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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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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駿馬發出一聲氣息不穩的嘶鳴,被強制勒停的四蹄有些焦躁地踐踏著路旁的枯草。

安迷修緩緩放松了手中的韁繩,掌心的紅色勒痕泛著酸麻,他怔然地望著那座出現在視野中的公爵府,竟不知所措了起來——

安迷修,你瘋了嗎?!

——他聽到腦子有個聲音這樣質問道。

你忘記從前的教訓了嗎?

——不,怎麽可能會忘記。

年輕的作家這樣想道,再次攥緊了韁繩,但雙手仍舊埋在那溫暖而柔軟的鬃毛之中沒有動彈。

初冬的風像只霜凍的手,毫不溫柔地摩擦過粗糲的枝椏,又拽下了一片執著地掛在枝頭的枯葉。

“哢……”落葉摔碎了它那蜷起的僵硬的邊角。

“——這次你總該相信了吧?”身形高大的少年將一張措辭冰冷的通知書在對方眼前晃了晃,“騎士閣下,你被開除了。”

好看的唇瓣微微開合,吐出的話語卻冷硬非常,“我要你立即離開。”

“雷獅,你究竟什麽意思?”他聽到喑啞艱澀的音色,來自於自己的喉嚨深處。

“我的意思早就說得很清楚了,安迷修,”年少的公爵將印刷考究的紙張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微皺著眉湊近了那雙淺青色的瞳仁,壓低的嗓音像一把沈重的鋸刀,“離開這個學校,然後帶上你的家人離開這整片王畿。”

近在咫尺的溫熱吐息令人心底生寒,“——否則,你大可以在被綁上火刑柱的時候和我再見。”

馬兒鼻翼翕動發出一聲低鳴,安迷修回過神,卻發現□□這家夥竟自顧自地溜達到了那處府邸的不遠處,他心下一驚,連忙拽起韁繩便要掉頭。

慌亂之下,竟也不曾在意有馬車轆轆的響聲漸近了身側,而當他註意到周遭驟急的馬蹄聲時,卻已為時太晚。

馬車裏的男人透過推開的側窗看著被衛兵們圍在中間的作家先生,好心情地彎起了嘴角,“真是令人驚喜,閣下這是……”他微訝地挑了挑眉,“來還馬的嗎?”

安迷修低頭看了看這匹當初載自己去監獄的馬,又擡頭看了看某個堪稱容光煥發的公爵大人,幾乎要懷疑被人誆了——還有閑心調侃別人,這家夥哪裏像是剛剛被處以絕罰的人?

心中百味雜陳的青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一時無言。

“外面冷得很,先進去……”

“大人來得真巧,”年輕的作家聞言立刻打斷道,利落地翻身下馬,“馬還您了。”

他說罷,轉身便要離開,卻又被架在面前的利劍擋住了去路。

“外面冷,進去說話。”馬車側面的小窗被一只戴著皮質手套的手合上了。

“……”

公爵府寬敞的會客廳中,雷獅放松地靠坐在柔軟的沙發中,像只慵懶的大貓。壁爐溫暖的火光映在那雙微瞇著的紫眸中,暈染出分外動人的神情。

三聲叩門之後,侍從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明顯面色不善的青年。

“雷獅,我的鞋呢?”在被強制帶去洗掉一身“監獄味”後,作家先生穿著幹凈的襯衣長褲赤足踩在地毯上,磨著後槽牙問道。

“走的時候自然會給你,”男人語調平緩,撇過頭示意道,“覺得冷就坐得離壁爐近些。”

安迷修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一臉憋氣地坐到了雷獅對面。

年輕的公爵舉止優雅地端起高腳杯,“嘗嘗。”隔著淺金色的酒液,他建議道。

“……貴腐?”安迷修將酒端到面前嗅了嗅,便放下了,“貴族小姐們的愛好,我可欣賞不來。”

雷獅喉結微動,咽下了口中的酒液,“安迷修,”他很是頭疼地皺著眉,“你到底還要為那件事鬧多久的脾氣?”

“鬧脾氣?”青年失笑,卻攥緊了身側的拳頭,“當年確實發生了太多事,但在下當真不記得自己在什麽事上鬧過脾氣。”

就算當初被那惡棍報覆羞辱,他也不過是決定從此對那家夥視而不見。可那大少爺卻不知是中了什麽邪,從那之後竟開始卯足了勁頭找他搭起了話,沒錯,是搭話,不是打架——天殺的他倒寧願是打架!

安迷修實在是不會應付這種莫名其妙的“殷勤”,只能能躲則躲。人似乎總是對自己猜不透的事物存在著某種奇特的敬畏感,然而對年少的作家先生而言,雷獅的腦回路無疑是最令人無解的東西,沒有之一。

“麻煩您說明白點兒,”習慣性被堵的安迷修表情近乎麻木地說,“如果是之前被打的事的話,我原諒你而且我相信你的一切說辭好嗎?如果你還想決鬥也好辦,”棕發少年說著,從身上掏出了一雙白手套,“道具都有了,你說吧——你希望由誰挑頭?”

聽完這略長的問話,雷獅輕輕地嗯了一聲,卻只垂眼看著那對被握在手中的白手套。

“給我的?”沈默片刻,他這樣問道。

“啊?”安迷修一楞,顯然被對方的問得很是摸不著頭腦,“……算,算是吧。”

“我收下了,謝謝,”從指節放松的手中抽走手套,年少的公爵大人努力克制著心中的雀躍,“我會回禮的。”

“……等等,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還給我。”

“有什麽好害羞的?”雷獅將手套仔細疊好放進了側兜,“送人的東西還要收回,未免太有失風度了。”

“……”

——什麽害羞?誰害羞?還有這敗類哪來的資格指摘他的風度問題!

“你倒底想幹什麽?”

“這個我還沒想好,你喜歡歌劇嗎?”年少的公爵大人理所當然地認為對方問的是回禮的事。

“嗯?!”

——這人別是個傻子吧?

……

幾個月就這麽過去,安迷修同學又迎來了令人絕望的新學期。在再次看到那張該死的眼熟的臉時,他不由回想起上學期那張險些飄紅的成績單,於是不由分說地拽住那人便走向了庭院。

“打一架吧,”他面無表情地脫下風衣,“如果……你幹什麽?!”

雷獅卻沒等他將話說完,只上前一把扣住了他正在解袖扣的手,“天冷了,不在外面打,”一面拉著人走進長廊,他一面嚴肅地看了對方一眼,“傷寒就麻煩了。”

“你穿得比我少多了。”安迷修看著某人身上的單衣,不服氣地嗆聲。

“我不一樣,”走在前面的人腳步微頓,語氣帶著些羞赧,“不用擔心。”

“……”我不是,我沒有。

兩人最後來到了空閑的劍術教室。

年少的作家先生終於如願地繼續了方才的動作,發洩地把脫下的風衣丟得遠遠的,“輸了就不許再來找我。”他這麽說道,挽起袖子露出了肌肉勻稱的小臂。

“那如果我贏了呢?”雷獅也像他那樣挽起了襯衣的袖子,側過臉饒有興趣地問道。

“你待如何?”

“嗯,就……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麽回禮吧。”

“……我不需要任何回禮。”

“哦,”雷獅聞言抱著手臂點了點頭,“那我不和你打。”

“……”

兩人在堅信自己會贏這點上倒算得上是心有靈犀了。

——也罷,答應就答應,反正那惡棍又贏不了。

在被對方絞住了下肢壓在地上時,安迷修回想起自己之前輕敵的莽撞,頗有些想將後腦在堅硬而光滑的地板上再撞上幾下的沖動。

“騎士閣下,”微微汗濕的碎發粘在前額留下深青色的痕跡,年少的公爵笑得肆意張揚,呲著尖尖的犬齒,略微沙啞的嗓音混合著微微急促的呼吸顯得有些興奮,“履行你的承諾吧。”

“……是你贏了,”安迷修艱難地開口,而那扼住咽喉的大手卻催命般地加重了一分力道,“我會……”譴責地看了對方一眼——這混蛋到底還想不想讓他說話了?!

細膩溫熱的皮膚在掌下顫動的奇異觸覺美好得令人嘆息,雷獅正要開口催促,又驀地對上一雙含著水汽瞪向自己的眼睛,便下意識地松開了鉗制。

用力推開身上的家夥,形容狼狽的少年咳喘著坐起身,“你這惡棍……”他有氣無力地罵道。

雷獅眼帶遺憾地看著空空的掌心,“怎麽說,”他有些漫不經心地催促道,“你到底想要什麽回禮?”

回答他的是突然劇烈起來的咳嗽聲。

那一年據說是百年難遇的寒冷,在作家先生有些久遠的記憶裏,不過是深秋時節的某日,王都便迎來了一場初雪。

這天傍晚,安迷修披著大衣翻看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文獻,托最近消停多了的某人的福,他終於有工夫做一些正事了,但這樣慶幸的感慨並沒能維持太久。

咽下一口熱茶,少年抽了抽有些發紅的鼻子,對外面敲打窗戶的動靜充耳不聞,目不斜視地對著書本寫寫記記。

“安迷修!你敢爽約試試!”隔著窗子傳來某個家夥憤怒的低喊。

“我答應你什麽了?”為防止這惡棍當真一拳打碎玻璃,又或是招來巡視的舍監連累自己,年少的作家先生還是無奈地打開了窗戶。

“當然是回禮的事,歌劇的場次我不是才和你說過嗎?”

“……”

其實他早就養成了自動過濾對方的廢話的好習慣了。

“楞著幹什麽,快出來。”

“大門已經落鎖了。”

“那就從這兒出來啊,”雷獅滿臉不耐地拍了拍窗框,“別告訴我你住一層也怕高。”

安迷修正想接一句“巧了我怕”,卻被突然刮來的一陣的寒風打了個措手不及。紛揚的雪花乘風而入,在將少年凍得一個激靈的同時也晃花了他的眼睛。

似乎同樣被這陣風驚到,年少的公爵微張著雙唇也是一楞,神態竟是少有的可愛。

掛在把手上的提燈安靜地發著光,為探入窗子的那張臉鍍上了一層暖茸茸的輪廓,被風裹挾而來的細雪飄落在纖長的睫毛之上,而後緩緩地融化,在末梢凝結成一滴映著小小燈火的水珠……

燈,雪,睫毛。

不由分說地,這個短暫而細微的瞬間便在作家年少的記憶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安迷修鬼使神差地動了動嘴唇,聲帶輕顫的幅度似乎帶動了肺腑的嗡鳴,透過面前呼出的白色霧氣,他聽到了自己恍惚的聲音——

“好。”

他聽到自己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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