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盡家財這種事，就算是最後答應了，估計也要經歷一番劇烈的心裏掙紮，更何況戴子恒這些家產是攢了半輩子攢下來的，他未必能活到下一個五十年，也就未必還能東山再起。

當我把孔瑜的條件告訴戴子恒的時候，他的表情是痛苦的，內心是崩潰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總是偏向孔家姐妹這一邊，於是我又添油加醋地說：“孔瑜還說了，如果你不答應的話，她就纏你一輩子，總歸她已經變成鬼了，不怕耽誤時間，現在她只是在嚇唬你，再隔一段時間，她就要向你身邊的人下手了。”

“什麽？”戴子恒看著我，“你不是道士嗎？你不是會抓鬼嗎？那你把她們弄死啊！”

我搖搖頭：“孔家姐妹怨氣極深，上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她們三十年道行，我從出生到現在還沒有三十年呢，根本就不是她們的對手。”

“就算是沒有你，這這這這不是還有你師父呢嗎？”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章九齡輕咳了一聲，說：“戴先生，冤有頭債有主，就算是我違反條例把她們收了，這報應，還是會以別的方式落在你頭上，遲早的事，躲不過去，你擡頭看，蒼天繞過誰啊？”

戴子恒哭倒在地上。

是我親手送孔家姐妹上路的，章九齡也去了，這麽多人來送她，章九齡法力比我更加高深，有了章九齡的超度，她們一定可以投胎到一個更好的人家，再也不會被辜負了。

後來作為回報，戴子恒請我跟章九齡最後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席間又來了一個陌生人，從他們的談話裏我知道原來這個人就是幾十年前章九齡幫助過的那一個，戴子恒的好兄弟。

章九齡告訴我說，這個人是八世善人，叫我以後多多幫助他，這樣對我自己也有好處，當然，這個人在日後確實幫了我很多很多，這些都是後話了，暫且按下不表。

坐出租車回到司法鑒定中心的時候，一下車，我頓時感覺到空氣都不一樣了，這些天的生活仿佛與世隔絕，當我意識到又要住回自己豬窩一樣的出租屋的時候，不知道解決了戴子恒這件事是好還是壞。

我又見到了淩月，當我消失的時候，她還在和我生氣，我的表白也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現在再想說，也沒有當時的勇氣了，這種事情只能是一沖動的事。

不過我卻發現鄭可有些奇怪。

雖然我們以前關系也不太好，吵吵鬧鬧互相損，但是我能知道鄭可本質上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小女孩，更像是不服管的小妹妹那樣，她有很大一部分看不慣我，有一小部分討厭我，但絕對絕對算不上恨我。

當我推開解剖室的門，看到淩月正在伏案奮筆疾書，鄭可本來在她旁邊托著腮幫陪著，從我的角度只能看見淩月的背影和鄭可被光打亮的側臉，原本是歲月靜好的一個鏡頭，但是聽到開門聲，鄭可轉過頭來的時候，她的眼神卻讓我渾身抖了一下。

那裏面沒有了原來的天真無邪和嫌棄，只有滿滿的涼意，是一只鬼所獨有的陰冷的目光，這些淩月都看不見，她也聽到我回來了，有可能是已經不生氣，有可能是時間太長她已經懶得跟我計較，看到我也只是回了下頭，然後又重新去整理東西，順便問候我：“回來了？”

“嗯。”我回答她，慢慢走到她身邊坐下，一邊走一邊跟鄭可對視，那雙眼睛真的太可怕了，黑洞洞的沒有感情，看久了會感覺後腦勺的毛全都一根一根豎起來。

我問淩月：“這些天你去哪了？”

“哪也沒去啊？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好幾天見不到人影四處浪啊？”

我知道淩月這是在揶揄我，但是這個時候我沒有心情跟她計較這些，問道：“那你有沒有覺得鄭可有什麽反常？”

“可可？我不知道啊，我又看不見她。哦，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以前鄭可出來的時候吧，這塊玉總會亮一下，我就知道她出來陪我了，以前一天能亮個幾次，你知道可可是閑不住的嘛。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塊玉已經很久沒有亮過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想想，大概是三天前吧，這可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可可是不是病了？”

我搖搖頭，這塊玉不亮是因為沒有靈體出入，那是因為，這麽多天以來，鄭可根本就沒有回到玉裏面去，而是一直跟在淩月身邊，用一種陰冷的眼神虎視眈眈地看著她，不知道想做什麽。

我其實是擔心的，雖然淩月看不見鬼，但是如果鄭可想要做什麽來傷害淩月，還是能夠做到的。

怎麽也沒有想到，正在這個時候，一旁安靜坐著的鄭可突然站起來，我想喊小心已經來不及，鄭可就在淩月邊上，撲過來一口咬住淩月的胳膊。

一聲尖叫，淩月就抽搐著倒在了地上。

“你幹什麽！”我推開鄭可，鄭可被我推了一個跟頭，摔倒了，但是以驚人的速度站了起來，好像感覺不到疼一樣，我扶起淩月：“你怎麽樣，沒事吧？”

“我也不知道，”淩月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可能是最近熬夜熬得太多了，剛才胳膊抽筋了……”說著展開胳膊，我就看到手臂窩那裏，青了一大塊，而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咦，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我小心地捏住她的胳膊，被鬼咬了都是有毒的，我怕毒液擴散到全身，我曾經見過一個被鬼咬了的人，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慢慢整個人都爛了，是活著的時候爛的，那個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腐爛發臭，但是毒液已經深入骨髓，無法解救。

淩月並沒有推開我大叫非禮之類的，讓我放心了不少，然後我咬破自己的手指頭，在她的受傷的地方畫了一個圈。

道士的血液跟鬼的毒氣相克，可以暫時八毒氣困在一個地方。

我說：“不是抽筋了，是鄭可，咬了你一口。”

“你說什麽？是可可？”她四處看著，“她在這裏嗎，她怎麽可能傷害我？”

我把她從地上拽起來：“這年頭養的寵物狗也是會咬主人的，更何況你養的是一只鬼，你這已經超出了養狗的範圍，相當於在枕邊養了一只老虎，想一直不被咬，怎麽可能？”

鄭可依然虎視眈眈地看著淩月，但是因為我在旁邊，她不敢造次。

我將那塊玉從淩月的脖子上摘下來，費了一點力氣將鄭可重新裝回去，然後用手指在上面點了一下，手指上的血跡還沒有完全幹涸，一點淺淺的血跡在青玉上，足夠將鄭可困在裏面了。

我對淩月說：“鄭可應該不會害你，害你的另有其人，但是閑雜鄭可已經被那個人控制了，所以我先把這塊玉拿走，順便調查一下，你放心，鄭可一定會沒事的。”

淩月點點頭，眼底是掩飾不住的擔心，我甚至想，要是有一天她也這麽擔心我就好了。

電話響了四五聲，才傳來章九齡懶懶的一句：“餵？”

鄭可被用一種特殊的繩索五花大綁在木床上，頭上掛著一柄桃木劍，章九齡繞著發狂掙紮的鄭可繞了一圈又一圈。

我問：“師父，你繞來繞去繞的我頭都暈了，到底看出來什麽沒有？”

章九齡批評我：“急什麽？身為一個法術高深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耐性要好，要沈得住氣，不能沖動，你看這小姑娘，額頭發黑眼神空洞，能從一只鬼身上看到這些特征確實是少見啊。”

“可是這能說明什麽呢？”

章九齡轉過身來看著我：“說明她被控制了。”

“被控制了？”

“是的，有人在她身上下咒，不知道是怎樣一個陰損缺德的人啊，連小鬼都不放過。”

“這種咒能解開嗎？”

章九齡微微一笑：“放心，你師父這麽多年不是白活的，去。準備家夥事，一會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小姑娘。”

鄭可依然被五花大綁著，這種繩子的材料很特殊，它能綁住虛無的東西，比如說鬼，而且這東西理論上來說算是一件法器，會對鬼魂造成一定的傷害，因此鄭可被綁著也會感覺到疼，且是入骨的疼，撕心裂肺的嚎叫我聽著都覺得心疼。

章九齡毫無反應，舉著桃木劍念念有詞，然後他讓我將鄭可扶起來，坐在床上，鄭可還在掙紮，章九齡的劍一下子指在鄭可的鼻尖上，雖然並沒有刺進去，但是可以看出是在發力，鄭可的整個身體都向後傾斜，好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身體裏面沖出來。

我壓住鄭可，就看到一陣白煙不知道從她身後冒出來，蒸騰，之後消散，原本還不斷掙紮的鄭可好像突然被人抽幹了力氣，軟綿綿地倒下來。

再看章九齡，已經是滿頭大汗。

“師父，怎麽樣了？”

“沒事了，我去洗個澡擦擦汗，你趕緊去調查一下是誰下的咒，放在鄭可身上，也不知道是針對淩月還是針對你。”

“這，這怎麽調查？”

“剛才我已經將鄭可體內的咒逼了回去，這樣的話，那個下咒的人會遭到反噬，應該受傷了吧，你先去確定一下大概的方位，看看誰受了內傷，大概就知道了，他跑不遠的。”

“好的，我這就去。”

我掏出羅盤，確定了一下具體方位，最後確定了城市的西北角，很奇怪，那裏並不是開發區，也不是重新整修的地方，地圖顯示，哪裏是城中村，也就是城市邊緣的郊區，其實就跟農村差不多，我們驅車過去的時候，眼看著平坦的大路一點一點看不見，人煙變的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田地，一個個低矮的小平房在夜色裏若隱若現。

我小心地下了車，未免打草驚蛇，一個房子一個房子摸過去，空氣裏都是泥土和糞便的味道，就是農村特有的氣息。

當我經過一戶破敗的屋子的時候，雖然從外面看起來這間屋子已經廢棄很久了，但是羅盤的指針飛快轉動，告訴我那個人就在這裏面。

我一點點朝著房門逼近，屋子裏面黑漆漆的，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裏面果然有喘息的聲音，不過這個喘息的聲音，怎麽聽起來這麽奇怪呢？我用力推開門，破敗的床上果然躺著一個人，來不及看清長得什麽模樣，我只害怕他跑了，先一步沖過去壓在頭上用力打頭：“我叫你下咒，叫你下咒！被我逮到了吧，休想跑！”

屋裏的人其實在一開始被我撞門的聲音嚇到了，可是還沒來得及坐起來就被我撲倒，就在我打得興起的時候，那人拼命喊：“好漢饒命，饒命！”我聽著這個聲音怎麽這麽熟悉，於是從他身上下來，手電光打在他的臉上，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我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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