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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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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關系嗎?媽媽晚上陪著你並不覺得累, 其實睡到哪裏都一樣。”萬若華不放心地說。

其實在女兒的房間裏打地鋪,一覺醒來往往腰酸背痛的。加上因為擔心女兒的身體,時不時就要忽然驚醒看一眼, 睡眠質量非常差。但當女兒要求自己一個人睡得時候,萬若華又怎麽都放心不下。

“沒關系的, 媽媽。”奚言心虛弱地笑了笑,輕聲道:“我最近感覺好多了。而且就算覺得哪裏不舒服, 我還可以按呼叫鈴呀!”

奚言心的身體脆弱到連帶上一個小小的手環都會增加她的負擔,為了避免她發病的時候沒人及時趕到身邊照顧, 奚振海給她制作了一個連接到夫妻兩人手環上、會發出緊急鳴嘯聲的呼叫鈴,就安裝在奚言心觸手可及的床邊。不過因為家人幾乎時時都守在她的身邊, 奚言心也因為不想給父母添太多麻煩,有事情的時候總是習慣自己忍著, 這個呼叫鈴她很少用到。但要是她身體真的覺得不好, 一個按鈴的能力還是有的。

想到這一點,萬若華也覺得放心了一些。她見女兒十分堅持,便叮囑道:“好吧,今晚你自己睡。但是就算有一點點不舒服的地方也一定要告訴媽媽好嗎?不要怕麻煩,你能多依賴一下我們,媽媽才能更放心,明白嗎?”

以前有一次奚言心半夜病發, 因為心疼母親勞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才睡著,她忍了大半夜沒有出聲,當萬若華突然驚醒的時候, 發現女兒幾乎痛的暈厥過去,渾身的汗把床鋪都濕透了。

那一次萬若華嚇得差點崩潰,抖著手給女兒打了藥劑又折騰半天才緩和下來,她又氣又怕,舍不得打女兒,就一邊打自己一邊哭,那種絕望她是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了。

此時她這麽說,母女兩人都想到了那一次的事。萬若華眼中不自覺地就泛上了淚光,又覺得放心不下了。奚言心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媽媽。我再也不會那樣了。而且……”

她頓了頓,休息一陣,才繼續說道:“我現在忽然覺得……活著真的很好……我想繼續活下去。媽媽,我不會再放棄自己了。”

看著女兒眼中閃亮的神采和充滿希望的樣子,萬若華不禁楞住了。

有多久了呢?到底有多久……她都沒有見過女兒這樣鮮活的神情了?日覆一日的,那雙曾經顧盼生輝的雙眼變得如死水一般隱忍、平靜、死寂,她的眼中很少流露出痛苦,但那種讓人發瘋的平靜卻更讓萬若華痛苦。她寧願看到女兒不懂事地撒嬌耍賴、歇斯底裏地大哭大叫,也不想看到她那種明明自己就承受著最大的痛苦和隨時都可能死亡的威脅,卻還反過來安慰自己不成熟的父母的樣子。

但如今,此刻,萬若華在女兒身上看到了曾經那個活潑伶俐的女孩兒的影子。雖然她依然蒼白虛弱得令人心疼,但卻像經歷了暴風雨的催折之後依然吐出新芽的小樹一般煥發了生機。

雖然不知道女兒因為什麽才發生了這種變化,但萬若華不想深究。她只是驚喜地捂住了嘴,淚珠滾滾而落,連連點頭說:“好好好,你不要放棄自己,媽媽也絕不會再放棄了。我們一起努力,一定會更好的。”

“嗯。”奚言心點點頭,眼睛彎了彎。

“媽,謝謝你。我覺得有你們當我的爸爸媽媽,特別幸福。”

…………………………

看著女兒呼吸漸漸平穩,萬若華替她掖好被角,關了燈,只留下一盞散發著微弱黃光的小夜燈,然後關上門,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她跌倒在沙發上,用抱枕捂著嘴,像幼獸嗚咽一樣小聲地哭起來,哭得涕淚橫流,難以自已。

洗漱完出來的奚振海看到她這樣,心裏覺得很累,但還是柔聲問道:“怎麽了?”

萬若華抓著他的衣服,壓低聲音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振海。我……我好後悔,我怎麽能說那麽殘忍的話?我竟然曾經想要放棄我的女兒!我不配做一個媽媽!我對不起心心……我真該死!”

奚振海攬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沒有說話。

“你知道嗎?”萬若華擡起淚眼,又哭又笑地說:“你知道心心今天跟我說什麽嗎?她說……她說她想活下去!她說她再也不會放棄自己了!她還說……她還說……有我們這樣的父母……特別幸福啊……”

奚振海一楞,抓住萬若華的肩膀追問道:“真的?心心真的這麽說?她說她想活下去?”

“是。”萬若華抽抽噎噎地把奚言心說過的話重覆了一遍,哭道:“你知道嗎?我剛才看著她的眼神,才覺得我的女兒真的活過來了!振海,你忘了我說過的傻話好不好?心心都不放棄自己,我們也不要放棄她好不好?再苦再難,我們也要撐住這個家,你說對不對?”

“對、對、對!”奚振海激動地連連說,他用力地抱緊妻子,吻著她的頭發,低聲道:“我們一定要讓心心好起來。我發誓!”

奚振海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個很柔弱很溫婉的性子,所以就覺得她經不住半點風浪,在挫折和磨難面前很容易就被催垮。但此時才忽然意識,他自己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頑強,他其實也已經快要崩潰了。但只要有一點點笑容,只要有一個人真正振作起來,希望就像是潑油浴火一樣,在他們心中重新燃燒起來。

………………………………

奚言心假裝睡著,聽著母親離開自己的房間,聽著外面的動靜漸漸安靜下來。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耐心地等待著。

夜半,當奚言心因為疲倦而覺得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間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什麽牽了一下一樣,她睜開了眼睛。

臥室的門被人輕輕地敲了三下。

她輕聲道:“請進。”

這樣虛弱的聲音,就算母親坐在身邊也可能聽不見。但門外的那人聽見了,他推門進來,微微一笑。

霎時間,滿室生輝。

容遠關上門,說:“抱歉,深夜貿然來訪,實在是太失禮了。只是我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讓你父親相信我能治你的病,只好偷偷過來了。”

“嗯,我爸爸是個挺固執的人。”偷偷損了父親一句,奚言心小聲笑起來,說:“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幫助,也謝謝你能來。”

“那我也得謝謝你相信我,沒有把我當成壞人,讓你父母把我趕出去。”容遠道。

“我不傻。”奚言心撅了撅嘴,滿懷感激地說:“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幫我的。我能感覺到。”

今天傍晚在樓下的時候,容遠將那黑絲斬斷了數十根就不得不停下來。臨走的時候心中一動,用弦力傳遞了一條探訪的請求給這個少女,出乎意料的是,她不光理解了,還允許了。

那是一種玄而又玄的感覺,兩人沒有任何對話,卻都準確地理解了對方的意思,而且沒有半點懷疑,好像本能地,就覺得對方絕對沒有撒謊一樣。

容遠坐在少女床邊,伸手道:“把手給我,讓我先看看你的情況。”

一只枯瘦到似乎只有一層皮裹在骨頭上的手放在另一只修長溫暖的手掌上,側頭看著對比鮮明的兩只手,奚言心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不禁感到自慚形穢。

她希望自己在對方眼中留下的第一印象是美麗的,值得欣賞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好似一具散發著腐臭的幹屍一樣的模樣。

她忐忑地擡眼去看容遠,卻發現對方神色沒有半分變化,那只手極為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陽光一般的溫暖傳遞到了她冰冷的指尖上。

她有些慌,隨便找了個話題說:“真奇怪,我還以為當你靠近的時候會很疼呢!可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因為我把那些東西暫時壓制住了。”容遠道:“抱歉,前幾天的治療給你帶來很大的痛苦吧?”

奚言心搖搖頭,看著他不讚同地說:“為什麽總是在道歉呢?你不需要為任何事感到抱歉。反而是我該感到抱歉才對,因為我給你帶來了麻煩和負擔。”

“麻煩是有點麻煩的,但不算負擔。”容遠笑道:“能幫助像你這樣一個堅強善良的好姑娘,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幸事。”

看著他溫柔如水的眼睛,奚言心忍不住說:“你真好,真的。就像……就像太陽一樣。”

一瞬間,奚言心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

因為她看到容遠忽然楞住,瞳孔微微放大,視線沒有焦距,表情都空了一下,無言中,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和孤寂。

只是很短的一個瞬間,容遠就恢覆了之前的表情,短暫地讓她懷疑自己剛才看到的都是錯覺。

容遠放開了她的手,說:“放心吧,病源侵入得不是很深,我可以解決。只是為了避免疼痛超出你的承受能力,我會先截斷你的意識。等明天早上你醒來的時候病就好了,只是你的身體太虛弱,可能還需要經過兩三個月的調理才能逐漸覆原。”

奚言心腦海裏滿滿的都是他剛才的表情,沒有聽太清楚就胡亂點點頭。緊接著她反應過來張開嘴想要說什麽,但此時容遠已經在她額頭一點,她便無法遏制地昏睡過去。

昏黃的燈光中,容遠微微垂著頭,笑容像被摘下的面具一樣從他臉上消失了。

擡手,鎮魂,虛空揮刀一斬,萬千黑絲齊斷!

它們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樣向遠處逃竄,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卻不留神有一根肉眼看不見的細絲被容遠牽住,然後他慢條斯理地將其纏在尾指上,仿佛給自己戴了一枚戒指。

隨後,容遠將奚言心的手放回被子裏,開門出去,再關上門。奚振海夫妻兩人陷在黑沈的睡眠中,半點也沒有察覺自己家裏有個人來了又走了。

站在走廊上,容遠側頭看看,黑色的玻璃上映出他冷漠的眉眼。然後他牽動嘴唇眼角,淡淡的笑了下。

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另一張笑臉——溫暖燦爛,猶如金色的陽光。

“知道嗎?現在也有人這麽說我。”

容遠伸手按在玻璃上,隔著漫長的時空和生與死的界限,向昔日的朋友低聲喃喃道:

“但我不是太陽。”

“從來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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