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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暗影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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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時一股醇厚的酒香撲面而起。

那官兵一怔:“……喲,好酒!”

蘭芽便也傻了——原來這一回不是腥膻的黑狗血,而是醇香撲鼻的美酒了麽?

只是這酒……她絕不相信只是酒這麽簡單。尤其越香,便越有問題。

那官兵瞇眼望來:“難道你是來送酒的?唐”

蘭芽趕緊現場編詞兒:“是是是。兵爺也記得白日裏小人那婢女吧?她思鄉情切,此時又是晚飯的時辰,婢女便托小人來給商團送一壺酒。就這一葫蘆,不算貨物,不違背朝廷旨令。”

官兵則皺眉:“這麽香的酒……泗”

蘭芽便趕緊一笑:“小人也覺得給那些倭商喝了,也是糟蹋。不如孝敬兵爺!”

那官兵還沒答話,酒香倒是將另外四個官兵也個吸引來。他們好奇地還問:“這是什麽酒?怎麽這麽香啊?”

蘭芽心下越發打鼓,面上卻只好賠笑道:“……這是倭國法子釀的酒。許是與咱們大明用料不一樣,聞起來便格外香吧。”

這樣枯燥寂寞的夜晚,看門的活兒也沒意思得緊,那幾個官兵便很動了心。蘭芽依勢便更勸進——“各位兵爺,喝一杯不妨事的,以各位的海量,也斷醉不了。”

幾個官兵便半推半就,接過葫蘆來,嘴上說還有差事在身,不能喝不能喝,可是卻倒換著手,一人一口都嘗了鮮兒。

他們一口一口地喝,蘭芽的心卻跟著一下一下地揪緊。她忍不住想起靈貓香,便擔心這酒香奇異,是不是司夜染往裏加了香藥,要趁著倭寇來之前將這些官兵都給迷醉了……可是那五個人喝完了,卻神色腿腳靈活依舊,沒有半點要醉倒的模樣。

蘭芽便楞了。

明知這酒必定有奧妙,可是卻猜不到那奧妙該在何處。

葫蘆本就不大,五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喝下來,葫蘆早就空了。官兵將葫蘆遞回來,有些赧然:“……對不住,都給喝幹了。”

蘭芽抱著葫蘆笑:“無妨無妨。”

遠處一聲唿哨,蘭芽情知是月船的信號,她便趕緊躬身告退。

沿著街道朝前去,在巷子轉角處被一把拉進去。蘭芽將空葫蘆塞回月船手中:“……酒香刺鼻,師父究竟藏了什麽門道?”

遠方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二更天了。月船擡眼朝更梆聲傳來的方向,微微瞇了瞇眼。這一回他再無笑謔,緩緩道:“那幾個官兵,必須得死。”

“什麽?!”

蘭芽有些急了,指著那葫蘆驚問:“難道那壺酒竟然是毒酒不成?”

“不錯。”他眸光清冷。

“媽蛋,你叫我殺人?”蘭芽登時急了。

他冷眼望來……不知怎地,蘭芽便不敢鬧騰了。

她只能悲憤地瞪他:“之所以糾結這件事,只是因為我們都認為那幾個官兵不該枉送了性命。可是倘若他們今晚非得死不可,那我也寧願他們還能有機會仗刀與倭寇一拼死活,至少還能賺幾個——而不是這般,被我給毒死!”

他依舊沒說話。

蘭芽伸手抹淚:“我知道,如果今晚烏蠻驛不遇襲,倘若連這幾個官兵都殺不死,那虎子的處境……便堪憂。可是我以為大人你一定會有更萬全的法子,能兼顧那幾個官兵的性命,更能顧及到虎子和花憐。我怎麽都沒想到,大人原來是用了最簡單的法子——直接叫我去毒殺了他們!”

他心狠手辣,他殺人如麻,她早都知道……可是,可是現在的她開始願意相信,他的心狠手辣背後有他的不得已,他的殺人如麻之下卻更多是本就該死的人!

可是這一回,他竟然又視那幾個官兵的性命如草芥……“人非草芥”,這是她當初在牙行之時便與他說過的告誡,他卻根本從來就沒放在心上過麽?

看她竟真的哭了,他才忽地又呲出茶漬大板牙鬼臉一樂:“……你竟忘了我上回是怎麽死的麽?”

他上回是怎麽死的?蘭芽的心狠狠一疼……他死?

卻又一轉念,明白過來。他此時是月船……月船上一回是——詐死。

她一顆沈到泥塘裏去的心便呼啦又覆活,活蹦亂跳起來:“如此說來,大人是叫他們詐死?”

他盯著她那副眼淚還掛在顴骨上,卻笑得忘乎所以的模樣,無奈地嘆了口氣:“蘭公子……貧道當著欽差,如何敢擅自殺人?”

蘭芽便讚許地拍了他肩頭一巴掌:“算你識相!”

更梆再響,夜色入深。

偌大的杭州城沈寂了下去。遠遠近近,幽藍的夜色化身烏央烏央的海水,前後左右地包繞過來。

兩人候在巷子裏。

他依舊自在,背靠著墻壁坐下,打坐調息。

蘭芽卻做不到這般的氣定神閑,從巷子口探頭,一徑觀望著烏蠻驛門口那邊的動靜。

可是說也奇怪,那幾個官兵依舊

tang如常值守,並未有半點的異常。蘭芽不由得心下嘀咕:難道司夜染說酒裏有毒,竟是唬弄她不成?

蘭芽按捺不住,頹然坐倒,低低哀叫:“……我現在,好想念衛隱啊!”

如果有衛隱在,他必定能神不知鬼不覺替她做了許多她自己幹不了的事兒,她又何至於在這兒被好奇撓著心肝,急得恨不能自掛東南枝?

聽到這句,一直如老僧入定般淡然的月船,終於無法繼續淡定了。擡眼冷冷盯了她一眼:“你既然那麽想他,此次緣何不帶他同來?”

蘭芽心下終於小小得意一把,也以牙還牙,故弄玄虛道:“將他留在京師,我自然還派了他更要緊的差事。”

他便忍不住呲了呲牙:“以為我猜不到?你還不是派他監視著仇夜雨與藏花雙方的一舉一動?”

蘭芽悄然舒了一口氣……她知道她的心思瞞不過他,她也沒存心想要瞞他。

她只是想要他知道,京師裏現下正暗暗醞釀著的事,他縱然不告訴她,她卻也絕不會閉目塞聽,她會自己設法探聽明白。

周靈安的死,煮雪的出現,李夢龍的進宮……步步為營,都透著蹊蹺。她做不到視若無睹。

蘭芽偏首瞧他:“既然說到此處……大人難道還不能告訴小的,周靈安為何而死麽?”

他瞇起眼睛。

蘭芽便自我解嘲地幹咳了兩聲:“我總覺得周靈安這名字也取得不好。靈安靈安,便是叫靈魂得安,這不正是處處都透著將死的氣息麽?”

他垂下頭去。小巷很窄,頭頂只漏下一線狹長的月光來。

“……周靈安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

蘭芽轉頭望他:“所以他該死?也必定得死。”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而且他還想利用這件事來作為要挾,從而得到他本不該得到的東西……”

蘭芽便也忍不住瞇起眼睛來盯著他。

“大人是恨他貪心?”

他微微擡頭,避開蘭芽的目光:“這個世上貪心本沒有錯,誰都想要擁有更多,都想爬上更高的臺階……只是倘若這貪心卻是要踩著千千萬萬人的性命才能實現,那便必須攔阻。”

蘭芽只覺自己一顆心咚咚跳得急,仿佛一張口就要從嘴裏蹦出去——周靈安知道了什麽,他又貪心地想要得到什麽?

她仿佛已然能看見那個答案的輪廓……卻又全然摸不到那答案的邊沿。

她急得恨不能頓足捶心,可是她卻坐得更直,更靜。

“大人不告訴我,也是不想我走入周靈安的覆轍吧?那些不該被探知的事,我若知了,縱然不是大人下令,也會有人動手除了我去……而我一旦知道了那人的那個秘密,說不定也會如周靈安一般,以此要挾,想要得到我不該得到的東西。”

月船凝視她,良久,終於——緩緩點頭。

“那些事情一點都不好玩。倘若我能選擇,我寧願讓那一切都與你沾染不上半點幹系。”

蘭芽轉眸凝望他的眼睛。

心下無聲地說:“可是該怎麽辦呢,冰塊?你的事,我已然有了牽連,而且牽連日深。縱然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可是我卻並不想遠遠躲開。縱然明知危險,卻也想越知越多……那些事,如果多了一個我了解,你是不是便不必永遠那般疏離和孤冷?”

他迎著她的目光,眼波閃動:“你,想說什麽?”

她一笑垂首,輕輕搖頭:“沒有。”

他只能輕嘆一聲:“距離三更還有一會兒。這段時間裏,若半點答案都不給你,你也不會善罷甘休——不如,你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關於煮雪的故事。”

煮雪不在船上,息風又不肯說她去了哪裏,蘭芽憑直覺猜,煮雪定是被司夜染派去營救花憐。於是對於煮雪的故事,她便更好奇了。

蘭芽便一拍掌:“成交!”

煮雪的故事,聽得蘭芽唏噓不已。更沒想到她的父親菊池一山竟然就在天龍寺船上!

蘭芽垂首道:“天龍寺船進貢而來,早早便向市舶提舉司上報使團商團名單,大人當早就知道了菊池一山此來。於是大人運籌帷幄,怕是已做好了安排吧?”

他卻輕輕搖頭,轉眸望來:“別忘了,煮雪是你從錦衣衛北鎮撫司大獄裏救下的,更是你帶她南下而來。”

蘭芽怔怔:“可是這一回,當真要叫煮雪與她父親決裂了麽?縱然菊池一山是倭人,是松浦大名最重要的家臣……可是他卻也是煮雪的父親。”

蘭芽失去家人,她最明白那種永遠無法痊愈的悲愴。更何況,是要讓煮雪親自與她父親對峙而戰!就算勝了,那煮雪的未來——又該如何自處?

月船垂下眼簾:“煮雪從未將菊池一山當做過她的父親。她恨他,為了她母親而痛恨菊池一山。當年她母親去世,她便也奉著她母親的衣冠冢,甘願住進寺廟,而不再當什麽菊池家的小姐。我那時遇見

她,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幫我,殺了菊池一山’!”

蘭芽悵然點頭:“煮雪的風骨我已有所體會,我也相信她能大義滅親——只是,不管她承認還是不承認,菊池一山終究是她的父親。所以我求大人,倘若還有半點餘地,也請不要讓最後那一幕——煮雪要與她父親拔刀相向的事情發生。好麽?”

月船深深凝望她的眼睛,看見她努力掩藏,卻並未曾真正消失過的哀傷。

他無聲嘆息,垂下頭去:“……好,我記下了。”

更梆再響,已是三更天。

蘭芽便緊張起來,正要說話,突地被月船攥緊手腕,口被他掩住。

她驚訝擡眸——

她並沒聽見任何動靜。倘若虎子已然帶人來了,她不信在這樣萬籟俱寂的夜色裏,她當真就什麽都聽不見。

倭寇,在她腦海中總歸是匪,是烏合之眾,他們憑什麽能當真擁有這樣來無影去無聲的高手?她不信!

可是月船的目光,卻叫她再不敢怠慢。

這麽久以來,她仿佛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眼中——那一向冰冷平靜得宛若冰凍湖面的眼中,漾出一絲憂色。便是那麽些回,他跪倒在皇帝面前,與皇帝說那些生死一念之間的話,甚至被皇帝動輒要了性命時,他也未曾這樣過。

她便屏住了呼吸,乖順遵從著他的肢體指令。

杭州六月夜,花香滿錢塘。

在這樣寧謐而美好的夜色裏,極輕極輕,仿佛有衣袂之聲橫掠半空,卻又似乎只是飛鳥羽翼輕展而過。

這聲音卻只落進了月船的耳鼓,蘭芽依舊什麽都沒聽見。

月船伸臂,一把將蘭芽抱進懷裏,將她雙手繞住他脖頸,腿盤在他腰間。伸手樹在唇前,示意她不要出聲。

夜色裏,起風了。

烏蠻驛前的旗風原本萎靡著,忽地挺直了筋骨,昂起了頭顱,接下來——隨著一股疾風,便嘩啦飛揚起來,拍打著旗桿。

幾個守門的官兵也隱有警覺,不由得舉目四望,目光卻都湮沒在幽藍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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