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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初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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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那些志在朝堂的士子對京城懷抱著信仰一般的向往,春歸對於時下仍被習慣性稱為“北平”的這座京城,期待僅僅限於非熟悉所在,想當然存在著她從未見識過的人物與風情。只是初入京城,她也做好了準備沒法子沿路順暢恣意的張望街景,當在最後歇腳處一個小崗坡遠遠望了一望那永定門上,綠琉璃剪邊灰筒瓦的重檐歇山頂,便認命的登上逼仄的馬車——好在蘭庭細心,昨日便將車窗更換成了薄紗繃,不用春歸撥開一條縫偷窺時還擔心著被別人偷窺見了,鄙斥“這個婦人不安份”。

自入了城門,先是一陣喧嚷又漸漸安靜下來,春歸聽那喧嚷聲叫著的是“來碗豆腐腦嘿,入口即化的豆腐腦錯過悔終生了嘿”;要麽是“玉樹尋,嫩黃深,夜來春睡無輕重,壓褊佳人纏臂金……這裏的可是東坡居士讚過的焦圈,又填餓又解饞”;又有叫賣“糖耳朵”“艾窩窩”等等等等吃食的喊聲此起彼伏。

便猜測著這一段之所以熱鬧,是因城門口的守衛要驗察出入人員的路引文牒,得花耗不少時間,遠道而來的行人經過甚長的排察,正饑腸轆轆時,聽見城內沿街的叫賣聲還不垂涎三尺?說不得便要光顧了。

這和汾陽城就有些不同了,汾陽的城門內往裏走上一裏路,都不許設攤置鋪,更不準攤販滯留沿街兜售,一段路程肅靜得很,沒想到天子腳下煌煌國都,反而並非從城門處就開始莊嚴,給人第一印象倒是柴米油鹽的生活氣息。

待過了左安門口的這截喧吵,耳邊漸漸清靜下來,春歸猜測著這裏應當不是要鬧市坊,她透過窗紗觀望,隱隱可見大街兩邊的排屋,也不是門樓高大的室廬,行人們多邁著慵懶的步伐,對於馳道上過往的車水馬龍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了,連道邊樹蔭裏趴著打盹的黃狗,也絲毫不為街上的人馬車行驚動,只偶爾有稚子,會發出“大馬大馬”的歡呼。

要等接近宣武門,熱烈的聲浪才會蓋頭襲來,使人根本聽不真切語句的意思,往往一句話才辯清了幾個字兒,就被另一句話給截斷,馳道上也變得不通暢起來,馬車走走停停,春歸往外望,望見的也只是一頂頂小轎被人擡著倒是走得歡快,讓她忍不住“唉”的一聲。

因為入城特意換了馬車,許是圖輕便的緣故,此車只容春歸一人乘坐,是以這時她身邊連個閑聊的婢女都無,那紗窗雖說便於觀望,卻擋不嚴日光,又雖說已經是立了秋,但秋老虎的勢頭正猛,人在逼仄的車廂裏還得被日頭烤著,滋味銷不銷魂?

原來艱辛的不是途中的風塵顛簸,艱辛的是入了城之後,想顛簸都顛簸不動。

也不知蘭庭是不是聽到了春歸的嘆息,牽著馬來到窗傍——因為要跟車,騎行也不順暢了,蘭庭也是索性牽著馬前行,他一過來,倒是把日頭擋了幾分,至少讓車廂裏添了陰涼。

“這一段是菜市口,是內城外城相交的鬧市,故而最最喧擠,待過了這一段進了宣武門就好,至少馳道會通順了。”

蘭庭話音剛落,春歸便聽“轟”的一聲炸響,震得她頭皮發麻兩耳失聰,好一陣才恢覆了聽覺聽見的卻是好事者一片歡呼聲,她驚慌失措的往右看,直見蘭庭仍然不緊不慢走在窗外才能安心,她吞了口唾沫正想問發生何事,就見蘭庭已然轉過臉來,這樣喧擠的人群裏,烈日暴曬之下,他的眉眼仍然是寧靜幽遂有若幽谷深潭,讓春歸不僅安心連煩躁都消減下去。

“宣武午炮聲震京華,這每日午間的一聲炮響也能稱為京城一景了,咱們今日正好遇上。”

春歸撫了撫胸口,在窗內長籲了口氣:“原來如此,還以為是京城給了我這小女子一個下馬威,正奇怪我有何德何能。”

這時春歸尚且不知宣武門外的菜市口不僅是鬧市,也是刑場所在,死囚經刑部審核都要推出宣武門問斬,而問斬的時辰又都定於午時三刻,往往在經這聲炮響後便有人頭落地,結合城門洞頂上刻著“後悔遲”的三字,對於作奸犯科的奸歹匪盜以期起到震懾的效用,若說這聲炮響為下馬威,還真有那麽點意思。

日後,當春歸終於鬧清了菜市口的另一種用途,想到自己原本是當笑話的一句感慨,簡直哭笑不得,她可從來就沒有作奸犯科的“志向”,怎麽就正好趕上了這記“下馬威”?!

馬車駛入宣武門後,果然前行時就變得順暢不少,春歸往窗紗外瞧,只見大街兩旁的門樓高聳,白墻外排排碧梧葉如翠蓋,幾乎見不到簡樸的排屋,她大約也就明白已經進入高門貴族宅居的市坊。

接下來的路段當然不算幽僻寂靜,只是宅深路闊,規建有度,大不類同外城鬧市的擁堵,是另一種不見喧沸的繁華。

但也許正是因為車行順暢,又少了許多的市井之聲,春歸反而覺得窗外景觀索然無味,只看了幾眼,便靠坐在車廂裏兩眼放空發起呆來,她本是想要幹脆打個盹,又怕到家時睡得正香,睡眼惺忪就去見人太不合禮矩,初入太師府就被詬病,那就得給今後增添不少麻煩了。

春歸是力圖省事的人,所以寧願一時的規行矩步,也不想長久的承擔誹責。

又終於是在昏昏欲睡的關頭,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春歸振作精神往外一望,只見十步開外應當是太師府的側門,早有門仆在外迎候,正與湯回、喬莊寒喧著什麽,不多時兩扇門便已敞開連門檻也拆卸下來,蘭庭騎著馬當先入內,她坐著的馬車又緩緩行駛起來。

入門便拐進一個甬道,挨著外墻種植著梧桐,都已是枝葉繁茂久經歲月了,有這翠蓋遮陰,車廂裏立時便減悶熱,而另一面窗看出去則是一排看不見墻頭的青墻,間中偶爾會空出夾道,有仆婦正從道裏走出卻因主家的車馬經過不敢沖撞,低眉順眼的站在夾道裏。

春歸想起顧氏宗家,也建有這樣的甬道,是供女眷乘坐的車轎通行,當然也是仆婦出入的便道,只是太師府這條甬道更寬長罷了。

在甬道裏足足行了一刻有餘,馬車才停在了拐角處,馭夫退下,有幾個婆子擡著青帳小轎過來,先是向蘭庭見了禮,又在車廂外問候恭請春歸換轎,這幾個應當是太師府的老差使了,一個字的贅言沒有,一眼睛也不亂瞥,姿態恭卑,轎子也擡得穩當。

約有百餘步,轎子放下來,才是到了內宅門前,蘭庭也已經下了馬。

“不用坐轎了,我們走著入內即可。”

蘭庭招手,湯回過來牽了馬繼續往前走,那幾個婆子擡了空轎也往那頭去了,而青萍、梅羞等人乘坐的大車估計還沒這麽快抵達,兩人身邊頓時空空蕩蕩再沒有前呼後擁的場面。

春歸也就不用那麽顧忌,開始張望打量起她的夫家來。

這裏將就是她大半人生將要渡過的地方了,好奇之餘,還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覆雜情感,像新婚之日的忐忑又回來幾分。

二門入內,是一面青石照壁,雖說其上也飾以灰筒青瓦,但壁上卻未動一刀一鑿浮雕,而是借石面天然有若山水的紋飾,襯以壁下養植的叢叢天竹,虛實相映,莊嚴又不失意趣。

繞過照壁,便是方方正正的一處院落呈現眼前,兩旁有抄手游廊,四角植古木參天,一間正堂坐北朝南,匾上書寫“軒翥堂”三字。

蘭庭領著春歸往正堂西側的角門進去,繞至後一重院落,她見青漆門上懸著的牌匾寫“躊躇園”三字,豐筋多力有雲游雨驟之勢,一時有些出神。

“這是祖父生前所居正院,名為祖父所題,字為祖父所書,祖母現下仍住在此處。”蘭庭對春歸簡單解釋。

論位置和建制,春歸已經能看出躊躇園為正院,但沒想到的是這裏仍然由老太太住著。

時下習俗,老家主身故,老主母因為寡居的緣故,多半都會搬遷至更加幽靜的居院,而把主房正院讓給當家的兒子媳婦,雖說趙江城和沈夫人夫妻倆如今身在汾陽,但趙江城卻是起覆未久,也就是說在過去的三年中,他們人在京城時,還沒能搬入這所向征著家主大權的正院。

看來早前的猜測絕非杞人憂天,太師府的老夫人和沈夫人之間,明爭暗鬥果然如火如荼。

春歸心裏沈甸甸的,拿不準傳說當中極為不好相與的老夫人會不會因為她是沈夫人擇選的緣故,給一個當頭棒喝。

而兩人剛剛跨入院門,便見一個婦人當面迎來,站住腳步時,沖蘭庭頷首微笑:“庭哥兒回來了。”

竟像把春歸看作隱身人,沒在她眼裏落下一點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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