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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當眾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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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不受超度,那豈不是死劫的陰雲會一直籠罩在柴胡鋪的上空,所有人都不能安穩渡日,所有人無時無刻不被冤魂索命威脅,這樣下去都不用等到報應降臨,多數人自己便會發瘋,他們爭先恐後般怒斥陳麻子,把造謠的罪責盡都推在陳麻子身上,要不是還顧忌著施推官和狀元郎在場,說不定就要一擁上前拳腳相加了。

陳麻子從來沒有體會過眾口辱罵是怎樣悲憤錐心的折磨,但悲憤之餘更多的還是畏懼和驚恐,他難以想象當自己代替樊大成為下一個被任意踐踏欺淩的人,他的子子孫孫甚至都會生活在大眾的恥辱厭惡之中,他們像重枷壓身的囚犯,從此不能擡頭挺胸的做人……這樣的劫厄,原來比死亡更加令人驚恐。

但是他不敢辯駁。

這時他才認識到原來自己也同樊大一樣的懦弱,群眾太強大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威力面前,個體原來都是如此渺小。

他低垂著一張麻子臉,看著自己的眼淚和冷汗一滴滴滲進黃土,他分不清哪一滴是眼淚哪一滴是冷汗,腦子裏一直回響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八個大字,到後來渾身都在顫抖。

尋常強硬有力輕易能夠掄動鐵錘的雙臂,這時甚至不能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他就要匍匐癱倒在法壇之前。

“夠了。”

蘭庭的眼睛一直關註著陳麻子,他知道火候已足,所以冷冷沈沈的說出這兩個字來。

偏偏就是這簡簡單單且並不高亢的兩字,震懾住了現場的沸反盈天。

蘭庭向前兩步,看著義憤填膺的眾人,眉目間難得湧現對於這群人麻木不仁的憤怒:“你們曾經就是這樣辱罵譴責樊大一家,剛才看似對施大人的教誨心悅誠服,但事關自身,仍然還是把一切過錯都推給旁人,可見你們根本就沒有真正知錯悔改,傷害踐踏少數,已經成為你們固有的觀念和信奉。”

“可就是因為陳麻子的煽動,我們當初才會相信……”

“陳麻子沒有那樣的威望,你們之所以會相信他的煽動,是因為你們覺得事不關己,你們樂於有那麽個弱者遭受你們的打罵羞辱。維生不易、日作勞苦、生老病死、艱難坎坷,人人都有不順,家家都有辛酸,你們不能改變現狀躋身富足安樂,所以靠著作踐他人排遣心中憤怒,這才是你們羞辱打罵樊大的動因,用他人的軟弱證實自己的強大!”

沒有人再爭辯反駁,因為蘭庭的話已然是揭開了眾人的遮羞布。

蘭庭這才看向陳麻子,神情更加凝重:“我這番話不是為你開脫,你過去對樊大家人的種種言行的確卑劣無恥,樊大陰魂不散向你索命確然是因你的罪孽,若你還想活命,必須開誠布公,今日當著眾人面前,當著陰靈在上,為證心誠摯意,你必須交待為何欺淩汙謗樊大,為何當你的小兒子急病夭折,指責是受樊家人牽連!”

陳麻子掩面,竟是失聲嚎哭起來。

沒有人再辱罵,也沒有人逼問,所有的人都像極富耐煩心,他們眼睜睜的等著陳麻子這場痛哭後老實交待。

“我的小兒子,我的小兒子……從小就無病無災的,頭疼腦熱都沒有犯過,怎麽會突然急病……大夫說是腸穿肚爛而死,我當時就想著一定是被亡魂索命……是樊家的大閨女,一定就是樊家的大閨女……我那天親眼目睹,她是被老光棍劉元寶給強行拖到了富安渠邊的破壇子廟……但我哪裏惹得起劉元寶,就把這事爛在了肚子裏全當不知情,後來那孩子為這事,被親爹勒死了,定然是怪我沒替她說話,才害了我的小兒子!要樊大不把他家大閨女勒死,我兒子也不會死,我恨他,我怎能不恨他!”

施推官聽這陳述火冒三丈:“你還恨樊大?你要若為他家大閨女作證,那個什麽劉元寶早就落網判罰了,一個十歲大小的姑娘,受人殘暴侵害,反而受盡欺辱沒了性命,你長著狼心狗肺嗎?你還能反而怨恨受害人?!”

文質彬彬從來都推崇仁、義、禮、智的施推官,這時都憤怒得恨不能挽著袖子上去揍人。

又聽人群裏忽然罵聲高亢:“狗日的劉元寶,你想往哪裏跑!”

原來今日除了出錢興法事的這些鄰人到場,柴胡鋪一帶兒也有不少的好事人跑來看熱鬧,劉元寶就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他可沒想到三年前幹的畜生不如那件壞事會被當眾揭穿,且這些青皮光棍雖說是橫行市井,可沒膽子和官府對抗,而今一聽陳麻子的供訴,心中直呼不妙,就想擡腳開溜,但他身邊四周擠滿了人,還個個都知道他的尊姓大名。

有好幾雙眼睛都瞪著他,劉元寶硬著頭皮一一瞪視回去,可剛一轉身,就被個二十出頭的後生給扭住了胳膊,且高聲叫罵起來。

群眾原本麻木不仁,都習慣了自掃門前雪,不幹己的事都愛抄著兩手開熱鬧,指不定還會落井下石煽風點火幾句,擱平常也不敢得罪出了名的老光棍劉元寶,都知道他是個不要臉的流氓惡棍,可今日先是有施推官的一番教誡,緊跟著又有狀元郎那一席話,多少還是把沈睡已久的人性稍稍點醒了幾

分,再兼著那後生的挑頭仗義,好些人都趁機而上,都沒鬧出多大騷動來就把劉元寶給扭送上前。

蘭庭打量著人,說老其實年紀不大,三十好幾,相貌非但不是獐眉鼠目,反而濃眉大眼的很有人樣,兩條胳膊看上去比陳麻子這鐵匠還要精壯,只這時再怎麽孔武有力也敵不過憤怒的群情,他被押著跪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躲開眼睛卻還能大聲分辯:“陳麻子你是胡謅冤枉老子!”

陳麻子這時為了擺脫亡魂糾纏,也不再懼怕劉元寶的光棍名聲了,他倒是膽敢轉過頭去直盯著人:“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我先是在膠東吳家的酒肆吃面,就看到你也在,還有這一帶的好幾個青皮光棍,一桌子人呼呼喝喝的劃拳鬥酒,後來你被多灌了幾口,又被一個青皮給搶白了幾句,你怒沖沖的先走了。大約隔了有一刻鐘,我從酒肆裏出來,走到富安渠那兒,就看你尾隨著樊家的大丫頭,她剛洗完衣裳,旁邊還有好幾個婦人。

樊家丫頭提著衣籃子往回走,你瞅著四旁無人,又知道那丫頭是啞子不怕她叫喊,上前就拉著她往破壇子廟裏拖,大人,這一帶的人都知道,破壇子廟早就荒廢,裏頭長著荒草指不定草叢裏還有長蟲,就算是清天白日間也少有人敢往那裏頭去,豈不正適合劉元寶施暴。”

劉元寶雖說是在柴胡鋪惡名遠揚,但樊大的女兒那時才是個十歲大小的孩童,因為臉上的胎青還有天生的殘疾受盡鄰裏嘲笑,往常出去都是低著頭走道兒也從來不會和其他人交流,劉元寶不是她的左鄰右舍,她可能根本就不認識這人,她非但被劉元寶奸/辱衣裳還被這混賬給拿走毀棄,逼於無奈只能赤裸著全身回家,所有人都知道她行為了“喪德敗節”的醜事,但沒有人相信她是被人奸/辱。

樊大從女兒的比劃中知道她是被人奸/辱,也為女兒爭辯過,但因為女兒無法指認施暴的兇徒是什麽人,沒有人相信樊大的辯解,裏老判定那姑娘是通奸,鄰人憤怒的要求要把女孩兒沈塘,裏老一定會裝模作樣的仁、義、禮、信了一番,不認可扼殺性命的野蠻行徑,判決是讓那可憐的女孩兒赤裸上身游街示眾,覺得這樣的方式既能懲罰失貞者,又能起到警誡再犯的作用——多麽文明。

但樊大不這麽認為,他覺得只要答應了裏老的判罰,就相當於承認了女兒的罪行,他們樊家已經經不起這條罪名了,所以他選擇了讓女兒死,被他親手勒殺,他以為這樣就能挽救樊家事實上早已不存的名聲。

蘭庭在腦子裏梳理清楚這些脈絡,他一直盯著劉元寶,他的眼睛裏已然看不出任何的憤怒情緒。

當對一個人的人性徹底絕望,所有的情緒就都會沈淪。

劉元寶為何要毀棄女孩兒的衣裳,讓她只能在光天化日下赤裸身體一步步走回自家?單純只是怕女孩兒追趕?這太可笑了,因為那並不需要毀棄衣裳。

他的目的就是要造成女孩兒失貞這事人盡皆知,他太清楚這一帶人的習性,他知道這些人必定會把女孩兒一步步的逼向死亡,當女孩兒死後,他就再也不用擔心會被任何人指認,他的惡行將永遠不被揭穿,他不用冒殺人的風險,就能達到滅口的目的!

這三年以來,劉元寶活得照樣橫行恣意,今日之前,他一定還在洋洋自得,指不定就在早前他還在嘲笑四鄰街坊,什麽陰魂不散?樊大若真有陰魂殘魄,我怎麽絲毫就沒受報應呢?

他這時可不還在爭辯,口口聲聲稱他自己冤枉,口口聲聲責陳麻子陷謗,他以為聲如洪鐘就能掩示做賊心虛,卻不知那飄忽閃爍不敢正視任何人的目光已經洩露了一切。

“兩位大人,你們可不能輕信陳麻子的一面之辭啊!我也不是沒處發洩去,就算家裏頭的婆娘已經人老花黃不成樣兒,往過走幾條街就有我的相好,樊大家的丫頭,長著張陰陽臉看著就瘆人,我可沒這樣不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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