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剛落，車內的燈便亮了起來。

金貝貝的臉擱在半開的車窗玻璃上，正乖乖看著他，小卷毛往上翹著，頂著車框。

應楓驚訝，趕緊走到車邊，彎腰輕聲問他：“你怎麽在這裏呀？”

他們吃完飯已是七點多，他收拾收拾出來，此時已是晚上八點。況且林老師是親手將金貝貝送到了他家阿姨手上，不該還在此處才是。

金貝貝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睛還眨呀眨，微微泛藍。眼睫毛特長，還卷，別提有多可愛與乖巧，應楓的心已被萌化。還是金貝貝身後的保姆阿姨出聲道：“老師你好，我家貝貝不願回家，要等你。只是聽說老師在聚餐，我們便在這兒等著了。”

應楓聽聞他們居然一直在等他，先問：“這麽晚了，吃飯了嗎？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餓肚子。”

保姆立即道：“車上有吃的。”說罷，保姆又笑，“貝貝非說今天要和你一起吃晚飯，固執著呢，勸不住，老師見諒。”

保姆說完，金貝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嘴抿了抿，又擡起眼眸乖乖看了眼應楓。

應楓的心又被一擊，他其實能猜到原因，應當是下午同梁雪奇打架後，他出面要梁雪奇道歉的緣故。可他是老師，是班主任，哪怕今天被人說沒有爸爸媽媽的不是金貝貝，他也同樣會那樣做。對學生，他是絕對一視同仁的。

他也沒料到這麽一件小事，這樣小的孩子就能記在心裏，還一定要等他下班，是在感謝他吧。

可見金貝貝小朋友的心思有多敏感，其他小朋友哭過也就忘了，照樣笑，他卻還惦記著在這裏等自己。應楓心中還有些酸，聽了這話，便笑著問他：“那你想吃什麽呀？老師帶你去吃。”

金貝貝又眨了眨眼睛，小聲道：“蛋糕……”

蛋糕？

保姆又道：“老師，今天是我們貝貝的生日。”

應楓暗暗一驚，這也太有緣了，同一天生日。可是金貝貝過生日，竟然還要等一個老師一起吃蛋糕？可見父母壓根不關心他，這樣的父母未免太不負責。應楓心中更難受，也有些生氣，正難受，他的手機響。他拿起看，是師姐馮蕾蕾，微信來催他回家吃蛋糕。

應楓想了幾秒，索性對保姆阿姨道：“這麽晚也不好買蛋糕，我家裏正好有個朋友也是今天過生日，恰好有蛋糕，不如去我家吃吧？一起給貝貝過生日，還熱鬧。”

保姆卻沒回答他，而是先問金貝貝的意思。

金貝貝點頭，看著應楓小聲道：“去老師家吃蛋糕。”

保姆緊接著就請應楓上車，應楓也欲上車，金貝貝卻先朝應楓伸手，應楓一楞，看他雙臂伸出車窗，朝自己展開。這是要自己抱？應楓不是沒抱過孩子，他支教與工作的途中抱過很多孩子，他只是納悶於金貝貝並不似那種很愛被抱的孩子，金貝貝的性格看起來實際是有些孤僻的。

但金貝貝竟然朝他伸手，他立即也不顧身上西裝皺不皺，將頗重的電腦包斜背到身上。司機又搖下一些車窗，他將金貝貝直接從半開的車窗玻璃裏抱出來。金貝貝被他抱在懷裏，擡頭朝他一笑。

太漂亮太可愛。

應楓徹底拜服於這個孩子的可愛之下。

保姆也問：“貝貝不坐車了？”

金貝貝不說話，只是依著應楓。

“要不我帶貝貝去坐地鐵吧？我家很近，就三站，阿姨你要是不放心，和我們一起坐地鐵。”他話音剛落，金貝貝就道：“我和老師兩個人。”

應楓笑，沒想到看起來冷冰冰，還挺黏人一小孩啊。他笑著對阿姨道：“我帶貝貝吧，阿姨放心。”

保姆皺了皺眉，還想說話，金貝貝卻轉身不看她了。

她只好苦笑著問了應楓家的地址，約好在三站外相見。

應楓帶金貝貝去坐地鐵，到地鐵口，金貝貝主動要求下來走路。應楓拉著他的小手，問他：“貝貝，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啊？老師送給你。”

金貝貝回身仰頭看他，小嘴微張，很吃驚的樣子。應楓拉著他走上電梯，他似乎在思考，應楓也在等他的答案。等他們下了電梯，金貝貝擡頭道：“老師帶我坐地鐵。”

“嗯？”應楓沒明白。

金貝貝露出一點羞澀笑容：“老師帶我坐地鐵，生日禮物。”

應楓先是哭笑不得，坐一回地鐵就是生日禮物了？有錢人的孩子真是令人服氣。話語間，他們已經走進地鐵站，是個大站，八點多人還很多。應楓長得好看，金貝貝也可愛，這樣一個組合，回頭率還挺高。金貝貝也不害怕，好奇地看著來往路人，臉上竟然真的是一副挺高興的模樣。

應楓又覺得有些心酸了。這家大人一定忙得都沒空帶孩子出去玩，坐個地鐵都能這麽高興。現在太趕了，是不好準備生日禮物，但應楓暗暗決定要好好給金貝貝挑個禮物。

正要刷卡進站時，金貝貝瞄到一旁便利店外的冰淇淋標志。

應楓捕捉到他的視線，問他：“要吃嗎？”

“要……”

應楓原本不想給他買，太晚了，怕他吃了拉肚子，可再看金貝貝向往的眼神，他心一軟，帶金貝貝去買了個芒果味的甜筒。店員將甜筒遞過來，應楓特地將金貝貝抱起來，金貝貝自己去接甜筒。

他立即舔了一口最上面的尖尖，回頭又對應楓笑：“老師，甜。”

哎喲，應楓的心又是一抖，這孩子真是太可人疼。

等他們從地鐵站出來，金貝貝家的保姆阿姨早就在外等著。一起到樓下，應楓還想邀請保姆與司機他們一同上樓，金貝貝低頭不說話，保姆笑著說他們在車裏等。

應楓不放心，又問了句：“貝貝的爸爸媽媽知道他和我在一起嗎？”

保姆笑道：“知道的，老師放心。”

應楓這就徹底放心了，樓道裏有點暗，他抱金貝貝上樓。卻發現金貝貝的情緒似乎忽然之間就低落了，應楓有些不解，但也沒問。到家門口時，金貝貝小聲道：“老師，我不喜歡我的爸爸。”

應楓是做老師的，不是第一次從學生口中聽到這話。聽金貝貝這樣說，他停住腳步，雖能猜到原因，卻還是和聲問道：“為什麽呢？”

“我不喜歡我爸爸。”金貝貝又說一遍。

應楓摸摸他的頭，放緩聲音道：“爸爸媽媽都是最喜歡自己的孩子的，可能他們的工作會有些忙，但也是為了給孩子更好的生活，他們不能陪著孩子，也很難過。每個孩子，都是爸爸媽媽的寶貝。”

“我不是我爸爸的寶貝。”金貝貝低落道。

應楓心疼得厲害，還要再跟他講道理，眼前的門先一步打開。馮蕾蕾“啊”了一聲，往後大退一步：“你在幹什麽呀！嚇我——哇！哪家小朋友！”

金貝貝被她嚇得臉色大變，應楓無語嘆氣，對馮蕾蕾道：“師姐，你小點聲呀。”

馮蕾蕾立即打開玄關的燈，笑道：“正要下去倒垃圾，快進來，小朋友是誰啊，你班裏的學生？”

應楓抱著金貝貝進屋，指著馮蕾蕾道：“貝貝，這位是馮老師。”

馮蕾蕾在南安一中做英語老師。

小孩大抵都有些怕老師，又對老師有些向往，金貝貝雖還有些怕，卻乖乖叫了聲“馮老師好。”

“你好呀，小朋友。”馮蕾蕾要抱他，他害羞地回頭，埋在應楓懷裏。

更是惹得馮蕾蕾大呼“好可愛”。

應楓換了鞋，放下包，先帶金貝貝去洗手。他將洗手液擠到金貝貝的手上，細心幫他揉搓，再用溫水沖幹凈。應楓用幹毛巾幫他擦手時，蹲下身，與他平視，對他道：“貝貝，你叫金貝貝。如果你不是你爸爸的寶貝，誰還是呢？”

金貝貝不解地想了很久，再問他：“真的嗎。”

“是呀，你一定是你爸爸的寶貝。”應楓起身將毛巾掛好，拉他的手，“來，跟老師去吃蛋糕。”

蛋糕是馮蕾蕾親手做的，工作之外，馮蕾蕾熱愛烘焙，做出來的蛋糕賣相很好，還好吃。金貝貝吃了整整一塊，馮蕾蕾還特地給他唱了生日歌，祝他生日快樂。金貝貝小小的人，原本還繃著，聽完生日歌，人立刻松了下來。

馮蕾蕾其實對他很好奇，但孩子在場，她也不好問。

吃完蛋糕，應楓原打算將金貝貝送到樓下，讓保姆帶他回家。金貝貝卻低頭不肯動，一副不想走的模樣。應楓只好下去找保姆上來，保姆哄勸了一陣，金貝貝還是低頭不說話，明擺著拒絕離開。

保姆無奈到廚房對應楓小聲道：“老師，不瞞你，今天是貝貝生日，早說好是貝貝他爸爸陪著過。但是，唉，貝貝爸爸工作忙，臨時有事，這實在是……我們都不願這樣，貝貝他生他爸爸的氣了，所以才不願回家。”

應楓聽到這話，的確心疼金貝貝，家裏也不少一個孩子睡覺的地方。但是留學生住在家裏也實在不好，萬一出了安全問題，這該如何是好。

保姆又道：“也不敢麻煩老師，這樣，我們就在樓下。貝貝睡著後，我們就上來抱他回家，老師覺得怎麽樣？”

這樣可行，應楓應下。

保姆再三道謝，記下應楓的手機號碼，又把金貝貝的書包遞給他，這才下樓繼續等。

金貝貝不知他們商量的結果，只以為自己真的不要回家了，再度變得高興起來。他拿過自己的小書包，主動要求寫作業。

馮蕾蕾目瞪口呆，這才小學一年級，不用催就主動寫作業，覺悟也太高。

應楓將他送進自己的臥室，打開燈，讓他寫其實沒多少的作業。馮蕾蕾特地熱了一杯牛奶進來給他，終於換得他熟絡許多的一聲“謝謝馮老師”，又把馮蕾蕾興奮得手舞足蹈，非要陪著他寫作業。

最後是應楓將馮蕾蕾強行拉出了房間。

馮蕾蕾與應楓一同在客廳沙發坐下，說道：“怎麽好端端地要聚餐，你們學校往年沒這傳統啊。我今天特地請假回來給你做飯，好好的一桌菜哎。”

“凱哥呢？怎麽沒來？”應楓先問。凱哥叫韓未凱，是馮蕾蕾的男朋友，也是應楓的學長，與馮蕾蕾同在一中教書，是數學老師。

“我今晚本該有晚自習，這不請假回來，你凱哥幫我代班去了。”

“辛苦辛苦，明天請凱哥吃飯。”

馮蕾蕾直笑，又問了金貝貝的情況，她直說金貝貝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孩子。應楓將事情一通說，馮蕾蕾感慨道：“所以說啊，有錢人家的孩子也挺不容易，你沒見電視上最愛放什麽豪門爭鬥，爭得你死我活，也不知豪門是不是真這樣？可是話又說回來，沒錢家的孩子也不容易。”

“例如我。”

“你少來。”馮蕾蕾說著就從身後拿出來一個紅包，“左思右想啊，想不到任何生日禮物，就直接給我們寶貝包個大紅包吧！祝我的寶貝早日脫單，有個好男人照顧你、關心你。”

“謝謝師姐~”應楓立即甜笑著要去拿。

馮蕾蕾的手往後一縮：“先說好，這錢你得存起來，不許拿去追星！”

應楓將嘴一撇。

馮蕾蕾恨鐵不成鋼：“你說你，連上各樣獎金，年薪好歹也上二十萬了，工作三年一分錢都沒攢下來。就知道拿出去養外面的野男人，你這樣，還怎麽脫單呀？”

應楓可憐看她：“無心戀愛，只想追星。你祝我脫單，不如祝國家今年改改教師政策，多給我發點工資。”

“你呀你呀。”馮蕾蕾拿紅包點點他的頭，“今天生日，師姐本不該說你。可是你說，一年辛苦到頭，偶爾還出去兼職，賺那麽點錢，都供給一個虛擬人物——”

應楓打斷她的話：“不是虛擬人物，是真人呀。”

“所有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都是虛擬的？人家出個場，一個小時出場費可能都要好幾百萬了吧？你這點算什麽？”

“我這點不算什麽，可假如每個人都這麽想，還怎麽保證他的票房，保證他代言商品的銷量？票房不高，代言的東西沒人買，就沒有導演找他拍戲，沒有品牌找他代言，沒有作品，沒有代言，就沒有價值，粉絲也會流失，流失後就會被人嘲笑……我怎麽能看著他真正的價值被埋沒？看他被人奚落，還不如讓我去死。”

馮蕾蕾頭疼，無奈道：“行行行，說不過你，每次一談外面的野男人，你的智商就是負數。紅包給你，你隨便怎麽花吧！”

應楓伸手抱了抱馮蕾蕾：“最愛師姐。”

“哼，不敢跟你外面的野男人比。”

應楓笑：“那可不是外面的野男人，那是我老公。”

“見都沒見過，你啊……”馮蕾蕾推開他起身，“你凱哥估計已經下班，我進去跟他視頻，過會兒再跟你說。”

“嗯哪。”應楓乖巧起身，“明天周末，記得同凱哥說，我要請他吃飯！地方隨他挑！吃完一起去看我老公的新電影！”

馮蕾蕾回頭翻他一個白眼：“窮鬼，還是省省吧，明天我們仨在家吃今晚的剩菜！”

應楓坐在原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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