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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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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逆風而望,在飛沙走石間立著一個身著陰陽道袍、頭戴蓮花冠的道士。道士精瘦,一雙眼睛灼灼,手執木劍攔住喜轎的去路。

“你幹什麽!”

周家迎親的登時不幹了,連看熱鬧的百姓也頗覺不滿,紛紛上前指責。

“人家好好的辦喜事,哪裏竄出來個雜毛老道胡說八道?到別處唬弄人去,別耽誤了人家的吉日良辰!潼”

大明子民對於這些道士,心下真是又敬又厭。只因皇家篤信道教,不僅皇城裏設靈濟宮尊奉二徐真君,朝廷中又專設“道錄司”掌管天下道士;便也有真假道士投機取巧,編造出各種靈異故事,煉制出各種神奇丹藥,層層由地方官員敬獻至京師,有的當著可能送到皇上手邊。

皇上吃了,信了,便大加封賞。如今朝廷裏各種道士封為的“國師”、“仙人”等稱呼的不計其數。更有以道士身份參與朝政的,一時間鬧得烏煙瘴氣。

朝堂上的那些“國師”,百姓不敢管,這青天白日攔住大街阻擋人家婚事的,百姓們卻都看不下去了。不等周家人招呼,大家便心照不宣一哄而上,將那道士推到一旁,就要拳打腳踢。

蘭芽原本也不待見神棍,可是不知怎地——瞧見那道士猥瑣的模樣,便想起月船桎。

彼時,月船也是猥瑣到讓她無法直視,可是後來……

她便吸了口氣,沖上前去推開眾人,護在那道士身旁,揚聲道:“都住手!他當街招搖不對,你們當街打人也是有罪。這便各自散去,免得官家追究!”

蘭芽雖然個子小,年紀也輕,但是面對數十人毫無懼色,且氣度雍容。百姓們便被震懾,紛紛停了手。

周家迎親的人很有些不甘心,倒想仗著自家主人的身份,好好懲治一下這個口無遮攔的神棍。這樣大喜的日子,他卻迎頭這麽胡說八道,總是晦氣,幾個轎夫便放下轎子,擼胳膊挽袖子準備上前理論。

卻只見喜轎窗簾無聲一挑,一串眼波盈盈飄出,朝著蘭芽和那道士的方向瞧了瞧。

喜娘急忙回神,湊過來低聲囑咐:“新娘子可不能再露出臉來了,這不合規矩。在周大爺給您挑起蓋頭之前,您的容貌是不能叫任何男子瞧見的。”

新娘子仿佛輕輕笑了一聲,便合上了窗簾,只道:“喜婆婆叫轎夫們不要計較了。”

喜娘便點頭,心下頗讚新娘子識大體。虧前頭還有人說,蓬萊來的丫頭學不會咱們大明天朝的禮儀,沒的小家子氣;此時看來,倒是小瞧了人家。喜娘便也忍不住替周大爺歡喜,便急忙甩著帕子招呼轎夫回來,別惹事,趕路要緊。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迎親的隊伍走得沒了蹤影,那遮天避地的風竟然也跟著停了。

蘭芽定睛一瞧,那道士一身的狼狽,頭臉上都是土不說,道袍也被撕破了好幾個大口子,掛在身上沒了個出家人該有的樣兒。

蘭芽便一個不忍心,便帶了那道士就近進了一家客棧。給他要了個房間洗沐,外加去給他找了個針線婆子縫補衣裳。

安頓好了,蘭芽便想走,那道士卻口稱“貴人”,一意要下跪給蘭芽磕頭謝恩。

蘭芽便笑問:“你之前又是何必?人家好好地辦喜事,你卻跳出來說人家是妖孽,這也未免太過無禮。”

那道士便一瞪眼:“貴人說的這是哪裏話來?小道以為貴人搭救,便是與那些凡夫俗子不同,怎地原來貴人也以為小道是招搖撞騙才那般說的麽?貴人難道沒看見,那一刻天昏地暗,便是上天也在示警!”

道士們仿佛都有這麽一種——不容褻瀆的自尊心。誰敢半點質疑,他一準兒跟誰急。也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人相信他們是真的修道得道,而有別於神棍。

對此蘭芽表示理解,笑笑而過,也不爭執。

總之這光天化日、天子腳下,雖則那一刻飛沙走石,她也絕不信當真有什麽妖怪成精。

她只相信道士們都有些手段,擅長些障眼法罷了。於是那飛沙走石什麽的,說不定反倒更可能是眼前這道士自己鼓搗的,以增加自己的神秘感罷了。

蘭芽於是便岔開話題:“道長如何稱呼?道長又緣何稱呼晚輩為‘貴人’?”

那道士認真回答道:“小道俗家姓李,雙名夢龍。小道母親說,孕育小道之時總能夢見金龍入懷,生下小道那晚,更是金龍騰躍……”

蘭芽一口氣嗆著,咳嗽得驚天動地。勉強平穩下來,連忙提醒道:“這是京師,天子腳下,道長以後千萬莫這麽說了。小心被問了僭越大罪,腦袋沒了還好,怕是要牽連九族。”

李夢龍幹瘦的臉便一紅:“貴人是好意,小道都明白。可是小道卻沒扯謊!”

敢情這還是個直性子……蘭芽皺了皺眉,便拉過他來低聲囑咐:“你要實在忍不住,見了人非得說這個故事,否則便噎著難受的話——那你就將這故事改改。別直接說金龍,前面加個‘三爪’。”

李夢龍一怔:“三爪金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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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點頭微笑;“道長既叫晚輩一聲貴人,便聽信晚輩這一回吧。這一修飾,至少可保道長性命。若道長操作得法,才有可能反而騰達。”

李夢龍轉了轉眼珠,忽地豁然開朗,急忙又是要磕頭:“小道明白了!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天子乃為五爪真龍,皇室宗親乃為四爪地龍,三爪則為天子之臣……故此小道若說‘三爪金龍’,一不僭越,二含輔佐明君之心。這樣一來非但不會掉腦袋,反倒有可能因此而受到賞識……”

蘭芽便笑了:“正是如此。道長睿智,實則不用晚輩提醒。前面不過是被嚇著了,方一時梗了心思。”

蘭芽說著起身:“若此,晚輩告辭。”

見面即是有緣,再者又應了月船的前緣……她提點他到此,便也夠了。蘭芽便灑脫而去,卻不想李夢龍卻還是追上來,捉住蘭芽的衣袖,認真道:“貴人不信小道所言,小道看得出來。可是小道既受了貴人大恩,便不得不堅持直言相告——方才那蓬萊女子,當真是妖孽!”

蘭芽哭笑不得,只得也鄭重點點頭:“好,多謝道長相告。晚輩這便回家去用艾葉洗洗,以免招惹了妖氣。”

日暮時分,馬海派出去跟著蘭芽的人才回來。向蒙克稟報了蘭芽離開秋蘆館的動向。先說了路上喜事、道士,接下來說蘭芽去了幾間字畫店。

蒙克對前面的蓬萊女子、道士都不甚入心,最後這一件倒是細問:“她去字畫店作甚?”

手下便稟報:“……隱約聽得是問幾幅字畫的行情,看是否有人問津。”

蒙克狐疑地望向馬海。馬海便急忙稟報道:“看樣子怕是有畫寄售在店裏,等著賣成銀子。”

蒙克轉頭去望向窗外的春桃。桃花正將綻放,明媚妍麗,卻又嬌羞青澀……倒也像極了她。蒙克便輕輕嘆了口氣:“去,將她寄售的都買回來。休談價錢,要多少便給多少。只是,不要洩露身份。”

馬海一怔:“大汗?”

蒙克垂下眼去:“我想,得知畫都賣了,她也許會歡喜吧?”

少年轉頭,不再說話,只望著那緋紅的花霧,如夢似幻地微微勾起唇角。

兩日後。

翌日便是司夜染與梅影正式對食的日子,蘭芽悶在西苑,做什麽都有些意興闌珊。

倒是雙寶帶回了好消息,說他兄長傳回了好消息,說寄賣的那幾幅畫都賣了,且都賣得了最好的價錢。雙寶將個布包鄭重其事捧給蘭芽,觸手沈甸甸的,打開一瞧裏頭都是成色最好的雪花銀。

蘭芽便眼角一濕,急忙背過身去,避開雙寶的目光。

這些畫都順利賣上了好價錢,那是證明爹爹畫工之高,她自是高興;可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賣出去了,她都來不及舍不得……

雙寶也不忍心,便低聲問:“公子最近總說缺錢,這是怎麽了?”

雙寶實則心裏沒底,生怕公子這麽攢銀子,怕又是當路費用的,難不成是等明天大人辦完了喜事,她便用這銀子跑了?

雙寶那點小心思,蘭芽如何想不到。她便破涕一笑,扭頭瞪他:“雙寶,你個子不見長,膽子倒見長!如今竟然也敢試探起我來了?我告訴你,你也忒小瞧了你家公子我!”

蘭芽走過去,伸腳踹了雙寶腿彎一記:“我才不會跑呢。我為什麽跑啊?”

蘭芽說完便打發雙寶回靈濟宮去:“去,請花二爺過來,就說我請他喝酒。”

楞了一刻,嘆了口氣道:“他今晚,也必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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