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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課前時2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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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那卻變成了跟邪惡相連的東西。

“——後來,那個男人就出現了。”

老人說著向已經變得稀薄的煙霧中一個方向走了兩步,他們看到那裏的景色流動變得緩慢了下來,定格在一個畫面上。

那裏站著一個男人,明明是個男人卻有著窈窕纖細的身姿,留一頭長發在側面編成一條松松的辮子。

這個年代的人穿著雖然很舊式但似乎都已經不再結辮了,而這個人拖著這條松松長長的辮子卻讓人絲毫沒有違和感。他穿著一身月白長衫,說不清是什麽料子,即使隔著薄煙也能夠感覺到又滑又順,卻又沒有絲綢那種誇張的華麗。

他們想這個年代大約是沒有什麽仿絲綢牛奶絲的,所以這身衣服給人的感覺也就格外昂貴。

看到這個人的時候,讓人滿腦子冒出來的都是什麽風姿卓越,人淡如菊這一類的形容詞,好像從戲裏走出來的一個貴公子,怎麽看都跟這個小漁村毫不搭邊。

他就站在一戶人家院門前,看著一個門窗緊閉的小屋子。

他們都可以想到那個屋子裏有著什麽。

奇怪的是從這個人出現之後,四周就開始變得只有畫面沒有聲音,好像老人的力量並不足以重現這一段歷史似的。

他們只能被一團霧氣似的薄煙包裹著,看著眼前跳躍的畫面。

因為他們聽不到畫面裏的人所說的話,老人替他們說明著——

“那個人來的時候,自稱是懂一點奇門異術的方士。因為他氣質不凡,村裏人對他也很客氣。當他表現出對這個村子和那面湖的歷史了若指掌時,村民就更對他毫不懷疑了。”

這時那個人面向村民,伸手遠遠的指向湖的方向——他臉上帶著一抹淡得好似輕輕就能抹去的笑容,嘴唇微動著在說著什麽。

他們聽不到,只能看向老人求解。

老人沈默了很久才說:“他在向村民說明水神娘娘出現的緣由。本來,她們只是水底的冤魂,雖然陰氣不散聚集在水裏,但最多只是在水裏拉幾個人陪葬,本該沒有到岸上來害人的能力。這也是她們沈寂了這麽久的原因。

但是這湖底恰巧聚集著一種非自然的靈氣,如今靈氣漸盛,水神娘娘也借著這股靈氣強大起來,現在已經成了氣候是不能夠隨便除掉的。

他說,那湖裏的魚是吃過水神娘娘的肉的,吃了它們,也就等於間接吃了水神娘娘的肉。這些吃了她肉的人以及他們的後代不死光,她們是不會罷休的。

可是饑荒年代,有哪一戶人家沒吃過湖裏的魚?這是要全村人死絕啊……”

畫面裏全村人跪在那個術士的面前,他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緒,擡起頭又看了看湖的方向,視線收回來時淡淡掃過眾人,帶著一絲深邃的讓人看不懂的目光。

像是一個看盡滄海桑田的人淡漠地看著人世悲歡,明明能夠預測到凡人所做的每一個選擇,卻又想要再看一看會不會有什麽不同。

他似乎說了什麽,村民們先是驚訝,然後有人掙紮有人了然,甚至有人義憤填膺似的對人群裏的幾個女孩子咆哮著——

老人似乎不怎麽想解釋這一段,而村民的聲音竟然打破了寂靜,若有若無的嘈雜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隱約能夠辨別出粗嗓門的聲音在吼著——“喪門星!”“掃把星!”

自稱方士的男子只是淡然地站在人群之外看著這嘈雜的場面,好像人世間一切的嘈雜都與他無關,沾染不上半分。

他的表情似乎沒有變,依然是那淡淡溫潤的模樣,卻只有他們這些旁觀者隱約覺得他的目光似乎比方才要冷上了幾分。

楊豐旭看著,轉頭向那老人問:“他教給他們的保命方法,該不會就是把那些女孩祭獻給水神娘娘?”

☆、第14課時

那個男人面容恬淡,帶著一身的溫潤和氣,卻毫不在意地對村民說出了這些足以葬送掉眼前乃至以後不知還有多少年輕女孩的性命。

老人沒有否認楊豐旭的猜測,他默默地抽了幾口煙,身子仿佛越發的顯出幾分傴僂,緩緩說:“他只是告訴了村民方法,讓村民自己去選擇——是全村人的性命,還是幾個女孩子的性命。這是個毫無懸念的結果。

那幾個女孩,她們的家人都吃了魚不是死了就是瘋了,她們沒有家人,沒有人會替她們說話。

村民之中偶爾也會有人不忍心,或是沾親帶故的覺得下不去手。但自己的命和別人的命,哪個重要?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孰輕孰重?

最後就連那些在猶豫的人,也接受了那些惡言相向的人的話——她們是喪門星,她們克死了自己的爹娘,她們是被水神娘娘選中的狗腿子,禍害……”

那些長著青鱗的孩子帶來的恐懼被壓抑了太久,終於找到了渠道爆發出來。

一邊是全村的孩子,個個有爹有娘有人護著,一邊是已經沒了爹娘出頭的賤女娃子,她們理所當然的成了出氣筒和發洩對象。

——其實誰都知道她們是無辜的,但有了一個貌似正當的理由,就好像自己的內心可以好過一點似的。

楊豐旭等三人默然地看著薄煙之外的場面,四周滿滿站了一村子的人,對著幾個有苦說不出的女孩子罵罵咧咧推推搡搡。其他人就只是冷眼旁觀著,偶爾指指點點,好像不那樣做自己的立場也會受到質疑。

整個村子的人,已經把那幾個女孩子舍棄了。

這種事就算是徐艦也已經看不下去了,他嚷著:“臥槽,這到底是哪裏來的神棍啊?他胡說八道幾句村民就信了?萬一他是信口胡謅呢?是混子騙錢呢?村民就信了??”

“他們需要相信……他們需要一個可以解決這件事的方法……”

“沒錯,”高學夫應和著老人的話,“民眾需要的是一個緩解恐慌的方法,不論這個方法有沒有實際效果,只要他們的主觀認為有,就可以阻止恐慌爆發。所以他們會照那個人所說的去做,甚至就算不出現這樣一個人,等到緊張的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隨便什麽人喊一句什麽話都可能有大批的人跟從。而且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最後的結果都可能是一樣的。”

老人對於高學夫這樣毫不掩飾的說法沒有表示什麽,村裏人所做的事就像打在他臉上,但誰又敢說自己就不是這樣。指責他人容易,輪到自己又如何。

他無視掉學生們的看法,只是盡自己的職責把事實告訴他們就夠了——

“那個男人從開始就告訴過村裏人,祭獻年輕女孩的做法並不會平覆水神娘娘的怨氣,而等於是在以惡制惡——水神娘娘不動那些女孩子,是因為她們是帶著對村人的怨恨和恐懼死的,而對那些女孩卻有一分同命相連,就像是從女孩們身上看到生前的自己。將那些女孩子投湖送去給水神娘娘作伴,也等於是利用她們死時的恐懼來威懾住她們,讓她們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這種做法只能保得一時平安,被送去陪葬的女孩經年累月被怨氣同化之後也會變成水神娘娘,也就等於水神娘娘這個群體在壯大,終有一日她們的怨氣會壯大到再也震懾不住。到了那時,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一切,他都說得很明白了。

但是村民還是選擇了祭獻,或者說他們沒有選擇——如果連今天都活不過去,誰還顧得上明天會發生什麽呢。

他們選擇了活下去,用那些女孩的命,保住了全村人的命。

這就是,這個村子隱藏的所有真相了。”

老人說完,又只是吧嗒吧嗒抽著煙袋,煙霧包裹裏一片沈默,而煙霧外的場景正在漸漸模糊。

華玉盞曾經說另一邊的世界是殘酷的,而他們此時卻覺得真正殘酷的是人心。

可是哪裏有什麽對錯,為了大多數人犧牲少數人仿佛就是這個世界的公理,他們能夠祈求的就只是這輩子不要遇到這樣的選擇。

徐艦啐了一聲,低低的嘟噥:“真他嗎的憋氣!”

高學夫則不置可否,歷史上相似的事情已經有太多,他不想為這些足以統計出數據的事情再去大驚小怪。

楊豐旭看了看煙霧外已經快要消失掉的場景,看著那個男人漸漸淡去的身影,突然問:“可是那個男人是誰?憑什麽就能夠相信他所說的都是真的,他就不是信口開河?就真的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解決?或者根本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其他方法而已?”

老人看了他一眼,蒼老的聲音說:“他說的的確都是真的,也再沒有其他人比他更了解湖裏的事。他說沒有辦法,那就是沒有辦法。”

“……他到底是誰?他並不只是個路過的方士,你知道他是誰?”

“知道……我在很多年以前見過他。他是這湖裏的水神。”

“他是水神!?”徐艦頓時脫口而出,“他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們可還沒有健忘到忘記了老人剛剛才說過的水神娘娘是怎麽產生的,如果不是那勞什子水神要求村民給他進貢活人,那一切根本也就不會發生!

然而老人卻搖了搖頭,“他是水神,但並不是要求進貢的水神。”

“難道水神還有好幾個?這東西還量產的?都擠你們這湖裏不會打起來嗎?”

對於徐艦的口沒遮攔大家都已經習慣了,老人也沒顯出介意,慢慢吧嗒著煙袋說:“本來,想要窺探一千年前發生的事情是遠超出我的能力的——那是比我的形成和存在更久遠之前的事,我沒有親眼見過,大約只是知道但也並不詳細。

然而巧的是我剛剛見到了一個曾經親身經歷過那件事的人,從她那裏窺探到了一些過去——我也正想好好的去瞧個究竟,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去!當然去!”

事到如今了怎麽會不想知道一切罪孽發生的源頭?

那是一千年前啊!那簡直是一段漫長到無法想象的時光,他們這輩子還有第二次穿越千年的機會嗎??

徐艦生怕另外兩個人會拒絕似的,急急應了之後就盯著他們不許他們否決。

楊豐旭自然是點了點頭,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裏停住,不看到最後——不,是最初。

連高學夫也推了推眼鏡,肯定地說:“那當然是要去看看的。”

——雖說這個年頭眼見不一定為實,但不去看看,又怎麽知道到底是虛是實呢。

既然三個人已經都沒有異議,老人又隨手磕了磕煙袋鍋子,說了聲:“那就走吧。”

四周的煙霧都圍繞在他們周圍並沒有散去,反而在漸漸凝聚,在他們前方像是延伸成一條通道。老人收起了煙袋,邁步走上去,“這條路很長,我們要快些走了。”

雖然還有些沒有實際感,但一想到真的要親眼去看看千年前的光景,心裏終究難免激動,三個人帶著他們的保鏢兼小尾巴,快步跟上了老人。

………………………………………………………………

湖水漫過腳踝,簡直只能用冰涼刺骨來形容。

桑寧打了個哆嗦,想起昨天下午華玉盞獨自外出回來時,也是全身濕透帶著一身刺骨的寒氣。

這只是湖水啊,而且現在雖然入了秋天氣卻還暖和,這湖水卻怎麽跟結了冰碴子似的刺骨?

她忍不住就停住了腳,實在沒有辦法再往水裏進。

華玉盞站在齊腰深的水裏轉身看著,提醒她:“你現在沒皮沒肉的,不會凍傷你,快點下來。”

“可是,真的很涼啊……”

“那是湖水裏的寒氣,湖水是死水本來寒氣就重一些,加上有沈屍才會這樣。幾個水鬼這點寒氣不會把你怎麽樣,你現在比她們強得多了,來。”

他伸了手,等著桑寧。

桑寧在做了一番心理鬥爭之後被寒氣凍得抖抖索索的說:“那,你答應的,從湖裏上來之後就告訴我那具身體怎麽回事……”

“當然,這件事你既然察覺了也沒必要再瞞著你,只不過我們現在有一點趕時間而已。快點過來吧,天黑之後水神娘娘可是很愛出來閑晃的。”

桑寧咬咬牙趟進水裏,抓住華玉盞的手。

華玉盞握住那只被寒氣刺骨的湖水凍得冰涼的手,輕輕笑笑說:“因為你覺得手涼,你的手才會涼。這個身體只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忘記了嗎?”

說完突然拉著她沒入水裏,一進水他簡直就像條魚,一竄十數米眨眼就已經來到深水區。

桑寧下意識地驚慌掙紮,一時還是沒有辦法完全適應自己不會溺水這件事。

在吐了一串又一串水泡甚至捂住鼻子妄圖阻止水流入侵鼻孔無果之後,才正式體會到所謂“幻化出的身體”。

呼吸只是習慣,實際上她並不需要。

華玉盞拉著她不斷向湖底沈下去,四周漸漸只剩一片藻綠幽藍,深沈而寂靜。

這種寂靜讓人覺得熟悉,卻又害怕。好像一旦沈下去就會永遠的留在這冰冷寂靜的湖底再也不能離開。

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華玉盞的手,現在只有這只手能給她一點安心和勇氣。

一個什麽事都瞞著她,讓人猜不透摸不清的人,為什麽她心底還是隱約想要去信任他。

好像只要交給他就可以了,一切只要交給他,她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桑寧從一剎那的失神裏回過神,他們依然還在下沈,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湖會有這麽深,幾乎不能稱為湖而像是一個深潭了。

越向湖底四周的寒氣也越重,針紮似的往身體裏鉆。耳邊開始聽到水裏有歌聲透過水底的暗流傳來,夾雜著水泡浮起的汩汩聲響,顯得沈悶而荒涼。

華玉盞似乎拉著她繞了一個大圈子,桑寧隱約看到他們避開的水域中心似乎有一些影子在起起落落的漂浮。

華玉盞事先早已經探過路,帶著她落在湖底海藻和石頭比較密集的地方才悄然靠近。

桑寧愕然地看著那些漂浮的影子,又似乎不該那麽意外——那都是水神娘娘,一個又一個,有新有舊,腐爛程度不一。

她們的身體以一個俯視的角度面朝下傾斜著,張開雙臂靜靜漂浮,像是繞成了一個圈組成一個圓弧形的罩子,籠罩著下面的什麽東西。

有過華玉盞的說明桑寧當然也猜得到她們圍著的就是那個老蚌,她替那個老蚌祈禱雖然它已經成了精怪但還沒有長出智商,不然被這麽多新新舊舊的沈屍見天圍著,她都替它瘆的慌。

可是眼前的情況,他們該不會要穿過這些水神娘娘才能找到老蚌吧?

桑寧怵了,光只是靠近了水神娘娘,想到跟她們泡在同一片湖水裏她就已經快要接受不能了。

她想要跟華玉盞說話,但在水裏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就算明知道自己不會溺水,心理上也克服不了,總覺得一張嘴湖水就會灌湧進來。

正當她遲疑著,華玉盞已經靠過來,幾乎貼在她耳邊低聲說:“你悄悄過去,找到老蚌的位置。”聲音透過水傳遞過來,悶悶沈沈的,像是直接響在耳廓裏。他一說話就有細小的氣泡從嘴裏一串串往外冒,看得桑寧心驚膽顫生怕下一刻他就會被湖水灌死。

可是下一刻她理解了他說的話什麽意思之後,就該擔心自己了——

“我!?”

桑寧指著自己脫口就問,都忘記了害怕湖水,而開口之後才發現自己說話時連氣泡都沒有。

華玉盞又貼近說:“她們對年輕的女孩會沒有防備,男人靠近——”他說著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殺人的手勢。

☆、第15課時

桑寧算是勉強知道華玉盞那麽大本事為什麽已經自己來探過路,卻沒找到老蚌,還得拉著她再來一回了。

她硬著頭皮,貼著湖底悄悄往水神娘娘那裏靠過去——只是靠近時還能夠咬咬牙低著頭悶頭往前爬,可是一旦爬到漂浮的水神娘娘籠罩的範圍之下,只覺壓力頓增頭皮發炸,實在沒有辦法忍住不去擡頭看,生怕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有一個水神娘娘無聲無息的飄到她背上。

可是這一擡頭她就再也爬不動了,頭頂上一圈又一圈的屍體張開雙臂靜靜漂浮,尤其她們都還傾斜著面朝下,擡頭就能夠看個對臉。

大多數沈屍臉上都早已經沒有了皮肉,骷髏臉上只剩一對黑漆漆的眼眶,更讓人覺得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像在盯著自己。

桑寧現在哭的心都有了,她現在還只是在水神娘娘籠罩的區域邊緣,這塊被籠罩的地域足有一個足球場大,她還要深入腹地繞場一周順便掘地三尺。

如果可以她現在就想往回挪,可是想想曲小路,那個總是和煦溫文的青年,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她的表哥,在她有限的記憶裏記得的卻全是他對她的各種照顧。

她一邊慢慢的往前爬,一邊想著發生在自己身上這難以理解的一切,努力分散精力不再讓自己擡頭。

——她的身體到底怎麽了?連最初扔在荒田村的那一具軀體都不是她的,那她自己的身體呢?

——華玉盞說一只老魅把自己的力量給了她?什麽老魅跟她交情那麽深居然為她做這種事?

桑寧想到這裏卻突然頓了頓,腦子裏猛然閃過什麽……

華玉盞說,小路怎麽了?

他失去了形體?

他說過,千年的魅是怎麽樣來著?

能夠實化出形體的千年的魅,失去了形體的曲小路,可以把離體的魂魄具象化的她——一切好像突然被串了起來,在她眼前連成了一個可能的因果。

曲小路,就是那只魅。

他把力量給了她,所以就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

這個猜測一旦浮出就在她心中無限放大——是那樣嗎?這完全是可能的對嗎?

如果是曲小路,他完全有可能為了她做這件事的,他是一個那麽好的表哥。

而且華玉盞似乎說過什麽,在她表示要跟華玉盞一起來搶珠子的時候,他說過類似不白費曲小路為她付出這種話。

一旦想到這個可能,桑寧也就顧不得害怕頭頂漂浮的水神娘娘,壓低了身子胸口幾乎都貼到地面上,小蛤蟆似的快速往前爬。

湖底都是厚厚的淤泥,估計要是正常的體重踩上去就得直接陷進去。

借著湖水的浮力和匍匐的姿勢增加受力面積她倒是不會往下陷,可是手底下爛泥黏膩的觸感也足夠讓人難受。

老蚌似乎傍晚上來透氣之後被水神娘娘和其他一些東西騷擾得不輕,已經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

桑寧一邊爬一邊還得在淤泥裏扒拉,有時以為摸到了什麽,扒開卻只是石頭。

這樣找下去別說是天黑之前,就是找到天亮也不可能找得到啊……

她轉頭想去看華玉盞,希望他至少能夠給點指示,別讓她自己一個人悶頭瞎找。

然而一回頭,哪裏還有華玉盞的身影?

視線裏找不見他,桑寧的心頓時就有點慌。

華老師人再不地道,只要他在那裏,就是她的主心骨。

現在主心骨沒了,她連個目標和方向也沒有,留給她的只有這一片足球場大的淤泥攤子。

桑寧驚惶茫然了片刻,然後別無選擇地,繼續在淤泥裏翻找。

她想至少這跟大海撈針是沒法比的,這裏地方就這麽大,要找的東西就在這裏,只要一尺一尺地找下去就總能找到。

她剛掏完一處淤泥,擡頭時只覺得四周似乎壓抑了不少,仔細看了看竟然覺得水神娘娘們籠罩的圈子似乎縮小了許多。

桑寧的目測能力一般般,沒有那種一眼看出空間範圍的眼力,也不敢確定範圍是真的縮小了,還是她在壓力之下的錯覺。

她趕緊低下頭去加快翻找速度,扒著扒著只覺得脖子癢癢的——在水裏頭發散亂漂浮不時就拂過脖子,她也沒在意,癢得難受了就隨手撥開。

這一撥收回手指的時候上面卻帶著長長的長發纏繞,她看一眼那長長的頭發頓時心都涼了。

這可不是她的頭發,她的頭發哪會有這麽長!

她一寸一寸地順著頭發看上去,就看到一個似乎比較“年輕”,臉上的皮肉只爛了一半的水神娘娘靜靜漂浮在她頭頂上方,眼眶裏還剩下一只眼球,無神而幽幽地看著她。

桑寧頓時炸毛了,猛地向後一退,跌坐在淤泥上,也顧不得起來就拼命想要遠離。

可是水神娘娘的頭發就纏在她手上,她退,水神娘娘也就被拽著緊跟而來,像是一個漂浮在水裏的風箏,仿佛沒有自主的行動,只是被桑寧拽著前進。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桑寧用力把手上的頭發往下扯,可是那些頭發看起來只是松松的纏繞著,卻越扯越亂,反而越來越多的纏在手上,甚至連手腕也漸漸被纏住。

並不是她的錯覺,此時水神娘娘們真的在慢慢下沈,壓低,收攏,她們在緩緩聚集過來向她靠近……

水神娘娘的數量是龐大的,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年輕女孩被投了湖,有的是祭獻給了水神,有的卻只是為了鎮壓跟她們同命相連的水神娘娘。

她們一代又一代的沈在這湖裏,分散漂浮時還能夠忍受,此時密密麻麻的聚集過來就足以逼得人發瘋。

可是這安靜無聲而又緩慢的聚集讓桑寧連驚叫也不敢,好像她們現在只是在沈睡中無意識的靠近,只要一發出聲音就會被驚動,立刻紛紛撲過來。

桑寧頂著這樣的壓力,不知道自己的神經會在什麽時候崩斷——或者她現在的這個身體連神經也沒有,根本就不會崩。她連幹脆暈過去的可能也許都沒有。

就在她被緩緩飄近的水神娘娘逼得快要抓狂的時候,她卻突然從漸漸要把她圍住的水神娘娘們的間隙裏看到了華玉盞的身影。

他從遠處無聲的靠近了因為靠近桑寧而被水神娘娘讓出的空地,迎上桑寧的目光絲毫沒有來救她的打算,反而深處一根手指擋在嘴唇前,另一只手對她揮揮手讓她走遠些。

桑寧領會到這是要拿她當誘餌引開水神娘娘,她怵歸怵,可是為了蚌珠也就拼了。保持著坐在地上的姿勢手腳並用地往後挪,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快了怕她們不跟上來,慢了又怕被她們追上。

這簡直就是一場精神刑罰。

唯一的安慰就是從水神娘娘軀體的間隙裏看到華玉盞在那片地域裏繞了半圈似乎就已經發現了老蚌的位置。

他的動作悄無聲息,靈活卻又平緩流暢,簡直就像是融在水流之中,不會引起水流裏任何的震蕩。

他已經扒開了淤泥,露出幾公分之下豎著插在淤泥裏的蚌殼一角。

但看起來老蚌的殼子閉得很緊,桑寧不知道他能不能撬開,但就算是真能撬開,那麽大的動靜也不可能不引起水神娘娘的註意。

此時水神娘娘圍繞著她,似乎真如華玉盞所說的,她們並沒有傷害她,好像只是被她吸引過來。這些慘死的女人對年輕的女孩子並沒有明顯的惡意和敵意。

隨後華玉盞對她打了個手勢,指了一下上方,就腳下一蹬向湖升去。

這是可以收工了?

可是桑寧看看自己眼前密密麻麻圍著的水神娘娘欲哭無淚,誰能告訴她她要怎麽上去?

………………………………………………………………

長長的被黑煙彌漫包裹的路走到了盡頭,隱約間已經能夠看到前方透出了漁村的風景。

楊豐旭徐艦高學夫三人心裏都是一陣激動,忍不住快步走過去,甚至等不及老人緩慢腳步的帶領,直接越過他,沖出黑霧。

黑霧之外,就是一千年前的世界!

他們激動地沖出去,然而迎面的一股惡臭撲面而來不止讓人作嘔,甚至有些熏得人睜不開眼睛。

三個人剛看清眼前的場面就頓時僵在原地——

村子還是那個村子,雖然經歷千年,但因為後來空間形成了夾縫村子得以被保留下來,這裏的地貌地形也並沒有太多改變,依稀還能夠看出相似的影子。

但此時還沒有形成夾縫的村子破敗不堪,村子裏到處都是死人,有的卷了草席,有的就只是堆放在路邊。

累累的屍體在烈日下發出濃烈的氣味,整個村子活生生就是一個地獄。

三個人被眼前的畫面沖擊,下意識都想要後退,但老人和柯正亮也已經走出黑霧,身後黑霧的入口消失了。

徐艦轉過頭來就嚷,“這裏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老人慢慢上前,把煙袋拿在手裏,聲音裏透著滄桑——“這是剛發生過水患。聽說這個村子最初的那位水神爺脾氣很壞,一不順心就會引湖河大漲淹了村子。每一次都要死很多人。”

最初的水神——他們想到老人之前講過的,那麽這就應該是那個要求祭獻童男童女和年輕女孩的水神了?

楊豐旭因為這句“最初的水神爺”而隱約想明白了:“水神是更替的?”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一個湖裏怎麽可能有兩個水神。又不是水神娘娘——她們說到底根本不是什麽水神娘娘,只不過是一些被害死在湖裏的水鬼聚集在一起罷了。

“這麽雖然說也沒錯,但也談不上什麽更替不更替的。只不過像這樣的湖也許某天被哪路水神看上了,在這裏盤踞下來改變了這裏的水土靈氣,成了個適合某些東西棲息的地方。日後就算它不在這裏了,變成個無主的湖,也會被其他東西再住進來。”

這些話卻讓人覺得越聽越奇怪了,楊豐旭捂著鼻子忍不住問:“老人家,那水神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這麽聽起來怎麽好像……”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只能說:“怎麽好像跟‘神’不怎麽沾邊呢?”

老人突然笑了一聲,語氣裏似乎有些蒼涼又有些無奈,“神?有誰見過神嗎?別說你們人類,就是像我們這樣的東西,也從來都不知道神長的什麽樣子。‘水神’這種稱呼,是住在這裏的人類百姓的。因為他們懼怕湖裏的東西,卻又得在這裏生存不敢得罪它們,所以不管它們到底是妖還是精怪,全都尊稱水神。”

這樣的事實好像有些意外,又好像沒那麽意外。

水神娘娘不也是如此嗎,村民心裏很清楚她們到底是些什麽東西,不也還是一樣喊著水神娘娘。

徐艦也捂著鼻子嘟囔了一聲:“心情真特麽覆雜,到這鬼地方來真讓人三觀都碎沒了!”

楊豐旭和高學夫淡淡瞥一眼他——原來你還有三觀可以碎呢。

老人沒理會他們這些小動作,還在繼續說著——“不過也不是隨便什麽東西都能當得上水神,要盤踞一方,可不是一些興不起風浪的雜魚小蝦能做得到的。除了最初的這個水神之外,也只有你們之前所見到的那個方士能算得上是正兒八經的水神了,並且脾氣也要好得多,有他在的時候水神娘娘們也被壓著沒能成氣候,算是讓這裏的人們過了不少年安穩日子。”

聽老人的話語裏對那個假方士竟然還有那麽點讚許的意味,徐艦卻只覺得是他教給村民祭祀的方法一定不是好人,於是不屑地嘁了一聲隨口說:“看起來也沒什麽了不得的樣子,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

楊豐旭用眼神阻止他說下去,他閑著沒事跟個“水神”較什麽勁?這麽不敬鬼神的,遲早要吃虧。

他趕緊找了個問題轉移老人的註意力,不想讓他覺得他們對這裏太不敬,“那那位自稱方士的水神又是什麽?他為什麽不在這裏了?”

“那誰知道……那些真正的大神大仙都不會輕易暴露真身,他更是低調,我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只因為他是這裏的水神而叫他水澤君。他在這裏棲息了很多年,到底多少年我也不記得了,只是某一天他突然就走了,時隔多年才以方士的身份又回來了那麽一回。許是想回來看看他在湖裏養的蚌珠吧。”

“蚌珠?那是什麽?”

老人瞥了徐艦一眼,他看起來挺感興趣,因為聽起來似乎挺值錢的樣子。

“你們是人類,那東西對你們沒有用,也拿不到,告訴你們也無妨。通常百年的老蚌如果成了精,又在靈氣旺盛的地方腹中結出來的珠子就會有靈性。孕育的時間越久,珠子也越靈。

不過百年的老蚌本身就少見,若沒個天時地利自己都成不了精,何況還去孕育靈珠。

這面湖是因為水神的存在才會靈氣充沛,也就愛出精怪。所以那老蚌也等於是借著水神的靈氣在培養珠子。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水神有意為之,或者只是不想幹的,但通常我們都會把這樣的情況默認成水神養的珠子,本地一些受過水神恩澤的老精怪是不會去動那顆珠子的。這才讓那顆珠子被孕育了這麽久……

可是事情壞也就壞在這裏,湖裏沒了水神坐鎮,卻有水神留下的靈珠。這卻讓水神娘娘們借著靈氣成了氣候啊……”

老人許是觸動了回憶,一氣說了許多,微微的嘆著氣。

他帶著四個人邊走邊說出了村子,似乎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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