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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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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別的事就請回吧,帕洛斯先生。”青年作家向著門口的方向擡了擡下巴,“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你在發什麽瘋,安迷修,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知道。”瓷器與桌面相碰的聲響打斷了男人的話語。

“我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

三日後的決鬥場上,日光炫目熾烈,觀眾席上人聲鼎沸。

禮儀性的致意後,為搜查官出戰的騎士微笑道,“這身護甲很適合您,安迷修先生,這劍也是國王贈予的嗎?”他看向對手腰間的雙手劍,微微搖頭,“有時候多一把武器並不意味著能多一分勝算,無意冒犯,先生,對您這樣的生手而言,這種時候選擇雙手劍,無異自戕。”

“多謝提醒,但精致的刺劍還是留給淑女們吧。”將頭盔扶好,安迷修勾了勾嘴角,“在下聽說您是文職。”

“是傳令官,先生,聖殿騎士團的文職也上過戰場。不瞞您說,我的同僚中幾乎沒人願意參與這場形同羞辱的決鬥。”

“但你還是來了,不是嗎?”

“沒辦法,我是隨行的唯一文職,”正了正頭盔,年輕的傳令官聳了聳肩,“只能為您效勞了。”

“嗚——”第一聲號角吹響。

兩人不再交談,各自站定,刀劍出鞘。

在觀眾們興奮的歡呼聲中,高臺上的施令者再次吹響了手中的牛角號——

“鏘!”號聲方落,持雙劍的青年便以令人眼花的速度閃身而上,兵刃相撞的聲響驀地在場中擊響,慌忙格擋的騎士後撤中險些沒站穩。

驚嘆與尖叫瞬間在觀眾席炸開了鍋。

“……”年少的國王震驚地看著場中游刃有餘地揮舞著雙劍,將對方砍殺得毫無招架之力的作家,“這家夥真是個寫書的?”

“雙手劍,焰形刃,”高大的侍衛長露出玩味的笑,低聲道,“雇傭兵的身手——陛下,我早說過,他手掌的繭子不對勁 。”

“叮——”卷了刃的長劍在重擊之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又只聽當啷一聲,脫了手的兵器砸在地面,在風中掀起了幾多塵沙。

安迷修手腕微擡,沈重的劍柄在掌心靈活地調轉方向,緊接著一個斜刺破風而來,角度刁鉆地挑飛了對方的頭盔。

驚慌失措的傳令官下意識地閃避,卻只覺頸側一涼,被利刃橫割肌理的刺痛瞬間使他僵直了身體——當真是不留退路的雙手劍……

“——這樣,”戴著頭盔的腦袋遲鈍地歪了歪,陰影下的雙眼中有淺淺的光,“算在下贏了嗎?”

“當,當然,”兩手空空的騎士答話時舌頭不受控制地打起了結,“你,您可以,可以收,收……”

“嗯,”從善如流地收劍入鞘,年輕的作家迫不及待地摘下了頭盔,微微汗濕的棕發粘在頰側,明亮的眼睛像是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寶石。

“承讓了。”他一手按在胸前,動作標準地躬身道。

眾人的歡呼聲中,身著銀甲的青年如同一位真正的騎士。

“——這算什麽歪門邪道?!”終於從驚駭中回過神的搜查官憤怒地抗議道,“這是犯規!這種毫無榮譽感的劍術怎麽能出現在決鬥場上?!簡直是對神裁的侮辱!”

“正如您所說,搜查官大人,這是一場神裁。”整齊地梳理著一頭白色短發的男人站出來說道,“那麽無論過程與結果如何,都只能交由偉大的創世神來裁決,不是嗎?我們這些俗世眾生,又哪有權力插手?”

“帕洛斯,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吵什麽!”少年君王不耐煩地一拳錘上桌案,待周遭安靜,方看向主座道,“審判長,請問決鬥期間,創世神可有降下任何神諭?”

“不曾有過。”審判法官的聲音依舊洪亮而威嚴,“創世神對這場裁決並無異議。”

“審判長閣下!那異端……”

“神意如此,先生。”審判長冷聲打斷了對方不依不饒的申訴,“作為裁判所的搜查官,你應當知道質疑神裁是什麽罪名。”

“……”

遠方的教皇國——

不大的聖城被黑壓壓的兵馬圍在其中,潔白的城墻被天邊灼灼的火燒雲燎染上猩紅,落單的候鳥從枝椏墜落發出最後的哀鳴,號角聲響,又是一陣搏殺的嘶喊……

“大哥,你也知道是佯攻,”卡米爾皺眉看著才被軍醫取出的,還沾著鮮血與碎肉的箭頭,少有地面帶怒容,“裝個樣子而已,你還當真要去沖鋒陷陣?如果出現意外,當真命喪於此,才是什麽都毀了,你知道嗎?!”

“好了,好了,我會加倍小心的。”男人息事寧人地應聲著,避開肩傷披上了外衣。

“想騙過城裏的那些老狐貍沒那麽容易,唯有使他們堅信我於此孤註一擲,才能保證計劃的順利完成。卡米爾,你才回來,對當下的緊急局勢還不夠了解。”

“不,據我了解,他們已經深信不疑了,”將被攥得發皺的信紙遞給對方,焦慮與沈郁爭相攀上了那張年輕的臉龐,“但正因如此,你的處境才更加危險。”

“哼,求援嗎?”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件,年輕的公爵將紙張在手中捏成一團,便隨手丟開了,“這種情況我早就料到了,我們畢竟只是圍城,還做不到強迫城裏的大人們坐以待斃。”

“你看清楚了,大哥,信中是在以停聖事脅迫各國封臣前來圍剿!”

“那些封君也不是傻子,即使再心向教廷,也不會在收到書信後即刻出兵,最快的援軍至少也要等到下一個彌撒日才能抵達。”

“但是我們還有機會,趁現在向王城……”

“沒有但是,我的兄弟,”雷獅註視著那雙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眼睛, “我們沒有退路。”他沈聲說道。

……

“你叫安迷修是吧?”年少的君主一手支頤,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身手不錯,真是個寫書的?”

“……”帕洛斯小幅地曲臂碰了碰有些發楞的青年,“是的,陛下。”安迷修這才答道。

“《海盜》寫得可真不錯,”嘉德羅斯好心情地彎起嘴角,“可惜那家夥不怎麽喜歡。後來他向我要的那封秘劄,聽說就是用來把你送進堡壘監獄的,是嗎?”

“承蒙厚愛,不勝榮幸。”

“……不說那些彎彎繞繞的了,你以前在西邊做過雇傭兵?”

“是的,陛下。畢竟在出名之前,想要靠寫作養活自己,對在下來講的確有些力不從心。”

——十年前,他被退學,姑母一家背負驅逐令,盡管遠離王畿之地,卻仍舊難以立足,姑父的生意更是因此一落千丈。

半年後,聽聞新殖民地的情勢一片大好,姑父便心下一橫,變賣了所有產業,帶著一家人登上了一艘遠洋巨輪。姑母也曾希望帶他一起離開,但那時他已決意不再拖累任何人,加之堂兄妹們早已對他心存芥蒂,他便堅持要留下守著曾經的家,等待自己那遲遲未歸的父親。

一年後,新殖民地爆發熱病的消息開始傳得沸沸揚揚,也就是從那時起,他便再也不曾收到來自那邊的回信。

一夜之間,廣廈傾頹。

短短幾日,他在地下酒館花掉了所有積蓄。在又一次因付不起酒錢被掃地出門後,他搖搖晃晃地飄蕩在街巷,像縷狼狽不堪的游魂。隱約間,似乎是撞到了一堵墻,他正迷糊著摸索,卻被一個拳頭重重地打中了腹部。他伏在地上,血腥氣混著酒精吐出大灘,卻清明了許多。

他瞇著眼睛打量著面前叫罵著的壯漢,壓抑許久的戾氣盡數於那一刻爆發——他發了狠地沖了上去,輕而易舉地掀翻了體格超過自己許多的男人。拳頭砸進皮肉的觸感令他一片混沌的大腦感到著迷,痛苦的慘叫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又是一拳,似乎有什麽深色的液體濺上眼睫,他擡手去擦,卻驀地看見了大片的血色。驚駭之下,脖頸的一陣酸痛令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被冷水潑醒時,他發現自己竟被綁在一把木椅上,周圍或坐或站的各色人等,卻無一像是善類。

“叫什麽名字?”古銅色皮膚的男人姿態閑散地坐在中間,漫不經心地問道。

“……安迷修。”宿醉後的嗓音變得沙啞。

“那麽安迷修,把我的手下打成那副樣子,你認為這賬應當怎麽算?”

“你想怎樣?”他皺起眉,只覺頭痛欲裂,“——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不,這未免太過可惜,那家夥可是斷了鼻梁,又瞎了一只眼睛呢。”

“你究竟什麽意思?”

“年輕人,這麽沒耐心可不好。”男人踱步到他的面前,用手背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對方的臉頰,“我一向對有潛力的孩子比較寬容,看在你身手不錯的份上,我可以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

“……”

“在我們找到合適的替代者之前,就麻煩你先接替那家夥的位置了,可以嗎?”

“我能拒絕嗎?”

“你覺得呢?”

“……好,我答應你。”

“很好,”銀灰色瞳仁的男人微微勾起了嘴角,拔出腰間的短刀三兩下割斷了縛住青年的繩子,“我是銀爵,歡迎加入我們的雇傭軍。”

安迷修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雇傭軍”一詞在腦海中轟然爆炸,卻始終未能真正觸動那些早已麻木的神經。他有些反應遲鈍地眨了眨眼睛,才緩緩地握住了那只骨節分明的手。

他嗯了一聲,且算是回應。

——雇傭兵,這個與他曾經的理想背道而馳的詞語,原來接受起來也並沒有什麽困難。

為錢賣命又有什麽不好,總好過把某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當作救命稻草似的永遠攥在手中,最後除了落得個狼狽難看的姿態之外,別無它用——什麽信仰、榮譽感、騎士精神之類的,想來在這現實中原本便不該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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