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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斷子絕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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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婉認識隋忻有幾年了,但還是頭一回見到她的真人。

然後她就想,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比照片上漂亮,比電視裏更是漂亮。餐廳裏耀眼的燈光在她的映照下,竟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已經是初冬時分,隋忻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長裙,外面套一件火紅的大衣,整個人顯得神彩飛揚,美得十分亮眼。

溫婉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結果這一看才發現,對方居然也在看她。她的眼神裏帶了一閃而過的鄙夷,溫婉不由一楞。她覺得應該是自己看錯了,因為眨眼間隋忻就恢覆正常,又變得禮貌而疏離起來。

她的那位同伴顯然修養略差一些,指著溫婉就罵:“你這人真是奇怪,放著好好的路不走非來跟我們撞。小忻,你沒事吧?”

從她的話裏溫婉聽出來,原來她撞的人就是隋忻。她剛想開口和人道歉,隋忻的同伴看了一眼她的後背,捂嘴叫了起來:“哎呀,沾水了。怎麽搞的!”

她的聲音誇張而尖利,聽得人不由皺眉。溫婉探頭看去,發現隋忻後面竟也站著個服務生,手裏端著個托盤,估計和她身後那個一樣,也在為顧客端水。

女同伴立馬不依不饒起來:“餵,小忻的衣服讓你給弄濕了,你可得賠哦。”

溫婉摸摸自己濕濕的後背,有點哭笑不得。

見她不開口,女同伴又嚷:“你聽見沒有。要不是你撞了小忻,她的衣服也不會濕。好幾萬呢,你別想賴啊。”

溫婉一楞,心想那大衣確實漂亮,可未免也太貴了吧。她轉頭去看隋忻,對方雖然沒說話,但表情很明顯默認了同伴的說法,這衣服大概真值五位數。

溫婉一時有些尷尬,正琢磨著怎麽處理這個事兒,不遠處許苗擠了過來,推了女同伴一把擋在溫婉面前,似笑非笑道:“你這人挺有意思的,明明是你朋友和我朋友撞了下,怎麽到你嘴裏成了我朋友單方面‘行兇’了。這路又不是你家開的,就許你走別人走不得?”

女同伴沒料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一下子氣更大:“明明是你朋友撞的我朋友。”

“兩個人都在走路,不小心撞了下,怎麽成了一方的責任。仗著穿幾萬塊的衣服就想欺負人?”

“你!”

“這個事本來就是個意外。你朋友和我朋友不小心撞了,兩個人的衣服都弄濕了,我看這樣吧,索性誰也不賠誰,各回各家各管各衣唄。”

許苗說話的語氣有點搞笑,旁邊桌幾個女生聽了不由“噗嗤”笑了出來。還有人不怕事大地附和:“對,就這麽辦。”

女同伴惱了:“你朋友這件才多少錢,我們小忻的這件衣服……”

“我知道,幾萬塊嘛,你剛剛已經大聲宣布過了。誰的衣服誰負責唄,她穿這麽貴的衣服出門,就得擔更大的責任。要不誰都穿個幾萬塊的衣服滿大街撞人,到時候再借機訛一筆,豈不發大財了。”

“哈哈哈。”客人中爆出一連串的笑聲,還有人在那兒故作小心地往後躲,“就是就是,看來我們可得躲遠點。回頭幾萬塊的衣服擦著我們掉了幾根毛,我們還得賠人家呢。”

輿論氣氛幾乎一邊倒,女同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氣得簡直都快冒煙了。溫婉看了有點不忍心,覺得許苗實在太彪悍了,回頭該把人氣哭了。再看一旁的隋忻,臉色倒還算正常,但表情明顯覆了一層冰霜,內心的不悅隱隱可見。

這時人堆裏又有人小聲“咦”了聲:“這女的好面熟,是不是電視裏見過?”

溫婉不想和人在這裏爭執不下,就主動沖隋忻道:“這樣吧,你拿衣服去幹洗,幹洗費我出。”

隋忻認真地打量溫婉幾眼,淡淡道:“不用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女同伴見狀也趕緊跟了過來。那邊一個經理模樣的人正巧迎了上來,滿面笑容的把兩人往樓上請。

許苗就湊過來挽著溫婉的胳膊道:“喲,原來是貴賓啊,難怪這麽囂張。想想也是,穿幾萬塊衣服的人難道和我們一起擠大廳嗎?多掉價啊。”

溫婉捏捏她的臉:“行了,人都走了,就別刺人家了,瞧你這張嘴哦。”

“人家不是替你抱不平嘛。”

“我看是幾萬塊刺激到你了吧。”

許苗故意甩了甩頭:“你說這人跟人真是不一樣,有些人成天什麽都不幹,穿金戴銀好不快活。像我們呢,累死累活幹一個月,還不夠買人身上一件衣服的。人比人氣死人。”

“等著吧,搞不好哪天你就撞了大運,一下子成了有錢人。”

“有這可能嗎?你逗我吧。”

溫婉心想,當然有這種可能。她就認識這麽一人,那個人的名字叫江承宗。

吃飯的事兒只是一個插曲,雖然隋忻光彩照人,但溫婉睡了一覺也就把她忘了。結果第二天她上班中午休息的時候,突然又被連文雄“召見”了過去。

溫婉走到別墅區的時候,一眼看到連文雄正坐在輪椅裏由上次那個護士推著散步。一見她過來對方沖她招招手,又擺擺手讓護士走遠點。待到溫婉走近,他便沖她道:“你推我在花園裏走走吧。”

溫婉沒法兒拒絕,只能照辦。兩個人慢慢地沿著花圃走著,溫婉一直沈默不語,不知道該怎麽打破僵局。

大概走了五分鐘後,連文雄才開口道:“承宗他,已經知道溫柔是你的女兒了。”

這話是個陳述句,而非疑問句。語氣雖然淡淡的,但聽在溫婉耳朵裏卻跟扔了個炸彈似的。她忍不住問:“你怎麽知道的,你在跟蹤他?”

“沒有,這種事情我可不做。我兒子多聰明的人,我要幹這種蠢事,他非跟我翻臉不可。這是他自己和我說的,我們是父子,當然無話不談。”

連文雄睜著眼睛說瞎話,臉色絲毫未變。這事情確實是江承宗同他說的,起因是他問起他去海南的原因。而他也知道,兒子告訴他這個事情不是因為和他感情好,而是想要試探他。他或許已經有點隱隱察覺,當年的事情有他的影子在裏面。

但他既然洞穿了他的意圖,自然不會露出分毫。至於無話不談,連文雄在心裏冷笑,這怎麽可能。一個長到二十幾歲才認回來的兒子,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他無話不談。

溫婉卻對他的話信以為真,想了想斟酌著開口:“不好意思,這次的事情是個意外。”

連文雄卻只是笑笑:“沒關系,我早就說過了,承宗知不知道這個女兒的存在都無關緊要。對我來說孩子可以進連家的門,關鍵是你不能進。像承宗這樣的身份,多個孩子未必是件壞事。就像古代的皇室,子嗣越多福氣越多,你說是不是溫醫生?”

溫婉忍不住在心裏冷笑。這老頭把自己當成什麽了,皇帝?那江承宗是太子?這樣看起來自己在他心裏充其量就是個宮女。偶然被太子寵幸僥幸生下孩子。小柔算是公主,在這深宮之中尚且有一席立足之地。至於她嘛,因為身份卑賤所以永遠都得不到承認也沒有名分。

連文雄又在那裏說:“承宗應該找過你了,你是怎麽搪塞的?”

溫婉心想你們不是無話不談嗎,這個他怎麽沒告訴你?

“我跟他說我當年被個人渣騙了,後來他拋棄我們母女倆一走了之,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人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他沒問,我也沒來得及編。”

連文雄回頭看她,一雙眼睛透著謎樣的光:“你為什麽不直接說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呢?死了多好,一了百了,最安全也最放心,永遠不會被找到,也就很難被戳穿。你說是不是溫醫生?”

溫婉卻直接回道:“那樣未免太刻意。天底下真有這麽巧的事兒?江承宗這麽聰明的人會相信嗎?而且當時我比較緊張,也沒顧得上細騙。要知道撒謊也是門技術活,有人天生擅長此道,有人卻要靠後天修煉。我大概就是後者吧。”

這話說得有點毒,像是在暗暗諷刺連文雄是這方面的老手。溫婉說出口後不免有些後悔,想想這麽久都忍下來了,又何必為了一時的口舌之爭,而給自己找麻煩呢?

但連文雄似乎並不生氣,反倒哈哈笑了起來:“溫醫生,你這個人其實挺有趣。我聽說你從前念書的時候成績很好,比承宗還好,我想是有道理的。跟你合作我覺得很舒服。其實你也不用太緊張,凡事只要記得我從前跟你說過的一個原則就好。承宗找你你跟他見面也沒關系,他要向你示好你也不用緊張。只要不接受他果斷拒絕,我們一切好談。”

溫婉心想他才不會向我示好呢。但她還是邊嗯邊點頭。

兩個人又在花園裏逛了一小會兒,就在溫婉決定告辭的時候,突然聽見連文雄對她說:“溫醫生,其實天底下,真有那麽巧的事兒。”

溫婉一楞,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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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婉在戰戰兢兢中過了一個多月。

這期間媽媽從天津打來電話,說要帶著小柔多住一段時間。她是這麽解釋的:“你大姨家的一個親戚說,在天津見到過你爸爸。”

溫婉一聽這個立馬來了精神:“真的嗎,在哪裏,能找到他嗎?”

“現在還不知道。那人也就在大街上碰到過他一回,說覺得面熟就叫了他一聲,結果他停了一下,轉頭看一眼對方又跑了。”

“確定是爸爸,不會看錯嗎?”

“我也這麽想。畢竟你爸跟那你大姨家親戚也不熟,真正見面也就一兩回,平時也就看過照片。但那人說得挺肯定,因為他叫你爸名字的時候你爸停住了。要換個別人的話,未必會停下來吧。”

這倒也說得通。一般走在街上如果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確實容易停步。而如果聽到喊的是別人的名字,第一下總是不會理的。除非那人非常執著,喊了又喊,那出於好奇一般人才會停下來看看情況。

溫婉不免有些激動。父親失蹤已經快三年了,她和母親一直在設法尋找,可從來沒有頭緒。因為她們財力有限,去不了更遠的地方,只能在s市附近找。現在聽來父親原來去了天津,難怪這些年圍繞s市的尋找一無所獲。

如果有可能,溫婉恨不得現在就飛去天津幫著一起找。可她丟不下工作,她現在是家裏最大的收入來源,除了母親的退休工資外,全家人都指著她過活,她怎麽能說走就走?

普通人的悲哀吧。溫婉想到這裏心頭一酸,只能盡力叮囑母親:“那你自己小心一點。小柔要不要我接回來,省得給你們添麻煩?”

“不用不用,你大姨可喜歡她,現在一刻都離不開她。你大姨結婚晚,孩子這幾年忙工作顧不上成家,她早就想帶孫子孫女就是沒機會。所以最近這段時間一直是她幫我看著小柔,倒比在家裏更輕松。你也別擔心我們,顧好自己就行。你爸的事情你大姨和姨父都托人去找了,一有消息我就會打電話回來。”

溫婉覺得這樣也不錯,於是沒有反對。小柔還不到上小學的年紀,幼兒園少去幾天沒關系,反正也快過年了,就當是提前給她放假吧。

掛了電話溫婉不免想,或許暫時將小柔留在天津也不是件壞事。至少一時半會兒碰不到江承宗。

結果她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多慮了。別說小柔了,就是她自從那天在餐廳分手之後,就一直沒再見過江承宗。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她見不到他的臉。因為每天晚上七點鐘,只要打開新聞臺,就一定能看到江承宗。艾滋病疑雲風波過去之後,他恢覆了每晚的工作,似乎也是這樣,溫婉也就不怎麽能見到他了。

偶爾想他的時候,她就打開電視看新聞。可一轉到新聞臺,不僅能看到江承宗,還能看到隋忻。盡管兩人在電視裏看起來沒什麽交集,新聞也是各播各的,最多開始結束的時候會一起亮個相,可溫婉一看到隋忻心裏就悶悶的,索性連江承宗也不看了,轉臺去看無聊的電視劇。

天氣一天冷過一天,過了聖誕之後每天起床對溫婉來說就是一種折磨。她念書的時候就是個好睡懶覺的,仗著學習成績好動不動就遲到,老師也不說她什麽。最多偶爾提醒她一句:“明天記得早點來啊。”

現在上班了當然不能這麽松懈,遲到五分鐘搞不好回頭就要被人念幾句,所以溫婉頭痛歸頭痛,每天還是按時起床。

這一天是元旦過後的第一個星期天,溫婉起了個大早往醫院趕,下了公交後她遠遠看著醫院大門口,隱隱就覺得情況不對。

醫院門口今天特別熱鬧,一眼望去堆滿了人。溫婉起初還以為搞什麽活動,後來轉念一想覺得不對,立馬轉身繞過大門,悄悄走後門去了。

這種陣仗她大概能猜到一二,這年頭各大醫院門口過一陣子就會鬧上一鬧,西華醫院口碑不錯,這種事情並不多見。溫婉進醫院這麽多年,一共也才碰上四五回。

她悄沒聲息地從後面的小門進醫院,溜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一進去就被許苗抓了個正著,二話不說就把她往茶水間拉。

“怎麽了,這麽緊張?”

許苗一把把她推進茶水間,然後把門關上:“看到樓下的人了吧。”

“嗯,看到了。出什麽事了,又是哪個科室死了人?”

“沒死人。”

“哦。”溫婉放下半顆心。沒死人總是好的,但凡醫療糾紛,沒死人總是好商量的。

可許苗看起來神情卻有些嚴肅:“雖然沒死人,但我看情況這些人不好惹。知道之前十五床的何香菊吧,都是她家來的人。”

“何香菊?”

溫婉楞了下。她沒想到這一回居然是她們產科出事。印象裏產科還真沒碰到這樣的事情。更令她意外的是,這個何香菊就是她的病人。前一陣子在西華醫院生的孩子,她記得當時生了個女兒,生產的時候還出了點意外,產婦出現大出血癥狀,最後沒辦法摘除了子宮。

溫婉一下子就想到了那裏:“是不是摘了子宮對方有意見?不會啊,當時摘子宮的時候,家屬簽了同意書的。”

何香菊不是頭一個在她手裏摘除子宮的病人。這種情況其實每年都有幾例,情況多種多樣。不到萬不得己他們不會這麽做。但一旦危及到病人生命安全了,他們也會毫不猶豫。

許苗不由嘆口氣:“誰說不是呢。這個何香菊打了不是一回胎了,子宮壁薄得跟什麽似的,能生孩子都算奇跡了。而且她還有妊娠高血壓糖尿病,接手這麽個病例也算咱們不容易。摘子宮那是沒辦法,要有辦法誰願意給她摘。”

“現在家屬什麽說法?”

“說咱們醫院讓他們家斷子絕孫了,說要找咱們討說法。真是不講理。那個何香菊入院的時候我跟她談過,她說從前那幾胎都是家裏讓打的,因為b超查出來是女兒,他們家想要個兒子,非讓她給打的。結果這胎居然又是個女兒,簡直是天意。”

溫婉也有些頭疼:“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摘了子宮以後就不能生育。她們家估計就為這個鬧吧。”

“這能怨我們嗎?要是從前不打這麽多胎,搞不好這次根本不用摘子宮。哦對了,我還聽說了,說他們之前在咱們醫院做過b超,說是個男孩。後來生了個女孩,這也要咱們負責呢。”

“b超室把男女告訴他們了?”

“誰說不是呢。不過現在他們可不承認。這是違反規定的事情,他們肯定是私下裏通關系才說的,現在鬧出事情來了,b超那邊一口否認。何香菊的家屬又非說咱們偷龍轉鳳,把他們的兒子換給了隔壁的十六床。我怎麽覺得我遇上的都是一群奇葩呢?”

確實夠奇葩的,這種事在如今的大醫院怎麽可能發生?溫婉簡直哭笑不得。但聽許苗的說法,原來何家人聽說當時的十六床b超是個女兒,生出來卻是個兒子。而且兩人同一天生產。大概他們回家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非說醫院把兩個孩子給弄混了。

溫婉不免有些生氣:“實在不行就做親子鑒定。哪能由著他們胡說。孩子出生都是第一時間拿給母親確認的,這也能做假?他們以為現在是什麽年代,封建時代嗎?還能在產房裏換孩子。”

許苗也很生氣,跟著抱怨了幾句,又叮囑溫婉最近要小心,別讓這些人給找麻煩。

結果兩人剛出茶水間,就發現情況失去了控制。何香菊的丈夫李大發領著一幫人沖到了五樓的辦公室,一見溫婉就帶人過來開罵,甚至還想動手打她。

溫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呢,旁邊又湧過來幾個記者,自稱是某某報紙和電視臺的,非要讓她說幾句。溫婉嚇得連連後退,想躲回辦公室卻被李家人一把揪住,推搡間她一個不小心還讓人推倒在了地上,手背被人狠狠碾了幾腳。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溫婉被人扶起來的時候疼得想掉淚,可李家人和那些記者依舊不依不饒,非要拉著她問個究竟。醫院很快派出了保安到達五樓,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人群驅散。溫婉驚魂未定,被梁主任拉去了她的辦公室,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從不知道,原來醫療糾紛一旦落在自己頭上,會是這麽可怕的局面。

而她更沒料到,今天這混亂的一幕全讓新聞臺的記者拍了下來,當天中午就在午間新聞播出了。電視裏她一臉狼狽,連不慎摔倒的畫面都播得一絲不漏。

電視那頭江承宗坐在辦公室裏,從頭到尾觀看了這則新聞。當畫面終於切換時,他起身站了起來,抓起桌上的電話就給人打電話:“給我找剛才那則新聞的記者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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