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階石階上，原本朱紅的大門如今顏色已褪的極淡。

闕湉汐用力推門，厚重木門發出吱呀呀的聲音，露出其後蕭索破裂的石板地面。擡眼看去，院中只坐著一座大鼎，顯得空落落的。

大鼎後又是數十階階梯，連通最高處的神殿。四人放輕腳步，繞過大鼎，一步步走上神殿。

神殿的門大開著，立在高臺上的神像顯露眼前。高大的神像彩漆斑駁，露出大片大片的石頭基底，面容已看不清，只能看出是位長須長髯的仙人。

高臺之下，一張香案，一個蒲團。香案上孤零零的擺著幾個空盤，右側放著簽筒和銅缽，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闕湉汐擡腿跨過門檻，白鞋輕輕落在地上。忽然，殿中響起‘嗡——’的長聲，發出深沈悠遠的音調來。

闕湉汐擡眼看去，只見香案上的銅缽隱有金光流轉，微微顫動著，這聲響就是從缽中傳來。

聲響在沈穩中帶著隱隱的沙沙摩擦聲，在神殿中繚繞不絕，舒暢爽耳，闕湉汐不由微瞇了眼睛，精神莫名放松許多。

忽然，她睜大眼睛，定定看著前方蒲團。

金色的光影落在蒲團上，然後拉長變大，漸化為一名手持拂塵，身披道袍的道人來。

金光消散，那道人滿面慈愛，渾身仙氣飄飄，朝幾人微笑點頭，“你們來了。”

憑空出現的道人身體近乎實質，卻仍有些透明，闕湉汐能透過他的身體，看到後面的香案輪廓。

闕湉汐淡定點頭，“啊，來了。”什麽神仙鬼怪，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道長。”夜鶯應了聲。

下一刻，阿元猛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道人大腿，嚎啕大哭起來。“大仙！我終於找到你了大仙！嗚……你都不知道我這一路有多難啊大仙……”

闕湉汐冷眼看著，竟對這情景毫不意外，只在心裏暗道，原來是實體不是虛影。

“……”道人低頭溫聲勸慰，“善人，不必如此激動。”

“大仙！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死在這裏啊大仙！”阿元仰頭哭訴，“大仙，我求求你，你送我回去吧大仙！”

長的不美想的倒美，闕湉汐想著，忽然手中一空，小雅掙脫了她，有樣學樣的跪到道人身前，剛擦去的涕淚瞬間迸出，“大仙！我什麽都不會，我肯定會死的！您放過我吧大仙！嗚……”

“……”道人微微擡頭，看向闕湉汐身旁。

闕湉汐順著他的目光也去看夜鶯，只見夜鶯雙手插兜站著，面無表情。

道人慈愛的表情僵了一瞬，和善的嘴角抽了抽，低頭道：“兩位善人，起身說話。”

“我不！”小雅尖聲大叫，“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阿元緊跟著附和，“我也是！”

尖利的女聲太過刺耳，饒是闕湉汐已經受多次也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道人眉梢一跳，眼看小雅糊到下巴上的鼻涕就要滴到道袍上，他雙眼一瞪，用力將道袍從她手中抽出來，左腳一踏，阿元懷中一空猛地撲倒在地。

道人已立在香案一旁，他揮了揮袖袍，面無表情道：“幾位善人若要拜神祈願還請盡快，若是不用，還請速速離去！”

“哎呦！”

兩聲驚呼響起，闕湉汐明明什麽也沒感覺到，阿元和小雅卻猛的往後翻了幾個滾，狼狽不堪地滾到門口，半天爬不起來。

闕湉汐心中微凜，暗暗告誡自己，神明屬於權威方，不可冒犯。

“快去，跪在蒲團上磕三個頭就行了。”夜鶯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闕湉汐點點頭，上前幾步跪到蒲團上，雙手按地磕了三下。

她著實沒什麽磕頭的經驗，三個頭磕的別別扭扭，一直想著姿勢會不會很難看。

“嗡——”

近在身邊的銅缽再次嗡鳴響起，一抹金光落到闕湉汐身上，在她漆黑的瞳仁中映出耀眼光線。

她不由閉上眼睛，在深沈的嗡鳴中放松了身體。

名為悲憫的情緒在心中泛起，而後擴散全身，將她原本的一絲浮躁和不情願通通消退。

耳畔似乎響起人們虔誠的祈願，身體浸入溫暖的信念中，那個信念越來越清晰——願人們脫離苦厄，擁抱塵世，不再受困牢籠。

暖洋洋的氣息從裏到外滌蕩全身，暢快到直沖天靈蓋，帶她飄上雲端。

餘音漸消，漸漸恢覆靜寂，闕湉汐落回人間，回味著奇妙的感受，依依不舍地睜開雙眼。

下一刻，她看到面前的道人大張著嘴，瞠目結舌地盯著她。

闕湉汐這才感到不對，她沒敢動，視線移到不知何時到她身旁的夜鶯身上。

“我沒見過這種情況。”夜鶯皺眉回應，轉眸去看道人，“道長，怎麽回事？”

“哈哈哈哈……師妹請起！”道人大笑著去扶闕湉汐，他笑的快活，比起先前硬裝出的慈愛，多了份真心實意。

闕湉汐自己騰地站起來，抓住重點：“師妹？”

道人斂眉看她，壓低了聲音，“你有仙家血脈。”

闕湉汐瞳孔微張，半晌才晃過神。

“仙家血脈，有何不同？”

“字面上就很不同。”道人揚眉，聲音更低了幾分。“你祖上是出過仙人的，你的血脈天生附著仙力，祛邪辟穢，可懂？”

說著，他狀若無意地看了眼等著跪拜的阿元。

“懂了。”闕湉汐當即明白不再追問，讓出地方站到夜鶯身邊。

阿元不敢看道人，縮著腦袋搶上前哐哐磕了三個響頭。

香案上的簽筒猛地一晃，吐出一支簽來。

道人輕一擡手，木簽飛入手中。他隨意看了眼，沈聲道：“望爾往後約束己身，遵守律規，廣結善緣。前事暫且不究，允你成為信徒。”

說完，道人用木簽在空中憑空畫了個圈，形成太極圖，沒入阿元身體。

阿元唯唯諾諾，給小雅騰出空來。

小雅跪拜後，簽筒又吐出一支簽。

道人召來一看，眉皺的死緊，看著小雅嘆道：“望爾往後潔身自愛，清心靜欲，償還孽債。前事暫且不究，允你成為信徒。”

說罷，又隨手畫出一個太極給小雅。

小雅臉色煞白，一聲不吭地躲到最後。

道人正了神色，在上方緩聲誦道：“爾等即為信徒，從此得神庇佑，往後需謹遵神諭，聽從調遣，心懷善念……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

闕湉汐頭一句認真聽了，一句之後，就開始一頭霧水越來越迷。

她看著絮絮叨叨的道人，微微偏頭去問夜鶯，“大佬，重點應該只有‘謹遵神諭，聽從調遣’幾個字吧？”

她不意外的看到夜鶯輕輕點頭。

難怪他會再次進入神鬼界面，感情這一拜就等於簽了賣身契，再甩不掉了！

道人的長篇大論終於念完，夜鶯立即上前一步，問道：“這次召喚我們過來，任務是什麽？”

“神諭在此。”道人擡手，掌中出現一張闕湉汐眼熟的精致暗紋的黃紙。

夜鶯接過，上書一行清雋楷書‘解三峰鎮之困’。

“果然如此。”闕湉汐低聲念叨，顯然，三峰鎮就是這裏的地名。

道人：“三峰鎮坐落於三座青山之下，青山綠水環繞，鐘靈毓秀風水甚佳，每隔數代便有人傑生於此地。”

“……”闕湉汐立刻懷疑自己猜錯了，扯起唇角，“三峰鎮指的不是這裏？”

“這裏就是三峰鎮。”道人沈聲敘述：“大約百年前，有一邪道發現此風水寶地，心生貪念，他明裏在此處定居，娶妻生子，暗地裏卻布了聚氣符陣，將此地氣運悉數聚集自己後代身上……

三峰鎮氣運被破，神明也無法挽回。邪道後人氣運加身，肆意妄為闖下無窮禍患，讓枉死者冤氣遮天蔽日、經久不散，三峰鎮自此不見天日。”

“……”闕湉汐心說，神明無法挽回，就讓一群無神論來挽回，真是比青天白日活見鬼還讓人開眼。

“此地偏僻，人煙罕見，你們是最後希望。”道人眼睛只看著闕湉汐和夜鶯兩人，“我乃神明座下守觀觀主，如今肉身已逝，魂體不得出觀，只有符篆若幹，護得爾等周全。”

道人說完，一揮拂塵，四個巴掌大的鼓囊囊的步囊落入幾人懷裏。闕湉汐打開一看，是厚厚一沓符篆。

道人：“裏面是避鬼符，每張使用時需叩拜三次，念‘急急如律令’即可。”

闕湉汐刷地轉頭去看夜鶯。跪拜三次？這位大佬夾著符篆上下一通晃的情景她見過多次，他管這叫跪拜？

夜鶯淡定與她對視，“危急時刻搖幾次也是能催動的……個人經驗。”

道人裝作什麽也沒聽見，泰然自若地從袖中又摸出兩張符篆，遞給闕湉汐和夜鶯，“此乃中階符篆訴情符，使用者須無罪業在身，滴血方可使用。”

道人此舉等於明說了阿元和小雅沒有使用資質，阿元和小雅臉色立時不好看了。

“多謝道長。”

闕湉汐和夜鶯伸手接過，這張符篆不像基礎符篆那樣薄脆，而是闕湉汐見過兩次的精致暗紋紙，她小心地將它折好放入布囊。

“訴情符一張可同時施用於五個對象，使用對象將對施符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二人需慎重使用。”

阿元和小雅聽得此符效用，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

闕湉汐應了一聲，將布囊掛到脖上，而後取出手機按了下。

“大佬，”闕湉汐看向夜鶯，“我們得走了。”

夜鶯朝她點頭，“以後，叫我夜鶯。”

兩人向道人辭別，一行快步離開道觀。

忽然富裕起來的阿元小雅不吝惜符篆，將驢身貼的比來時還金光閃閃，簡直璀璨的能照瞎鬼眼。

阿元和氣勢沖沖地馭驢回程，闕湉汐則在陰風呼嘯，鬼聲嚎叫的顛簸中與夜鶯商議著那倆貨聽不懂的計劃。

闕湉汐：“大佬，我的想法是先找阿婆，如果不行，就去抓鬼。”

夜鶯看她的眸中點著細碎金色光點，他挑唇笑了，聲音愉悅：“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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