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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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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

米亞趴在地上,努力克制著因為緊張而變得急促的呼吸,視線透過面前狹小的洞口,緊盯著前方。

她知道爺爺就隱藏在附近的另一個洞口處,只是因為角度的問題,她只能隱約看到那洞口旁邊凸起的紅褐色石頭。因此,孤獨和恐慌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汗濕的手顫抖著,幾乎握不住那把粗制濫造的石斧。

在這狹小的洞穴外面,一只長得就像腐爛樹根一樣的怪物正慢悠悠地翻找著食物,它有兩人高,尖利的爪子在地上輕輕一劃,堅硬的石頭就像豆腐一樣裂開,地面出現一個半尺多深的坑洞。怪物又刨了兩下,從地下勾出一條不斷扭動的細長褐色的蟲子,伸出長滿倒刺的舌頭一卷,就將那東西吞進了口中,幾乎沒怎麽咀嚼就咽了下去。

米亞頭皮一陣發麻,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深深的恐懼之色。

那怪物,學名叫做科洛蜥,在她以前的認知中,是一種就算是軍隊也要出動至少兩個精英小隊才有把握對付的兇殘怪獸。而在這裏,卻是除了人類以外最弱小的生物之一,也是她和爺爺唯一能夠捕獵的口糧。

這是米亞的第一次狩獵,為了這一天,她已經在幽暗陰森的地下洞穴鍛煉了半年之久,但當她真正面臨實戰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弱小,準備也遠遠不夠充分。科洛蜥身上披著的鱗甲是那樣堅硬厚重,她很懷疑自己手中的石斧能不能在上面砍出縫隙來,而那爪子和牙齒又是那樣鋒利,只要被刮上一下,非死即傷。

米亞不由自主地生出退縮的心理,但隨後立刻又堅定起來——爺爺年紀已經大了,如果她一直做個無用的拖累,那麽遲早有一天,她會害死自己唯一的親人。為了不讓悲劇發生,她一定要盡快地、盡快地強大起來,要能獨當一面,要成為可以讓爺爺信賴並依靠的強者!

這麽想著,心底似乎有無窮的勇氣湧上來,手臂的顫抖也猛地停止。就在這時,科洛蜥忽然發出一聲駭人的慘嚎,巨大的頭擺動著,暗紅色的血液順著面頰流到地上,一只眼睛已經變成了一個血洞,因為有一顆拳頭大的石頭深深地嵌了進去。

米亞一楞,隨後意識到這是爺爺已經發動了攻擊,她便不假思索地沖了出去,高高地跳了起來,雙手舉起石斧猛地往下一劈!

“嗨——呀!”

石斧重重地砍在科洛蜥背後的鱗甲上,擦出一溜閃亮的火花。

“遭了!”

身體落向地面的時候,米亞已經意識到自己倉促之間發動的攻擊劈砍在了科洛蜥後背堅硬的甲殼上,根本沒有給這怪獸造成絲毫的創傷,反而將科洛蜥的註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科洛蜥轉過頭,另一只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摔在地上的米亞,大嘴一張,腥臭的氣味幾乎將女孩熏得暈過去。

“轟!”

眼看著怪獸閃著寒光的牙齒就要將米亞的身體咬成兩半,一道黑影忽然從旁沖出,重重的一拳砸在科洛蜥的下頜處。宛如被一輛高速汽車迎面撞了一下,科洛蜥的上身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裏發出喑啞的低吼聲。而那黑影片刻不停,閃電般沖到科洛蜥身前,幾乎將這醜陋的怪獸抱進懷裏,接連幾拳砸在科洛蜥較為柔軟的腹部,“轟轟轟”數聲巨響後,科洛蜥轟然倒地,粘稠的紅色液體從口中溢出,四肢依然抽搐著,卻漸漸沒了聲息。

這個突然沖出的黑影雖然三五下就擊殺了普通人聞之色變的兇獸,看上去卻既不強壯,也不酷炫,他滿頭白發,身形瘦削,此時正佝僂著,捂著嘴發出幾聲壓抑的咳嗽,宛如一個普通的、行將就木的老人。

嚇呆的米亞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扶住老人的胳膊,羞愧又帶著幾分委屈地喊道:“爺爺……”

“別楞著。”老人米東又咳了兩聲,擺擺手說:“趕緊收拾一下,剛才的動靜太大,我們要快點離開。”

“嗯!”米亞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她答應一聲,擔心地看了一眼米東,雙手稍微用力地抓了一下老人的胳膊,似乎想藉此將自己的年輕和力量都傳遞給對方,然後松開手,兩人拖著微微發顫的手腳,迅速將科洛蜥的屍體剝皮去骨,將能食用的肉和內臟盡可能多地割下來,用幾根破布繩子捆綁起來,以便能帶回他們臨時的住所去。

不多時,科洛蜥龐大的軀體已經變成了幾堆鱗甲、碎骨、肉塊之類的東西,唯有一顆頭顱還保持著生前的猙獰。眼看著今天的工作就要完成,米亞不由得露出幾分輕松的神色來,忽然腰間一緊,整個人被帶著撲向一邊,極快的速度甚至讓她眼前一黑,再回過神時,發現她轉瞬之間已經移動了十來米的距離。

七八根箭矢釘在他們原來的位置上,巨大的力道甚至讓大半個箭身都沒入了地面,如果米亞還在原地,此時肯定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米東單手抱著女孩,另一只手中握著從科洛蜥身上拆下來的一截腿骨,面色冰冷如鐵,眼中帶著殺意,冷冷地看著周圍突然冒出來的十幾個人。

這些人衣衫襤褸,有的甚至只在腰間圍著一塊看不出顏色的獸皮,神色中俱都帶著亡命徒般的瘋狂和殘忍。他們的武器也十分簡陋,只有三四個人手中握著自制的弓箭,其餘人多半都是石器或者獸骨,有一個人甚至是赤手空拳,只有十根指甲磨得十分尖銳。但外觀的簡陋並非說他們就是弱者,相反,能在這個地方生存下來,本身就證明了這些人的強大。

——只不過,總有那麽一些人,即使在絕境中也不敢將手中的武器揮向怪獸,而是選擇了將同類當做自己的獵物。

人類因為智慧和感情,有時候,捕殺起來要比單細胞的野獸容易得多。

從襲擊者的站位上來看,他們以一個光頭壯漢為首,最好的一把弓箭也在這個人手裏,同時他腰間還別著一把用獸牙磨成的短刀。

光頭咂了咂嘴,似乎對偷襲無效感到十分遺憾。他眼神閃爍著,評估著米東剛才展現的實力對自己的威脅程度,猶豫片刻後,擺了下頭說:“東西放下,你們可以離開。”

在他看來,大概這樣的決定已經是十分寬宏大量了,但米東的臉上卻有怒氣一閃而過——在過去,還從未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不過手中女孩柔軟而微微顫抖的軀體湮滅了他心中驟然升起的殺意,略作躊躇,米東帶著女孩緩緩後退,目光始終緊盯著這群襲擊者,不敢將自己的後背留給他們。

襲擊者也是同樣,即便米東兩人已經露出了退縮的意思,卻也沒有一個人放松警惕,光頭手中的弓箭始終隨著米東的移動而移動。唯有米亞看著漸漸遠離的肉塊,神色中不由得流露出幾分不甘和渴望。

“等等。”

眼看著米東兩人即將靠近地面一個三米平方左右的洞口,光頭突然喊了一聲,眾人陡然提高了警惕,空氣似乎都變得緊繃起來。

光頭放下手中的弓箭,上前幾步,撿起地上的一捆鮮紅色的肉塊,將其用力一擲,拋向米東,同時說道:“不好讓你們白辛苦一場,這些你拿去。”

見已經失去的東西重新回到手中,雖然只有原本的幾十分之一,但米亞還是因為這意外之喜露出了喜色,連帶著對那光頭的觀感都變好了不少。但米東的臉色卻變得更加難看,不過他並沒有多說什麽,接過肉塊,深深地看了光頭一眼,就要帶著米亞跳入洞穴中。

就在這時,光頭的一個手下無意中擡頭看了一眼,驚呼一聲:“糖雨!”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所有人都楞了楞,其中一個人甚至差點兒把手中的箭射出去。然而反應片刻後,所有人都將對峙的狀態拋到了腦後,齊刷刷仰頭望天,然後一起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

只見天空中,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白點憑空出現,漸漸變大,形成一場名副其實的驟雨。純白色的“雨點”以一種堪稱悠然的速度落向地面,不一會兒就占據了整個天空,也占據了地面所有人的視線。

即刻便猶如冷水倒進了滾燙的油鍋。

如果此時從高空俯視,可以看到,整個星球,都因為這一場“雨”而徹底地沸騰起來。

“雨點”雖然有很多,但是相對於以星球為單位這樣的散布範圍,就顯得十分稀少了,有時可能方圓幾十裏都看不到一個。因此能不能抓住這場“機遇”,就需要準確判斷其落點的能力、強大的競爭力——或者說戰鬥力——以及一點點運氣。

而這幾樣,光頭的團隊都不缺少。他們在這裏已經生活了很久,憑借豐富的經驗,能夠判斷出天空中有一個雨點將降落在附近。光頭當機立斷,立刻道:“走!”

一群人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他們之前搶來的科洛蜥肉,紛紛以最快的速度撲向白點將要落下的地方,破布掩蓋下的身軀中透露著一股勢在必得的氣勢。

眨眼之間,這附近就只剩下了米亞爺孫兩人。

米東這才放開米亞。女孩落地,轉頭看著老人,遲疑地道:“爺爺,我們……”

米東咳了兩聲,然後道:“不急。”他迅速把捆好的肉塊都藏起來,然後看著眼中露出渴望的米亞,沈吟片刻,說:“我們也去看看,相機行事。不過等到了那兒,你要……”

“我明白。”米亞快速地說:“我會先找地方藏好,不會沖動,不會給你添麻煩。”

米東補充道:“我要說跑,你就立刻逃命,什麽也別管,能做到嗎?”

米亞咬了咬嘴唇,點頭道:“我知道了。”她明白米東的意思是——萬一他遇到了危險,讓她要立刻扔下他逃命。女孩嘴上答應著,心裏卻在偷偷想:如果連爺爺都死了,她一個人在這個地獄般的地方,就算茍延殘喘地活著,又有什麽意思呢?

米東看沒再說什麽。女孩的心思就像寫在白紙上一樣,一眼就看得出來,米東覺得有些無奈,不過這番話只是他習慣性的叮囑,並不帶有多少強硬的味道。因為米東很自信,他不覺得這個星球上有多少人比他還要強,就算打不過,帶著一個小女孩逃命總是能做到的。剛才若不是米亞在身邊,就光頭那群人,他一只手就能把他們全都留下來。如果有人看他既老且病就以為他很弱,那就大錯特錯了。

當兩人趕到預測中的落點附近時,那顆糖雨還在空間慢悠悠地下落著,而附近已經圍上了數十人,這其中,光頭的團隊是人數最多的,他們虎視眈眈地盯著所有人,神情緊張,手中的武器蓄勢待發。其他三三兩兩的人群心知自己有所收獲的希望不大,但又舍不得離開,徘徊在附近,指望著糖雨落地的時候可以渾水摸魚。

米東兩人藏在遠處,米亞仰頭看著上空數百米處正在飄落的圓球,微微楞神。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顆星球上人們的盛宴——糖雨。

壯觀,美麗,悠然。

……而且絕望。

“爺爺,我也是這麽來的嗎?”米亞輕聲問道。

“……嗯。”米東低沈地答道。

米亞沈默。

這段時間以來,她竭力讓自己不去回憶過去的生活,不去思考這一切都是為什麽,拼命地掌握能在這個地方生存下來的技能,忘記過去,也不去展望未來,只是努力地度過現在的每一天。但現在,這一場白色的雨卻忽然喚醒了所有的記憶和痛苦,想到自己曾經也是這樣無可挽回地落向這個地獄,米亞身體微微顫抖著,緊緊攥住的手心中一滴一滴的鮮血落在地上也未察覺。

米東無聲地嘆了口氣,不過並沒有說什麽——不管有多麽痛苦,這一關,她必須要自己捱過去。

等待了十幾分鐘,糖雨終於緩緩飄落到地面,附近也又多了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那白色的巨型球體離地面還有七八米的時候,終於有人按捺不住,高高地跳起來抓住“雨點”,從上面狠狠地扯下一大塊白色絮狀物。

這一下就好像是捅了馬蜂窩,許多人一窩蜂地沖上去,很快就將白球撕扯地七零八落,還有人迫不及待地將白色絮狀物填進嘴裏,狼吞虎咽地吃著。但光頭、米東等更有實力爭奪的人卻並沒有動作。

那些絮狀物只是“糖雨”中可有可無的添頭,真正重要的,是裏面的東西。他們等待著,看那些東西是不是值得自己出手。

………………………………………………

糖雨當然不是真正的雨。

那是這個與世隔絕、環境惡劣、原始而蠻荒的星球上,獲取文明世界物資的唯一渠道。

多年前,不知道什麽人發明了一種奇怪的糖球,白色,綿軟,含有少量的糖分和較為豐富的營養物質,能夠在短時間內迅速膨脹,直徑最多可達二三十米,內部可以容納一定數量的物體,外部厚厚的白色糖絲兼具了彈性和黏性,防火又防水,能夠很好的保護裏面的物體。不管裏面裝著的物體多麽脆弱——玻璃杯也好嬰兒也好——即使從星球外千萬米的高空拋下來,最後落到地面時沖擊力也微弱得不會對其造成半點傷害。

這種叫做“棉花糖”的糖球一經出現,立刻就風靡了整個蘭蒂亞帝國,不久之後也就成為了向這顆星球投放物資的首選。在過去,為了避免被星球上的人獲得科技產品進而改造出飛船、進而逃離星球這種可能性,外界一向是用十分原始的降落傘來投放包括人在內的各種物資,由此造成的人員傷亡並沒有多少人在意,但一些物資在降落的時候嚴重損壞,卻是許多人都無法忍受的,因此棉花糖受到的歡迎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不過,這種投放方式也有一個缺點:不撕開外面包裹的這層糖絲,誰也不知道裏面裝載的到底是什麽——可能是食物,可能是幹凈的清水,可能是藥品,也可能……是人。

幾個呼吸之間,外層的糖絲已經被饑餓的人群撕下了七八成,裏面的東西隱約露出了一部分。光頭感到那東西的模樣看上去十分陌生,不是他曾經從棉花糖球中獲得的任何一種物資。堅硬的質感,青色半透明,那種感覺……忽然間,他想起某個傳說,瞳孔猛地一縮,喊道:“等等……住手!”

但最後一層糖絲已經被心急的人們扯了下來,內部的物體徹底暴露在所有人眼前,看著那東西,大多數人都不明所以地楞住了。片刻後,一個充滿恐懼的、破了音的尖叫聲猛然刺穿了空氣:“冰棺!這是冰棺!”

嘩地一下,眾人仿佛聽到了炸彈響聲的兔子,登時向四面八方逃竄。還有少數人茫然地問:“冰棺……是什麽?”但知情的人沒有誰願意停下來為他們解惑。誰也不是傻瓜,眼看著其他人都在逃命,即使不知道為什麽,剩下的人也都拔腿就跑。

不機靈一點,在這個地方是活不長久的。

被眾人拋在身後的,是一個三米多高的櫃形物體,淡青色半透明的材質散發著淡淡的寒氣,看上去確實像是一個寒冰制成的棺材,裏面還能看到一個人形的黑影。

“爺爺,那裏面……是人嗎?”米亞輕聲問。

“應該是。”米東道。他們兩人流落這個星球之後,並不與其他人來往,因此米東也不知道所謂的冰棺是什麽。不過他自恃實力高強,並不像其他人一樣倉皇逃跑,而是留在原地觀察。他盯著那嚇得眾人恐慌萬狀的冰棺,並不覺得那東西有什麽特別的,只是……

米東眉頭一皺。

明明根本連人影都模模糊糊的,但他忽然間就有一種感覺——冰棺中的那人,睜開了眼睛。

這一瞬間,拼命逃竄的眾人像是約好了一樣,腳下齊刷刷地一頓,仿佛赤身裸體暴露在冰天雪地中一樣,一股寒意滲到了骨頭縫裏。

下一秒,仿佛一顆炸彈爆炸了一般,冰棺瞬間化為蒸騰的水汽翻滾著擴散開來,須臾間就將方圓百裏都變得霧氣騰騰,乳白色的霧氣濃漿一般,連身邊的人看起來都朦朦朧朧。與此同時,一股無形的波動擴散開來,所有逃走的、徘徊的、躲在遠處觀察的人,全都在瞬間失去了意識。

米東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就一樣昏迷了過去。倒是他身邊的米亞,她脖子上戴著的一串項鏈閃爍一下後破裂,這短暫的防護讓女孩昏迷的時間比其他人都晚了兩秒鐘。

失去意識前,她努力地瞪大眼睛,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白茫茫的霧中,她隱約看到一個修長的人影從遠處走過來,宛如踩著風,踏著雲,一步一步,帶著奇妙的韻律,似乎合著她的心跳聲,又仿佛只是夢境中才能看到的驚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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