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市的春天來得早。吹在臉上的風還有點涼，嫩黃鮮艷的迎春花已經一開一大片，在街道拐角恣意張揚著。

方南下了課，騎著自行車往咖啡店趕。今天斐哥家裏有急事跟他換了個班，方南想了想課表，時間來得及也就答應了。

拐彎的時候，方南走神了。

他想著這次離開東林的時候，他哥方北塞給他的五百塊錢——

一聲急剎車伴著司機的怒吼。

“傻逼看路啊！”

饒是方南迅速補救著捏了手剎，整個人連著車子還是搖晃了幾下，蹭著奔馳的車頭摔到了地上。

我操！奔馳！

方南手腕火辣辣的，第一念頭卻是盯著眼前的車標滿腹驚嘆號。自行車車把蹭著前杠車燈下面一點的位置，掉了一小塊漆。這得賠多少錢？

肉疼。

車門開了又關上的響聲後，脾氣火爆的司機大哥杵過來，居高臨下火力全開：“騎的什麽JB車？！故意碰瓷兒是不是？”

“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形勢比人強。方南忍氣吞聲爬起來，連手腕都不敢捂，努力做出最無辜的表情：“大哥你消消火，我這轉彎沒註意——”

“東子，算了。”

車上又下來一個男人，聲音不高，普通話講的挺好：“為難人家小孩幹什麽？吃飽了撐的？”

被叫做東子那人抓抓寸頭，悻悻的：“淩子你是不知道這幫小孩有多可氣，哎我剛拿到手不到一個月的大奔，晦氣……”

“哥出錢幫你全車重新做漆。”那人笑笑，下面一句話卻是出人意料的對著方南說的：“小方你的手受傷了，要不要去醫院包紮一下？”

“啊？”方南的目光轉到後面這個男人臉上，這一看才發現，居然自己認識：“淩先生，謝謝，就擦破點皮，不要緊。”

“認識？”人高馬大的東子心思可還挺細膩，點了根萬寶路：“呦呵，淩子你認識這小朋友？難怪嘖嘖……”

淩梓樾勾勾嘴角，沒有否認：“認識。”

“得，老子自認倒黴。”東子擠了擠眼睛，伸手拍了拍跟自己個頭不相上下的淩梓樾的肩膀：“我上車抽根煙，淩子你抓緊敘舊，五分鐘哈，孫少的局兒，遲了得被扒皮。”

方南微微擡著頭看著淩梓樾：“麻煩你幫我解圍了淩先生，太感謝了。”

淩梓樾彎腰，一點不嫌棄的幫著把破自行車扶起來，還轉了轉龍頭試試車子壞沒壞：“怎麽感謝？”

“淩先生，”方南有點驚愕，一閃而逝，其實淩梓樾只是咖啡店裏見過兩面，都談不上熟悉：“下次我請你喝咖啡好了。”

“好。”淩梓樾笑笑，伸手過來撣了撣方南的袖口：“蹭臟了。”

車子都走遠了，方南還站在路邊有點呆。

手腕後知後覺的開始疼，火辣辣的。膝蓋的位置和手肘及袖口都蹭臟了，萬幸沒破。

他認識淩梓樾說起來也算有個小插曲。

是大概聖誕節前不久，淩梓樾每周大概會有兩三天去他們店裏喝咖啡。這個人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原來從來沒見過。

方南註意到他，原因無他，這人長得太好看了。咖啡店裏打工的四個學生，除了方南，另外三個女生集體發花癡了。

只要淩梓樾一來，她們就湊到一塊兒，喁喁私語——

哎呀好帥，今天穿的風衣有型有款。個子高身材好，怎麽穿都迷人的要死啊啊啊；

你們有沒有發現，他的鼻子特別挺直，正面側面都完美的沒話說……

我覺得他的眼睛最迷人。單眼皮眼縫長，眼角還微微上翹，哎哎還有睫毛，我賭五塊錢，上面放顆瓜子都不帶掉的。你倆不知道，他點咖啡時候擡眼撩了我一眼，簡直電死我了……

方南一邊心底裏暗戳戳唾棄她們，一邊不動聲色隱蔽的偶爾偷看養養眼。

帥哥誰不愛？尤其作為一名根正苗紅喜歡男人的gay。

快放寒假前幾天，淩梓樾在接近晚上七點鐘的時候來喝咖啡。

巧的是，那天三個女生各有原因都沒能去給淩梓樾送咖啡。女生甲生病請了假，女生乙第二天要考最難的一門專業課所以提早離開了，女生丙最奇葩，因為鼻子尖上冒了個又紅又大的痘痘，死活不肯讓男神見著自己這副衰樣。於是，原本搶破頭的差事兒就這麽落到了方南頭上。

女生丙幫男神準備好美式加濃縮和吞拿魚三明治之後，熟絡的拿了兩片曲奇放到餐盤裏，悄聲吩咐方南。

“姐姐才烤好的曲奇，送給帥哥嘗嘗哈。”

方南覺得好笑，面上還是又乖又溫順的應允。

端了餐盤過去，淩梓樾正坐在靠窗邊的位置上，埋頭在筆記本電腦上打什麽東西。

方南沒見過筆記本電腦，有點好奇，忍不住就瞄了幾眼這個方方正正的黑家夥。

九十年代末期的國內，臺式電腦尚且是稀罕玩意兒，更何況筆記本這種尖貨了。

“謝謝。”察覺到有人過來，淩梓樾合上了筆記本，擡頭沖著方南笑了笑。

“不客氣，”方南一樣樣把食物端出來擺放好：“美式黑咖啡，吞拿魚三明治，還有紅姐送的曲奇，新出爐的你嘗嘗。”

男人挑了挑眉，饒有興致：“是嗎？看起來不錯。蔓越莓的？”

方南窘：“啊？這個……我真不知道。”

“你是剛來的？從來沒見過你。”萬幸淩梓樾很快轉移了話題，化解了無知方同學的尷尬。

“不是。”方南一本正經：“就是原來沒有為你服務的機會。”

淩梓樾楞了一下，客氣的微笑一下子擴散開來，眼睛都微微瞇了起來。

媽的，笑起來真是晃人眼睛啊。方南嘴角抽了抽，忒他娘的招人了……

“你叫什麽名字？”淩梓樾居然也開了玩笑回來：“那我下次點名找你服務好了。”

“方南。”

“淩梓樾。”

那天，方南第一次拿到了他有生以來第一筆小費十元錢，又新鮮又不可思議。

為什麽會有人給服務費？喝咖啡吃西餐已經很貴了，這人得多有錢？

……………………………………………………

淩梓樾很快就來店裏收回報了。

憤憤不平的女生們集體用譴責的目光瞪著剝奪她們福利的方南，原本年紀最小最受呵護的方同學一下子成了人民公敵。

端著餐盤走到老位置，方南一邊端東西一邊說話：“淩先生，這杯咖啡是我送的，不收錢。”眼角瞄了瞄櫃臺那邊，少年壓低了聲音：“雞肉三明治別吃了，是昨天的。”

淩梓樾從善如流的點頭，眼底帶著笑意：“好，聽你的。”

覺得耳朵有點燒，方南抿了抿嘴唇，沒管住自己就多了句嘴：“淩先生，晚上喝黑咖啡不好，會影響睡眠。”

倒是淩梓樾一點沒有嫌他多管閑事的樣子，帶點苦惱的表情：“在英國養成的壞習慣，晚上不來一杯就睡不著。”

先是驚訝，待到看著男人眼底的笑意時，方南也笑了，摸了摸鼻子：“那淩先生慢用。”

“小方，”淩梓樾慣例的把十元小費推過來，語調輕快：“既然我的晚飯沒了著落，不如你下班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

頭一次被人邀請，對方還是淩梓樾——

少年啊了一聲：“那我估計以後紅姐她們要徹底孤立我了。”

“女人真可怕，是嗎？”男人失笑，故意搖頭嘆息。頓了頓又誠懇的補了一句：“你請我喝咖啡，我請你吃飯。”

……………………………………………………

“你是吧？”坐在對面的男人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不帶任何表情傾向的看著方南。

方南卡殼了，慢半拍的心臟開始狂跳：“淩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偌大的包間裏只坐了孤零零的兩個人，桌子上是已經吃的差不多的飯菜，茶水都涼了。

淩梓樾今天穿了一件灰藍色調的休閑西裝，淺卡其色的細條絨長褲，修身的款型，在褲腳那裏卷了一道邊，露出男人好看的腳踝。

比起老狐貍淩梓樾，方南還是稚嫩了點，那點強作鎮定不夠看。

從桌上的煙盒裏摸出一根煙，淩梓樾晃了晃：“抽嗎？”

“不了，太嗆了，謝謝。”方南心底惴惴，有種蘇醒的東西頂的他難受，想破土而出，理智卻明白該壓下去：“淩先生……”

“我有話直說了。如果冒犯了你，希望原諒。”淩梓樾不閃不避的看著他：“你是同性戀，對嗎？”

“不，我不是！”方南一下子緊張了，不說驚慌失措也差不多。強忍著沒有站起身，臉色卻變了：“淩、淩先生你……”

“嚇到你了？不好意思。”淩梓樾歉然的笑笑，深深吸了口煙，淡灰色的煙霧遮住了他的眼神：“可能是我太直接了。其實是這樣，我剛從英國回來沒多久，我知道國內目前還很閉塞，對同性戀視為洪水猛獸，所以，只想找個幹凈單純點的孩子……”

方南一下子就明白了。與此同時，更大的驚訝襲擊了他：“淩先生你也是？”前一秒還在否認，下一秒的“也是”就出賣了真相。

“對，我是gay。”淩梓樾並不揭穿小孩自我防衛的小把戲，完全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坦蕩承認：“我是top。”

純潔閉塞的小gay方同學一臉懵逼。Gay他懂，top是什麽玩意兒？如果他英文沒有屎到家的話……頂部？

“呃，”淩梓樾果然冰雪聰明，立刻從對方的表情看出了他不懂，隱晦變成了一種奢望：“意思就是，我是上面那一方。”

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方南憋的臉通紅。這還是頭一回，別人在光天化日下不以為恥的談論這種話題，赤-裸裸的。他知道怎麽應對別人的敵意和白眼，可是他不知道怎麽自若的談論這樣私密羞恥的事情。

看著少年這副鄉巴佬般純情的小模樣，淩梓樾不動聲色的補了一句。

“你可以回去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這沒什麽可恥的，互相解決生理需求而已。如果你願意，我們再坐下來詳細談。方南，我不會虧待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