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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何處榮軒

作者:月亮糕

文案:

千年累世,歲歲枯等。

是你的溫柔太狠,還是太過認真。

內容標簽:穿越時空 靈異神怪 前世今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宋榮軒遲池 ┃ 配角:安喜 ┃ 其它:

☆、來如夏花

秋炎如虎。

從夢裏被落下的秋葉驚醒,坐直了身體,後背的重重汗落了下來,明明聽見了秋葉在枝頭上的顫抖,這溫度卻遲遲冷不下來。

連殘桌上的一杯冷水都在燥動。

當初回憶零落盡,柳消幹!高樓望斷月色,且看這一場雲煙,風哭雨瘦!!

每次一睜眼的時候,我都有一剎那的暈眩。自己究竟是誰。

可是我至今不知道我從哪裏來,我的家鄉在哪裏,以前是怎麽過來的。

捧著水杯的手一顫抖,清脆的碎瓷聲掉下了地。

那落了一地的瓷片,像刮著我的心臟一樣。

我縮回了手,我一直怕這樣的響聲,從來到這裏開始。

我想,我上一輩子是個瓷器,那麽怕摔碎,那麽怕這樣的聲音。

我撫著手臂,開了窗,秋風乍入,在墻邊上掛著的罩袍輕拂過我的臉角。

外面的人聽到開窗的聲音,那人轉過頭來,冷月之下,能看到他的眼神和蛇一樣。我想關上窗,又覺得這個有些兒熟悉,可是四目對視,卻沒有一個字能說的出口。

別過頭去,打算把窗關上,男人已經走了過來,手扶著窗框,看著我,這似曾相識的情景讓我呆怔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在窗前僵持,一個要關窗,另一個不肯。

窗外樹枝上的一片葉子被夜鳥略飛,這動靜嚇到了我,那人的手從窗框上放開,想撫在我的臉上,我卻趁機關上窗,把那雙冷著的眼睛徹低隔絕,好似再也不想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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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榮軒出了竹林,身後有人跟著上前。

身上那陣百合的香風讓人不用回頭便知道是張媛媛。

張媛媛算是現在女人的眼中剌。她以前是皇後身邊的宮人,他到皇後那裏時,她一個錯腳從臺階上掉了下來,便跌進了他的懷抱。

像她無數次解釋自己的際遇時,原本有人害我,沒想到卻是成全了我。

然後宋榮軒走到哪裏,只要有臺階的地方,都會有女人滾下來,可是沒有人再有張媛媛的好運。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宋榮軒接過她的時候,是因為她身上的香味,帶著青草味一樣的清新。

可惜,這一切都變了。

那個真正帶著青草味道的女人就在偏僻的竹林的小屋裏,而外面看似無邊無際的天空卻困住了他。

即使現在見面時,她就像遇上陌生人一樣倦於說話。可是每天睡不著的時候,他都能清楚地嗅到那股像青草一樣的味道。

她就在夢裏,永遠過著十八歲的生活,也永遠忘了他,那樣微笑的眼睛,可以看見臟汙的泥塘,可是卻沒有他影子的位置。

“快天亮了,官家不如就近休息一會。”張媛媛柔聲問。

和她跌到懷裏時,下意識就脫口而出的罵句天差地別。

宋榮斬擡頭看看天空下的政殿,在幽藍的籠罩下安靜無害。

“還早呢!”

“那臣妾陪陛下走一走。這裏的青草味道可好聞了。”

鼻端的青草氣息在沾染了露水後越發的脫俗,這無處不在的味道讓宋榮軒不敢回首。

“不了,時辰快到了。”

可是臨上輦駕的時候,宋榮軒卻停了下來。

秋露越發的濃重,那寒意刻入了骨。

宋榮軒在風裏站了一會,轉身進入了竹林。

子房上前勸道。“陛下!娘娘入眠淺,別驚醒了她。”前前後後的宮人也帶了懇色。

宋榮軒頓了一頓。“你們都一起脫了鞋子。”

金龍繡的龍鞋悄悄的落地,著了玉色綢襪的腳步在竹林裏前進。

青翠的大門,兩邊的竹葉挾著露水掉到他的肩上。

就如她臉上的眉毛一樣。

那張婉約溫柔的臉孔,到了眼睛的高處生就這般剛烈的眉毛。

在窗外站了一會,沒有聽見裏面的動靜,大約她又睡下了。

這裏很好,那樣的清靜,看天空上的星星逐漸被雲層撕裂,一群雁鳥在淺樣的魚肚白面劃過,沒有看到剛剛的慘烈。

不知那片竹葉上的露水劃到了他的額頭上。

也不知道站在這裏還有期待。

那對只有薄薄皮的腳被地面上的石子陷進了肉裏。

再不走,宮人要瘋了,張媛媛也要瘋了,整個宮裏也要一起瘋了。

可笑的是,或許他一個人從頭到尾的清醒。

他擡起了腳。

卻發現那窗卻打了開來。

在黎明來臨之前,那雙眉毛像從前一樣熱烈的迎著朝氣。

宋榮軒的喉頭一下抽緊,可是仍然發現她的眼睛仍然沒有他的位置存在。

她看著竹葉,拿竿子撥著半夜爬上了樹,卻不敢下來的貓。

咪咪的一聲叫,清清楚楚的像驚雷一樣在耳邊炸過。

想起那年,他十二歲。

當時只有一只貓跟在他的腳邊。

千萬事,仿佛在久遠以前,又好像在眼前。

枝頭上的黃花隨風起落,落在他的肩上,宋榮軒轉頭看關它們繼續隨風飛舞,消失的無影無蹤。

除了衣料上若有似無的隱香,終究什麽都沒有留下。

張媛媛垂著頭,沒有說話,也不敢言語。

宋榮軒仰著頭,任由落葉擦過眼簾。

夜晚,宮裏熄了燈。

張媛媛沿著白日裏的路線,穿過禦花園,路過假山,拂過柳樹的殘枝。

她入了竹林,在那個女人的屋子前,看到裏頭的燭火燈光滅掉後,也吹滅了自己手中的燈籠。

這樣很好,除了天上的圓月,沒有人看見她的到來。

她的步子很輕,很慢,就如她平日的為人,謹慎,細心,哪怕看似與皇後為敵,卻是真正的心腹。

那一跤是皇後與她推算了三個月的時候,從線路到跌落的地點,還有身上的味道............

那女人的屋門很容易推開。

哪怕宮中都知她是個癡人,但卻是皇帝明目張膽護著的寶貝。

所以她才能輕易的得手。

她站在床前,伸了手出去。

本該象魚一樣彈起的女人掙紮了一會後,咯咯的笑了起來。

慢慢的,她的臉色蒼白了起來。

不知怎的,張媛媛想起一句話:生如夏花,死若冬雪!

想到這裏,她的手停了一下。

沒想到手下的女子睜開了眼睛看她,別著頭,仿佛說她在做的事情不該停下來。

張媛媛的喉頭緊了起來。

她在害怕,害怕這個女人,在面對死亡時居然可以如此從容。

她想放手。

可是門口傳來動靜。

躺在床上的女人重新閉上了眼睛。

張媛媛顧不得一切,鉆入了她的床下。

進來的是一雙男人的鞋子,還有熟悉的龍涎香。

還有竹椅被拖到床前的聲音。

“遲池。”

長長一聲嘆氣。

床上的女子仍舊沒有聲音,仿佛從此死去。

“冬天又要來了。我在等著你真正醒來罵我。”

窗外的圓月很清。

是衣料離開椅子的細碎聲,很輕,但卻很堅決。

“朕一生算計無數,朕知道連老天都看朕不過眼。如果你要罰,就罰朕一人,何苦讓遲池心中煎熬!”

在床下的張媛媛清清楚楚地看到被天下人仰望的宋榮軒跪倒地上。

“如果朕命數未終,那就讓遲池清醒過來,由她終結!”

天上響起了一個炸雷,把紛紛往事盡數翻開。

☆、無知

宮裏的貓脖子都拴了一只鈴當。

叮當!叮當!

貓步走的很輕,就像和皇長子的臉色一樣謹慎。

前頭的一段路走的倒是都平安無事,太太平平的過了東宮。

那天天上下了一場雪。樹枝凝冰成霜,像是雪樹般的優雅。沒有人看見裏面枯枝的掙紮。

今年冬天,宮人沒有察覺到自己長高了,衣服短了起來。

宋榮軒有些感慨。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他,原來他不是皇後的親生兒子。

其實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是皇後臨盆的時間。

他想告訴人,他很惶恐。

前一個時辰裏,他跪在皇後宮裏,全身一直發抖,眼淚在流。

路過的宮人忍不住都要嘆一句他的孝順。以為他在為皇後祈福。

父皇也抓住他的手,嘆道,榮軒,你就要多一位弟弟疼愛了。

宋榮軒的心裏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對弟弟這個名詞。他以為自己一直是皇後唯一的兒子。

原來不是。原來弟弟一出生後,自己便沒有了立足之地。

皇後還在宮裏慘叫。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在看著產婆一位又一位的進出皇後宮裏,他向父皇跪下:“兒臣向天祈禱,直到母後平安生下弟弟為止。”

說到這裏時,他的喉頭一時噎住,眼淚就流了下來。

在床上待產的皇後一聽,卻掙紮著把一巴掌打在他的臉頰上。

他的眼淚從此沒有下來過。

因為有人把他拉了出去。

嘴裏叫的還是那樣的恭敬,但是眼神冷煞煞,分明在看草木之人。

雪紛紛,他裹緊了自己的披風,望著紛亂進出的人。

自打皇後懷孕後,一些以前的事情,就慢慢浮出了水面。

他的親生母親出身卑微,是曾經伺候過皇後宮人,雖然生下了他,可是至死也沒有名份。原來的他光鮮體面,就是建在這女人淒慘的一生之上。

只有身邊的貓憶起往日的錦衣玉食才一如往昔的跟著他。

皇後在床上冷笑,不語。

叫了那麽多年的母後。原來只是一陣浮雲。

皇帝在他的身後說:“你母後痛極了,所以有些昏這了頭。”

宋榮軒點點頭,把自己和貓帶離皇後宮。

走出宮門的時候,宮人們商量好了似的,對他的出去錯眼不見。

一切都結束了,他即將像他的親生母親一樣一輩子只能活在塵埃裏。

他遠遠的看著這一片混亂。

於是他繼續帶著自己的貓繼續遠離。

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大概不久之後,他也會永遠的離開這裏。

再走過去,就是前朝。

紅墻黃瓦,殿宇樓臺,高低錯落,壯觀雄偉。朝雪夕雨中,仿若人間仙境。

父皇登基的太和殿的後頭卻是一片枯黃。

仔細地看著前頭白玉石欄桿,吐水的螭首一如既往。

變的不過是他的身份。

不知道能容忍母親生下他的皇後能容忍他到什麽時候。

宋榮軒扶在一棵樹上,瑟瑟發抖著身體,弟弟出來的時候,就是他的命斷之時。

突然前頭有位穿了粉紅色的宮女喊他:“餵,弟弟你哭什麽呢?”

猝然聽到有人和他話,嚇了他一跳,扶著樹的手重重的一震,凝上了冰的樹枝震落了冰,砸在貓的身上,激它的咪一聲叫,炸開了全身的毛。

慢慢地擡頭看見前面來了一位奇怪的宮女,裝模作樣的端了一個盤子,撐著一把奇怪的傘,非油非紙。

頭發全披在肩上。

真是很奇怪。

過了總角的女子,居然不盤發。

會不會是誤入深宮的瘋子?

於是他拿出了威嚴。“來人啊!!”

沒想到她上前了幾步,把傘放在他的手裏。“喏,拿著!!”

“快走!等人來了,你就要被抓起來。”他低聲說。在她理所當然的動作前,他居然心軟了。

果然沒了身份,人就失了氣勢。

“為什麽啊!!”她左看右望,大笑出來,說:“這個時候不可能有人來。都跑去皇後宮裏了。”她笑著從盤子上頭拿出一個餅放在他的手裏。“你哭是不是因為餓了?”

宋榮軒就在那兒捧著餅發呆。覺得眼前的女孩似曾相識。

“你吃,可香了!”她重新拿過自己的傘,扶住他的手,把餅放在他的嘴巴裏。“裏頭是午餐肉。”

什麽是午餐肉?能吃嗎?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問,她拿過餅,自己咬了一口後再塞進他的嘴巴。“反正是能吃的肉!你瞧,我都敢吃,就證明是安全的。”

餅上頭月牙一樣的形狀仿佛像一塊炭,剎時熱紅了他的唇,燙熱了他的臉。

她卻又不以為然地看著天空,自言自語:“總算趕到皇後生產了,就是不知道皇長子躲在哪裏了?”

人就在她的面前,但是站在旁邊的宋榮軒不說話。他從來沒有吃過別人吃過的東西。

“小弟弟!好不好吃,還想不想吃,如果想吃的話,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她的雙手扳過他的肩,順手拍掉他肩上的雪。“皇長子長什麽樣子?他是不是脾氣很壞。”

世人都稱頌他仁厚,她卻漫不經心地問他的脾氣是不是很壞,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的脾氣確實不太好,所以點點頭。

“你為什麽知道?”她想了一會,恍然大悟,“你是伺候他的人嗎?可憐的孩子。”她把他摟進自己的懷裏。“皇長子真不是一般的壞,瞧你沒飯吃的小可憐樣就知道了。”

他在她的懷裏低聲說:“...........皇後要生了。”

“沒事。沒事。”她拍拍他的背,然後說:“皇長子的脾氣很快就會好了。”她看看他,又問:“你不像宮人,難道是陪讀的人。”

然後指著他披風上的龍紋問:“你身上的衣服繡的雲看起來很不錯喲!”拿回去作紀念品,肯定很拉風!

“在哪裏買的,我也要買一件回去。或者你把你身上的這件給我,我給你好多好多的糖吃。”她在哄他,如同在哄一個無知的孩童。

他搖頭。“除了皇族人等,大臣也不得穿。”

她聽得倒吸了一口氣。

在樹下她呆呆傻傻的站了一會,聽著頭頂的雪花簌簌地落,那淡極的白色花瓣落了滿地。

真是很奇怪。

如果是往常,他已經叫人過來把她拿下。

於是他把餅塞回她的手裏。“走吧!”他低聲說。天之驕子再怎麽落魄,也不用別人施舍一個餅。

“你是皇長子?”她皺眉。

“自從我養在皇後宮裏後,我就是父皇唯一的兒子。”他說。“和書上說得不一樣。”她大笑。

這個女人為什麽把他和書聯系在一起,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是要殺頭的嗎?

有時候無知的人活得還幸福些。

因為這樣,所以不用治她失禮的罪。

天下無知的人太多了。

又豈是能教盡的。

以為她馬上就要離去,沒想到她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臉:“太好了。你能給我簽名嗎??”

不知是不是宋榮軒的錯覺,她居然手忙腳亂起來,一時把傘放進他的手裏,一時又在口袋裏翻著什麽東西。折騰了好一會,他看得都替她累了。

“好吧,好吧!我沒有發財的命!!來吧!!”她嗖一下,把自己衣服上的袖子拉開。“簽這裏,也算是我來皇宮一游的紀念。”

轟!一聲宋榮軒手中的傘掉下了去。

她難道不知道女孩兒手臂是隱私之地嗎?除了自己的夫君,誰也不許看。

她居然若無其事就這樣暴露在自己的眼前。

“你............”他結巴起來。“你的身份可能配不上我,不過做個妾侍還是可以的。”想想,如果母後不是因為突然懷孕了,他的宮裏也該有侍寢的女人了。

好像父皇後宮裏有不少這樣路遇的女子吧!!

她做了個倒地的姿勢,“代溝啊代溝!”

“這裏沒有溝?”他說。

“無形的溝你當然看不見了。”

很奇怪的話,明明沒有溝,卻硬說有溝。

他搖頭,表示不明白。

她哼了一聲,然後把袖子放下,“不簽名就拉倒。”

然後把落在地上的傘撿了起來,有一片雪花飛到他的手背上。

“好冷的手哦!!”她捧起宋榮軒的手,用嘴裏的氣呵了幾下。

這女孩子怎麽那麽露骨。

他猶豫地了動了一下嘴唇,很快又閉上。

縱然沒落了身份,但是做他的側妃,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得起。

她坐在臺階上,拿著餅,大口的吃,像是得到無上的美味一般。

站在樹下的少年望著她。

餅上頭月牙似的缺口,像她的眼睛一樣,是彎彎的輪廓。

重重疊疊落下的雪花,像隔斷了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卻又仿佛伸手可及。

聽,遠處風轟隆隆的呼嘯而來,又在途中散去了聲。

坐在臺階上的女孩生動的身影像是供在案上瓶中盛放的臘梅散發著清清淺淺的香。

“餵!!高傲的小鬼。”她招著手喊他。

“放肆!”他有些狼狽的喊道。“來人啊!!!”

他還沒有說完,她用吃剩的餅塞住他的嘴巴。

此時一聲清脆的嬰兒啼聲劃破了天空。

生了,母後終於生了。

他突然害怕極了,抱著自己的膝,慢慢地坐在雪地上。

“不用怕,你的地位好好的。”女孩撐起傘坐在他的旁邊。“不過你的脾氣真的很不好,一不順心就喊人來收拾我。”說罷,她把脖子掛著的一條粉色的粗繩子拿下,圍在他的脖子上。

怪不得她會出現,原來是索命的。

宋榮軒拼命的拍掉她的手,不讓那條繩子掛在自己的脖頸間。“拿走,不要索我的命,我不想死,我不要死!!”他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呼喊。

她頓時笑得樂不可支。

“傻子,這是圍巾,再說了有我那麽可愛,迷人的黑白無常嗎??”

她笑倒在雪地上,濺起了滿天的雪,令人迷花了眼。

宋榮軒有些臉紅的撫摸著她說的圍巾,他幾乎可能感覺到她殘留在圍上的氣息。

一群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的過來。

“殿下!”

“殿下!”

.................

怎麽了?

他茫然地看著前方。

“糟了,我要走了!”女孩把圍在他脖子上的所謂圍巾抽走,剛覆上的溫暖轉眼消逝。

他的手指不自覺就重新抓住,仿佛這是自己身上的唯一溫暖。

消失了,連同他剛剛厭惡的那塊餅。

有人在他的面前跪下。“殿下,皇後娘娘生了一位公主。”這一大片人又恢覆了從前對自己的恭敬。

他呆了好久。

聽的不是這句話,而是她消失的方向。

在這天地和人心最冷的時候。

她曾經讓自己不要害怕!

☆、戲本

“殿下,你對皇後娘娘真貼心。”從小和宋榮軒一起長大的宮人子房輕笑道:“嘴裏還說著先花後果。”

宋榮軒規規矩矩地坐在自己的東宮裏,透過半卷湘簾的窗戶往外頭看。外面開始泛藍的天空像極了一張笑臉,而屋檐下面的燕窩兒,裏面曾經粉粉嫩嫩的小燕子已經離家經歷著前輩們的風霜。

整個院子裏靜幽中又失去了一種朝氣,讓人看見了心裏就壓抑。他不由暗想,原來皇宮是最大的一座戲臺,只要人長大後,難免都要在上面唱作念打。

他的臉慢慢地掛上了笑,像天生一般的自然。

坐了輦與自己叫了多年的母後見了面,她的神情都沒有什麽異常,只是眼睛眨了一下,把裏頭的情緒通通的掩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這樣。

日常都要掛著一張面具掩去自己的真面目。

平時見了自己就威嚴的父皇,今天在自己來了以後拍了一下他的肩,又輕柔細語的問了他許多事。

於是他跪下笑嘻嘻的回答,自己很好,只是擔心母後和妹妹。

父皇和名義上的母後暗中微點了點頭。

皇後因為是躺在床上,招手把他地身,叫到了床前。

他今日穿了銀白的鶴氅,因為未到及冠,腦後垂著一半的黑發半披著,因為他在笑,看起來與皇帝極像。眼珠兒大半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反倒看著床邊的搖籃。

“你妹妹!”

他拿著指頭探著去摸妹妹的臉,很滑,像易碎的豆腐一般。“孩兒知道,常言都說先花後果,是不是弟弟也快來了。”他猶豫著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她,但又縮了回去。

可皇後聽了這話,心情大好,看他也變得格外順眼了。

往常他見了也會真心歡喜,可現在的感覺很奇怪。

像透著她的臉看見了她的另外一張臉。

他們在宮裏頭皆大歡喜的情景落到了宮外。

所以宋榮軒重新踏出門檻的時候。

千歲千歲千千歲。

喊他的聲音更熱烈,讓他的心裏也更明白了。

他們尊敬的千歲,不是自己,而是父皇母後。

木然地聽著他們按禮節的參見,臉上沒了往常的笑。

對人笑,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事,僅僅只是出於身份上的需要,不過也是最重要的是,從前他以為自己是母後的驕子,自然是輕忽不得。

如今卻不知道他們嘴裏掛著的千歲----是不是真的他。

不知不覺他淚流滿面。

回東宮後子房的眼睛帶著笑:“殿下越來越得皇後的歡心了。”

大約和他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緣故,子房對他倒有些真心。

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說:“有了妹妹,我自然是高興。沒有什麽適不適宜的。”只要不是弟弟,他的笑都帶著七分真。

“是,是奴才多嘴了。”子房低頭說。“皇後對殿下也是一直關愛有加。連她宮裏的秋海棠姐姐都知道。”

“秋海棠?”他緩緩地問。

裊裊兮秋風,父皇見過那女子,曾戲說過。

子房看了下他,見他沒有什麽表情,想了一想,又說:“她是皇後宮中的得意人,皇後娘娘想把她派來照顧殿下。”

宋榮軒擡頭看了他一眼,看見他的眼裏全是熱切。

子房原來不是唱戲,而是編寫劇本的人。

晚上,他又了皇後宮,討了秋海棠。

皇後很意外,但也答應了他。

秋海棠喊了一聲“皇後”,臉唰地一下變得蒼白無色,單薄的身子像風吹過的秋葉一般搖晃。

皇後的嘴角漸漸綻開一個愉悅的笑容。“能服伺皇長子,是別人得也得不到的福氣!”

秋海棠跪下磕了頭,然後站在他的身後。

宋榮軒眨了眨眼睛,秋海棠好像一個人。

對了,跟前些天那個奇怪的女子有些像。

他不由多看了幾眼。

這時一股陰寒仿從他的身後吹起,直撲後背。

宋榮軒覺得起了一身寒意。

皇後卻笑著看他。“原來軒兒長大了。”

他呆了半晌,然後回身向子房說:“海棠姐姐來我宮裏做針線,跟我長大有什麽關系?”

皇後若無似無看一看秋海棠,嘴角是掩飾不住的笑。

宋榮軒感覺到後背的寒開始越來越淩厲,象是藤蔓一樣鉆入他的心臟。

與他何幹。

宋榮軒向秋海棠看了一眼。

她低著頭,手指不自覺的曲了起來。

這樣的女子,他從前不會留意,現在也不會留心。

左右不過是宮人。

她們其中的大多數人靜悄悄的來,又悄無聲息的離去。

也許出了宮,也許會換另外一種形式永遠地呆在宮裏。

這一晚,父皇沒有再來過。

直到他坐上了輦,秋海棠睜大了眼,臉上一片死寂。

眼中那些光,像無處不在的蛇,吐著信子一樣纏繞在他的身上。

想來他昨天也是這幅模樣。

有些訕訕然地笑了笑。

秋海棠和那名奇怪的女子有些兒像,但是性子卻是差天共地。

此時雪還在飛飛揚揚,他的臉上多了幾分蕭瑟之意,各懷心思靜默不言。

後宮女子的心事,不過是像天下男子的心事一般,只向往著珠簾玉座。

誰又曾看見那腳下一路的白骨累累。

往常宋榮軒只當是說書一樣聽著。

如今卻像入了戲一般開始瘋魔。

他的手漫不經心的托著自己的腮。

因坐在輦上。

這個姿勢做的有點深沈。

又有點讓人可笑。

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訴他,他所有的一切,都很容易被人拿走,他可能不會相信。

他扶了一下頭頂上沈沈的東珠頂。

看了一眼高高的紅宮墻。

發現自己從前太小,遠目的東西太淺顯。

不知道那處傳來的玉蕭聲,道出萬種惆悵。

曾經的錦衣玉食,經不過這半絲的雷霆。

到頭來,只輕輕的嘆了一聲飄搖。

他閃出一絲微笑。

想說,他情願背上父皇的怒火,畢竟自己的生母再怎麽卑微,也是他親生的兒子。

但是皇後卻不同。因為後宮才是她的天下。

父皇能做的只不過是面子情。

他看著茫茫的天際邊,看那雪當頭澆向城墻,白白蓋住了一層。

似乎無暇著一切。

他看了一眼跟在後頭的秋海棠。

頭頂枝頭上一片兩片的葉子無風自落。

在空中調零的曲線裏,經了一次輪回。

仿佛知道他的視線。

秋海棠看了他一眼。

那麽年少的人。

臉上的表情己是無喜無憂。

獨自坐在肩輦上。

看旁邊湖面上風回,裹著一切好的,不好的事物挾重回旋。

這時路兩邊的宮人看見或垂或跪。

但旁人的表情於他仿如隔空了起來。

飄渺的像一縷塵埃。

下了輦,有人上前送上手爐。

那雙白的像透明一樣的手像蝶翼一般穿過層層密集的雪沫兒微微的啟動,拒絕這冬日來的溫暖。獨自在空曠的殿落中孤單著自己的身影,真正像游魂一樣,仿佛連呼出的氣息都是冰冷。

看著那披著白色鶴氅的男孩消失在眼前,秋海棠在原地不知道發什麽呆。

一旁的宮人忍不住小聲提醒道,“姐姐請吧!”

拎著包裹的秋海棠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隔斷自己夢想的少年根本恨不起來,哪怕知道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個工具。

她隨著宮人緩緩的走遠。

伴著宋榮軒進了殿內的子房笑道。“沒想到秋海棠有那麽一幅靈透的心肝。知道自己的處境,只是在開頭怨了兩把,後頭卻是認命了。”

剛剛接過宮人茶盅的宋榮軒停了一下。

認命!?

他的心臟在擂鼓一樣的瘋跳。

如何不認命。

難道把自己的腦袋碰碎在石頭上才叫不認命。

怎麽會忘記。

自從母後有喜後,他被隔斷在屏風後,看著烈性的夕陽照天燒,趕絕了所有的煙雲。

子房上前替他拿下披風,宋榮軒忍不住開口道。“好好待她。”

聲音極淡,像春日裏柳絮,無根一樣的輕飄飄。

他呼了一口氣,長長的,然後無聲無息。

子房在旁邊剛說了句:“殿下........皇後......”就沒有說下去。

因為宋榮軒看著他,一雙眼睛冰雪一樣的清,說不出的詭異。

好象剛才那句話,他從來沒有說過。

在子房的記憶裏,皇長子並不是這樣的。

就在一年前,他像所有的貴族少年一樣,高傲,對人輕慢,雖然有時令人不得不屈膝,但是那樣的風華奪目。沒有人能懷疑他的明耀。

---------如今,卻己成回憶。

披衣從床上坐起來,宋榮軒看著窗外天際邊的星海,映露深淵一樣的長長光點。

他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不是他從小生活的宮裏。

彼時他是宮中唯一的男孩,受著嬌寵,享著疼愛。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知道未來怎麽辦?

他很想哭著去皇後的宮裏,訴說一番,可恐怕這樣的舉動,只會引來她的不屑。因為她已經是別人的母親。

外頭漫天的雪仍然下著,雪點兒進來了,又被人風刮走,窗被吹開了,又被關上了。

輾轉反側。

在半瞇著眼要重新睡下的時候,一聲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笑聲,把他從半夢半醒中拉出。

“那麽大的雪,在家裏都看不到。”

清清楚楚的聲音。

他連忙赤著腳走下了床。

可是即便用盡全身的力氣,這床到窗的距離走起來似乎特別的漫長,宋榮軒似乎感受到自己的呼吸的起伏,甚至能夠感覺到外面若有若無的溫和氣息。

他不自覺的加快了步伐,到了開窗的那一刻,他的手心居然冒出了些許的冷汗。

但是窗外沒有人。

掌著燈趕過來的宮人看著站在窗前氣喘籲籲的皇長子心裏一慌,忙伏在地上問:“殿下,怎麽了?”

他怔了一下,突然從宮人的身邊跑了出去。

在守夜宮人錯愕的眼神中,向樹的方向急奔過去。

沒有人。

只有月光清冷的灑在滿樹的枝丫上。

☆、重生

夜裏水滴成霜,宋榮軒在樹下站住腳,喘著氣擡頭看了一眼。

單薄的月亮像浮紙似的貼在天幕上外,空無一人。

除了燈光頓時將他的影子拉長了投在地上。

子房提心吊膽的跟在他的後面。

突然前方枯瘦的樹林中走過人。

什麽人?

子房急忙捂住他的嘴輕聲道“是皇後宮裏的人,聽說給秋海棠姑娘賜了一碗湯。”

身子倒下。

地上的雪幾乎把他的全身冷卻。

這樣的冰。

他一動不動的躺著,仰望樹。不要來。他在心裏祈求著那名奇怪的姑娘,不要來。這是一個籠子,再精致再華麗,也是一個籠子。裏面裝滿了處時被處決的生命。

在慘白的月光中,他掙紮著坐了起來,牙齒耐不住的開開合合。

層層寒意像紮了根的樹,疊疊地的在他的身邊蔓延。

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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