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小島

“張聰審出來了？”

“差不多了吧, 那小子嘴巴嚴，一開始說什麽也不吐口，後來我們拘了他女朋友, 就是那個寫小說的曲什麽來著……他才陸陸續續交代。山爺那條線目前還沒什麽線索, 就知道人可能在杭州, 倒是你讓我調查的商青竹，有了點眉目。”

“找到她了？”顧寒嶼心中一凜。

“還沒有, 但是有人半個月前在廣西見過她，十萬大山, 快到中越邊境線了。”中年男人點開手機給顧寒嶼看一張照片，照片是遠景，拍得還模模糊糊, 根本看不清上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商青竹。

“照片發給我。”顧寒嶼很欣慰, 只要確認了人沒死就行，下一步找到她不難，不過是時間問題。

中年男人把照片發到顧寒嶼手機上, 嘆口氣, “三年了吧，龍隊一直把你的檔案鎖在保險櫃裏，當時何必非要辭職？”

“有些事情不辭職沒法去做, 臥底也有紀律。”顧寒嶼想起自己最初那些獨自尋找線索的日子，有些跟噩夢一樣, 他至今無法完整回憶, 只能在黑暗中前行, 走一步看一步。

“聽說你把江京的房子賣了？真不打算以後回去了？”中年男人很惋惜。顧寒嶼卻不以為意, “心在哪裏, 哪裏就是家, 我一個人自由慣了，住哪都無所謂。”

“需要錢的話，我可以向隊裏申請一點經費。”

“杯水車薪。”顧寒嶼果斷拒絕，就隊裏左支右絀那點經費，不僅少得可憐，申請下來最快也得一兩個月，根本頂不了事。

中年男人點開一張照片放到顧寒嶼面前，微笑看著他，“很漂亮啊，她可靠嗎？”

是商裳的照片，他之前用來當頭像的，一時興起的行為，卻沒想到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後悔都沒法後悔。

顧寒嶼以手抵額，點頭默認。

中年男人沒有再問商裳的事，繼而提起另一個話題，“韓局下個月從雲南到江京來開會，打電話給龍隊，說想見見你。”

“恐怕這才是你今天找我的目的吧？”顧寒嶼審視地看著坐在他對面的人。

“小嶼，別太固執了，你和師娘都多少年沒見了，師父若是在世……”中年男人苦口婆心想勸勸他。

“別提我爸。”顧寒嶼打斷他。多年來，父親因公殉職是他心裏永遠抹不去的痛。

中年男人深深嘆息一聲，“快二十年了，韓局一直很關心你……”

“我不會見她的，沒什麽事我先走了。”顧寒嶼說完這話，把自己的一半茶錢丟在桌上。中年男人看著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車上，顧寒嶼看著手機相冊裏商裳的照片，手指輕撫她美麗的容顏，猶豫再三還是狠下心全部點了刪除，他不能因為一時疏漏，就把她帶到危險境地。

每當他想活得輕松一點，總有人提醒他過去發生過的一切都不是幻覺，他努力掙紮、無力擺脫，只能任這種痛苦把他浸泡在歲月的黑沼裏。

開著車漫無目的在外面逛到天黑才回家，剛把車停好從車裏下來，就看到家門開了，商裳從門後跑出來，上前拖住他的手，帶他往家裏跑。

她也不說話，帶著他穿過院子，徑直去向廚房，掀開竈臺上的蒸籠蓋子，給他看熱氣騰騰的花饃，指著其中一只小豬造型的饃饃，對顧寒嶼：“我捏的，你看像不像你？”

“怎麽會像我，我又不是豬？”要是平常，顧寒嶼早就逗她兩句了，此刻他心情沈重，說不出任何玩笑話。

“但是很可愛啊。”商裳把蒸好的花饃從籠屜裏拿出來托在手心裏，吹了吹熱氣，嘴對著小豬的長嘴親了一口。

顧寒嶼看著她可愛的動作，苦澀一笑，把她抱進懷裏，“你親我就好了，親它幹嘛。”商裳擡頭用鼻子蹭了蹭他鼻子。

兩人膩歪，被到廚房來拿東西的阮湘正好撞見，阮湘趕忙退出去，“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看見！”

看見就看見唄，有什麽大不了的。商裳笑，把小豬花饃塞到顧寒嶼嘴邊，非讓他吃下去不可。顧寒嶼只得咬了一口，雖然他一向不怎麽愛吃饅頭，也覺得她蒸的饅頭吃起來不錯。

“還有更好的呢，我和阿湘照著視頻學，忙了一下午。”商裳把她和阮湘的勞動成果籠屜裏端出來，一個個放在阮波編好的竹簸箕上晾著散熱。顧寒嶼一看，梅蘭菊竹四種花色的饃饃顏色各異，圖案都很好看，誇獎她。

“你一下午去哪了？天黑了才回來？”商裳有意無意地問。

“一個熟人出差路過杭州，約我出去坐了坐。”顧寒嶼想了想，決定還是先不把找到商青竹行蹤的事告訴她，萬一那根本不是商青竹，或者一時半會找不到，反而讓她白高興一場。

“哦。”商裳沒有多問，走到廚房門口叫阮波過來把裝著花饃的竹簸箕端到客廳裏去。

晚飯顧寒嶼吃得不多，商裳察覺他好像有心事，留心觀察他一舉一動。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留在客廳和阮波阮湘一起看電視，洗過澡以後他早早就回自己房間去了。

夜裏，等阮波阮湘也睡下，商裳悄悄起身，去顧寒嶼房間。顧寒嶼躺在床上，但還沒睡，聽到輕輕的開門聲，猜到是商裳，側起身子去看。

商裳走到他床邊坐下，手輕撫他額頭試了試體溫，“沒生病啊，怎麽一晚上不說話？是不是心情不好？”顧寒嶼握住她手，“沒什麽，只是想起一些人和事，心裏有些不舒服。”

商裳看著他，“你不喜歡我了？”

“怎麽會？”顧寒嶼失笑，女人真是愛聯想，他偶爾心情不好，她都能聯想到他喜不喜歡她這個問題，“我怎麽會不喜歡你。”

“那你這兩天都沒找我。”商裳有點不自在地低下頭，擺弄衣角。開始那幾天，他晚上都會趁阮波阮湘睡了以後偷偷溜進她房間，最近這幾天倒不來了，她一個女孩子，又不好意思主動問，今晚是看他有點反常，才鼓起勇氣來找他的。

“天天找你也怪不好意思的，阮波阮湘都在。”

“你也會不好意思？”商裳覺得顧寒嶼臉皮厚到連看曲流觴家小視頻都一點不臉紅，不好意思四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未免可笑。

“我是怕他倆老聽到動靜不好意思，我一個成年人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顧寒嶼笑，把商裳摟進懷裏，她都主動來找他了，他豈能放她走，怎麽也得揉搓揉搓，沒準身體痛快了，心裏那點不痛快也就煙消雲散。

商裳捧著他的臉，親他一下，“你有心事我不管你，但你可不能騙我，不能心裏想著別的女人。”

“你放心吧。”顧寒嶼隨手關掉燈，把她攏進懷裏吻住，“我的心就那麽點大的地方，招架你一個已經夠了，還能想著別人？愛一個人很牽扯精力的。”

等他動了情，商裳找準了時機，笑著推開他，跳下床快步跑去門口打開門，閃了出去。顧寒嶼氣急敗壞去追她，褲子都脫了一半，就給他看這個？

商裳那邊把房間門關得緊緊的，顧寒嶼怕吵醒旁人，輕輕敲門，沒敲開，正急得撓頭，卻看到阮湘的房間透出點亮光，下意識看過去，阮湘探出半個腦袋正看著他。

顧寒嶼把擡起一半的手放下，有點尷尬地看著阮湘，“你還沒睡啊，別看了，趕緊去睡。”阮湘也笑，做了個手勢，輕聲說：“去啊，快去啊。”

顧寒嶼莞爾一笑，擡手去敲商裳的門，這回大大方方的，不再怕吵醒誰。過了一會兒，商裳終於把門打開了，顧寒嶼走進去一把抱住她，關掉燈把她抵在墻上。商裳的背碰撞著墻，但絲毫不覺得疼。

依然是只有窗外徹夜不滅的燈籠微光，他們對彼此已經很熟悉，閉著眼睛也能水到渠成。

激情褪去，顧寒嶼筋疲力盡地喘息著，心中那一道揮不去的陰影始終縈繞盤亙，令他無法入眠，輾轉良久，才漸漸睡著。

夜裏，他被夢境困擾，黑夜中前行，周圍像是起了霧，看不清方向，他向著唯一的亮光走去，迎接他的卻是一顆穿胸而過的子彈，而他的魂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肉身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從噩夢中驚醒，感覺渾身燥熱、額頭上都是汗，顧寒嶼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商裳懷抱裏，臉貼著她心口，像是在汲取她身上的溫暖。

“做噩夢了？”商裳輕撫著顧寒嶼後頸，像是在給受傷的猛獸順毛。

“嗯。”

“夢見什麽了？”

“小時候的事。”顧寒嶼不想把自己的噩夢描述給她。她睡眠也不好，說了她會害怕。

小時候的事？商裳心念一閃，那應該是指他父親犧牲的事，當年他才九歲，父親忽然離世，還是以那種慘烈的方式，一定在他心靈上造成了很深的傷痕和陰影。

商裳抱住他，替他蓋好被子，親吻他額頭，“能告訴我嗎？”顧寒嶼貪戀地把臉埋在她懷裏，輕聲說：“你知道我的名字怎麽來的嗎？”。

“寒冷的小島？”商裳在朋友圈給他備註的昵稱就是小島。

“我媽姓韓。”

顧和韓，兩個人的小島？商裳想，他父母當年給他起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定有很多浪漫的夢想。

他只說了這幾個字，就不再往下說了，商裳能感覺到短短幾個字的背後他對親人的思念和他自己可能都沒發覺的對母親的依戀，他一向是個把感情隱藏得很深的人，對愛情是這樣，對親情也是這樣。

感受到商裳暖暖的體溫和有力的心跳，顧寒嶼的一顆心漸漸踏實下來，在她懷裏一直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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