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玄大奇道：“誰告訴你們我曾經可以行動？那天我連人形也無法維持了，正在慶幸終於可以解脫了的時候，紅梅過來餵我喝藥，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大跳。我當時還是清醒的，可除了幹著急以外，什麽也做不了。恰好這時候那天和舞沈對抗的黑衣女子……啊，也就是雲姑娘忽然來了，帶著我離開了烏衣鎮。她的動作很快，紅梅可能沒有發現她的身影。她一定是受了重傷，一副隨時要倒下的樣子，剛帶我走出烏衣鎮，就不能堅持了，把我丟在一邊自己調息，恰好紅梅請了一道驅邪的道士，尋跡找到了我，才把我又帶回烏衣鎮。”

計算時間，那正是雲淡煙離開白俊後沒多長的時間。看來雲淡煙的身體還是非常虛弱，只是不想與他和回瀾照面，才勉強離開白俊的。但她不躲著休息，還硬撐著去烏衣鎮做什麽？卓寧皺眉道：“雲姑娘想對梁先生做什麽？”

見梁玄似乎有些為難，卓寧微笑道：“梁先生放心，別說雲姑娘目前還不算是我們的朋友，就在真是我們的朋友，也該分個是非曲直，梁先生有什麽直說無妨的。”

梁玄嘆氣道：“雲姑娘是來要我性命的。一離開烏衣鎮，她就打了我一掌，只可惜她的內傷很重，不僅沒有打死我，還牽動傷勢，使她自己氣血翻湧，不得不放開我，自己躲起來調息。我別的本事不敢說，對醫術卻還有點信心，一看就知道雲姑娘那時候真的很危險，徘徊在生死的邊緣，傷勢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恢覆的，不然她多半還不會放過我。不過我還是被她打得更難受了，她的掌力與舞沈如出一轍，但卻比舞沈的威力小了很多，下墜的感覺雖然有，可並不嚴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當時受傷的緣故。我倒情願她一掌就打死我，免得受罪。”

“爹！”梁默忍不住不滿地叫起來。

梁玄笑了笑，道：“可是我終究命不該絕，沒過多久，紅梅和那個道士就來了。道士一來就給了我一劍，恰好就刺在任脈的巨闕穴上。雖然在我的胸膛上刺了一個血窟窿，但也把我體內的毒素帶出了不少，保住了我一條命。如果他在刺得上面一點，刺在膻中穴上，就更理想了。如果是他先放出了不少的毒素，卓公子給我驅毒的真氣勢必還要加大強度，更勞累卓公子不說，我的經脈未必能禁受得住。所以，默兒，你真應該好好感謝紅梅的，要不是她請來那個笨道士，陰差陽錯地救了我，你就見不著爹了。”

卓寧欣然道：“這就是所謂的善有善報了，又或者叫吉人自有天相。”接著又大惑不解地問，“不過在任脈的一個穴位上放一點血就可以替梁先生減輕毒素的話，梁兄為何一直不試試呢？”

梁玄笑道：“只是在任脈的穴位上放血當然不行了，還要加上一道低劣的鎖魂咒才行。默兒怎麽會在我身上用這樣的符咒呢？事前也沒人想到這道符會起完全相反的作用。”

卓寧心中一動，暗忖是不是中了舞沈古怪的掌力後，一切都反過來了呢？

銀星熠其實前天就把該辦的事情都辦完了。他瞞著溫彥芹把公司所有的財產都過戶到溫彥芹的名下，卻沒有動他自己私人賬號上的錢，也沒有去管他父親的工廠。工廠在沒有得到幫助的情況下很快倒閉了，他的父母一下子變得一貧如洗。這時他才讓溫彥芹在公司中找了一個能幹的人，出面買下了工廠，償還了所有的債務，又註入一筆新的資金，使工廠重新能夠運轉，這用去了他私人賬號上的大部分錢。

昨天銀星熠和溫彥芹一家人一起出去玩了整整一天，回家後，他一直靜坐到天亮。然後給溫彥芹寫了一封信，才獨自驅車來到他第一次對喬娜透露愛意，曾經和喬娜共同觀賞蔦蘿的農家樂中。

他是有意一大早就出門的，只因為不想在農家樂中看見太多的人。

和兩年多前相比，農家樂的規模擴大了不少，園子的面積也大大的增加了，園子前面還特意留出了一片停車的空地。泊好車子後，銀星熠發現自己來得實在太早了，農家樂的大門還沒有打開呢。看了看周圍並沒有人註意，銀星熠也不耐煩敲門，輕飄飄地一躍就進園子。

兩年過去了，這裏的景致起了很大的變化。竹籬還是竹籬，可惜憑空添了幾道繩索，上面掛滿了五顏六色的三角形彩旗，讓人覺得十分的突兀。當年的瓦房已經換成了兩層的小洋樓，貼著白色的瓷磚，神氣地立在樹叢中。原先的碎石小徑還在，卻寬闊多了，也平整多了，明顯是花費了一番力氣的結果。小徑分別通到幾個略嫌簡陋的竹子搭建的亭子前，讓人們可以粗略有那麽一點花下小酌的意境。最讓銀星熠失望的是，他沒有找到當年茂密的芙蓉樹。這裏的樹木比當年多了不少，可惜都是水杉、雪松、香樟一類的高大的觀賞喬木，還有就是梔子、女貞一類觀賞灌木，而且所有的樹木花草都被規規矩矩的圈了起來，無覆當年的質樸。

盡管失望，銀星熠還是不想就這麽離開，因為他已經決定晚上就回仙界了，等待他的將是冥界的兇險，他不知道自己今後還有沒有機會再來這裏重溫舊夢。

漫步在碎石小徑上，銀星熠腦子中似乎是裝得滿滿的，又似乎是空空的。

他和喬娜在一起其實只有一年的時間。第一年夏天認識，第二年夏天喬娜就決絕的離開了他，但他就是無法忘記喬娜。他目光茫然地朝兩旁的綠地瞧去，也沒有發現蔦蘿的蹤影，卻發現許多鋸得矮矮的小樹杈，不知道是什麽樹留下的。大約是主人嫌這種樹不好看，想挖掉換成別的花，卻還沒有來得及完成工作。這種樹的生命力顯然也十分頑強，雖然被鋸得不剩什麽了，還是在矮樹杈上長出了毛茸茸的黃色新芽來。

“先生，我們還沒有開門呢，要用餐請九點半以後再來。”一口鄉音的農家樂的女主人走過來說。她很奇怪，眼前這個有些憂郁的漂亮男人是怎麽進來的？但她卻一點也沒有把這個不告自來的人當作壞人，不僅僅因為他身上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正氣，還因為他那種旁若無人從容大方的態度。

銀星熠沒有收回盯在矮樹杈的目光，問：“大姐，你們這裏以前的芙蓉花呢？”

女主人笑了笑，指著矮樹杈說：“先生不在正看到的嗎？芙蓉都鋸矮了，現在才開始發葉子。葉子長大了，先生就認出來了。”

銀星熠有些詫異，難道這些矮樹杈就是秋天熱鬧艷麗的芙蓉花？

看出了銀星熠的疑惑，女主人笑著解釋：“芙蓉竄得很快，如果不把它鋸矮，就會長得太高了，站在園子裏面就沒得那麽好看了，花要到二樓才好看。先生很喜歡芙蓉嗎？”

銀星熠點點頭。女主人又指著只剩下矮樹杈的芙蓉樹說：“這東西賤得很，先生要是喜歡的話，我給你撇一椏。你帶回去，隨便插到哪兒，只要澆點水就活了。”說著就熱心的上前彎腰要幫銀星熠折樹枝，不過那些樹枝太粗了，不靠工具是不可能折斷的。

銀星熠連忙阻止了熱心的女主人，說：“大姐，不用了，我沒地方種。我要離開了，大約不會回來了，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來看這裏的芙蓉花，所以才在走之前特意來看看。”

女主人直起腰來，遺憾地說：“那真可惜。成都可是一個好地方，沒得好多地方比得上。芙蓉花雖然賤，卻最戀家，出了成都就長不到這麽好了，所以成都才又叫容城。”

銀星熠雖然知道芙蓉在其它很多地方也生長得很好，卻依然讚成女主人的話，因為女主人說話的時候透露出一種自豪和驕傲，很以自己的家鄉為榮。這又讓他想起了喬娜，她去了陌生的冥界，是否習慣？

本來不打算吃飯的銀星熠改變了主意，摸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那舍不得故土的女主人，說：“你幫我隨便弄兩個小菜過來，不要放肉，要輕淡一點的。”看著有些詫異的女主人，銀星熠又補充說：“多的錢就不要找了。”

女主人更是詫異，不安地說：“先生一個人吃一頓飯哪裏要得完這麽多錢？”

銀星熠淡淡說：“拿著吧。多弄些好品種的芙蓉花也可以。你們這裏還有蔦蘿嗎？”

女主人指著旁邊的一個亭子，笑著說：“當然有了。那東西也很賤，只要栽了一年，就年年都自己發出來，把那個亭子都要爬滿。可惜這個時候還看不到。”

銀星熠回頭凝視那個亭子，說：“那就把菜送到那個亭子中去吧。”

雖然沒有肉菜，但菜還是很豐富，放滿了桌子，女主人大概把能做出來的素菜都做出來了。銀星熠其實一點食欲也沒有，只是淺淺地動了兩筷子，就離開了農家樂。他對女主人很有好感，臨走又用碗壓了五張一百的鈔票在桌子上。

剛拉開富康車的門，銀星熠就楞住了。

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回瀾笑瞇瞇地說：“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出手真大方，小費一給就是好幾百。這裏對你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銀星熠像沒聽見似的，坐上司機的位子，發動車子後問：“是黑白無常有消息了麽？”

回瀾拉長了臉，不滿意地嘟囔：“你對卓寧就不隱瞞，卻什麽都不肯告訴我。”

銀星熠失笑，說：“師母，我上次可是邀請了你和師傅兩個人的。”

回瀾還是不滿意，回頭指了指農家樂，說：“那你就告訴我，這裏對你有什麽意義？”

透過車窗，銀星熠又看一眼正迅速遠離的農家樂，輕描淡寫地說：“這裏有喬娜最喜歡的蔦蘿。”

回瀾依然不滿意，像一個心意沒有得到滿足的小孩，嘟了嘟嘴，說：“洗劍園裏不也有很多蔦蘿麽？怎麽不見你特別的對待？”

銀星熠再次失笑，說：“師母，要不是我相信雷大哥和白大哥不會騙我，又知道你的道法真的很高超，真不敢相信你那些過往的英雄事跡。”

回瀾不為所動，說：“說到底，你就是不肯對我說這裏有什麽特別。”

銀星熠不禁有些詫異了，回瀾雖然喜歡和他作對，但對他不願意說的事情卻從來也沒有逼迫過他，今天是怎麽了？他淡淡地問：“黑白無常對師傅和師母說了喬娜什麽？”

回瀾氣憤地說：“他們像你那麽可惡，什麽也不肯說，非要等你回去才說，所以我才等不及你給夏琴打電話。”

卓寧和回瀾都不是沒有耐心的人，一定還有別的理由，銀星熠心裏有些打鼓，對卓寧答應自己去冥界的事情沒那麽肯定了，卻笑了一笑，說：“師母，你想知道我的事情，就應該把你自己知道的都告訴我。”

回瀾看了看銀星熠，收起笑容，正色說：“我其實什麽也不打算瞞你，是你自己沒有問。而且我怕你不會相信我的話。卓寧有一個關於喬娜的大膽猜測，使我們對喬娜生出好奇心，所以想多知道一點有關喬娜的事情。”

銀星熠心中暗暗嘆了一聲，知道卓寧和回瀾是不會同意自己去冥界了，只是想不出他們會找一個什麽理由說服自己，淡淡地說：“我和喬娜是在公司裏認識的，平時沒時間出去玩。雖然是在大哥地逼迫和安排下，這裏也可以算是我們第一次出游的地方。就是在這裏，喬娜告訴我她最喜歡背井離鄉卻可以蓬勃生長的蔦蘿；也是在這裏，我第一次含蓄的對喬娜吐露了愛意，不過喬娜假裝沒聽懂，不了了之。我在塵世的事情其實已經辦完了，一會兒找一個郵局，寄一封信。我再給大哥打一個電話，交代一下，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汽車還在奔馳，回瀾有些詫異的看著車窗之外，說：“郵局什麽地方都有，你為什麽一定要回到市區去？”

銀星熠說：“我不想大哥猜到我來了這裏。師母，我什麽都說了，現在論到你了。”

回瀾沈默了片刻，才幽幽地說：“星熠，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一個字也沒有更改，你一定要相信。白大哥無意中遇見了雲姑娘，雲姑娘對白大哥說：麻煩白大仙轉告小星星一聲，去冥界之前，請先去南海幻靈島下的黑鈺觀裏去看看。黑鈺觀隱藏在水下二十多米的珊瑚礁中，小星星自己是無法到達的，可請卓公子和楚夫人陪他一起去。舞沈被奴家和楚夫人聯手重創，兩個月之內不會作惡，暫時不會再有任何淒慘的事情發生了，小星星正好可以利用這個空擋去黑鈺觀。”接著說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以及卓寧的猜測，然後說：“假如黑白無常也證實喬娜不在冥界的話，我們希望你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銀星熠平靜地聽完回瀾的話，他相信回瀾說的絕大部分都是真的，除了關於雲淡煙的那小一部分。其中一個最明顯的破綻就是，他現在已經會了簡單的避水咒，水下二十米的地方不會難住他，根本用不著卓寧和回瀾陪著他去，但他卻不怪回瀾，因為他明白她和卓寧以至於洗劍園中的每一個人都是真心的關心他，愛護他的，所以才不希望他有危險。

他甚至也不失望，去冥界有一個很簡單的方法，用不著別人的幫助，實際上他只要能和黑白無常有一點交情就可以了，他估計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冥界需要他們的幫助才能找到喬娜。

回瀾見銀星熠始終是那麽平靜，就知道事情很糟糕，忍不住說：“‘小星星’是喬娜對你的昵稱，應該只有你們自己才知道，我和卓寧就是想騙你，也編不出這樣的細節來。”

銀星熠依然專心地駕駛汽車，微笑著淡淡說：“師母，你和師傅都是光明磊落的人，當然不會騙人了。喬娜當著公司中的很多人的面叫我小星星。那不是秘密。”

回瀾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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