得很詭異，卻說：“因為秦笑笑有很多人愛啊。”

唐菱雙手下意識握了握，“什麽意思？”

“一個沒有被人愛過的人，看到被那麽多人愛著的人時，當然會嫉妒了。”

秦艾盯住唐菱，一字字的說：“就好像，我很嫉妒你一樣。”

唐菱默了默，沒有接她這話，而是問，“所以呢，這些跟你之前說的，她要我，以及讓你做替身，有什麽關系嗎？”

秦艾收回看她的眼神，看向窗外刺目的陽光，“當然有關系了，她恨秦笑笑，卻又嫉妒她，所以就想毀掉。年輕時她看到秦笑笑痛苦便覺得快樂了，可慢慢的她年紀大了，七老八十眼看著就要入土了，你以為她還會覺得快樂嗎，你以為她會甘心嗎？”

唐菱眉心更緊，“所以呢，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秦艾笑容又古怪起來，“你以為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不就是因為，她太想要成為秦笑笑嗎？可那時候秦笑笑已經被毀掉了，再來，那時候她也沒計劃安排好，所以最後想出了這麽個辦法，讓秦笑笑生下了你。”

“不過你的命的確是好，也沒讓她失望，和秦笑笑長得越來越像。所以你這具年輕的皮囊就是她最想要的啊，畢竟只要得到了你，她就能得到新生。”

她的話實在太過莫名。

唐菱極度茫然，“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秦艾倒也沒隱瞞，解釋了一句，“她養了一些人，那些人很厲害，說是什麽能夠改變人的記憶。”

唐菱一怔，瞬間想到了自己被篡改的記憶，心臟驟然加速。

“這些年，那些人一直在研究怎麽將兩個人的記憶徹底替換。只要她把她的記憶和你的記憶替換成功，她便相當於借著你的身體得到了新生。而你……”

秦艾看著唐菱，笑了聲，“你有著現在所有美好的記憶，卻要頂著她那副已經快入土的醜陋皮囊，想想看，站在她的立場，會不會很爽？”

唐菱心跳得越來越亂，因為她知道，秦艾說的應該是真的。

她曾經被人多次篡改記憶，現在看來，那些人更多的其實是在拿她做實驗。

每次都只是篡改部分，或許是因為他們當時還做不到將她的記憶完整修改。

寧銘說過，每個人的神經系統都有自己的保護機制，所以要想完整移植整個記憶必定是沒有那麽簡單的。

而她的記憶被三番五次動手腳，神經系統變得越來越脆弱，直到現在，根本經受不起再次的摧殘。

如果再來一次，她的神經系統或許就會被徹底摧毀。

她會失去自我保護意識，成為傀儡般讓他們有機可趁，把那個秦老太太的記憶系統盡數移植到她的腦海中。

那時候，她可能就會徹底變成，另一個人。

她心驚不已，後背都幾乎被冷汗浸透，面色卻還是鎮定，“這些事都是你暗中偷聽到的，她怎麽可能在你面前說這麽多？”

她沒辦法不懷疑秦艾。

秦艾莫名其妙跟她說這些就已經很奇怪，而那個秦老太太既然能計劃這麽多這麽久，又怎麽可能隨意在秦艾面前說這麽多。

怎麽想，都很古怪。

對於她的懷疑，秦艾毫不在意，只慢慢說：“她當然不會在我面前說這麽多，可我也不是傻瓜，她只要說一句話，我就能自己推斷啊。何況……”

說到這裏，她莫名一笑，“她那個姘頭，當初也是很喜歡我的，畢竟誰會真心願意跟個老太婆啊，喜歡她又老又醜嗎？”

唐菱瞬間就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抿抿幹澀的唇瓣，“那人又是誰？”

秦艾挑眉，“這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唐菱沈默。

其實也不重要，只要知道還有這個人存在，去了龍聖就能找出來。

跟秦老太太有關聯的任何人都得找出來，否則都是隱患。

她只轉而問道：“那，你說的她讓你做替身，又是什麽意思？”

秦艾聞言目光微動，眼底閃過憤恨，“能有什麽意思？當然是用來背鍋的。”

唐菱詫異，“背鍋？”

秦艾嗤笑，“薄慕寒如果被你害死了，薄家人會放過你嗎，不得找個人背鍋嗎？”

“何況，就算薄慕寒沒事，後面萬一發生點什麽對你不利的，總歸都可以推到我這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身上來。那個老太婆做事，總是計劃得很完美。”

只是可惜，計劃總歸都是計劃，計劃猜不到薄慕寒會真的愛上唐菱，更猜不到他會把唐菱護得這麽周全。

從頭到尾，竟然連點縫隙都透不進去。

老太婆讓她提前出現，妄圖讓她分了薄慕寒的心。

卻沒想到薄慕寒連想都沒想，甚至不顧她是唐菱的姐姐，直接就讓人把她的臉重新整了一回。

真是好笑。

要說心狠，在秦艾這裏，那秦老太婆和薄慕寒，當真是當仁不讓。

而唐菱聽她說著這些話，呼吸卻是發緊。

不得不說，秦艾這些話，是解了她的許多疑惑。

秦老太太做這麽多事，都是因為想和她交換記憶，想變成她。

所以說，秦老太太不可能會想讓她死，自然，也不會像毀了媽媽一樣毀了她。

現在唐菱很確定，如果之前在酒店她沒遇到薄慕寒，那她必定就會和前世一樣。

她會‘失手’殺了孟杭的父親，最後被脅迫同孟杭結婚。

然後，孟杭就會讓自己靠近薄慕寒，殺了薄慕寒。

按照秦艾的意思，等她殺了薄慕寒，老太太就會讓整容成她模樣的秦艾替她頂罪。

至於為什麽讓薄慕寒死，說到底，還是為了權利。

那老太太掌握了一輩子的權利，哪怕跟她交換記憶變成她之後，也必定是不想放棄權利的。

她什麽都想要。

想要年輕的身體，也想要無上的財富和權利。

薄慕寒死了，薄家大亂，鴻鳶也會亂。

而有秦艾替她頂罪，她卻能成功脫身。

等記憶交換後，她會以薄雲澤女兒的身份再回到薄家……

當然，還有身為孟杭妻子的身份。

在她的計劃裏，孟杭應該會成為龍聖總統。

到那時候，她就是龍聖總統夫人，鴻鳶薄家的繼承人。

從很早很早之前，給薄雲澤下藥，讓秦笑笑懷上薄雲澤的孩子時，她就在計劃這一切。

當初選擇薄雲澤，就是因為薄雲澤愛秦笑笑，在知道秦笑笑和他有個女兒後必定會疼愛無比。

當然，最重要的，是薄雲澤身為薄家人的身份。

還有，北堯江家。

按照現在唐菱對江宸遇的認識，江宸遇雖然不愛秦笑笑，卻將秦笑笑當妹妹，以及對秦笑笑有著極深的愧疚。

所以因為秦笑笑的緣故，江宸遇對她也不會差。

不得不說，那老太太的確算計得不錯。

可惜她沒算到，自己和薄慕寒的感情。

想到這裏，似乎很多事都有了解釋。

可還是有很多疑惑。

比如，這期間，想要殺她和薄慕寒的人又是誰？

現在想想肯定不會是秦老太太。

那麽，會是秦瑤或者孟杭嗎？

她們和秦老太太雖然是一條繩上，可想來，也不一定就真的是一條心。

唐菱在腦海中整理著這些線索，試圖將一條條亂麻捋清。

只她面上始終很平靜，看來，並沒有因為秦艾的話有太多感觸。

秦艾說完那些話，也同樣沈默下去。

她看著唐菱，這是她第一次見她，可這張臉她曾經日夜相對。

她的房間裏是唐菱的照片，她的手機裏是唐菱的視頻。

後來，她被整成唐菱的模樣，她的臉和唐菱這張臉越來越像。

那感覺，讓她曾經一度以為，她真的就是唐菱。

哪怕知道自己變成唐菱會有什麽樣的結局，可她也想賭一賭。

想讓她背鍋，可說不定，到時候死的是那個老太婆呢。

反正那時候，她們兩個人的臉一模一樣，最後誰弄死誰也不一定。

她總得替自己搏一搏。

直到薄慕寒一句話，輕易毀掉了她所有的奢望。

想到這裏，秦艾又笑了笑，“唐菱，你也別怪我。我的確知道她才是罪魁禍首，我該恨的人是她。可怎麽辦呢，比起恨她，我更嫉妒能活得這麽幸福的你啊……”

唐菱睫毛輕閃，沈默片刻，輕聲道：“大多數人在看別人時，的確都會覺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

可實際上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她彎起嘴角，平靜的看著秦艾，“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麽幸福的。”

她有很多人愛嗎？

或許是的。

小時候有媽媽愛她，遇到薄慕寒後，有更多的人愛她。

可愛，都是相互的。

她看著秦艾，緩緩道：“其實也有人，愛過你的。”

就好像薄慕寒說的。

秦艾曾經，也有過機會。

可她最後選擇了背叛那份愛，選擇了回到深淵之中，和那些她憎恨的人為伍。

秦艾聞言目光一顫，手下意識動了動，扯動了手銬，哐當作響。

她回神，看著被銬在床頭的手腕，忽然又冷笑起來，咬牙切齒，眼底腥紅，“那我們換一換啊，這愛給你，你要嗎？”

她將自己的手拉扯著，讓唐菱看清她現在的狼狽。

這手銬，就是那個說愛她的男人親手替她銬上的。

唐菱目光也朝她手上落，頓了頓，“就算我們互換，也是一樣的。”

說著話，她的目光重新移回秦艾那張多次整容，幾乎快要被毀掉的臉。

“就算你從小生長在唐家，也依然會成為秦艾。就像你最開始說的，沒有人逼你成為現在的你，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因為你只知道，你要怎麽做自己才會過得好。”

“可我不會。”

唐菱的聲音輕而平靜，“我想要，愛我的人也能過得好。”

她想，自己這話落在秦艾耳朵裏，或許有種高高在上無法感同身受的優越。

可人類的悲歡本就並不相通。

她同情秦艾可憐秦艾，可她永遠也不會成為秦艾。

她們的人生，本就無法交換。

唐菱閉了閉眼，最後說：“不過，你還有選擇的機會。配合治療，好好養著傷口。等你好起來，如果你願意，你可以重新開始。”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秦艾似乎想叫住她，可張了張嘴，眼淚先決了堤。

她還有機會嗎？

沒有的，她沒有機會了。

她的人生早就毀掉了。

不會再有什麽機會了。

告訴唐菱這一切，的確是想換一個自由。

可她從未想過，自由之後，要重新開始。

別怪她。

誰讓唐菱這麽讓人嫉妒呢？

憑什麽呢？

明明都是一個媽媽生出來的，為什麽，唐菱有的她就不能有呢？

秦艾緊緊盯著重新被關上的病房門，垂下眼，一邊哭一邊呵呵的笑了起來。

病房外，唐菱回頭看了眼，眼睫低垂，眉心也微微蹙起。

薄慕寒同薄雲澤見門開時已經快步過來。

兩人同時擡了手，都下意識想摸摸她的頭。

兩只手差點碰到，又同時停下，看向對方。

剛剛緩和了幾分的翁婿關系肉眼可見的再次緊繃起來。

唐菱擡眸，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做什麽？”

薄慕寒先收回手，“沒什麽。”

薄雲澤也收回手，“說完了？”

唐菱疑惑的看了看他們，點頭，“嗯，她說了些事，我們回去再說。”

她現在很亂，不得不說，秦艾的那些話，讓她有些毛骨悚然。

薄慕寒看著她的臉色微微蹙眉，也顧不得什麽岳父了，徑直將唐菱抱了起來，“那就回去。”

說完，又看向薄雲澤，“菱菱看起來很累，我先抱她回去。”

薄雲澤發現了唐菱臉色的蒼白，沒有多想，只點點頭，“好，你帶她回去休息會兒，我很快過來。”

他看起來，還有話想跟秦艾說。

薄慕寒只笑了笑，抱著唐菱離開。

走遠了，唐菱抱著他脖子，在他耳邊小聲抱怨，“你怎麽又用我做擋箭牌呀？”

明明就是他自己想抱，非說得她病弱西施快站不穩了似的。

薄慕寒偏頭看她一眼，無奈輕笑，“沒辦法，誰讓我們，都只愛你呢。”

說到底，他們現在能和平相處最重要的原因，不就是因為，他們都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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