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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悖妄之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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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要這樣做?!”

“確定。”

“你可知道這有多危險?不,你也算從小在山堂長大,不會不知道天羅的險惡。辰月與天羅在聖王年間結下血海深仇,就算天羅不打算再與辰月為敵,你……你也絕不可幫助辰月啊,這與背叛無異,到時候就算你哥哥也幫不了你!”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你要這樣做沒人會幫你,就算是蘇家人也會離你而去,他們都恨透了辰月,你不應該也是如此麽?就算我求你別這樣做,背叛天羅是沒有活路的,到時候全天下都不會有你的容身之地!”

“我知道。”

“你……”

一聲脆響,白玉酒杯摔在地上碎成幾片,烈酒灑了一地。

鄭辰昭回過神兒來,呆呆看著地上的酒杯殘骸,他剛才太過出神,無意間碰倒了酒杯,門外的仆人聽到動靜連忙進來收拾,不一會兒就整理幹凈,給他換了杯盞重新斟上酒。

仆人們都覺得這些日子侯爺不太尋常,他不進宮調戲小宮女也不出去混跡燈紅酒綠之地,整日枯坐在府中,有時候半夜了也不睡,臉色一直難看得很,從平日的嬉皮笑臉變成了如今的嚴肅寡言。

鄭辰昭的確是有心事,偏偏這心事對誰都說不得,憋在心裏成日擔憂,都快憂慮成疾了。

他忽然想起兩年前和白初煙聊天時對方說過的話。

“只不過,身在天羅,即使身為二當家,就真能自由自在麽?”

“只要不與辰月扯上關系,就能一直太平無事。”

當時白初煙自然什麽都不知道,她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那時候鄭辰昭就差點要告訴她這件事,不過想了想還是忍住了,事情還沒有發生,提前說出來不過是惹麻煩而已。

霽水閣外夕陽正好,湖中波光粼粼炫目,如畫美景就在窗外眼前,可是鄭辰昭卻連一點欣賞的心情都沒有。

他非常非常喜歡的,當做親生兒子看待的那個義子,不知道腦子抽了什麽風,竟要拼上一切去做一件註定丟掉性命的事,怎麽勸都勸不回來。

他覺得一切都沒救了,並沒指望有誰能來救救他的義子,事情總有暴露的一天,一個背叛天羅的人,誰都救不了他,自己不可能,蘇硯不可能,就連太清殿裏那位陛下也不可能。

可是他還抱有一絲渺茫的希望,還不至於心如死灰。

鄭辰昭盯著剛剛斟好的酒看了一會兒,慢慢仰頭一飲而盡,握杯的手越來越緊,簡直要將玉杯捏碎了。

“救救他。”鄭辰昭將空了的酒杯磕在桌上,一手撐著額頭,疲憊地低下頭,聲音嘶啞,“煙兒,救救他……”

他們一行人抵達北都城時,正值夏末秋初的季節,天氣涼爽,草原上的長草也幸而還未衰萎枯黃,可說是出游北陸的好時節。誠然天羅只是來做生意,並不是來游玩,但是看到茫茫草原就歡欣鼓舞心猿意馬的人卻不在少數,畢竟這對於東陸人而言是難得一見的風景。如此開闊之地,比起東陸的亭臺樓閣或是玲瓏山水,可是令人暢快得多。

悖妄之都北都城,是區區幾十年前由遜王阿堪提領導建立起來的城市,坐落於石鼓山的遺跡之上。它有著高大堅固的城墻,雖然歷史短暫,卻也頗具威嚴與規模,其繁榮興盛並不輸給東陸大城。唯一的不同是城內並沒有樓臺,人們的居處仍是帳篷,一頂頂巨大的青色大帳在城內各處鋪展開來,遠遠望去整齊壯觀。

“蠻族人有必要建造城池麽?”進了北都城,蕭子易從馬車裏探出半個頭四處觀望,然後對騎著馬跟隨的張謙寂問道:“除了一圈兒城墻,這城裏還有什麽?”

張謙寂苦笑,“這好歹也是三聖徒的決策,據說這樣才能給北陸人帶來安定的生活,你也給辰月三聖徒留點面子。”

“什麽三聖徒……”蕭子易搖搖頭,把頭縮回馬車裏去。辰月三聖徒,大教宗古倫俄,遜王阿堪提,皇極天經派創始人古風塵,他們三人聯手掀起了華族、蠻族、羽族三族的混亂,或者說是變相地達到了三族乃至整個九州的平衡。在這三個人中,只有古倫俄堅持到了最後的聖王十七年,也只有他曾是辰月大教宗,至於另外兩人,蕭子易始終覺得無法將他們與辰月教聯系起來。

或者說,那個時代已經過去,現在他們的生活平安喜樂,所要做的事情就只是休養生息,關於三聖徒的傳說,雖然時隔不久,卻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他們在三陸九州掀起軒然大波的時候,蕭子易還沒出生呢。

生在太平盛世真好,縱然辰月教其實是亂源,距離下一次作亂也還有幾十上百年呢,那時候他們這撥人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

蕭子易想到這裏,滿意地點點頭,死後哪怕洪水滔天,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樂土,在有生之年享受悠閑安樂的生活也就是了。

都城裏的青帳都寬大得能容納數人住下,張謙寂等三人因此被分到了同一頂帳篷下居住,各帳中早被蘇家精心安排,器物一應俱全,裝飾奢華靡麗,一頂帳下通常有三四個隔間,住下三人完全沒問題。對於掌握著黃金之渠的蘇家來說,最不缺的就是錢,他們能將這北陸青帳中的生活打點得比宮裏還好,真真切切是富可敵國。

相較之下,白初煙獨自一人占了一頂帳篷,看起來更是囂張。除她之外好像就只有蘇煊有這種待遇,就連靖亭也得和她的寶貝兒子兩人住在一起。

初來北陸的這幾天,白初煙日日逍遙法外,靖亭請她去赴宴,她每每稱病不出,卻又光明正大地在草原上晃蕩,好像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裝病一樣。獨占一頂大帳的生活本就很滋潤了,再加上外面這茫茫草原廣闊天地任君玩樂,白初煙好像早就忘記了此行是來做什麽的,把靖亭想要幹掉她這件事拋在腦後,整日過著腐化的生活。

其實話也不能這麽說,因為在辰月的每一天也都是這樣過。

在她的影響之下,張謙寂和蕭子易也被洗腦一般,覺得此行就是來玩的,吃喝玩樂對酒當歌了幾日,後來蕭子易要人教他騎馬,學得很是用心,這幾日正在興頭上。

只有墨言還維持了一些緊張感,不過這麽些天過去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這數日中,蘇煊代表天羅黃金之渠與北陸商人日日周旋,白天裏一本正經商量生意,夜裏又要喝酒應酬,早已是疲累不堪。北陸商人雖不若東陸奸商那般老奸巨猾難以應付,但他們對商情的了解和對經商的經驗都出乎意料的淺薄,這反而讓蘇煊覺得為難,相比起來,他倒是更擅長對付東陸那些心機深沈的商業夥伴。何況萬事開頭難,天羅與北陸的商道初次打開,尚有許多等待解決的困難,足以讓蘇煊焦頭爛額。

半個多月過去,重要事宜差不多議定,蘇煊終於能夠松一口氣,更令人欣慰的是,連著十幾天的酒宴應酬終於可以停一停。

他的辛苦,天羅上下人人皆知,因此當他在百忙之中抽空奔赴一頂大帳,進去詢問是否安好之時,帳中坐在輪椅上烤著爐火的男人不免吃了一驚。

“二當家?”男人調整輪椅面對著揭簾而入的蘇煊,訝然道:“你怎麽有空來這裏?”

蘇煊嘆了口氣,解下身上的披風,走近幾步拉了把椅子坐下,道:“今天沒什麽事,你腿腳不方便,身體也不好,這些天照看你的都是蘇家人,我怕他們怠慢了你,偏又沒空來瞧瞧,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就來看一眼。”

“沒事兒,你的人對我別提多畢恭畢敬了,我都有點消受不起。”男人看起來年紀不大,卻兩鬢斑白,笑起來眼角有淺淺的皺紋,“瞧你這幾天累的,臉色都憔悴了好多,慘白慘白的。”

“本來也不至於如此。”蘇煊苦笑,“就是來之前在船上受了點小傷,沒怎麽在意,誰知失了太多血,這幾天一直累著沒能補回來。”

“你可要當心,你現在雖然年輕,可總這麽累著,沒幾年就頂不住了。”

“我知道。”蘇煊道,“沒辦法,後面幾天我閑下來,再好好歇歇就是了。”

“我聽說今天沒有晚宴了?”男人笑問。

蘇煊點點頭。

男人又笑,道:“聽說這幾天下來,這些北陸人對你是又敬又畏,生怕招待不周,晚宴上不但好酒好肉伺候著,還天天變著法兒地給你找女人陪著,結果都被你給勸回去了?”

蘇煊瞪他一眼,“我每天累得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哪有功夫搞那些情趣,你當我和父侯一樣?”

“是,不調侃你了。”男人笑道,“今晚沒有應酬了,可早點睡。”

“我現在站著都能睡著了。”蘇煊抱怨道。

“唉。”男人嘆口氣,道:“推我出去透透氣吧,這帳子裏待久了也悶得慌。”

蘇煊點點頭,自己披上披風,又找來毯子給他蓋在身上,推著他的輪椅出了大帳。

晴空萬裏,草原無垠,駿馬奔騰,羊群散漫,如畫美景鋪展在眼前,蘇煊的疲倦也消減了些。

“真沒想到我這個殘廢有生之年還能來到北陸的大草原上,不枉此生了。”男人深吸一口氣,喃喃道。

不遠處有兩匹馬並轡而行,蘇煊望過去,認出是蕭子易和張謙寂兩人。只不過蕭子易剛學騎馬沒多久,此時騎在馬上胡亂拉著韁繩,馬兒被他拉得左轉一個圈兒,右轉一個圈兒,連人帶馬都轉得暈頭轉向,要不是張謙寂在旁邊時不時幫一把,他怕是早被摔下來十幾次了。

蘇煊失笑。

白初煙從帳裏拖出來一把躺椅,舒舒服服坐在自己那頂大帳前,擡眼看了看蕭子易騎馬的窘迫樣子,搖了搖頭,又低頭專註於手裏的事物。

剛學騎馬的人大多如此,並不稀奇,只是白初煙在宮裏看騎射演習看慣了,印象裏全是騎射高手,像這樣騎在馬上還搖搖晃晃的,她只能想起來一個人,可這個人的名字又不能輕易提起。

江徵羽。

以前在龍淵閣的時候,江徵羽總是借機誆白初煙管自己叫師父,似乎只要能成為她師父就十分得意滿足,可惜一次也沒有成功過。蕭子易初來龍淵時,還不相信自己真能從晉北國逃離,總是憂心有一天又會被抓回去,每一日過得都像是偷來的一樣。江徵羽明白他的心思,每天都尋好玩的東西來令他寬心,甚至還自己粘了風箏教他去放,從書上搜集各種奇聞異事在茶餘飯後講給他聽,就是想讓他放下憂慮,真正開懷起來。

可是有一天蕭子易的行蹤還是傳到了晉北雷侯耳中,外人雖找不到龍淵閣的隱秘所在,但是閣中的人不願得罪雷侯把事情鬧大,便趁江徵羽不在,把蕭子易送了出去。江徵羽得知之後氣急敗壞,來不及考慮周詳就追上去阻擋雷侯車駕,雷侯哪裏把他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放在眼裏,見他鬧得厲害趕也趕不走,竟下令手下兵士下了狠手砍傷了他,龍淵閣的人聞訊趕來之時,他已是只剩一口氣,來不及救了。

彼時,白初煙剛離開龍淵不久。龍淵閣的人因雷侯傷了江徵羽,也是氣極痛極再不肯讓步,便設法強留下雷侯一行人,寫信給白初煙尋求幫助。她從辰月趕回來,搶回了蕭子易,想要救一救江徵羽,卻發現他已死去多日,再無覆生之機。

這之後蕭子易心灰意冷,隨白初煙歸了辰月,一直探尋用秘術起死回生的方法,卻至今渺茫無解。

若是江徵羽還在,白初煙想,那麽自己一定每天都由他誆騙叫他師父,讓他聽著開心便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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