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你怎麽把它劈爛了！？這可是好不容易才找來的啊！”

華玉龍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驚得桑寧一下子從華玉盞懷裏蹦出來，這才想起慌忙去看白樂枝和孟思敏怎麽樣了。

她們身邊的蟲子似乎已經都死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爬在她們身上的也掉落下來，在地上翻了個。

有幾只正在往皮肉裏鉆的,身子都還一半在裏一半在外,後腿蹬了兩下也就再無動靜。

桑寧一陣頭皮發炸,卻還是不能不伸手去把蟲子拔了出來甩在地上。

再去看那幽靈女孩,卻愕然地見到她和那個被華玉盞砍成兩段的洋娃娃一樣,身上也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頭和肩膀都已經跟身體分了家,慢慢掉落在地上。

她剩下的大半截身體沒有倒下，依然站在那裏。

掉在地上的頭顱卻轉向他們，漆黑一片沒有一點眼白的眼睛裏滿是痛苦，一邊哭著一邊無聲地對他們喊什麽。

可惜桑寧依然聽不見，只能堪堪在女孩的身體漸漸消失的時候辨認出那口型似乎是在說：他在那裏。

女孩的身體最終還是消失了，四周的建築也變得影影綽綽，頭頂上劈裂開來的一線光明在慢慢擴大，隨著華玉龍不經心的一句：“噢，可以回去了。”最終亮如白晝。

桑寧稍稍閉了閉眼睛，等完全適應了光線才發覺他們已經在華玉盞的辦公室裏。醫院，女孩，蟲子，都已經不見了，只有地上掉落著一個頭上被砍裂了的破舊洋娃娃。

桑寧擡頭去看華玉盞，卻見他已經收斂了神色，一張臉面無表情地轉開頭。

好可惜，她其實好想多看看剛才的華老師……

她臉上微微露出沮喪，華玉龍卻拍拍她笑著說：“別在意，他只是在跟自己鬧別扭而已。你們從昨天就失蹤不見，他可是急得到處找你呢。”

“昨天？才過了一天而已嗎？”

感覺上她們在那個地方已經呆了好久，如果只是一天一夜的話還不至於把人餓得人事不省啊！

華玉龍撿起地上的洋娃娃，拍拍它身上的灰，發愁地看著從它頭頂斜砍進去幾乎切開了半個腦袋，也毀了半只眼睛的裂痕，“唉唉，想不到它竟然在這裏，這下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修覆……”

“華先生，這個洋娃娃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這個？”華玉龍舉了一下手裏的洋娃娃，“這可是歐洲正品的古董級手工制洋娃娃，只可惜制作者不算有名，收藏價值不是很高。不過這可不影響它的品質吶！”

桑寧囧，她想問的不是這個啊……

華玉龍把洋娃娃托在面前微笑著，“這個東西，可是特地為小桑寧你找來的。”

“誒？”桑寧指指自己，一時間還想不出這種詭異的洋娃娃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其實我之前就在考慮，最接近人的人形不就是人偶娃娃這一類的東西嗎，比石材靈活，比泥制穩定，比草木又易於保存。唯一的不足就人造化工材料缺少靈性，尤其工廠流水線作業上出產的娃娃更是靈氣全無，不適宜你用來附身。但是只要能解決這個問題的話，你的備用身體不就要多少有多少，用一個扔一個不管是燒了淹了還是切了都盡管用不必客氣了嗎~？”

看著華玉龍那張笑瞇瞇的娃娃臉桑寧囧得說不出話來……

——批量生產的附身人偶？怎麽想都覺得好詭異好奇怪，她這算是變成什麽怪物了啊？？

華玉龍已經在自顧自的說下去，“所以啊，我特地找來這種被死靈自然附身的靈異人偶來研究，雖然死靈的附身跟你的情況完全是兩個概念，不過倒是發現經由死靈依附過的人偶靈性提升了不少，彌補了材料自身的不足，完全成為了一個附身的好容器啊！”

他說著把洋娃娃往桑寧面前一送，桑寧不自覺地後退一步，看著眼前這個本來就破舊不堪現在還被砍裂了頭的破娃娃——

“要，要我……用這個當身體！？”——不要！！那麽詭異的東西！！

“放心吧，在那之前我會先瓦解掉它身上死靈的意志，把靈氣之外的東西清洗幹凈，不會讓你有不舒服的感覺的。”

桑寧在拼命的搖頭，可是面對這個為了她的事情這麽花費心思的人拒絕的話又說不出口——

“唉，難得當時有了這麽好的想法，可是沒有你在小玉盞就整天不回家住，我只好把洋娃娃帶來學校給他看。但是回去的時候我明明把裝娃娃的紙袋放在車後座，回去之後它卻不見了。也正因為這樣，才只能臨時找了替補材料給你做身體。結果想不到它竟然自己跑到學校裏四處亂竄，幸好你給管家打了電話，我一聽到就覺得事情跟那個失蹤的洋娃娃有關，不然你們就這麽不聲不響的被關起來，還真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你們。”

桑寧本來也是滿肚子疑問，聽到這句趕忙問他，“華先生，那個女孩和醫院是怎麽回事？我們到底是被她關在什麽地方？”

這個問題倒讓華玉龍挺來精神，似乎說到了重頭戲的樣子，“這個啊，不得不說是一個大收獲！就算你不問我也得重頭給你好好說說的，不過我們是不是先把這兩位小姐送到校醫務室去掛點營養劑？雖說現實裏只過了一天，但你們所在的空間似乎讓人的體力流失了不少的樣子。我們在路上再慢慢說吧。”

“啊，好的！”

桑寧暗暗怪自己想的實在不夠周到，華玉盞和華玉龍一人抱起一個離開辦公室下樓。桑寧跟在他們後面，樓裏幾乎沒有什麽人，窗外的朝陽顯示著現在似乎還是清晨。

她看著走在前面的華玉盞的背影，該不會這個人找了她一晚上吧……

剛見到他時那一瞬間沒有遮掩的擔心，是她“認識”華老師以來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個時候她才想到，以前他丟下她不管也好，把她扔進危險之中也好，似乎每一次情況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下——掌控之下的危機，大概也就不算是真正的危機。也許他根本就不曾讓她遇到真正的危險。

而這一次卻是個意外，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遇到了他不知道的危險。

所以他才慌了，即使鍛煉了她這麽多次，知道她可以應付得來一些情況，卻還是沒能敵得過內心的擔憂。

桑寧越來越想知道，華老師跟她，從前是怎麽樣的呢？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要讓他這樣狠下心扮起黑臉來鍛煉她？

他們把白樂枝和孟思敏放在後座，桑寧跟她們坐在一起照看。

華玉盞稍稍離開了一下，回來時坐在駕駛座上，頭也不回的扔給桑寧兩個菠蘿包。

有那麽一刻桑寧都要感激涕零了！幾口香甜的菠蘿包啃下去，一直沒有停止的饑餓感才得到了緩解。

想想其實她吃了也是浪費，吃下去也不會變成血肉，不吃也不會死，所謂饑餓感只不過是精神上的，就算不管她也沒關系的……

華玉龍笑嘻嘻地用手肘戳戳華玉盞，華玉盞只是給了他一個冷眼，“我在開車。”

“得了吧，你閉著眼都能開。”

不過他還是收起了戲謔的神色，轉頭開始跟桑寧說明——

“你們所見到的那個醫院，在現實裏的確是存在過的。那是二十年前的一間地方小醫院，那個幽靈是當時的院長的女兒。我在拿到洋娃娃之後調查到，那個女孩的母親本身就體弱多病，在她出生時就難產死了。她也從胎裏就帶了先天的病，從小就住在醫院裏沒有離開過。她那個當院長的父親大概平時也很忙沒什麽時間陪她，小姑娘應該是很寂寞，不過也很安靜很懂事，只是抱著母親留下來的古董娃娃從不離身。

二十年前，她十四歲的時候醫院來了個實習的醫大學生，大概是出於想要討好院長，對她就特別照顧。想當然的，那個年紀的寂寞小女生，喜歡上照顧自己的大學生也不奇怪。可惜人家卻是有女朋友的，很單純的想要給院長好印象才照顧她，連點歪念都沒有。

小姑娘傷了心鉆了牛角尖，把人騙到地下室關了起來，天真的一門心思不想放他走。結果沒想到反而是自己傷了心受了刺激，回去之後就病發，搶救無效，甚至來不及跟別人說出那個男人在地下室的事就死了。等到有人在地下室發現男人的時候，他已經餓死在裏面了。

但小姑娘似乎到死都沒能放下來不及說出男人所在的這件事，這個執念讓她變成了幽靈附在洋娃娃身上一直在醫院徘徊。但是她沒有找到地下室裏關著的男人，就開始把別的年輕男人錯認成他關進地下室，如果那個人身邊還剛好有年輕女人在的話，不管是戀人朋友還是姐妹都會受到莫名的傷害。

盡管那個洋娃娃幾次被處理掉，但後來卻還是跑了回來，這也就是那個醫院被廢棄的原因。但真正的問題發生卻是在幾年後醫院被拆毀之後，洋娃娃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地方，那個女孩的幽靈就自己造出了一個醫院。”

“——她要怎麽造？”

“是空間。她在洋娃娃的體內創造了一個空間，在那裏重現了自己記憶中最後的醫院。我想那個小姑娘大概本身也是有些靈感的，又從小住在醫院這種生死集結的地方，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大的能量。死靈這種東西不管本心如何，在世上逗留的久了，害的人多了，也就慢慢轉化成兇靈，洋娃娃出沒的地方失蹤了許多人，全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還一度鬧得沸沸揚揚，就被某個機構帶走安放起來。我聽說這個娃娃之後就走了點關系把它拿了出來。”

“這麽危險的東西……一定要拿出來嗎？”

桑寧心想這一次也就是碰見的是她們，看來真正被幽靈盯上的人是徐艦，她們只不過是附屬的犧牲品。因為有她在其中華老師才會出手，不然的話就又是幾條人命。

華玉龍大約為自己沒能妥善保管洋娃娃，被幽靈逃跑的事不好意思地回頭笑一下，“這還是有必要的，我說過這可是個大收獲——那個幽靈能夠在洋娃娃的體內創造出一個空間，而這正是你必須要學會的東西，所以你附身在洋娃娃身上之後就可以吸收殘留的力量，這樣很容易掌握空間的訣竅！”

桑寧依然不解，“可是為什麽我要學會用空間啊？”

華玉龍一怔，看向華玉盞——“你居然連這個都還沒有告訴她？這麽多日子你到底都教她些什麽了？難怪她一失蹤你嚇得臉都變色了，你們是還有多少時間啊，還這麽悠哉悠哉的慢慢來？等真發生了什麽，你讓小桑寧怎麽去應付？”

桑寧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麽但也跟著重重點頭——就是就是，最討厭華老師什麽事都不告訴她了。小氣鬼！

華玉盞淡淡魅眼側目甩了華玉龍一個不關你事少挑撥的目光，略嫌不耐煩的說：“我在教了！”

桑寧很努力的去想除了把她往火坑裏扔看著她自己爬，他到底教她什麽了，突然就想起了時而出現時而不見的匕首。

其實她也一直都很奇怪當她回到身體裏的時候，匕首都去了哪裏，為什麽真的急需的時候自己就會出現了。現在想起來，那不就像小說裏寫的隨身空間一樣嗎。

華玉龍輕輕嘆口氣，“總之，今天回去之後就告訴小桑寧空間的事！否則萬一她今天真的是被那些東西抓走的，你可不要跑來抱著哥哥我哭！”

華玉盞的眉頭在慢慢打結——誰會哭啊！誰特麽想抱你啊！！

……

桑寧在校醫務室安頓好白樂枝和孟思敏兩個人，跟校醫謊稱她們減肥節食過度餓暈了，在校醫的碎碎念之下給兩人掛了瓶營養劑。

看著她們掛完了點滴不等兩人醒過來她就離開病房，走出校醫務室時看到華玉龍坐在車裏瀏覽手機信息，華玉盞靠著車站在車外抽煙。這樣的景象莫名的讓人安心，滿足，像回到了家一樣……

就只是，缺少了一個人。

——如果曲小路也在這裏就好了，雖然已經知道他平安無事，只是沒有親眼見到，依然有些放不下心。

只不過，她希望看到的又是哪一個曲小路呢？

華玉盞看到她，似乎半瞇了眼睛彎出個好看的弧度微微笑一下，沒說什麽話。

華玉龍從車窗裏對她招手，“小桑寧快上車，讓玉盞給你請假，我們回家了~~”

“嗯！”

回家兩個字像有著魔力的召喚似的，桑寧一溜煙地鉆上車，華玉盞側目笑了笑，也打開車門坐回駕駛位。

獨自坐在後座上的桑寧隱約感覺到從她把華氏公館當做家的一刻，她的人生像是有什麽東西要被徹底顛覆了。

不只是未來的改變，還有她的生活，記憶，甚至身份，她那仿佛構築在浮空戲臺上的人生，馬上就可以落下來看個清楚。

……

蝴蝶端上來香香濃濃的奶茶和甜酥的點心，雖然在車上已經吃了兩個菠蘿包，但桑寧還是不客氣地把奶茶和點心掃光，暖暖的奶茶稍稍鎮定了心神。

她開始漸漸感覺到現在這種身體的好處——雖然餓的時候還是會餓，但吃的時候怎麽吃，吃多少都不會撐~~

華玉龍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微笑著問她：“要不要先去睡一會兒？你在幽靈的空間裏也困了不少時候，應該也累了吧？”

“不用，我的身體不需要睡眠！”

桑寧現在充滿了覺悟，反倒讓華玉龍忍不住笑了，“沒那回事，就算身體不需要休息，精神也是需要的。不過既然你還撐得住，就幹脆趁這個機會說明清楚，也好早點幫你更換身體。來，跟我過來吧。”

還，還是要更換嗎……

桑寧汗顏，看著華玉龍拿出的洋娃娃就開始發怵。被死靈附身過的洋娃娃……這種感覺就像是搶了別人睡過的棺材自己進去躺著。

桑寧只能跟著華玉龍走進客廳右側的小走廊，她上一次來的時候華玉盞就給她介紹過這裏的格局，還記得右側小走廊的第一間是華玉龍辦公的書房，第二間卻沒有告訴她做什麽用處。

華玉龍打開了那間房間的房門走進去，不知道什麽時候華玉盞也起身跟了上來，在他走到桑寧身後時桑寧隱隱感覺到放松下來，面臨未知的緊張感也稍稍減輕。

她悄悄擡頭看了看華玉盞，前面一步之遠的距離就是那扇接近真相的門。華玉龍雖然進去了但並沒有催促他們跟上，她想這些本來都應該是華老師來告訴她教導她的，但他為什麽一直都沒有說呢？

比起這個親切可愛知無不言的華先生，她或許更希望從華老師那裏聽到更多事情。畢竟無論和藹與否，從一開始就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她停住腳看著華玉盞，在這個時候想至少跟他問一個問題：“華老師，為什麽你之前什麽都不跟我說明呢？”

——現在都要由華玉龍來教她使用空間了，他也沒有必要再隱瞞她了，總可以告訴她理由吧？

一直有意避開她目光的華玉盞終於移動視線看向她，“因為，這是你最後一段能夠什麽都不知道，安安穩穩當一個普通女孩的時間了。”

他只是，不想那麽早結束她最後一段可以當一個普通女孩的人生。

從今往後，他的桑寧要回到他的世界，卻再也回不去曾經簡單平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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