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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悖妄之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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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白初煙穿好衣服洗漱停當從臥房裏出來,赫然看見蕭子易正坐在大帳廳中,津津有味地吃著小盟昨日送來的點心。

“大人早安。”蕭子易笑著跟她打招呼“今天我歇歇,不去騎馬了,我們到城中四處轉轉吧……啊對了,這點心是從哪裏來的?味道真不賴。”

“還想著給你們送去一些呢,你倒先來吃了。”白初煙笑道,“這是……蘇二公子做的點心。”

蕭子易僵在那裏看著她,忘記了咀嚼。

“放心吧,沒有毒。”白初煙哈哈一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就是有毒我也認了。”蕭子易正色道,“實在是太好吃了,蘇公子這樣客氣,讓我以後如何兇狠地面對天羅?賄賂,這絕對是賄賂。”說完,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個。

“這城裏有什麽好玩的地方麽?”白初煙在他對面坐下。

“並沒有。”蕭子易搖了搖頭,“除了帳篷,還是帳篷。”

“那我們轉什麽?”

“我們可以偷偷看看天羅那幫人整天都在幹什麽。”蕭子易道,“大人你也知道,龍家人明裏暗裏總在監視你的一舉一動,如今也該換我們窺探他們了。”

“不錯。”白初煙點點頭,“既然是窺探,人越少越好,就我們兩個去吧。”

“好久沒有做過這麽有意思的事了!”蕭子易一下子興奮起來,“走走走,我們先去哪裏?蘇公子那裏,還是靖亭大小姐那裏?”

“亭兒是關鍵,還是放到最後好了,我們先去蘇二公子那裏。”白初煙壞笑道。

白日裏,蘇煊正在帳中審閱貨物清單與賬簿,無意中聞到一股淡淡煙味兒,他放下手頭的東西,走至正廳,朝著帳外試探著喊了一聲:“靖亭?進來吧。”

靖亭掀簾而入,蹙眉看他,“你怎知道我在外面?”

蘇煊笑著指了指她手中的紫檀木描金煙桿,道:“你用的煙草有荼靡膏的味道,一聞便知。”

靖亭搖頭嘆息,“你這些天都太忙,我不敢隨意來打擾你,就在外面猶豫了一會兒。”

“無妨,今天沒什麽事。”蘇煊指了指廳中的扶手椅,“坐吧,既然來了,是有事要說?”

“是。”靖亭坐下,將煙桿舉到唇邊輕輕吸了一口,道:“關於白初煙的事。”

蘇煊不動聲色,也尋了把椅子坐下。

“這些天我請她來我帳裏,她都裝病不來,再過些日子我們就要離開北陸了,再不動手就遲了。”靖亭吐出一口煙氣,淡淡道。

“你想怎麽辦?”蘇煊問。

“我本想先和她談談,不過現在沒有那個時間了。”靖亭道,“我想把她引到一個沒有旁人的地方,再慢慢算賬,省的她身邊那幾個人來搗亂。”

“你想……殺了她?”

“呵,不急,我未必殺得了她。”靖亭笑道,“我只是想問她幾句話,之後麽,試試看能不能將她生擒,若是不能,我以後再慢慢想辦法,我還不想她那麽快死。”

“你這麽說,好像和她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蘇煊苦笑,“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幫忙?”

“是呀,我想將她單獨引到城外,可又想不出什麽辦法,二當家你和她也算有些淵源,可知道有什麽東西能夠吸引她?”

蘇煊沈默半晌,幽幽道:“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幫你?”

靖亭微微一怔,看著他道:“怎麽?”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是她殺了陰桓?”蘇煊冷笑,“若是沒有證據,還是不要再挑起和辰月之間的紛爭吧。”

“證據?”靖亭盯著他道,“山堂的人為查探辰月之事潛入皇宮,卻死在了宮裏,殺他的人,除了辰月還能有誰?就算不是白初煙親手所殺,此事也與她脫不了幹系!她是辰月教主,當時又住在宮裏,這件事再明白不過,還要什麽證據?”

“你為了給他報仇,竟然不惜得罪辰月教主?”蘇煊道,“天羅和辰月之間的爭端好不容易才結束,你如今又要挑起事端,你認為我們還有力氣與辰月抗衡麽?”

“這是我的私事,與山堂無關!”靖亭氣急,“我知道你和蘇硯都不願再得罪辰月,好,好得很,我就不該指望你們,我有繪影組就夠了,你們盡管作壁上觀就是了,別說是陰桓死在了辰月手裏,就是整個繪影組都折在辰月手裏了,你們也一聲都不敢吭是不是?!”

“靖亭……”蘇煊閉著眼睛揉了揉太陽穴,語氣有些疲憊,“陰桓的死,我並不是想當做沒有發生,只是他的死與白初煙,甚至與辰月,真的不一定有關。”

“夠了。”靖亭冷冷道,“別說這些話來騙我。”

撂下這句話,她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帳外走去。

“靖亭!”蘇煊連忙起身叫住她。

靖亭站住,背對著他沈默許久,回身之時,眼中竟已盈滿淚水。

蘇煊楞住。

“二當家,你是不是從沒喜歡過一個人?”靖亭苦笑,眼中水光顫抖,握著煙桿的手緊得像要把它折斷,“我好不容易遇到他,本以為如今天下太平,可以與他相守一世,誰知道相識不過兩年,他就死於非命。”

“若不是因為小盟,我早就隨他去了,聽聞他死訊的那一刻,我唯一想做的就是也去死。”她的眼神淡漠哀涼,聲音都有些發顫,“他已死了五年了,這五年我每天都會想起他,為什麽他死了,我卻還活著……我既然活著,就不能不為他報仇,每次一想到有人殺了他,我心中的那種恨意,簡直能把整個世界都燒透,我在這種徹骨的恨意裏煎熬了五年,這種感覺,你是不會明白的吧?如果你愛的人被人殺害,你會放過那個人麽?你會放任那個人還在世上逍遙麽?你能受得了麽?”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幾乎是喊了出來。

“所以,我不會放過白初煙。”靖亭咬著牙冷笑,淚水落下,剛剛好打在煙桿上,“就是拼上我這條命也沒關系,我寧可與她同歸於盡,也絕不會放過她。”

蘇煊楞在原地,已不知該說什麽好,只好看著她走出去。他又站在那裏許久,慢慢跌坐到椅上,手扶著額頭,輕聲嘆道:“對不起,我不是不明白,我怎會不明白,可是……”

他長長嘆了口氣,另一只手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骨節發白,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呢喃:“可是初煙,初煙……”

傍晚時,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一直到夜裏還未停。

靖亭一個人站在大帳中,靠在爐火旁,習慣性地持著煙桿,靜靜聽著外面的雨聲。香爐內燃著不知名的香料,散發出的味道與荼靡膏並無二致,好像與她吸的煙草材料相似。帳中煙霧繚繞,溫暖幹燥,雨天的濕冷被隔絕在外,透不進一絲一毫。

不過她心裏倒是冷得很,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如此。

“娘親!”小盟戴著鬥笠,披著雨披從雨裏跑了進來,一溜煙兒跑到爐火旁邊,把水珠甩得到處都是。

靖亭替他摘掉鬥笠,拿掉雨披,揉了揉他的頭發,問道:“去哪兒了?沒著涼吧?”

“去找二當家玩了。”小盟拉著她的衣袖道,“娘親,你是不是和二當家吵架了?”

靖亭一楞,“他說什麽了?”

“二當家讓我轉告你……”小盟皺著眉頭苦苦回憶了一番,重覆道:“說……今天說那些話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很是抱歉,還說,類似的話他以後不會再說了。”

靖亭沈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他還是那麽客氣,今天他與我說話也算心平氣和,倒是我先鬧起來的。罷了,明天我再去找他一趟吧。”

“娘親你怎麽了?”小盟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沒什麽。”靖亭勉強笑了笑,瞥見他脖頸上掛著的小玉葫蘆,笑問道:“這是哪裏來的?好生可愛。”

“這是……”小盟差點說漏嘴,撓了撓頭,改口道:“一個不認識的姐姐送我的。”

靖亭點了點頭,並未多想,溫聲道:“時候也不早了,快去睡吧,娘親還有些事要一個人想想。”

“嗯!”小盟用力點了點頭,蹦蹦跳跳地跑回臥房去了。

靖亭在爐火前的圈椅上坐下,聽著帳外的雨聲,心中湧起一種無力感,以及無邊無際的孤獨與淒涼。

已經過去五年了,她已經好久未曾如此悲傷,不知是因為這草原上的細雨,還是因為今天的舊事重提。

雨勢漸漸大起來,雨聲蓋過了草原上其他細碎的聲音,靖亭將臉埋在臂彎中,淚流不止,漸漸哭出了聲。

她哭了好久好久,這樣的雨夜,即便她大聲哭泣,也不會有人聽見。五年的寂寞思念,發洩出來如決堤的洪水,簡直要將她自己都淹沒。

夜深了,蕭子易在白初煙的大帳中來回踱步,張謙寂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

外面雨聲越來越大,蕭子易有些抓狂,“都這麽晚了,大人怎麽還不回來?”

“別擔心,墨公子已經出去找了。”張謙寂道,“你白天不是和小姐在一起的麽?”

“是呀,我們說要去蘇二公子那裏窺探一下,然後又四處轉了一上午,回來吃了午飯,我說要回去睡一會兒,大人就答應了。”蕭子易嘆道,“誰知我一覺醒來過來找她,她已經不見了,而且到現在還沒回來,這都好幾個時辰了。”

“沒事的,你還怕小姐丟了不成?”張謙寂勸他道:“坐一會兒吧,你都這麽走好久了。”

蕭子易身形頓了頓,剛要說些什麽,一陣帶著濕氣的冷風突然從背後吹來,他回頭一看,帳簾一開一合,白初煙和墨言已然走了進來。

“都在啊。”白初煙沒有穿戴任何擋雨的衣物,身上卻一點都沒濕。倒是墨言全身上下裹了個嚴實,水淋淋地進來了。

“大人你去哪兒啦?”蕭子易目瞪口呆。

“繼續上午的工作啊。”白初煙笑道,“剛才回來的路上見到墨公子找我,我才記起時辰,讓你們擔心了,抱歉。”

“又探聽到什麽了麽?”蕭子易好奇道。

“沒什麽相關的,還是上午聽到的那些比較有用。”白初煙嘆道。

張謙寂正在將墨言拉到爐火前取暖,回頭問他們道:“你們就這樣去偷聽,也沒有被發現?”

“好說,用秘術混淆視聽隱去行蹤並不很難,只是堅持不了太久,畢竟人家也是久經磨練的高手,所以只偷聽了一小會兒,其餘時間都是到處轉轉。”蕭子易答道。

“晚上下了雨,雨聲大,天又黑,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就方便多了。”白初煙笑了笑,也到爐火前面去坐著。

“竟然不叫上我。”蕭子易幽怨道。

“我怕打擾你的美夢。”白初煙無辜道。

“算了。”蕭子易嘆口氣,“折騰了這麽久,肚子也餓了。”他扭頭看了看桌上一直沒怎麽動的那一盒點心,眼睛一亮,道:“我們把這個分了吧,再不吃可要壞了。”

“好啊。”白初煙盯著跳躍的爐火,隨口道。

“小姐沒事吧?”張謙寂在火光下離近了看她,低聲道,“臉色不太好,又胸悶了麽?”

一旁蕭子易正跟墨言說這點心如何如何好吃,墨言被他忽悠得一楞一楞的,兩人都沒註意張謙寂說了什麽。

“這次倒不是。”白初煙面色蒼白,低聲苦笑道,“只是覺得聽到了些不該聽到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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