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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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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的夏天沒有臺灣的濕熱難耐,加上天氣多變,這裏的每一縷陽光似乎都顯得那麽珍貴。

在一間位於倫敦市區的大學裏,剛剛下課的梁蘋珊沒像平常那樣急著離開學校,而是抱著一疊書走到一棵大樹下坐著。

微涼的風吹得本來就有些困倦的她益發慵懶,她輕輕閉上眼睛,感覺渾身沈甸甸的,像是背著無數鉛塊一樣。

好累。

考上公費來到英國念碩士的同時,家裏的書店正式收了起來。雖然家中經濟不至於過分拮據,父母親在臺灣的生活也暫時無虞,只是她很清楚,那書店是爸爸一生的心血,爸爸心裏的難過可想而知。

於是她暗自下定決心要重振家裏的書店,這個決定讓她從抵達倫敦後不久便開始過著繃緊神經,疲於奔命的生活,轉眼間也過了三年。

這三年來,她沒有因為賺錢而疏於學習,只是她的身影總得來去匆匆,下了課就趕著往打工的場所奔去。

她打過很多工,像是在餐廳端盤子或是在大街上派傳單,還有臨時保母或是教外國人中文……等多不勝數。每一分錢都得來不易。

其實她拿的是學生簽證,照規定只能在假期中打工,可是她的情況並不允許她當個清閑的留學生,所以她透過各種管道,能賺一點是一點。

沒想到三年過去,她沒日沒夜的兼差賺錢得到的只是平衡了她在倫敦的開銷,並且勉強能存下一些積蓄,然而這些錢卻是遠遠不夠讓書店重新開張。

該怎麽辦?如果回去以後只是當個坐領乾薪的上班族,她要到何時才能再見到爸媽真正舒心的笑容?

想到這裏,梁蘋珊煩躁地睜開眼睛,卻被入眼的黑影嚇了一大跳。

背著光,她依然看得出來那是個男人的身形。

沒等對方有下一步的動作,她立刻從草地上站了起來,將來人看得仔仔細細。

「是你。」她清冷的目光鎖定眼前穿著白色polo衫、牛仔褲的陽光男孩。

她自然認得他,他是她打工的餐廳的小老板,叫蘇士明。

他小她一歲,現在已經沒有在念書了,具體在做些什麽她不清楚,只知道來自臺灣的單親女老板常常叨念著兒子大學畢業後就成天沈浸網路,連點正事也不做。

她並不意外像他這種連鎖餐廳的小開會游手好閑,只不過蘇士明這人很難令人生厭得起來。

他很活潑外向,幾次打工見著他都是笑臉迎人的,雖然她跟他沒怎麽聊過天,也稱不上是朋友,不過對他的印象還不錯。

看他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他在這裏出現顯然不是巧合,而是專程來找她的,為什麽?

「嗨!」蘇士明對她露出有異於平常的笑容,靦覥得不像是他。

梁蘋珊輕輕地點了下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在她的凝視下,蘇士明的臉頰忽然暴紅,耳朵也是紅通通的,看得她不禁要懷疑是不是天氣太熱把他給熱昏頭了?

「好好……好久不見!」他憋了老半天竟然是憋出這樣一句話來。

「我們昨天才見過。」她輕輕蹙起眉頭。

「啊!對吼!」蘇士明一臉恍然大悟。

梁蘋珊的眉心又恢覆一貫的平坦,她靜靜地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來找我?」

「對、對啊……」蘇士明看起來像是在深呼吸,然後神色終於沒那麽緊張了。

「找我有事?」

「也……也不是什麽事啦,就我……我剛剛打電話給你,你怎麽沒接?」他講一講就岔了題。

「我在上課,後來看到號碼不認識所以沒回。」她解釋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噢,因為我媽跟我說你在這裏念書,沒想到我一走進來就看到你在這裏,你說是不是好巧?」說完,他露出大大的笑容。

「嗯。」她不置可否地應了聲,比較關心他來找她的目的。

「你好冷淡喔!」蘇士明抿著嘴抱怨,看上去有點失望的樣子,然後看她沒有反應只好搔搔頭,吶吶地道:「那個……聽說你要回臺灣了?」

「嗯。」她點點頭,前天是她最後一天在餐廳上班,之前的幾份兼職也都已經結束了。現在她是難得的無事一身輕,就等著幾天後飛回臺灣而已。

「什麽時候?」他的聲音大了一點。

「畢業典禮後就走。」她說。

「那是什麽時候?」他看上去很焦急。

她沒回答他,只是淡淡地問:「有什麽事嗎?」

她冷然的臉龐並沒有因為對方的過分熱情而軟化,但是她並不是刻意針對他。

她本來就是這種性格,一直以來都是,只除了「某個特殊的原因」讓她在這三年內頻頻失去自豪的冷靜。

當腦海裏閃過剛剛在教室裏發生的事情,她咬著下唇,強忍著不要在這個時候翻白眼。

那個討厭鬼……

「我喜歡你!」略微高亢的聲音把她即將飄離的思緒拉了回來。

梁蘋珊再度正視他的臉龐,表情終於露出了一點驚訝。

她好奇他是怎麽喜歡她的?畢竟他們幾乎沒有交集,幾次在餐廳見面也是說不上三句話啊。

不過這問題顯然不重要,因為面對他的告白,她一點臉紅心跳的感覺也沒有,就算沒有戀愛經驗,她也知道自己對他沒有那種情愫。

這樣想之後,她淡然地看了看四周,暗自慶幸蘇士明是用中文告白,附近有幸聽到的外國學生也只是好奇他的大嗓門而已。

「我就要回臺灣了,我想這並不實際。」她婉轉地拒絕。

「你一定要回去嗎?留在倫敦不好嗎?」

「當然,我總得回家。」她想起他好像是很小就隨著母親過來英國定居了,對臺灣沒什麽感情是必然的。

在她簡潔有力的回應下,蘇士明又開始支支吾吾:「那個……我媽說你同時兼了很多份差……你不是很需要錢嗎?我可以給你錢!」

盡管他謹慎地措詞,還是讓梁蘋珊本來面無表情的臉蛋掛上滿滿的防備。

「什麽意思?」她口氣冷,表情冷,一下子將兩人的距離拉開到最遠。

「我、我只是想幫你!」蘇士明慌了。

「為什麽?」她的臉色又更冷了一些。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道理她很早就懂了。

「因為我喜歡你啊!不想你這麽快就回去!我可以支付你的生活費,還有你需要的一切,比如每個月給你錢什麽的……」他搔搔頭,稚氣的動作讓他看起來分外緊張。

梁蘋珊沒有講話。

尷尬的氛圍立刻在樹蔭下渲染開來,蘇士明似乎受不了這種氣氛,俊朗的臉龐在她的註視下越來越僵硬。

「這是我的聯絡電話,拜托你一定要打給我!我就是想幫你而已,而且我真的很喜歡你!」他這樣對她說完就一把抓過了她的手,在她手裏強行塞進了一張紙。

梁蘋珊看著他轉身跑遠,悄悄攢緊了掌心又放開,這才慢慢地蹲下身子收拾樹下的書本還有手提袋。

等她面無表情地將掌心裏皺得不像話的紙團扔進手提袋裏,她終於站起來,白皙的手輕輕拍掉牛仔褲上的草屑。

她的面容冷靜,似乎一點也不受剛剛的影響。

她的確是。

來到倫敦三年,她並不是第一次碰上有人對她提出這種,嗯,交易。

雖然她並不以為自己有什麽吸引力招來這樣特殊的青睞,不過她就是碰上了,而且還不只一次,所以再聽一次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只不過,她剛剛居然有點動搖了,或許是回國在即,一想起爸媽抑郁的臉龐,她就有些心慌了吧?

想到這裏,她就感覺迎面吹來的微風再也清涼不起來了。

她甩甩頭,當然沒想接受蘇士明的「好意」。那太不現實了,當個被人圈養的金絲雀並不是她所追求的生活。

仰頭望著特別蔚藍的天空,梁蘋珊不以為有什麽能夠拂走她心頭上的重擔,這讓她不自覺想要嘆氣,然而一只陌生的大手卻在這時候放在她瘦削的肩頭上,讓她出口的呵氣全化作尖叫。

該死的!又是他!

梁蘋珊清瘦的身子看上去跟平常沒有什麽兩樣,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臟正在急速跳動,她的臉色不是發紅就是發白,她的掌心還會微微滲出了汗水。

而這三年來,每當她會有這些反應的時候,都是因為某個人──她的同班同學──闕鎧!

他人如其名,一整個就是「缺鈣」的臭小子!

要是跟她熟識的人知道她也會對一個人有這麽激烈的評價,肯定會驚得連下巴都掉下來。

其實闕鎧的外型相當出色,他不但高大挺拔、模樣俊俏,渾身上下還有種率性不羈的氣質,他蓄了一頭半長不短的頭發,常常在後腦杓綁了個小馬尾,看起來很有幾分藝術家的樣子。

總之,他橫看豎看都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生,這點從他身邊總是圍繞著男男女女可以得到證明,只是梁蘋珊正巧是沒被他迷倒的那一個。

照理說,她跟他都是臺灣來的留學生,應該要互相扶持,走得近一些都不奇怪。

不過打從第一天自我介紹,她就被他惹毛了。

闕鎧因為不滿她的簡潔扼要,而在教室裏上蹦下跳要她多講一些,這讓她當場尷尬得下不了臺。她天生話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多說些什麽,所以硬是像個傻瓜一樣杵在臺上好久好久。

當天,她就默默在心底把他記上一筆,想著能離這討厭鬼多遠就多遠。

想想整個班上大概只有她跟他八字犯沖,其他同學都喜歡極了這個莽撞粗魯的大男孩。

這可能要歸功於精通吃喝玩樂的闕鎧一開學就策劃了不少活動,讓班上同學不分國籍、性別跟膚色,每個人的心都迅速被他收買了。

只有滿心滿腦打工賺錢的她沒空感受到他的魅力,再說基於糟糕的第一印象,她壓根沒打算跟他有任何交集。

沒想到這個討厭鬼神經比電線桿還粗,絲毫不把她的刻意疏離當一回事,又或者是他臭美得沒想過有人不想跟他打交道的這種可能性?

總之,只要一逮著機會,他就會用一張嘴把她逼得丟盔卸甲,不得不多說很多話。有時候她都懷疑,他這麽貪玩還能乖乖來上課的目的,是不是就是為了要氣死她?

她不曉得這樣鬥嘴到底有什麽樂趣?不過既然他堅持,她也不介意奉陪到底,挫挫這個自以為是的富家子的銳氣。

總歸一句話,這同班三年的歲月只是充分證明了闕鎧這人就是有本事能讓冰山變火山而已。

她被他迷倒是不可能,被他氣到昏倒倒是發生過。

那是因為她那陣子太累了,而他又剛好來「找麻煩」,結果她疑似因為血壓一沖高就昏倒了。

無言的是,自那以後他的騷擾──她真的覺得這個措詞再正確不過──竟然沒有就此消失。

她至此確定了他這人不只神經粗,邏輯還很奇怪,要不然就是他也討厭她,就算她昏倒都沒辦法阻止他捉弄她的決心。

於是,不管她願不願意,闕鎧這人在她留學生活中的存在感始終高得驚人。

她不曉得他為什麽就不能無視她?或許是因為她跟他是班上唯二的臺灣人?

比起這個問題,她更奇怪的是自己幹嘛老是要理會他的挑釁?

從小到大,她號稱冰山又叫面癱,對於周遭的人事物總能保持驚人的冷靜,老師評語一定是文靜少言,她二十五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一刻像面對闕鎧時這樣的「活潑外向」,上禮拜她還被一個教授取笑她的兇悍口齒已經可以代表學校去參加辯論比賽了。

可惡,她的形象都被他給毀了!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當她扯著嗓門漲紅臉跟他辯論到底的那些時刻,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她才會有種放松的感覺,對他露出尖牙利嘴的同時,她也感覺到自己的郁悶一點一點地洩了出去。

這種糾結的心情她是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特別是闕鎧。

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臉上掛著熟悉又討厭的笑容。

樹影在他的臉上晃動,讓他的眸色比平常深了一點,他現在的表情也有異於平常的鬼靈精怪,好像嚴肅了一點?

這樣的他,讓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起來。

不出一秒鐘,她立刻把這種反應當作這是無比正常的事,因為每次一看到他這張臉,她就一定會「臉紅心跳」──快被氣死的徵兆。

「真該錄音起來,學院裏的冰山美人竟然會尖叫耶!」闕鎧笑嘻嘻地道。

剛剛的嚴肅果然是幻覺吧?

梁蘋珊這下子終於大剌剌地翻了個白眼。這三年來,她學得最好的就是對著這厚臉皮的討厭鬼完全不用客氣。

他到底想幹嘛?

盛著不耐的大眼睛往上四十五度角瞪過去,肚子裏的怨氣立刻增加至少三成。

她有一百七十公分高,但是闕鎧仍然高出她不少,導致她總得擡頭仰望他,這令她對他的怨念又加深了一層。

還有他不輸老外的魁梧身形,就像勤於鍛鏈的橄欖球員,只要站得近一點,她就完全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下,血淋淋地體認到自己的渺小,這讓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你找我做什麽?還吵不夠?」她偷偷做著深呼吸,確保聲音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靜,任誰也看不出她的腦袋已經快爆炸。

難道他忘了他們剛剛在課堂上的爭執?想到在倫敦揮金如土的他竟然吝於支持街上為公益發起的募款,她就滿肚子火。

真是無可救藥的紈褲子弟!

「我哪有找你吵架?我們剛剛不是在討論嗎?你幹嘛又生氣了?」闕鎧天真無邪地看著她。

這是什麽鬼話?難道還怪她脾氣大?

「做善事有什麽好討論的?」這討厭鬼!

「當然有啦!我的意思是做善事也要有意義,隨隨便便就站在街頭募款,誰知道那些人募來的錢流到哪裏去?我這樣說有錯?」闕鎧兩手插在褲袋裏,就像平常一樣渾身散發著過人的自信。

「你剛剛怎麽不這麽說?」平白惹得她大為光火。

「我正要說,你就趕著走啦!不是不用打工了,幹嘛急著走?」俊臉上的兩道濃眉輕輕鎖起。

不走難道還要被你再氣昏一次?──梁蘋珊在心底又翻了一次白眼,腦海中同時冒出一個問號。

「你怎麽知道我不用打工?」她肯定不會告訴他這件事。

「猜的。」他露出一口白牙。

「這麽會猜怎麽不去擺攤算命?」她才不相信。

「好吧,其實是Mary告訴我的。」他毫不猶豫地供出自己的線民,仿佛料準她不會真的生氣。

聽到他這樣說,被出賣的梁蘋珊的確也只能嘆一口氣。

Mary是他們的義大利同學,也是她在英國難得比較親近的朋友之一。沒想到她也「淪陷」了,竟然跟這討厭鬼通風報信。

不過,討厭鬼調查她的事情要幹嘛?

梁蘋珊心裏立刻生出一點狐疑,但是三秒鐘以內就被她自己給掐掉了。

不管他要幹嘛都跟她無關!

「沒事的話我走了。」她轉身欲走,藕臂卻被他扣得緊緊的。

「放開我!」她嚇了一跳。

皮膚上傳來不屬於自己的體溫讓她很是不習慣,熱熱麻麻的感覺讓她想要逃跑,而且他又靠得這麽近……

「有本事你掙脫我啊!誰叫你不吃胖點?咧──哇嗚!」闕鎧整個人往旁邊一跳,險險閃過朝他脛骨筆直踢來的長腿。

「哎喲!你脾氣怎麽越來越差?還踢人!」他的手沒再拉著她了,而是叉在腰上做茶壺狀。

「這是你應得的!」她一點悔意也沒有。

他不只缺鈣,還缺人扁!竟敢對著她吐舌頭做鬼臉?沒踢中真是太可惜了!

忽然間,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梁蘋珊被惱怒燒得晶亮的美眸溜了一圈,立刻發現他們早已成為眾人的焦點,清麗的臉蛋立即換過好幾種顏色。

「你到底想幹嘛?」她冰涼的口吻下隱藏著氣急敗壞。

都是他害的!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做善事而已呀,快來嘛!大家都在車站的咖啡廳等我們耶!」他對她眨眨眼,一口白牙簡直可以反射日光。

不知道是怒火使然還是怎樣,梁蘋珊只覺得自己腦袋一陣發熱。

「什麽大家?」

「就全班同學啊!經過你剛剛給我的靈感,我已經想到了一個非常有意義的活動,大家都很讚成,Mary還立刻說你有空,當然要一起共襄盛舉啦!」闕鎧一臉得色。

噢!那個叛徒!

梁蘋珊低吟了一聲,然後防備地瞪著闕鎧。

「幹嘛這樣看著我?我沒騙你,這真的是善事,這樣一來你總不會還當我是什麽揮金如土的紈褲子弟了吧?」

意外被他說中心聲的梁蘋珊覺得自己的腦袋更熱了。

「你要做善事去找個你信賴的機構捐錢不就好了?難道還得大家拿錢出來幫你湊數目?」她冷冷地瞪著他。

「這你就猜錯了。」他表情輕佻不說,還伸出一根食指在她鼻尖前左搖右晃,惹得她好想咬上去。

天,他真是會逼得聖人也暴走!

「有話快說!」這句話的潛臺詞就是有屁快放。

「我是想既然你這麽熱心公益,那我們不如來一個有意義的街頭募款,怎麽樣?」

「什麽意思?」她越聽越胡塗了。

「FreeHug,聽過沒?」他忽然朝她展開雙臂。

「什麽?」她直覺後退一步。

闕鎧立刻追上前,用高大的身影把她困在大樹下。

在他鉅細靡遺的解說下,梁蘋珊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一下子瞇起,又一下子睜大到極限。

「我才不要!」她唯一想得到的只有這句話。

晚上十點鐘,號稱日不落帝國的倫敦天空才剛剛轉成帶點明亮的深灰色。

「喏,這裏是五百塊英鎊。」

闕鎧拿出幾張花花綠綠的紙鈔,放到梁蘋珊攤開的手心裏。

梁蘋珊細白的臉蛋上現在是罕見的不自在。

一來是因為她破天荒坐在一輛價值不菲的名車裏,二來則是車子的主人闕鎧竟然掏錢給她。

「你不必真的……」她不知所措地看著手裏的錢。

闕鎧說,只要她在街頭上擁抱一個人,他就捐款給慈善機構五塊英鎊,以此類推,藉此證明他絕對不會吝於捐獻。

一開始她當然不肯配合,只不過她最終基於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原因,還有一幹同學的起哄,竟然真的跟他到倫敦最熱鬧的市集做了這麽一件瘋狂的事。

或許,她是瘋了吧?不然怎麽會在這麽緊張刺激的同時又感覺到久違的放松?

還有那些擁抱……她今天才知道,擁抱是一個這麽溫暖人心的動作,而且她原來那麽地渴望有人來抱抱她。

當她抱住第一個陌生人的時候,她幾乎要哽咽,那些陌生的懷抱給了她無形的安慰。

在整個瘋狂行徑結束之後,闕鎧領著大家到酒吧慶祝狂歡,她甚至喝了點小酒,體驗到微醺的美妙滋味。

今晚可以說是她三年來第一次感覺到這麽輕松愜意的一個晚上,所以她並不想照約定拿他的錢。

他已經證明了他不是一個討厭鬼,這樣就夠了。

「當然要,我才不要被當成小氣鬼!」他一副絕對不吃虧的樣子竟然讓她忍俊不住。

她勾起嘴角,然後又在他奇怪的表情下斂下笑意。

「你幹嘛這樣看我?」她的心臟蔔通蔔通地狂跳,就像過去每一次被他激怒一樣。

可是這一次,她並沒有生氣。

「你會笑耶!」闕鎧的表情像發現新大陸。

「廢話,我又不是顏面神經失調。」她一本正經地說著。

「這三年來我一直以為你是。」他比她更正經。

「餵!」

「你應該要多笑,很好看。」他的聲音異常輕柔,卻在車子裏顯得格外鏗鏘有力。

梁蘋珊祈禱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足以掩飾她燃燒的兩頰。

她的心依然狂跳不止,總覺得在預告些什麽一樣。

過分寧靜的氣氛迫使她乾巴巴地挑起一個話題:「你為什麽會想到要做這樣的事?我是說,你真的可以找個機構捐錢就好。」

有時候她真的不得不好奇他的腦袋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在回臺灣前留個紀念嘛!而且這樣不是比較有趣嗎?還可以證明給你看一下我的良心真的沒被狗叼走啊!」他眨著眼睛說道。

「捐款收據也可以證明。」

「……」他的嘴唇微微的張合,吐出一串模糊的話。

「什麽?」她聽不清楚。

闕鎧迅速瞥了她一眼,又把視線調回方向盤上。

這種詭異的舉動大大勾起了梁蘋珊的好奇心。

向來自信滿滿,嗓門比雷公大的他也有這種坐立不安的時候?

「快說吧。」她催促他。

「說了你別又想歪。」他回過頭,萬分謹慎地看著她。

什麽想歪?他腦筋才歪咧!

「我從來不會想歪。」她忍不住瞪他。

「那好吧,我只是覺得……你好像需要有人抱抱你……」他終於把話說得明明白白,讓梁蘋珊聽得再清楚不過了。

他的聲音低沈溫暖,像沈甸甸的大鐘,撞得她腦袋一片空白,因為他的答案是她始料未及的。

他為什麽……怎麽會……

千百個問號同一時間浮上她的腦海,千百種情緒又在同一時間穿過她的血液。

她看著他又大又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幾乎在那兩潭黑水裏看見自己的倒影,還有滿滿的關心,這讓她的整顆心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為這般景象融化。

「嘿!你哭了嗎?為什麽要哭?不要哭!」隨著他一連串的驚呼聲,一雙粗糙卻溫暖的掌心悄悄捧起了她的臉蛋。

「沒有。」她勉強眨回眼眶裏的水意。

她的手攀上他的手臂,輕輕地將他的雙手拉下,同時又眷戀起那上頭的溫度。

「別哭!」他的拇指再一次爬上她的臉頰,為的是抹去從她眼角偷偷溜走的一顆淚珠。

這一次,她沒有再揮走他的手。

她眨著眼睛,感覺自己濕潤的眼睫輕輕拍打著停留在眼角的指腹。

透過模糊的視線,她感覺到他的臉越來越貼近自己。

怦!怦!怦!怦!

她的心臟跳得又快又急,她的腦海裏、耳朵中都充斥著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會不會聽見?

梁蘋珊迷迷糊糊地猜想著,然而當他那對形狀完美的嘴唇輕輕壓上她發涼的唇瓣的時候,這個問題就像旋風一樣徹底遠離她發昏的腦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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