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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道崩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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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中原極熱過去,天氣轉涼,而七月的西涼卻正直酷暑,炎熱難當。

已經在關外囤積數月的蠻軍終於在這一天開拔,如潮水一般朝著通往中原的最後一道門戶發起了進攻。

人軍的守將喚作浮承天,是武王浮三千的義子,蠻軍壓境,朝廷如夢初醒,讓信使一路加急,連連跑死了五只上好的駿馬,飛奔於西嶺關。為的不是帶來援軍,亦不是給出什麽奇策,而是封了浮承天一個神將之名,便又急匆匆的返回,似乎生怕西嶺被破,殃及池魚。

武王坐鎮西涼多年,手上的能兵悍將數不勝數。

只是在面對再次聚齊百萬之眾的蠻軍,依然顯得是蚍蜉撼樹。

所以,即使到了現在,那位武王殿下依然龜縮在西嶺關中,沒有半露臉的意思。

反倒是他的義子,修為不過問道的浮承天領軍沖殺,在西嶺關外與百萬蠻軍廝殺了足足五個時辰。

從日出到日落,從清晨道傍晚。

浮三千手中被朝廷一削再削,最後只剩的十萬精兵,終於完全被多如潮水一般的蠻卒所吞沒。

諾大的西嶺關前,滿地屍骸,濃郁的血氣堆積了成了霧霾,在戰場之上久久不散。

夕陽投射出最後一抹猩紅色血光,照耀在西嶺關上。

仿若要最後再看一眼,那座已經屹立了千載的關隘。

關上的鼓聲停了下來,最後一名固守被蠻軍帶來的龍隼射殺。

浮承天一刀斬下眼前一位蠻軍的頭顱,炙熱的鮮血噴射而出,澆灌了他的身子。

那血,讓他憤怒,讓他瘋狂,亦讓他絕望。

他沈默著站起身子,周身彌漫的殺意讓蠻卒們不敢妄動。

他環顧四周,除了他,十萬大軍盡數倒在了這西嶺關前。

“呼!”

“呼!”

“呼!”

浮承天喘著粗氣,他的手已經開始打顫,已經漸漸握不住手中的刀了。

他目光最後停在了那座如今已是空無一人的關隘上。他知道,那裏面應該依然還坐著一個老者,他應如往常一般,尚還在飲酒。

他總是這樣。

自從數載前,他便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變得貪生怕死,變得沈迷杯中之物。

這世上似乎除了酒,便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再有半興趣。

浮承天曾經無比崇拜那個男人。

他如山川一般巍峨的背影,曾是西涼百姓最可靠的城墻。

他手中的大戟,曾是令蠻子們聞風喪膽的噩夢。

而現在,他只是一個懦夫,世人他不忠不仁,浮承天亦是這般認為。

為此,他手下許多追隨他多年的老將心灰意冷,解甲歸田。

可浮承天沒有。

他畢竟是他的父親,即使只是義父,但在浮承天的心中,浮三千就是他的父親。

他留了下來,領著最後的十萬大軍與蠻卒做了一場必死的決戰。

這當是,為自己的父親,還西涼百姓的債吧。

他這麽想著,周身僅餘的靈力奔湧而出。

“殺!”他發出一聲怒吼,長刀之上寒芒乍現。周圍的蠻卒在那時被他的氣勢所駭,下意識的便要退後,可浮承天畢竟是問道境的大能,即使將死也絕非一般蠻卒所可以躲避的。

他的刀以極快的速度來到了那蠻卒的聲線,眼看著就要斬落他的頭顱。

可就在這時,他的身子就像是被人施了法術,生生的定住。

一道鮮血便在此刻自他嘴角溢出,他的頭極為艱難向下看去,胸口處不知何時已然被一支利箭所洞穿。

他的身子在那時跪下,周圍的蠻卒們見狀紛紛湧來,手中的刀戟幾乎就在那一瞬間將他淹沒。

浮承天沒有回頭去看,究竟是誰射出了這取他性命的一箭。

他只是瞪大了自己的雙眼,透過那些刀劍的縫隙望向那座關隘,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過那破舊的城墻,看見某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父親,孩兒去了...”他發出這樣一聲無人能聽清的呢喃,腦袋終於無力的垂下,再也不會醒來。

......

拓跋元武,再次走到了隊伍的前方,他的身旁站在四位星殞。

他們分別是南破聽、完顏左應、銅驅象、突骨呂。

曾經,拓跋元武過,聖子是天神的代言人,對其信仰堅定之人,在其光輝之下,可得永生。

蠻族中大多數人對其多少有些懷疑,但那一日群龍無首的蠻軍回到永寧關後,不出數日,這幾位他們曾親眼看著死在他們面前的星殞,活生生的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於是他們收起了自己心底僅有的疑惑,對於那些聖子的崇拜更是狂熱起來,以至於西嶺關一戰,諸人悍不畏死,只求能得聖子垂憐。

“西嶺一破,人族再無與我們抗衡資本。屆時取下長安,壞了天人運數,我主便可再次降臨人間。”走在隊伍前方的拓跋元武嘴角勾起一抹陰森的笑意。

這樣的笑容,在那時同樣浮現在他身旁四人的臉上。

“人族、蠻族、妖族。這些卑微的爬蟲,忘本的豺狼,是時候讓他們付出代價了。”銅驅象瞟了一眼身後那些一臉狂熱的蠻軍如此道。

而為首的五人臉上的笑意,在此刻變得愈發詭異。

他們領著大軍開始向著西嶺關挺進。

這座護佑了人族數千載的關隘,如今已是空無一人,他的城門敞開,周圍躺著密密的屍首,關上的某些地方還燃著烈火,一副破敗之境。

但笑容滿面的拓跋元武卻忽的停下了腳步。

他臉上的笑意在那一刻忽的收斂。

身後的大軍也隨即停下,一臉疑惑的望向那關隘的方向。

那時他們看清,在黑暗中的城門處,有一道身影,緩緩而來。

那是一位老者,毛發皆白,形容邋遢無比。甚至周身的衣衫上還有些酒漬,可他目光卻是那般的平靜,平靜得就像是方才從千年萬年的沈睡中醒過來一般,他手的大戟亦是那把寒光閃爍,即使在這般漆黑的夜裏,相隔百丈,諸人亦能感覺到自那戟刃之上傳來的寒意。

終於,來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十丈處,他停了下來,手中的大戟一落,穩穩的插入地上。那一下用力極大,以至於那些蠻卒都能感覺到似乎大地也在那時抖了一抖。

“閣下便是武王浮三千吧?在下拓跋元武,久仰!”拓跋元武拱手道,臉上的笑容和煦。

但那老者卻並沒有半與他交談的意思。

他自顧自的環顧四周,目光冷冽。

他掃過那滿地伏屍,那是追隨他多年的將士。

他將他們此刻的模樣都記在了心裏,他想著若是能有來世,定當一一謝罪。

他的目光流轉,最後停在了不遠處,那致死依然握著手中長刀的身影之上。

那把刀,他認得。

那是他十八歲那年,他送給他的東西。

他依稀記得,當時那個少年,緊緊拽著那把刀,滿臉紅光的告訴他,他要做和他一樣的英雄,用這把刀護佑西涼百姓。

他做到了。

老者這般想到,他波瀾不驚的眸子中終於有了某些事物開始湧動。

他在那時擡起頭,望向星空。

他對著那顆名為紫薇的星辰,道。

“夏侯昊玉,你,為救社稷,死傷難免,我信你,於是手染百萬鮮血,為你出生入死,打下這大好河山。”

“你又,蠻乃大患,西涼是中原門戶。我亦信你,於是領著大軍,遠離長安,為你鎮守西涼近百載。”

“可你又,萬世基業,破而方能後立。我不信你,亦不敢信你。可你為帝王,我為臣子。與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得不報。於是這不忠不仁的罵名,我為你擔了數十載。將這曾經弟兄們舍生忘死為你打下的江山拱手讓人。”

“今天,如你所願,遠雲被破,我一兵不發,永寧失守,我亦作壁上觀,甚至我兒死於亂刃之下,我依然自飲自斟。”

“只是你讓我再去北地,與你再鑄萬世基業。我卻是不敢,我還你當年的知遇之恩,卻欠下百萬人命。”

“這債得用我的命來償。”

言罷,他手中大戟一橫,頭星辰猛地亮起,一道星光射下,他衣衫飄零,面容冷峻。

他一人一戟立於關前,身前是百萬蠻兵,身後是殘垣斷壁。

“大魏兒郎,寧死不降!”

他一聲暴喝,聲如黃鐘大呂,劃破夜色,湧動雲海。

“殺了他。”拓跋元武的臉色一寒,如此道。

他身後的百萬大軍在那時發出一陣嘶吼,呼嘯著如潮水般湧來。

浮三千嘴角在那時浮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那般真切,猶若孩童。

他仿若又回到了百載前,大魏五王十三候俱在,他們縱橫天下,所向披靡。

他的手在那時緩緩張開,像是展翅的雄鷹,又像是在擁抱著大魏盛世的美夢。

......

北地,北嵐城,晉王府邸。

一位男孩忽的從沈睡中驚醒,他坐起身子,臉上是不同於尋常孩童的冷峻。

似乎感受到了什麽,他緩緩轉頭,望向窗外,目光有些惆悵。

他這般看著,猶如雕塑一般紋絲不動。

直到許久之後。

他終於從某種思緒中醒來,那時他發出一聲綿長的喟嘆,隨即神情變得肅殺與決然。

那一夜,武王戰死,西嶺被破,蠻軍入關。

那一夜,天道崩壞,大魏氣數散盡,穹之上,電閃雷鳴,似有天神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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