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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執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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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太擡眼看向周二夫人:“威遠侯世子不是去世了麽?他能和慶王有什麽關系?”

周二夫人今年二十七歲, 姿容秀麗, 身材曼妙, 肌膚細嫩得很, 瞧著要比實際年齡小好幾歲。

她直起身子, 往外看了看——明間門上掛著細竹絲門簾,她自然什麽都看不到——又湊近周老夫人, 伸出兩根食指, 懟在了一起:“聽說是那個關系......”

周老太太皺著眉頭, 有些不耐煩:“到底是哪個?”

周二夫人頓了頓, 這才道:“母親, 就是斷袖,聽說慶王很寵威遠侯世子的,雖然威遠侯世子去世了, 慶王還念著威遠侯世子的好, 也給威遠侯夫人幾分面子,就像女婿對丈母娘似的。”

這樣一解釋,周老太太全都明白了:“怪不得......可是為何威遠侯夫人對周似錦這麽執著, 你大伯雖然官做的大,可周似錦不就是個庶女麽?”

周二夫人對婆婆甚有耐心,解釋道:“母親,威遠侯世子活著的時候, 對咱家這位大姑娘傾心不已,特地求了慶王,讓慶王又去求了太後, 給他和咱家這位大姑娘賜了婚,誰知頭天賜婚,第二天早上威遠侯世子就被馬車給撞死了。”

周老太太瞠目結舌:“周似錦命這麽硬?我的天,她會不會克自家人?”

周二夫人:“......”

她竭力把話題拉回來:“母親,威遠侯夫人擔心兒子在黃泉之下牽掛周似錦,死了也不得安生,她的意思是,既然太後賜過婚了,周似錦就生是威遠侯世子的人,死是威遠侯世子的鬼,周似錦即使不跟著威遠侯世子去死,抱著牌位嫁過去,再過繼一個子侄,這樣威遠侯世子那一脈倒也不至斷絕,以後也有個掃墓祭祀的人。”

周老太太哼了一聲,道:“大郎不會同意的,周似錦雖是庶女,卻也是他的骨血,他怎麽會同意?”

她這個長子周胤,瞧著和和氣氣的,其實心高氣傲得很,而且很講親情,要不然也不會把周似錦給認祖歸宗。

周二夫人笑了,把一疊銀票從袖子裏掏出來,輕輕放在了周老太太手邊的紫檀木方桌上,道:“這是威遠侯夫人孝敬您的兩千兩銀子,事成之後,她負責讓覺曉和澄明成為福齡公主的伴讀。”

見周老太太眼睛盯著銀票,周二夫人得意一笑,接著道:“就是因為怕大伯不同意,所以威遠侯夫人又起了一個主意,她和威遠侯打算為庶子孫浴泉請封世子,然後替孫浴泉求娶周似錦,待周似錦嫁過去了,就擺在那裏,名為孫浴泉的妻子,其實是孫沐泉的妻子,以後孫浴泉與妾室生的兒子,過繼給去世的孫沐泉,接續孫沐泉的這一脈......”

周老太太擡手道:“你先別說,讓我捋一捋——威遠侯夫人想讓周似錦給她死去的嫡子孫沐泉守望門寡,知道咱家不會同意,就打算扶庶子孫浴泉做世子,然後求娶周似錦。娶過去後,周似錦名義上是孫浴泉的妻子,威遠侯世子夫人,其實是在給死去的孫沐泉守活寡。將來孫浴泉的妾室有了兒子,再過繼給死了的孫沐泉,好接續孫沐泉的香火,這樣孫沐泉雖然死了,可實際上他有妻有子,周似錦死了也要與他合葬,養子長大他也有墳上祭掃之人——我說的對不對?”

又道:“我的天,這威遠侯夫人可夠疼兒子的,兒子都死了,還要他娶喜歡的姑娘,過繼接續香火的侄子。”

周二夫人知道婆婆聰明得很,大伯子周胤就繼承了婆婆的聰明勁兒,自己丈夫周永則繼承了婆婆的虛榮心強好面子和自私自利,當下拍手道:“母親,姜還是老的辣,您可真聰明,子遠說了三遍,還在紙上給我演示了一遍,我才聽懂的。”

子遠正是周老太太的次子周永的字。

周老太太冷笑一聲,道:“這主意怕是那個庶子孫浴泉給威遠侯夫人出的吧?等將來威遠侯歿了,孫浴泉襲了爵,威遠侯夫人以後就慘嘍!這嫡母和庶子互相算計,以後不知道誰算計了誰。”

周二夫人道:“母親,咱們只管掙這兩千兩銀子,別人的死活理他作甚?”

周老太太看了那疊銀票一眼,道:“後花園的桂花不是開了麽?到時候咱們辦個賞花宴,想辦法把周似錦灌醉,把孫浴泉給放進房裏,咱們大家再一起進去,到了那時,大郎不答應嫁女兒,也得答應了。”

周二夫人笑瞇瞇道:“還是母親思慮周全,我都聽您的。”

孫浴泉私下給了周永一千兩銀子,威遠侯夫人又給了她兩千兩銀子。

把兩千兩銀子先給老太太,他們兩口能盡落一千兩,而且兩個寶貝女兒也能去福齡公主身邊做伴讀。

再說了,老太太拿了那兩千兩,早晚會吐出來給周永的。

這樣一算,賣了周似錦一個小庶女,他們二房可是賺大了。

周老太太端起茶盞品了一口,道:“這幾日你和威遠侯夫人見個面,選個日子,告訴我就行了。”

周二夫人答應了一聲,道:“威遠侯夫人要明日去惠暢堂見大嫂,到時候我和她想法子再合計一下。”

昨日她和周永本來是通過周永的同窗好友做中人,去慶王府奉承慶王和慶王妃的,誰知在慶王府遇到了威遠侯夫人和孫浴泉,得了這個巧宗。

他們夫妻不過費點心張羅一下,就能落這麽多銀子和好處,還能通過威遠侯夫人攀上慶王,真是何樂而不為。

惠暢堂裏熱鬧得很。

兩座赤金枝型燈照得滿室通明,周胤和周夫人並肩坐在羅漢床上,周倩兮和周盼兮坐在東邊的圈椅上。

倩兮拿了金剪在修剪一支月季花,手邊紫檀小幾上的水晶花囊裏已經插了好幾朵白月季花了。

盼兮則在講這段時間在王學士府的經歷。

王媽媽在外面稟了聲“姑太太、大姑娘到了”,屋子裏頓時靜了一瞬,接著盼兮就起身道:“太好了,姑母和大姐姐回來了!”

似錦和鄭夫人一進明間,盼兮就迎了上來:“大姐姐!”

又看向鄭夫人:“給姑母請安。”

倩兮這時候也過來了,先給鄭夫人請了安,這才和似錦見禮。

似錦又去給周胤和周夫人請安。

一家人彼此見禮罷,鄭夫人和似錦在靠西的圈椅上坐了下來。

周胤問似錦:“似錦,崇寧公主請你去做什麽?”

似錦微笑:“崇寧公主閑下來想起我了,不過叫過去說話罷了。”

她不想再說這些,怕說著說著露了馬腳,很快轉移了話題:“我這次從洛陽回來,給父親、母親和倩兮盼兮都準備了禮物,明日整理好箱籠,我再一一送上。”

鄭夫人也笑著道:“還有我,我也帶了禮物過來,倩兮盼兮到時候可別嫌棄。”

一家人不鹹不淡說了幾句話,似錦看了鄭夫人一眼,鄭夫人點了點頭,似錦便起來告辭。

倩兮和盼兮見似錦要回望花樓,也都站了起來:“咱們順路,正好一起走。”

鄭夫人卻被周胤留了下來:“桐月,你晚一些再走,我有話要和你說。”

秋日的夜晚,晚風輕送桂花香,十分舒適。

倩兮問起了似錦在洛陽有趣的事,似錦便把自己和姑母一家人去北邙山玩的事情說了,還說了和趙洛神去桂花莊子玩的事。

倩兮聽了,心中羨慕不已,道:“大姐姐,我也想去洛陽玩......”

因為她定下親事了,周夫人不肯讓她出去參加交際,很多時候盼兮可以出去,而她只能呆在家裏。

即使在王學士府作客,戴先生也跟著一起過去了,倩兮也是每天隨著女先生上課,下課後還要學著做各種針黹女紅,根本沒有工夫出去玩。

似錦默然。

她如今的自由,是她放棄了嫁入高門得來的。

現在倩兮受到一些拘束,以後倩兮會過得比誰都好,公公是內閣首輔,丈夫青年英俊懂事上進,繼婆婆十分省心從不多事。

這就是有親娘的好處。

盼兮覺得倩兮有些沒考慮到似錦的心情,笑嘻嘻道:“姐姐,覺曉和澄明特別難纏,你明日給她們倆禮物,一定要和我們一模一樣,不然她倆會爭競半日的。”

似錦自然知道,答應了一聲,見前面燈火熒熒,蒹葭院已經到了,便和倩兮盼兮道了別,和打著燈籠的春劍一起向後花園走去。

後花園裏溪流聲,秋蟲的鳴叫聲,與桂花的甜香夾雜在一起,頗為靜謐安逸。

春劍見四周無人,這才低聲道:“姑娘,我哥下午的時候過來了一趟。臭水巷那個劉氏小娘子,肚子已經很大了,昨日她娘在街坊面前炫耀,說她女兒已經去威遠侯府給威遠侯夫人磕過頭了,只等威遠侯向朝廷上表為孫二公子請封世子,就讓她女兒進門。”

似錦一楞:孫浴泉使了什麽手段,居然能讓威遠侯夫人同意為他請封世子?

而且按照威遠侯夫人的性子,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她是不會搭理的,小劉氏對她能有什麽用?

春劍見似錦沈思,忙又道:“好像劉婆子說,威遠侯夫人打算給孫二公子娶一個大官的女兒,將來讓小劉氏進門做妾,那個大官的女兒只是擺設,倒是她女兒小劉氏會受到夫主寵愛。”

似錦沈吟道:“大官的女兒......”

會是誰呢?不會又是我吧?

若是她周似錦的話,那孫浴泉可是前世今生緊著她這一塊肥肉啃了。

想到這裏,似錦叮囑春劍:“讓你哥哥好好探聽一下,劉婆子說的那個‘大官的女兒’,究竟指的是哪家閨秀。”

春劍答應了一聲:“我想著還沒給姑娘回話,就讓我哥明天上午再來一趟。”

回到望花樓,似錦吩咐管錢的素心:“拿二十兩銀子給春劍。”

春劍正要推辭,似錦便笑道:“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哥哥的,臭水巷的事得你哥哥操心跑腿,以後我還有別的事麻煩他。”

她由素心服侍著用香胰子洗手,口中道:“你倆是我的心腹,以後不用和我客氣,我給你們,你們就要,咱們是自己人。”

春劍和素心聞言都笑了起來。

似錦想起林岐讓人裝到車上的那個箱籠:“韓勇媳婦帶人擡回來的那個箱籠呢?”

素心道:“想著姑娘沒回來,還沒打開,就在姑娘臥室放著。”

春劍擎著燈,素心打開了箱籠。

似錦湊近去看,卻見箱籠裏整整齊齊放了不少畫筆、顏料和各種畫紙。

單是畫筆,就有好幾十種,用青色氈包裝了,一展開氈包,一排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畫筆,整齊得很。

她心中歡喜,心道:還是小鳳凰了解我。

似錦喜歡作畫,這還是在澤州時養成的習慣,只是來了京城後,各種畫筆顏料畫紙都不齊備,她就很少作畫了。

素心合上箱籠,對似錦說道:“姑娘,咱們從洛陽帶回來的東西,我都收拾好了,給大家的禮物,我也按照姑娘的吩咐備好了,姑娘要不要去看一看?”

似錦去看了看,見給周覺曉和周澄明這對雙胞胎的禮物,和給倩兮盼兮的一樣,都是洛陽的牡丹花雙面繡小炕屏,極精致,又拿得出手,還是洛陽的特產,當下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素心又和似錦說道:“姑娘,國色,幽客、幽蘭和香祖如今在蘭庭,常被老太太的人欺負,她們都想回您身邊伺候,您看——”

似錦想了想,道:“我明日想法子把她們要過來。”

國色,幽客、幽蘭和香祖都是她在蘭庭時孫媽媽給她選的小丫鬟,這些人是似錦的人,似錦自然得護著。

鄭夫人回來時,似錦已經洗過澡了,忙穿上衣服去見鄭夫人:“姑母,我爹爹把你留下,是不是問喬夙的事?”

她爹估計還想著撮合她和喬夙呢!

鄭夫人在小福服侍下寬去外衣,又洗了手,接過似錦奉上的果茶飲了一口,這才笑道:“是,你爹讓我明日去見鄭夫人問問,他對喬夙倒是滿意。”

似錦笑嘻嘻道:“其實不用問了,喬夙這幾日就要出發回黔州了,他這次會試落第,不打算走科舉之路了,想著專心研究黔州草藥,做一名救死扶傷的大夫。”

鄭夫人沈吟了一下,道:“做大夫也不錯......似錦,你是什麽意思?”

喬夙那孩子挺好,若是似錦也願意的話,兩人郎才女貌,恰是一對。

似錦忙道:“姑母,我是真的不打算嫁人,你明日和我爹爹說說吧!”

鄭夫人見似錦甚是堅決,便道:“你放心,我和你爹爹說。”

她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果茶,忽然又道:“似錦,你若是沒看上喬夙的話,你瞧鄭軼怎麽樣?”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似錦若是怕嫁人以後被婆婆難為,嫁給鄭軼就沒這麻煩了。

似錦:“......”

她從來沒考慮過鄭軼好不好?

鄭軼長得雖高,卻分明還是個小孩子!

似錦哭笑不得:“姑母,鄭軼還是個小孩子,咱們就不要荼毒他了,好好待他,照顧他,不好麽?”

鄭夫人把茶盞遞給了丫鬟小壽,擡手在似錦腦袋上拍了一下:“你和鄭軼同歲,他是小孩子,你就是大孩子了?真是的!”

不過既然似錦態度如此明確,她自然不會亂點鴛鴦譜了。

第二天不到卯時,外面天還黑著,似錦就被素心叫醒了。

她躺在床上,覺得眼睛都睜不開,呻=吟道:“我眼睛睜不開,怎麽辦呀......”

又道:“素心,你過來,把我眼睛掰開......”

鄭夫人已經打扮停當,聽到似錦屋裏的動靜,笑著走了進來,把浸在水裏的白綾手巾略擰了擰,然後往似錦臉上搓了幾下。

似錦:“......”

她瞬間清醒了。

鄭夫人一邊給似錦擦臉,一邊道:“快起來吧,咱們卯時得去蘭庭,給你祖母請安。”

似錦:“這老太太,可真是瘋了,這麽早,分明是故意折磨人......”

鄭夫人默然片刻,忽然道:“我祖母以前也是這樣對她的,她做了老太太,便照搬過來折磨晚輩。”

似錦坐了起來:“姑母,將來我做了祖母,絕對不這樣折騰晚輩,我發誓。”

鄭夫人涼涼道:“你又不肯嫁人,怎麽做祖母?夢裏做麽?”

似錦:“......”

她這輩子也許真的做不了祖母,享受不了孫子孫女繞膝的歡樂了。

唉,只盼著小鳳凰將來多生些孩子,她也能享受享受和小孩子玩的快樂。

若是小鳳凰的兒女長得都像他,那可就更好玩了。

到時候她可以捏捏這個的小肥臉,摸摸那個的小胖手,揉揉他們的小腦袋,啊,想起來就好快樂!

周老太太端坐在紫檀木官帽椅上,看了看立在前面的大兒媳王氏、二兒媳方氏和已經出嫁的庶女周桐月,再看看後面齊齊立著的五個孫女,心中甚是滿意:都在卯時準時到蘭庭來請安,周家的女眷還算有規矩。

她端起茶盞品了一口,開始長篇大論講周家的家史家風家規。

似錦似聽非聽,一直熬到了周老太太講完,這才帶著四位妹妹退下了。

周夫人和二夫人妯娌倆還要留下來伺候老太太用飯,鄭夫人作為出嫁女,倒是有了坐下陪老太太用飯的殊榮。

回到望花樓,似錦回到房裏脫了外衣卸了簪環,倒頭就睡。

她如今還不到十五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本來就需要睡眠。

上午鄭夫人坐了馬車出門去了。

倩兮盼兮在桃夭閣跟著戴先生上課,周覺曉和周澄明也跟著蹭課去了。

似錦沒人打擾,正好拿了畫架在花園子裏作畫,倒是安生了半日。

下午她正睡午覺,卻被春劍叫醒了:“姑娘,威遠侯夫人來了,夫人叫你過去見一見。”

似錦:“......威遠侯夫人來了,我為何要見一見?”

素心忙道:“姑娘,我剛打聽過了,說是威遠侯府的二公子也跟著過來給咱們夫人請安。”

似錦瞬間清醒——威遠侯夫人和孫浴泉這對嫡母庶子,又在打什麽歪主意了?

她不知道哪一輩子欠了威遠侯府的,他們一家子算是盯上她了,上輩子孫浴泉坑了她還不夠,這輩子死了一個孫沐泉,孫浴泉又來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情既然來了,躲也躲不開,她也不是怕事的人,與其軟弱逃避,不如好好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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