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拼命的催著驢往前跑。

銅缽中的聲音越來越低，擴散範圍也逐步縮小。

鬼群中騷動起來。它們原本迷茫的神情浮現掙紮，像在與什麽對抗。

之前埋頭向前的冤魂不受控制的轉了腦袋，視線和後來被吸引來，手持各種農具的鬼對上。

闕湉汐心肝一陣顫……

要完！

滿含暴怒和仇恨的嘶叫瞬間沖破天際，兩撥鬼叫聲蓋住了微弱的唱誦聲，冤魂們兇猛地撲上去撕咬咆哮。

肉皮和筋絡夾雜蛆蟲胡亂飛迸，黑色的骨頭被黃牙咬成渣，破破爛爛的屍塊消散後又漸漸凝聚成缺三少四的新軀體，場面一時惡心無比。

……他媽的這也能下的去口。

“停車！”闕湉汐喊停阿元。

鬼群已經不再跟車，再跑下下去毫無意義。

拿著農具的鬼魂被咬的潰不成軍，鬼體倉皇逃竄，消散在黑霧中。

冤魂們佝僂著僵硬的軀體，驀然將視線轉到驢車上。

“……”

銅缽掙紮著發出細微的唱誦，夜鶯不停用木棒環繞缽體，騰不開手。

闕湉汐當當當敲著手裏的仙鐘，內心幾欲崩潰。

“嗷——”

鬼群全部撲圍上來，扭曲著臉，一陣迷茫一陣憤恨。

“走……”闕湉汐輕聲喊阿元，生怕聲音蓋住那越來越細的安魂調。

驢子揚起蹄子猛跑了起來，‘嗒嗒嗒’的聲音如同鼓點敲打地面。

缽聲立刻就聽不見了！

“！！！”

闕湉汐趕忙低聲呼喚：“停停停！”

來不及了，瘋狂的恨意將鬼群籠罩，它們瞬間逼上板車，四人慌忙跳下！

下一秒，驢子受驚地飛奔出去……

惡鬼不顧灼燙金光紛紛撲咬上來，許是因闕湉汐和夜鶯拿著仙鐘和銅缽，這回，大多數鬼纏上阿元和小雅。

“啊！救命！”小雅驚恐的叫起來。

闕湉汐一邊敲著鐘一邊踢鬼，金光被撞的搖搖欲墜，她卻沒法騰空去補避鬼符。

小雅身上金光極盛，被咬了幾口並未出血，她尖叫著，瘋了般朝闕湉汐沖過來。

闕湉汐敲鐘不停，身體猛地被小雅抱住！

闕湉汐：“？？？”

小雅神情狠戾，大叫道：“阿元！快！她的血！”

不好！

闕湉汐瞳孔猛縮，她顧不上敲鐘，使勁掙脫小雅。

小雅不依不饒地抓住她的胳膊，滿眼狠毒。

阿元掏出短刀，狠狠刺了過來！

一切快的猝不及防。

“蠢貨！”闕湉汐怒極大叫。

刀尖的涼意刺破肩膀，闕湉汐咬緊了牙關。

下一刻，阿元猛地側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刀子脫手丟失在黑暗裏。

夜鶯收腿靜立，托著銅缽臉色蒼白。

闕湉汐胳膊肘頂開小雅，急聲問：“怎麽了？”

夜鶯沒回話，他閉了下眼，木棍繼續劃著缽體，再睜眼後，緩緩啟唇……

清亮的唱誦聲乍然響起，伴隨著銅缽的沙沙聲，壓過所有猙獰瘆人的嘶喊。

惡鬼們齊齊怔了一下。

闕湉汐反應過來，連忙舉起仙鐘，一下下敲擊起來。

晦澀難懂的唱誦緩慢而流暢，鬼群徹底靜默下來，它們乖順的圍在幾人身旁，滿面迷茫。

闕湉汐一直覺得夜鶯的聲音很好聽，也奇怪過他為什麽不愛說話。

但她想象不到，當那略帶清冷的聲線唱起歌時，是這麽……攝人心魄。

就像……

闕湉汐眨了眨眼，眼眶微紅。

驢子不知道跑到何處去了，闕湉汐和夜鶯步行繼續向前。

阿元和小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可比起臉面到底是命更重要，因而又埋頭跟了上來。

闕湉汐冷冷的盯著他們。小雅哭的滿臉是淚，看了眼阿元，仿佛受了莫大委屈。“不，不關我的事……”

……嘖，遇事就會哭。

闕湉汐想不通她為何這麽認不清自己。

她以為她看起來楚楚可憐，實際上是慘不忍睹讓人看的恨不能自戳雙目。

“不要臉的騷.貨！你再說到底是誰的提議？！”阿元聲音猛地提高了八度。

“閉嘴！”闕湉汐低吼。

夜鶯額發微濕帶有汗意，顯然唱的並不輕松，不能再受幹擾。

她暫且壓下胸中憤懣，敲著仙鐘和夜鶯並肩前行，身後跟著一群浩浩蕩蕩的鬼和倆悶頭裝死的蠢蛋。

走了十幾分鐘，前方忽然看到一個金色光點。金色光點嗒嗒嗒跑過來，揚起腦袋“呃啊呃啊”。

闕湉汐不禁樂了，和夜鶯大步跨上驢車，驢子不等那倆蠢蛋上來，也不用人駕車，就自發沿著路小跑起來。

……不愧是頭通人性的驢！

阿元和小雅氣喘籲籲的追著驢車一路狂奔，也不敢提上車的話音。

夜鶯坐下來後就閉上了眼，專心唱那沒一句人話的安魂調。

驢車緩緩停下來，路的盡頭，偌大的宅院陰森森的，大門敞開。

夜鶯睜開眼，和闕湉汐交換眼神，一同下車走了進去。

鐘聲和著唱誦，剛一進門，就是一陣‘劈裏啪啦’聲響。

金光照映下，大門兩旁呆立兩群鬼影，身前散落一地尖刀。

闕湉汐揚眉，看來這劉員外對聚氣陣符並不是毫無察覺。這不，埋伏都設下了。

若不是他們安魂調和仙鐘響著，怕是人一進來就被關門放鬼，甕中捉……啊呸，以多欺少！

這時，從正堂中走出一團黑霧繚繞的肥胖鬼影，那鬼影被安魂調震懾壓制著，身上霧氣一會兒淡一會兒濃。

隱約可見鬼影塌鼻圓臉，和棺材裏那具屍體有八分相像。

顯然這就是那位劉員外。

劉員外目光掃過迷茫的兩群‘打手’，鬼臉一陣扭曲，掙紮半晌後艱難開口：“我，我在城裏，藏了好多財寶……”

闕湉汐瞇著眼看這只鬼軀，腸肥腦滿的模樣，和門外那群蕭索的單薄鬼影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你，你們收、收了那些賤、民，都，給你們。”

夜鶯唱誦的聲音稍稍低了下來。

闕湉汐轉頭，夜鶯朝門外使了個眼色，闕湉汐點頭，大步走了出去。

鬼群一陣躁動不安。

闕湉汐停了鐘聲，揚聲喊道：“鄉親們，我們奉神明之意，已將你們帶至罪魁禍首藏身處。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報完了，就投胎去吧。”

說完，敲響‘鐺’的一聲長鳴。

冤魂們眼中漸浮現一絲清明，仿佛有個念頭撥開了迷霧，越來越清晰。

“別，不……”劉員外頂著安魂調的幹擾，撲騰著步子往前走。

夜鶯退出院子，闕湉汐將他背包中的聚氣符篆取出，湊到打火機前，吧嗒一聲點燃。

火勢兇猛，符篆瞬間化為灰燼。

“啊！！”院中鬼體渾身劇烈顫動，黑氣從他身上沖天而起，源源不斷瘋狂擴散。

夜鶯停下唱誦聲，同時拉著闕湉汐飛快閃到一邊！

鬼群擦過倆人衣角，前仆後繼瘋狂湧入院中，院中立刻響起慘烈的叫聲。

闕湉汐探頭往院中看了眼，又很快縮了回來，表情一言難盡。

“和我們想的一樣。”

闕湉汐只看一眼，胃中就有些翻騰。

她強烈懷疑，這個任務還不讓他們吃飽，就是為了防止他們吐出來。

“嗯。”夜鶯低聲回應，因唱了許久的歌，聲音有些低啞。

冤魂們的執念很明顯，一是餓，而是恨，兩廂一結合……

他們只想吃了劉員外。

渣都不剩。

劉員外四肢被拽斷，眾鬼圍著分食，身體開膛破肚，腸子傳遞到外層被拉成一圈被抓著啃，近些的冤魂伸進肚腹一陣亂掏，肝胃臟腑一通嚼……

而劉員外身上氣運散盡之前會一遍遍凝聚鬼體，冤魂們樂得一次次的將它拆解入腹，無縫銜接。

瘋狂的叫聲不時唱響，黑色的霧氣卻不斷淡化。

闕湉汐仰頭望著黑乎乎的天，壓迫的感覺逐漸消失。

起初，是一個模糊的星點隱約透出，接著，如同刺破屏障，越來越多的星光閃現，烏雲盡散，皎潔的月光鋪灑下來，為她側臉鍍上柔和銀邊。

她盛滿星光的眸子彎了彎，“啊，成功了！”

“天喜。”

“嗯？”闕湉汐回首，怔了下。

夜鶯挺拔的身姿隨意倚在墻上，月光下，白皙俊秀的面容仿佛在發光，好看到移不開眼。

“下次，合作麽？”

他唇角含笑，微啞的聲線磁性低沈，仿佛大提琴在耳邊低吟。

闕湉汐腦中忽然浮現一個詞：風光霽月。

她心間有些漲，卻並未在意，只神色如常的問：“下次任務可以分配到一起嗎？”

“可以，”夜鶯說道：“稍後在仙人那裏登記一下。”

“好。”闕湉汐毫不猶豫地點頭。

這麽靠譜的隊友，當然不能錯過。

阿元和小雅縮在不同角落，神情呆滯，宛如失智。

鳥兒撲打著翅膀飛來，嘰嘰叫著站在枝頭左顧右盼，好奇地打量這個沒進入過的地界。

一道金色光影從天而降，仙鐘和銅缽一閃，飛出兩道白色光團沒入金光之中，金光緩緩落地，化成一位長須長髯，手持拂塵的仙人來。

仙人身上神光流轉，威壓逼人，眼眸從阿元和小雅身上掠過，那眼神仿佛洞悉一切，阿元和小雅只覺得一切陰私都無處掩藏。

他們身體一顫，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

待轉到闕湉汐和夜鶯身上時，目光變的親和。

“哈哈哈哈……”仙人神清氣爽，對兩人笑道：“我以三峰鎮守衛神明的身份，替此地百姓感謝兩位信徒。”

“嗯？”闕湉汐揚眉，戲謔道：“您能出來了？”

“咳，”仙人低咳一聲，“聚氣符毀，氣運回轉後任我驅使，來去自如。”

“恭喜恭喜！”闕湉汐由衷地道。

雖然這老神仙坑過他們，但平心而論，這是位好神仙。

仙人樂呵呵的接受了，一轉頭，目光如箭矢般淩厲刺向阿元和小雅。

“我這會兒過來，除了向二位信徒道謝之外，還有一件要事，就是清理門戶。”

闕湉汐陡然一驚，回頭去看夜鶯，卻見夜鶯神色淡然，仿佛早知會如此。

難怪……

難怪這次事情結束夜鶯不僅沒生氣，還看都不看那兩人一眼，看來，是早料到他們的結果了。

“不仁不義，心懷歹念，神明將不會再庇佑你們，哪裏來的，回哪去吧。”

仙人不顧兩人聲淚俱下，一揮袖，兩個人就此消失。

闕湉汐睜大雙眼。“不見了？”

肯定不會是單純的送他們回現實那麽簡單。

“嗯。”夜鶯點頭，側耳聽了院內動靜，“它們恐怕得吃到天亮了，等它們完全結束我們才能走程序……趁這個時間，和你講講先前未來及細說的部分？”

“求之不得。”闕湉汐點頭，忽然眼珠一轉，笑瞇瞇的看向仙人。“神仙大人！”

仙人一甩袖，負手憑空而立，端得一派將乘風而去的仙姿飄逸，“幹嘛？”

闕湉汐燦然一笑，“我們幾日沒吃飽，實在餓的難受……您不是仙力恢覆了麽？能不能抓只山雞過來，我們邊烤邊聊？”

仙人身形一晃，差點從空中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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