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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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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公司還招人嗎?”周洛陽不死心地追問, “我可以給各位老總們端茶倒水熨衣服。”

一連幾天裏, 周洛陽問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杜景還在分析他的資料, 頭也不擡道:“你最近的愛好變成熨衣服了?我怎麽記得有人的夢想是開一家古董店?”

周洛陽幹凈利落地撇清了關系:“什麽夢想?我不記得我有什麽夢想。熨衣服與做家務就是我的夢想。”

杜景:“……”

周洛陽給杜景熨他的西服與襯衣,又說:“宛市的冬天太冷了,得給你買兩身厚點的衣服。杜總可以接受穿秋褲嗎?”

杜景終於一瞥周洛陽:“我怎麽覺得你對我的態度似乎有了輕微的變化。”

周洛陽實在很唏噓, 答道:“是的,我本來就是個俗人。”

“嗯,月入四十萬很多, ”杜景隨口道, “前一任在這個位置上幹了兩年,實現財務自由, 辭職帶著老婆滿世界玩去了。”

周洛陽道:“確實,一年稅後也有三百多萬呢。”

周洛陽家裏曾經做的生意也是上千萬規模, 只不過父親去世所帶來的一系列家道中落,導致他如今生活甚為拮據。但他不是沒見過錢的男生, 只是對杜景為他帶來的境遇改善,表示出了恰到好處的快樂。

他沒有朝杜景說“借我錢先讓我還錢”之類的話,但他會一直記得。

“你沒註意到, 重點在於後半句。”杜景又道。

杜景自從搬到周洛陽家後終於獲得了充足的睡眠, 全身上下散發著雄性感充足的強勢感,這個家裏已被納入了他的領地勢力。過得舒適時,他不會顧慮太多,在周洛陽面前總是有話就說,不經思索便脫口而出。

“我去上班了。”杜景在門口想了想, 又說,“換租個大點的電梯小區,店的事今天記得去辦。”

周洛陽心想來了來了,開始拽了,這家夥某天一定會舊事重提,對再見面時自己揍他那拳念念不忘。

“謹遵杜總吩咐。”周洛陽禮貌地答道。

但有時仔細想起,周洛陽又很不希望杜景從事這危險的工作。

他好奇打聽了下上一任昌意副總級的高級執行官,杜景對那人也了解不多,只知道對方也姓周,是個做飯很好吃的、二十六歲的帥男人,做飯好吃來自於他偶爾會在加班時於單位給同事做煲仔飯吃——家裏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小男友。

除此之外,公司會對所有離職員工做信息保護,畢竟做這行得罪的人太多。

杜景原本有希望打破這位“周總”的記錄,成為昌意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高級執行官,但他回國時晚了三個月,於是只差那條線一點點。

話雖如此,二十七歲成為國內最大私人偵探組織的副總級主管,直接對老板負責,也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周洛陽當然明白杜景的意思,做這行變數太多,不是長久之計。先前的話都是玩笑,他當然明白杜景的薪水在某個意義上是買命錢。他決定盡快把店開好,讓杜景沒有後顧之憂。這樣他也可以選擇做個兩三年便辭職,兩人一同經營古董店。

杜景給了他一份公司出具的證明,以及銀行流水單,周洛陽可以用它去找銀行,用杜景的名義作擔保貸款,支撐他前期店鋪開張所需的費用,但他目前還不打算這麽做。

這天周洛陽找到中介,看過幾套房,給杜景發了照片,杜景的回覆是【你喜歡就行】。而接下來明顯很忙,便不再回覆他了。

周洛陽心想,看在他為我辛辛苦苦上班掙錢的分上,就不計較他上班不能秒回的事了。

他看好了一套陽光充足,有一整面落地窗,兩室兩廳,客廳很大的十六樓房,拍照發給樂遙,樂遙的答覆是:【你們喜歡就行。】

周洛陽在中介面前沈默片刻,這句話裏的“你們”顯得有點意味深長,但樂遙很快作了補充:【哥哥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

於是周洛陽便定下來了。

接下來則是在同一家中介處咨詢鋪面。中介小哥很高興,同一天來了兩單大單,又帶著周洛陽去看店鋪。

這幾年經濟衰退,實業大量萎靡,大量商鋪關門的關門,破產的破產。租金意外地比周洛陽想象中的便宜非常多。

“我對商鋪有錯覺,”周洛陽心道這真是意外之喜,“還停留在幾年之前。”

中介笑著答道:“這幾年生意不好做,鋪面已經換過三家商家了,說是經濟環境不好,但大家還是要做生意,依然很搶手。”

這店面朝街道,街兩邊都是銀杏樹,深秋落葉會很好看,斜對面是大使館與高檔會所。側旁有家茶藝店,順便賣點根雕。

周洛陽對這家店很滿意,租金雖然比預想中的便宜,卻也有點吃不消。做古董生意向來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周轉資金也很重要,外加裝修、進貨,將耗費很大一筆錢。

下午時,他認真想了下,最後還是給杜景發了消息,哪怕他不回,也得征求下他的意見。

“租金問題,能不能讓房東寬限點?”周洛陽說,“你也看到了,我的流動資金確實不算充裕,簽兩年合同沒問題,我只希望能季結。”

中介小哥正猶豫時,周洛陽的手機卻來了消息。

【等我。】杜景站在大使館門口,給周洛陽發消息,【我看見你了,和房產中介在一起。】

周洛陽:“???”

周洛陽到路邊轉頭看,杜景與兩名同事正離開大使館,穿過馬路過來。

宛市下午的陽光照耀在杜景身上,他轉過身,朝同事簡單點頭,大夥兒便各自上車,開車走了。

這夥私家偵探真有錢,周洛陽也發現了,開的全是上百萬的豪車。

“出來辦事?”周洛陽問,“怎麽跑法國大使館來了。”

杜景看了眼中介,漫不經心地嗯了聲,見周洛陽正觀察他表情,知道他擔心的點,隨口道:“吃藥了,沒什麽問題。”

中介小哥看見杜景時有點怕,杜景太高了,臉上還帶著傷,一看就不好惹。

“我們的另一個股東,”周洛陽朝中介解釋道,“我倆合夥。”

中介忙點頭,見杜景從斜對面的大使館裏出來,帶著的人又對他十分客氣恭敬,顯然有一定社會地位。但做這行自然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杜景推開滿是灰塵的玻璃門進去,掃了一眼,裏頭灰塵多,弄得他打了個噴嚏。

周洛陽大笑起來。

“在外頭等。”杜景又朝中介說。

中介重新開鎖,自覺退出去。

杜景沒有當著中介的面說,這時候朝周洛陽道:“裝修錢可以省一筆。”

“嗯。”周洛陽說。

“地段不錯,”杜景又說,“適合你的客戶人群。”

周洛陽又嗯了聲,杜景四處看了下,說:“問過風水師沒有?”

周洛陽笑了起來,杜景疑惑地看他。

“對家裏租的房子這麽隨便,”周洛陽說,“怎麽看見商鋪,倒是這麽上心了?”

杜景只是簡單地說:“是掙是賠,對我來說不重要,我只是希望你開店能掙錢。”

周洛陽想了想,明白杜景的意思,他自然不在乎周洛陽怎麽花錢,但設若這家店一直賠錢,對周洛陽的自信會有不小的影響。

“我覺得我可以掙錢。”周洛陽說。

他和臨時起意、三倆朋友湊點錢合夥投資的人不一樣,他會做古董生意。從小在家裏耳濡目染,熟悉收藏品行業的整個產業鏈,也有一定的人脈,尚在初中時,每年寒暑假他都會回宛市,幫爺爺打理生意,並聯絡出席一些有名的拍賣會。

可以說收藏品交流與歷史這行,才是他的本專業,而大學讀的機械、精工領域,反而是為未來他接管家族行業所提前做的預備。

這也是他在回到宛市後,始終很難接受去公司裏打工的緣故,周洛陽一直覺得,只要讓他把店開起來,他一定能養活自己與杜景、樂遙。

“我相信你。”杜景向來是周洛陽說什麽,他就信什麽,哪怕他們曾經一起生活的時間裏,他從來沒感覺出周洛陽任何驚人的生意天賦。

“那就這家。”杜景最終敲定了。

“起個名字?”周洛陽說。

“長安吧,”杜景不以為意,“長安鐘表古董。”

周洛陽嗯了聲,以前杜景的微信名字就叫“長安”。他們在大二那年一起去過洛陽,也去了長安,杜景很喜歡長安的銀杏樹。

周洛陽再去講價,中介小哥答應盡力與房東溝通下。周洛陽便朝杜景說:“現在去哪兒?”

“家裏準備晚飯了?”杜景問,“想喝點燉湯。”

周洛陽揚眉,意思很明確,我在外頭跑了一天,怎麽做?何況正在搬家,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

“等樂遙回來開夥麽不是?回去用微波爐給你做吧,時間還早,你又沒吃午飯?”

杜景答道:“不想吃,宛市秋天太燥了。”

周洛陽只有湯燉得很好,原因很簡單,直接從網上買配好的藥材湯料,排骨、雞等肉食放進去燉就是了。

家裏,周洛陽計劃完店的事,列了賬本與開支,一切井井有條。

杜景也發現了,帶著詫異的目光看周洛陽本子上寫的條目項,裝修材料、請工人、置辦、交通、商用家具與擺設、註意事項等等。

“你還真的會?”杜景雖然對商業不精通,卻大致能看出來。

“我是專業的。”周洛陽哭笑不得道,“明天還要去各家拍賣行公司先坐坐,讓熟人幫忙介紹點客戶。爺爺留下來的東西沒多少能賣,空了得去采購。”

杜景點點頭,也在餐桌前,繼續做他的工作。周洛陽察覺得出他相當煩躁,不是病情導致的煩躁,而是工作上引起的。

但他沒有多問,只像平常習慣一般相處著。末了,杜景終於按捺不住,起身離開餐廳,走到廚房裏,周洛陽的身後。

“你在做什麽?”杜景皺眉問。

“給你準備明天帶的午飯。”周洛陽把新煮好的米飯舀進飯盒裏放平,燉好的土豆紅燒肉鋪上去,嘗了一口,“好鹹……算了你吃完多喝點水吧。”

杜景:“……”

“我今天去大使館。”杜景說。

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周洛陽心想。他把飯盒放到一邊,開始試湯。杜景站在他的身後,註視他的動作。

“嗯?然後呢?”周洛陽說,“我怎麽感覺咱倆就像兩口子。”

杜景眉頭微微擰著,說:“因為那起連環兇殺案。給我嘗一口。”

周洛陽餵他喝了點湯,杜景說:“可以了,吃吧,我餓了。”

“案情已經升級了麽?”周洛陽問。

杜景坐在桌前專心喝湯,差不多了才答道:“沒有,不過是我的直覺。”

“六個人,三男三女。”杜景開始吃湯裏燉的排骨,周洛陽給了他一碟醬油。

“在最近三個月裏,陸續失蹤,”杜景沈吟道,“已有很長時間了。”

“這與法國大使館有什麽關系?”周洛陽想起了沙特人被騙進大使館,慘遭肢解的事。

杜景答道:“這六個人,失蹤之前都去了同一個地方。你猜哪兒。”

“巴黎嗎?”周洛陽說,“不大可能吧。”

游客在巴黎失蹤,國內不會沒有報導,當地的中國大使館也不可能不管。忽然間,也許源於直覺,周洛陽說了一個地方。

“柬埔寨?”周洛陽問。

柬埔寨與越南曾是法國殖民地,但周洛陽記得最近的新聞似乎沒有報導任何中國游客在東南亞失蹤的案件。

“地理位置接近,”杜景說,“胡志明市。”

“六名游客人間蒸發了,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報?”周洛陽端上菜來,拿了筷子,開始吃飯。

“不是一起去的,”杜景答道,“先後,而且沒有參團,連自由行都算不上。”

周洛陽很疑惑,杜景又說:“失蹤者分別從事不同的行業,有網紅有宅女,特征有相同之處,全是自由職業者,北漂,沒有固定單位,不與家人一起居住,獨自租房,失蹤之前,都向房東退了租。”

周洛陽聽懂了,在這個城市裏,從三四五線前來討生活的外來人口,在四環與六環區間,有將近六百萬。

從衣著光鮮的新貴階層到農民工藍領,數量龐大的“北漂”努力在全國最大的城市,政治與文化中心爭取一席之地,他與杜景也和他們一樣。

但不是每個努力的人都能得償所願,這五百多萬人裏,也有占相當比例的所謂“自由職業”,他們沒有資格貸款買房也買不起房,甚至沒有固定工作,卻早已習慣了大城市,或為了一點未來的希望憧憬,不願認輸放棄,就此回老家生活。

這部分人被戲稱為“孤寡宅”,就像孤寡老人一樣,獨自生活,無人過問,足有四十萬數,不均勻地分布在社會的各個階層,哪怕前途黯淡,卻仍然倔強地留在宛市,付著房租,找機會打打工,接點外包活兒,勉強糊口度日。就像孤寡老人一般,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們環境閉鎖,朋友不多,哪怕有幾個朋友,大多也是互不關懷的陌路人,只比陌生人勉強好上一點。

互聯網是孤寡宅群的唯一社交媒介,除此之外,他們與親人、朋友聯系甚少,日覆一日,年覆一年如此,愈發自閉,平日裏幾乎不與任何人聯系,直到失蹤數月後,才有人偶然察覺。

杜景又說:“其中一名男性,是一個抖音上的網紅。擁有數量不多的粉絲,藝名叫‘小伍’。抖音停更很正常,網絡上的熱度,今天有人關註,明天就銷聲匿跡了。”

“嗯……”周洛陽大致知道互聯網上的感情確實維系感不強,尤其素未謀面的網友,今天大家也許聊得很盡興,但某天網友忽然人間蒸發,絕大部分人也不會再去過問,只當對方專註回歸現實生活了。

“但這個小伍有個粉絲,”杜景說,“有點小錢,是個小富二代,也許是單戀,特地到宛市來找過人,發現他退租之後,便來了我們這兒。”

周洛陽說:“女孩子嗎?”

“男的,”杜景說,“這名網紅的男粉很多。”

杜景掏手機,打開他的抖音頻道,周洛陽看了眼,這人有點小肌肉,在抖音的濾鏡下顯得皮膚不錯,有點胡茬,正是gay圈名媛的典型氣質。

“所以委托到你們公司了。”周洛陽說。

杜景說:“起初舔……小富二代想花錢查出他的下落。這案子我本來不管,派給小力,無意中發現了更嚴重的問題。”

那天杜景被叫回公司,正是小力在對比一些內部資料,查找關鍵詞時,奇怪地將兩個人聯系了起來。

那是國際刑警組織轉給昌意的一條共享線索,內容有關一名二十六歲青年男性赴柬埔寨,長期失蹤未歸,就此突然失蹤的案子。

而這名一號失蹤人口,是小伍的粉絲。

小力只是隨手用“小伍”在線索庫裏搜了下,沒想到得到了一個意外發現。

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事情也許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了,只是提前通知了杜景。

杜景卻對此有天生的敏銳與直覺,回到公司後,接入資料庫,從海外失蹤人口開始細查,查出其中六名失蹤者,接著,他召集同事開會,將這六名失蹤者聯系在一起。

每年中國都有大量的海外失蹤人口,偷渡、因賭博引起的自殺、吸毒過量致死、人口販賣等等……一旦產生跨國案,其過程便勢必會變得異常覆雜,需要大使館交涉,刑警的出警也是個大問題。

只要不是自己作死,以如今的中國國力,絕對不會坐視不理。怕就怕自己作死,到柬埔寨賭錢被賭場扣押,或從事涉嫌犯罪行為活動,這種情況大使館就不會多管了。

“所以你懷疑是人口販賣?”周洛陽看了眼另外幾人的資料,“可是買這些人做什麽呢?不過實話實說,長得都還可以。”

“也許更糟。”杜景說,“我們今天去法國大使館申請特殊簽證,被拒絕了。也許我該朝他們說實話。”

周洛陽沈吟片刻,說:“我曾經在網上看到有種詐騙,叫‘殺豬盤’。”

杜景說:“原理也許相近。”

周洛陽又說:“如果是被殺豬盤騙去境外,那麽失蹤人口也許還不止這六個。”

“這就是關鍵,”杜景說,“老板正在申請,讓國際刑警提供更多線索。”

“找這麽多人,”周洛陽說,“如果全部找回來,應該有不少獎金吧?”

杜景說:“你想得太多了,被騙走的當事人,大部分人家裏都只當沒這個親人。在宛市,沒有愛人,沒有親人關系,只有點頭之交的朋友,誰會為找到他們付酬?”

周洛陽問:“那就只有小富二代出錢了。”

杜景:“擴大範圍面,尋找不同案情之間的聯系,有助於找到關鍵進展,東邊不亮西邊亮。”

周洛陽:“他為了找自己的男神,付你們多少錢?”

“起初只以為對方避而不見,酬勞是一百萬,聽見是失蹤案後,小富二代提出要加錢,他答應付一千萬。”杜景說,“他說,小伍是他的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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