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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如水潑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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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宮當真是熱鬧,還不止是大包子所說的見者有賞,實則裏頭還開了戲,笙簫管瑟咿咿呀呀唱起。

宮裏的戲不是隨便唱的,宮裏的戲臺更不是隨便搭的,宮裏除了外廷,皇上用於重大節慶招待文武的戲臺之外,內廷裏的戲臺都是公用。寢宮內自搭小戲臺的,也就是太後的清寧宮;除此,便也只有昭德宮內有貴妃私用的戲臺罷了。

貴妃借著梅影的由頭,便請所有嬪妃,甚至是外命婦來聽戲。一時間,除了晨昏定省之外,所有人都齊集到了貴妃這二人來,清寧宮反倒越發冷清。

而昭德宮戲臺上的主角,自然便是涼芳鎊。

這也是貴妃特地選的,將涼芳推到眾人面前的一種形式。從此便闔宮上下都知道了,貴妃身邊又多了一個色藝雙絕的內侍。

臨近午時,日頭漸高,貴妃和一眾嬪妃都有些乏了。在昭德宮裏陪著用過了午膳,僖嬪坐著宮轎,由湖漪陪著回宮去。

行經長街,頭頂無遮無攔。日頭毒辣辣地漫下來,轎子裏悶得像個蒸鍋。

僖嬪便撩開了窗簾和轎簾栩。

湖漪忙不疊用隨身的團扇替僖嬪扇著,可是那麽一點子微風,根本就不濟事。

僖嬪便擺了擺手:“算了。瞧你自己也忙得一頭一臉的汗。”她怔忡片刻,幽幽道:“這幹熱的京師,總沒有杭州清涼的水風。”

湖漪知道僖嬪是又想家了。僖嬪從不明白表露思鄉之情,卻將這份情藏於身邊諸般小事裏。便如僖嬪貼身伺候的幾個宮女,名字裏便都有水:湖漪,海瀾,江瀠,河汐……心事漣漪,瀲灩難平。

湖漪便低聲道:“娘娘不用急。只待封妃之日,娘娘的頭頂便可再添一柄妃紅傘蓋,定可遮住這毒日頭去!”

僖嬪聽著便苦笑:“封妃?呵呵……想要封妃,只可希冀生下一男半女。可是眼下貴妃一手遮天,一個宮女的對食都敢操持成這等模樣,我還如何敢再有這般希冀?”

湖漪咬牙:“貴妃好歹對娘娘,是與其他不同的。上回扳倒皇後,娘娘可是給貴妃出過大力的。貴妃總該助力娘娘,好歹也該叫娘娘有機會侍寢才是。”

僖嬪不想說這些,便錯開心思,回想之前的戲碼。

涼芳也是江南人,他唱腔裏那麽一點子吳儂軟語,便叫僖嬪給聽出來了。

她便輕哼了兩句。

湖漪聽僖嬪哼唱起涼芳的唱詞,便順勢道:“這個涼芳,貴妃也是鄭重推出臺面的。娘娘看,這個涼芳當得個什麽角色?”

僖嬪哼了一聲:“皇後雖然禁足,賢妃固然死了,可是這後宮卻依舊還不是貴妃一個人的天下。太後擺明了不想叫她獨大,於是又懿旨赦免廢後……這後宮,還有的鬧。”

“可是貴妃宮裏,長貴死了,梅影越發女大外向,貴妃想要繼續跟太後鬥,手邊自然要有得力的人。這個涼芳,便是貴妃親自看好的幫手。別看他在臺上千嬌百媚,咿咿呀呀,這個人絕不可小覷才是。”

僖嬪瞇了瞇眼:“我倒是很好奇,這個涼芳從前曾做過什麽,才讓貴妃這樣對他青眼有加。咱們要留意打聽才是。”

湖漪心下便也一顫:“奴婢聽說他也是靈濟宮送進來的人。”

僖嬪道:“是不是靈濟宮送進來的人,倒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涼芳日後的路,他自己想如何選。”

湖漪聽出了些味道,便忍不住道:“既然涼芳是江南人,倒是與娘娘算是同鄉。娘娘這些年在宮裏無依無靠,倒不如趁勢攀攀這同鄉的情誼。至少也可透過涼芳,多知道些貴妃的心性兒。”

僖嬪瞟了湖漪一眼,輕輕一笑:“方才你聽我唱這兩句,可還入耳?”

湖漪眼珠一轉,便是笑開:“何止入耳!娘娘唱的字正腔圓,鶯聲嚦嚦,叫奴婢聽來,倒應當有過好幾年的底子呢!”

京師的春天來得晚,可是一旦來了,熱起來的卻更快。如今雖說才是五月天,可是這沒遮沒攔的宮墻長街裏,卻已儼然酷暑之烈。於是這個時辰長街上別無他人。那些負責灑掃的宮人,早都尋了地方去納涼和午睡去了。

於是僖嬪與湖漪這樣放心地說完話,也未曾謹慎四處留意。

當她們離去後,便有一個小小身影從交叉處的門影處走出來,歪著頭望著僖嬪背影的方向,立了片刻。

這正是獨自趕赴昭德宮的吉祥。

她特地選這樣時辰行走宮闈,圖的便也是此時遇不見雜人。她之前聽見長街上有靜道的拍掌聲,知道有內宮主位行經,便閃躲到了門影兒裏。卻未料想,竟然聽見了這樣的一段談話。

僖嬪在上一次宮鬥中,乃是個極重要的角色,她也聽說過。今日倒是第一回得見。不光僖嬪,今日還額外多聽見了一個名字:涼芳。

涼芳?

她悄然攥緊指尖,沒多停留,繼續向昭德宮去。

昭德宮左近,即便是午時,依舊很是熱鬧。吉祥掩在人群

tang當中,倒也安全。

梅影實則極好辨認,那個每逢有人道喜,便必定要出門來親自答謝的、羞紅額臉龐的大宮女,自然便是了。

吉祥沒向前去,沒去要那份賞賜,只隔著人叢認認真真瞧了梅影幾眼。

梅影果然人如其名,隱有冷香。雖則親自答謝,可是周身依舊有一種凜然不可冒犯的矜傲之氣。相貌極清極美,言笑之間端莊自持,極有氣度。

如此瞧來,她的氣質倒也與月下雪山一般的人,很是般配。

雖則吉祥沒有朝前去,可是這樣被莫名審視的目光,還是驚動了梅影。梅影便收了笑,擡眼四處打量,漸漸目光向吉祥聚攏了來。

吉祥望見了,卻也沒慌,只是回以淡淡一笑。然後,轉身便走,辮梢飛舞成活潑蝴蝶。

梅影卻覺得極不舒服,便舍了眾人,追了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宮墻夾道走,待得避開了眾人,梅影便是一聲低喝:“你站住!”

吉祥便站住,手捉著辮梢,回頭朝梅影無邪一笑:“姐姐是叫我麽?”

梅影走上前來,上上下下打量吉祥。

宮中宮女的服色、裝飾都有嚴格的規矩,可是眼前這個女孩子的裝束卻有些古怪。她似乎也穿著低等宮女的衣裳,可是破舊襤褸;頭發更是有些蓬亂,極是不合規矩。倒像是個迷路了闖進宮裏來的野丫頭。

梅影便皺眉:“你是哪宮的?方才又為什麽那麽盯著我?”

吉祥聞言便笑了:“姐姐說得好有趣。姐姐是昭德宮喜事的主角,昭德宮裏宮外鋪張開那麽一大攤子的戲,可不都是替姐姐張揚的?這宮裏所有人的眼睛便自然都盯著姐姐瞧,怎地,難道小妹倒瞧出了錯?”

梅影聽得這話莫名刺耳,便斥道:“我問你話,你先答了再說!”

吉祥不慌不忙:“姐姐是昭德宮的大宮女,管的便是昭德宮的事。小妹自然不是昭德宮的人,姐姐何必也要問?這內宮裏,自有六局一司的女官規束各宮宮女,又何勞姐姐多憂?”

“你!”

梅影從小跟在貴妃身邊長大,這後宮便沒人敢這樣與她說話。別說那些女官,就算是其他的內廷主位,個個也都與她客氣。哪裏想到,如此大喜的日子裏,竟然憑空出現這麽個野丫頭,說話這麽叫她逆耳!

梅影便一個沒忍住,上前一步,揚手便打在吉祥臉上:“賤婢!這話總歸輪不到你來說!這後宮的事,就是昭德宮的事,我既管得昭德宮,便也自然管得這後宮上下!”

吉祥面上被扇,紅紅的五個指印,她卻依舊嬌俏而笑。

梅影一楞的當兒,吉祥忽地轉身,朝著長街,放聲大哭!

宮墻攏音,況且在宮裏誰人敢這樣放肆哭鬧,於是這動靜便傳開。

再者,她們兩人置身之地本就距離昭德宮不遠,而昭德宮內外聚集滿了人,於是大家便循著聲音尋來。

梅影自知失態,便趕緊上前想要扯起吉祥,忍不住發急地訓斥道:“你這又是作甚!你快起來!”

見眾人已至,吉祥哽咽道:“姐姐大喜的日子,小妹只為來恭喜一聲。孰料姐姐這般狠毒?小妹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難道只因為,小妹出自冷宮;而姐姐便自恃昭德宮的身份,故意欺負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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