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腿的大漢，他熟練而艱難地將粗獷的聲音壓的溫和輕柔，將天生看起來有些兇的五官舒展，唯恐自己透出一絲不虔誠的氣息。

闕湉汐看著嘴唇緊抿的婉兒，“既然真心庇佑弱小，何必在乎這些形式？”

婉兒嘴巴張了張，似是無話辯駁，又有些不甘心。

“教主大人他說過，大家全身心信仰玉衣教，才能有最堅實的力量。”她小聲說道。

“福祉播種在民眾心裏，信仰自然會生根發芽，哪還需要強行催化？”闕湉汐輕聲說道。

她的聲音雖輕，卻精準地落入在場每個人心底。

恒光心中一動。

這是神女殿下對信仰的理解嗎？

神女殿下從上級位面而來，那裏的信仰那麽……自由嗎？

他凝視著神女大人，她眸光堅定，即便從未表達過，也能從她透亮的眼神中窺到內心對信仰的忠誠。

街面平靜了。

滿街民眾被說到心坎裏，等待已久的疲憊和委屈頓時被激發出來。

他們望著只著簡潔白裙的神女殿下，她純潔美麗的臉龐上眉尖微蹙，是在為他們而不平嗎？

神光耀目，簡直，美的讓人不敢直視。

不僅民眾，白衣的玉衣軍們也受到了震動。

上級界面的神，真正的神，竟如此無私博愛？

祂將福祉傾灑世間，不強求回饋，任爾自由生根發芽？

那句話，闕湉汐不需細想就說出來了，自然而然。

信仰，她不知何時有了信仰。

從開始的被迫成為信徒到現在，任務潛移默化的影響了她，讓她有了神的認知，對信仰的概念。

闕湉汐並未料到簡單一句話會給這座信仰之城輕易造成震動，只覺得是附加在語言上的力量起了作用。

此刻，她也無暇揣測這邊群眾的心理反應。

[你們想借我的名頭攻城略地，試圖摧毀玉衣教的信仰？]

陸沫燃強勢反問遲沃。

[這……神子大人，我們哪裏不比他們強？那些弱雞每次迎戰都靠邪術力量！有了您，我們就一統全界！世間本就應當強者成神！]

信仰觀念根深蒂固，只能完善難以摧毀。

闕湉汐繃緊了心神。

現在還不是與那邊翻臉的時機。

可又不能答應，陸沫燃該怎麽應對？

[你忘了，玉衣教那邊是有神女的？你們想逼我剝奪神女表達立場的時機，還問我為何不願意？]陸沫燃冷聲道。

[那邊，神女不就是個女人嘛？還不是您說了算……]

[遲沃，倘若你還是這種觀念，飛升後也有可能被貶回來！上級界面，對仙友無禮，就是失格！失格的神明，還將被打入輪回！]

闕湉汐松了口氣。

陸沫燃這話回的漂亮，透露飛升後的規則，仿佛是給了遲沃能飛升的盼頭，又事實上什麽立場也沒表明。

[神子大人，您，您的意思是，您看好我？]遲沃壓低聲音問。

[也要考慮神女的立場。]

陸沫燃仍然模棱兩可。

不過，這顯然已足夠遲沃驚喜，他豪邁地大笑了好一陣，忽然一頓，想起什麽般，激動地道：[神子大人！我當真是糊塗了！]

[您都來第二日了，我們還未見過您戰鬥時的風采！可否邀請您下場比劃比劃？]

“！！！”

摩挲聲響起，似乎是剝掉了極緊身的衣料。

陸沫燃沒有感情的聲音回應：[可。]

聯絡聲自此終止，留下讓闕湉汐牽腸掛肚的疑慮。

陸沫燃要下場對戰？

跟那些整日操練的壯漢？

不知上級界面賦予的能力能不能抵禦。

“神女殿下。”恒光俯首，恭敬地喚聲打斷了闕湉汐的思緒。

闕湉汐的目光聚焦在恒光身上，他神態鄭重，像是下了某個巨大的決心：“我想，教主殿下一定願意接受您的建議。”

闕湉汐揚眉，微微頷首。

少年步伐堅定，走向這條街上的玉衣軍隊長，低聲說了幾句話。

不一會兒，駐守街上的玉衣軍紛紛向民眾傳播：“直接領飯，免去跪拜禮！”

細密的議論聲在這些弱勢群眾間輕輕響起，如同小雨濛濛，謹慎地不發出太大動靜。

除去冗長的繁瑣程序，隊伍進程驟然加快。

那些站立困難的貧民們很快領到飯食，迫不及待地埋進碗裏大口吃起來。

只有婉兒，看著流動起來的隊伍，神色滿是糾結。

婉兒是湯泊的忠實信徒。

闕湉汐再次確認了這件事。

恒光對湯泊的信仰雖也忠誠而堅定，可他還有基本的判斷力，及對更完善法則的接受力。

對婉兒的愛意，也沒有完全涅滅。

而婉兒不同。

她毫無顧慮地拋掉曾經地愛戀，享受著湯泊帶給她的庇佑，虔誠信奉他所有一切。

湯泊在她心裏已然是神。

哪怕是上界賦予的‘語言力量’，也沒能徹底動搖她的信仰。

“恒光。”闕湉汐喚道。

“神女殿下。”

恒光滿含敬仰地恭聲回應。

“你能調兩名玉衣軍送聖女回宮殿麽？”闕湉汐問道。

“是！神女殿下。”恒光毫不猶豫地道。

婉兒驚訝地看著他。

闕湉汐彎唇。

看得出來，婉兒不敢相信，恒光竟然不征詢她的意見就答應將她送走。

只是，礙於闕湉汐‘神女’身份，她最終沒能對此發表任何質疑。

恒光再次找到街上的玉衣軍隊長，吩咐之後，帶著兩名玉衣軍回來，將婉兒交給他們。

闕湉汐站在原地，直到婉兒被擡走，她仍在看著貧民們。

看他們一個個領到飯食，迫不及待地填著因長久等待而早已饑腸轆轆的肚子。

恒光不知道神女殿下為何看的這麽專註，但他認為，神女殿下必有用意。

他一言不發地站在她身後。

直到一個殘疾的瘦弱小男孩用僅有的單臂抱住碗，闕湉汐終於動了。

不知為何，她的目光總忍不住落在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看起來只有四歲左右，他沒有急著吃領到的飯，而是摟緊了大碗，低著印有半張鮮紅胎記的臉，瘦弱細腿邁的飛快。

一道白色身影擋在前面，他在幾步之外就小心地剎住了步。

穿白顏色衣服的人，他得小心恭敬，不能招惹。

白色身影俯下身，蹲下來，徹底擋住他的去路。

小男孩嚇了一跳。

純潔美麗，雙眸明亮的神女殿下正朝他微笑。

小男孩脩地站直了身體，恭敬地喊：“神女殿下。”

是神女殿下讓他今天這麽早就領到飯。

他很想跪下去，可之前神女殿下說過，不讓人們跪她。

闕湉汐揚起親和的笑意，“小朋友，你家人呢？”

“在家裏。”小男孩輕聲道。

“小欽。”恒光忽然喊道。

闕湉汐訝然回首，“恒光，你認識他？”

堂堂玉衣軍騎士長，竟認識一名殘疾的小朋友，當真讓她有些意外。

“是，神女殿下。”恒光恭謹地回應。

他與小欽只是私下來往過，鑒於小欽的身份，他從未向他人提及過此事。

可是，他莫名地覺得，神女殿下，大概不會介意小欽的身份。

“小欽他的母親，曾經信仰不夠忠誠。不過，現在已被寬恕了。”恒光說道。

“喔？”闕湉汐揚眉。

這不是巧了麽，精準瞄準了她想了解的信息對象。

闕湉汐看著小欽護在懷裏的米飯，猜著家中應該還有人餓著，當即決定轉移場地。

“能帶我去你家裏坐坐嗎？”

小欽楞了下，而後猛地點頭：“好。”

闕湉汐跟在小欽身後，小小的身影走的飛快。

未出街道，小欽拐進兩棟房屋間擠仄的小巷中。

“神女殿下，道路不平，不如我背您走？”恒光懇切道。

闕湉汐嘴角抽了抽，“不用，更不平的路我也走過。”

巷道中，是各種破敗的，宛如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屋棚。

一直走到盡頭，小欽用身體輕輕撞開脆弱木門鉆進去。

小欽的家在這條巷道中還算得體。

最起碼，除了住人的臥房外，還有一個小院子。

“媽媽，我回來了。”屋中傳來小欽的喚聲。

小欽畢竟年紀小，雖然心中已有了崇敬的概念，卻還不懂待客之道，也不知道招呼客人進屋，便直接去忙自己的事。

好在闕湉汐也不用他招呼。

順著門口往內看，小欽麻利地拿出一只小碗，將米飯撥出一小半出來，剩下的遞給臥床的母親。

“感謝教主殿下恩賜！”婦人顫著嗓，由衷嘆道。

等看到婦人吃上飯，小欽才想起來說：“媽媽。神女殿下和恒光叔叔來了。”

……這話說的真是時候。

闕湉汐還沒來得及出聲，只能眼睜睜看著婦人不出意料地嗆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闕湉汐快步走進去，伸手在婦人背上輕拍了幾次，幫她順下這口氣。

瘦骨嶙峋的婦人惶恐掀開被子，要下床跪拜。“神女殿下！騎士大人！您們怎麽能屈尊降臨我這骯臟的屋舍？這實在辱沒您們的身份……”

闕湉汐迅速攔住婦人，“您好好躺著，我只是想來了解些事。”

婦人被語言的力量安撫住，忐忑地坐在床上。“殿下，請您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盡。”

“恕我冒昧，能告訴我，您曾經為何被判定為信仰不忠？”闕湉汐問道。

婦人身子脩地僵住，雙手緊緊攥住被褥，身子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是，是我，我不忠，我本該被活活燒死，教主殿下仁慈，容忍我一條賤命！我該死！”

婦人驚恐萬狀，仿佛滅頂之災又要降臨。

“您別激動，我們都沒有追責的意思。”

闕湉汐連忙出聲安撫。

她心頭沈重，活活燒死？什麽樣的罪責，才會讓一個人應被活活燒死？

“神女殿下。”恒光忽然開口。

闕湉汐回身直視恒光：“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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