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錦繡谷。

龍韻像上一次一樣，早早便候在了樹下，見到白初煙來到，表情卻有些古怪。

“怎麽，我來太晚了？”白初煙莫名其妙道。

“不是……”龍韻搖了搖頭，“昨日晚上我去聽義們住的地方找你，想問問你今天又要去哪裏玩樂。”

白初煙隱約知道她要說什麽。

“可是他們說根本就不認識你這個人……我連知聞住的地方也找過了，結果還是一樣。”龍韻蹙眉道，“我說過的，思玄以上的我都認識，但我以前沒見過你，那你到底是……”

她說著說著，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道：“其實我早該想到的，你哪裏會膽子那麽大，竟帶著我隨便出入禁地？而且你還知道辰月那麽多的事，哪裏像個剛入教的聽義了？只怪我之前沒仔細想過你的身份，一直被你蒙混過關了！”

“蒙混過關？”白初煙笑道：“不是你先把我當成聽義的麽，那時候我若說別的，你也不會相信吧？”

“就算是我太笨了……”龍韻撇了撇嘴，“那你到底是什麽？”

白初煙想了想，道：“還是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龍韻訝然，“難難難……難不成你是臥底？”

“臥底？誰的臥底？天驅還是天羅？”白初煙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我是，何必找你套消息？你知道辰月的什麽機密？”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怕你不相信。”

“難不成你是陽教長麽？”龍韻驚道。

“不是……”白初煙低聲道。

“哎呀你就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吧！”龍韻急得直跺腳。

白初煙看她半晌，忽然伸手指了指山腳下的那一座宮殿，從高處看去，宮殿被重重山木遮掩，只有飛檐露出一角。

“那個流觴殿，是我住的地方。”她道，“醉花臺，水中天，錦繡谷這些禁地，也都是我用秘術創造出來的幻境，畢竟雪山之上終年苦寒，不會有這麽好的風景。”

龍韻楞怔了一會兒，“……聽起來很了不起。”

“你不要不相信就好。”白初煙黯然道，“以前除了辰月上千教徒，就只有教宗一個人在這裏，他之前所親近的那些人，所謂的辰月高層，早在葵花一朝就都死去了。現在的兩位教長還有我，都是不久前才回來的。尤其是陰教長，他原本是晉北貴族，與辰月沒什麽幹系的，只是因為一些緣故……才隨我來到這裏。”

白初煙說到一半，擡頭看看龍韻神情，笑道：“我這麽說，你能猜出來了麽？。”

龍韻瞪大眼睛盯著她看，“不會吧……”

“你果然不相信……”白初煙無奈道，“我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我們走吧。”說罷她便轉身朝山下走去。

“我沒有不相信啊！”龍韻趕緊追上去，“去哪裏啊？”

“凝霞塔。”

“你有沒有興趣在這裏堆個雪人？”白初煙站在九重高塔的石門前不遠處，指了指腳下被白雪覆蓋的土地。

“我很早以前就想這麽幹了，只不過怕別人嘲笑我。”龍韻挽了挽袖子，打起精神準備幹活，“為什麽一定要在這裏？”

“因為比較好玩。”白初煙淡淡道，“記著，雪人的臉一定要正對著塔門。”

“那個塔是幹什麽用的？”

“不告訴你。”

“你你你……”龍韻無話可說，默默滾起雪球來，漸漸樂在其中，白初煙也不幫忙，只坐在塔前石階上看著她忙活。

“餵。”龍韻在百忙之中回頭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不相信你，只不過……你既然不是教宗教長，那就只能是……可是辰月不是一向沒有教主麽？”

“可以沒有，也可以有啊。”白初煙支頤看她。

“……為什麽是你？”龍韻還是忍不住問了。

“誰知道呢。”白初煙懶懶地道。

“難道你其實已經有好幾百歲了，卻故意以小姑娘的面目示人？！”

“我哪有那麽無聊。”白初煙涼涼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覺得辰月即使有教主，也應該是個老頭子？既然你們都這麽喜歡老頭子，我以後幹脆把自己變成雷枯火那樣得了。”

“千萬別！”龍韻忙道，“我覺得……像原教長那樣就不錯，你現在這樣挺好……挺好……”

“謝謝誇獎。”白初煙沒好氣地道。

過了不多久，龍韻已經十分敏捷地滾好了一大一小兩個雪球，摞起來和她差不多高。她又從積雪下翻找出兩顆圓溜溜的小石子，按在雪人臉上當做眼睛。

“鼻子嘴巴怎麽辦？”龍韻一邊用枯樹枝插在雪人身上當做手臂，一邊回頭問白初煙。

“不要也罷，這樣看起來呆呆的，挺可愛。”

“這個塔到底是做什麽用的？在這兒堆雪人真的沒關系麽？會不會被人看到？”龍韻還是有些不放心。

“被看到又如何？”白初煙笑道，“也沒人知道是你幹的。”

“那就好。”龍韻拍了拍雪人的腦袋，“這裏這麽冷，它大概好幾天都不會化掉，真不錯。”

白初煙起身想走近看看，龍韻卻蹲下來在雪地裏擺弄著什麽，而後忽然站起，指著她身後大驚道：“快看！”

白初煙毫無反應，反而瞥向她藏在背後的手，呵呵笑道：“想偷襲麽？”

龍韻氣餒道：“真沒意思，看招！”雪球“嗖”的一下從她手中飛出，卻扔偏打在了後面的石門上。

“還有哦！”龍韻不知從哪裏又變出一個扔過去，“這次可不會偏了！”

她這次準頭的確很好，只不過白初煙閃身躲過，雪球堪堪擦著她肩膀飛過去，卻沒有砸在石門之上，而是發出一聲悶響。

白初煙微微一楞，雖然剛才沒太註意，但是龍韻扔出第二個雪球的時候，她似乎隱約聽到身後石門的開啟聲。

回頭一看，果然不妙。

古秋連正站在塔門前，長身玉立，面色依然淡靜，只是胸口處有被雪球砸到的痕跡，白色雪屑散落黑衣之上，勉強算是有種淩亂的美感。

白初煙擡頭向龍韻的方向望了一眼，後者已然躲到雪人後面去了。

下午，白初煙在流觴殿中捧著才從天啟傳來的信，反覆看了幾遍，中途蕭子易來問她找上一任陰教長留下的秘術典籍，正在一旁書架前翻找。

“我一向認為無波之道和陽火之道這兩系秘術都強大到犯規，何況是範教長那樣的人施展出來，可他怎麽就被天羅解決了呢……”蕭子易半天找不到，想起範雨時的死法，不由隨便感嘆了一句。

“太慢了。”白初煙邊研墨邊道，“對方可是舒夜，武藝高強，詭計多端，如果沒有較好的身體技能，很容易著了他的道。”

“唉……看來以後還要鍛煉身體才行。”蕭子易幽怨道。

“這話應該我說才對。”白初煙卻道，“阿昭回信說，那位靖亭小姐不久後要去北陸協助黃金之渠的一筆生意，至少兩個月才能回來。若我不在她走之前去見她，她便要揚言父皇包庇辰月。”

“這與鍛煉身體有什麽關系？”蕭子易奇道，“難道說你真要去見她？！”

“是啊，人家可是龍家家主，為了不被幹掉，要鍛煉身體才是……”白初煙玩笑道，“不過我想，何必急著見她，既然她要去北陸，那麽我也跟去看看，權當游玩了，這樣她總不會有意見了吧？”

蕭子易一時忘了翻找典籍，走到白初煙案前看她提筆回信，“去北陸？”

“嗯，我讓阿昭幫忙安排一下。”

“你一個人去？不對，寂老師肯定會跟你去。”

白初煙點頭。

“我也去。”蕭子易道。

白初煙楞了一下，促狹笑道：“這樣一來，我們三個都走了，你忍心把教宗一個人丟下？”

蕭子易嘆了口氣，道：“你也知道，我從小就想著要自由自在地雲游四方，如今雖是自由了，卻沒去過多少地方，如此大好機會怎可放過？再說，教宗三天兩頭的總是閉關，我留下來也悶得很。”

“好吧，不過教宗今天上午剛剛出關……”白初煙道。

“咦？我怎麽沒見著他？”

“他被一個小雪球砸了一下，正在跟肇事者談話，因而一時沒去找你……”

“誰膽子那麽大？”蕭子易訝然道。

“這……你以後就知道了，總之不用擔心，我想即使我們都去了北陸，教宗接下來的日子也不會太無聊。”白初煙怨念道，“你還是替我想想怎麽對付靖亭大小姐吧。”

“幹掉她？”

“開什麽玩笑，我可不想再和天羅結仇了。”白初煙嘆道，“關鍵是……我連她的目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幾日後，天啟城締情閣前，一輛裝潢華麗的馬車緩緩停下。

這締情閣，在葵花時代乃是燈紅酒綠之地，只是與尋常的青樓相比規格甚高，向來只有名門子弟才可有幸踏足。天啟城的眾多酒樓客棧，其規格與闊綽都比不過這締情閣，以至許多來到天啟的達官貴人即使不為酒色，也會選擇在締情閣留宿。

另外還有不為人知的一樁事，這締情閣在葵花時代曾作為天羅在天啟的秘密據點，主要由上三家的龍家掌控，如今更是被天羅山堂花重金買下，其收入也成為天羅黃金之渠的來源之一。

黃金之渠雖由上三家之蘇家家主蘇煊掌控，但因它是天羅山堂最重要的黃金來源，牽一發而動全身，絕對不容有失，所以每開一樁大生意，都會有龍、陰兩家的參與，以免蘇煊一人掌握黃金之渠的所有機密，再發生如當年龍蓮攜此機密背叛山堂之事。

這一次同北陸的生意是山堂從前未曾涉足過的，葵花朝之前，北陸乃是名副其實的蠻夷之地，直到遜王阿堪提統一瀚州，建立北都城，北陸才算是有了一定的秩序和文明。但是遜王揮師南征，重創東陸華族，十幾年間戰亂不息，兩族根本沒有通商的可能。後來經過一系列變故，呂青陽成為北陸大君，東陸白渝行登基後政局也趨於安穩，兩族都逐漸恢覆元氣，近年再無征戰之心。而蠻族有了都城，不再單純地逐水草而居，對東陸的各種生活用品與奢侈品的需要也漸漸增多。蘇煊正是看準了這次商機，決定溝通兩陸之商品，為黃金之渠開啟新的財路。可是這一樁生意實在關系重大，以至於山堂決定讓龍家家主隨行以為牽制。如今，這位靖亭大小姐就住在天啟城締情閣，等待蘇府起行的一日。

此時，蘇府的馬車停在閣口，隨行的仆從向守門人通報道：“蘇府二公子請見靖亭小姐。”那守門人不敢怠慢，急忙進去請人。

蘇煊下了馬車，左右看看，此時殘陽如血，居民多半在家裏吃晚飯，街上沒有多少人，倒是有陣陣飯菜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

不多時，一個小小的人影從閣中撲出來，卻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腦袋圓滾滾甚是可愛，“噌”地一下就跑到蘇煊身前，抱住他雙腿，嗲聲笑道：“二當家！”

“小盟。”蘇煊蹲下來，揉了揉他的頭發，柔聲笑道：“你娘親呢？”

“她太慢了，還在下樓呢。”小盟呵呵笑道。

話音剛落，靖亭已經步出締情閣，一身妃色織錦長裙燦然生光，頭戴珠釵，妝容精致，美艷不可方物，在這夕陽映照下如浴火的鳳凰，耀眼得令人難以直視。

只是她眼中的蒼涼冰冷，使她少了幾分嬌媚，多了幾分霸氣淩人。

蘇煊立在馬車之側，淡淡看她，而後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交與她，“白初煙給父侯的回信。”

此時小盟依舊攥著蘇煊的衣角，磨磨蹭蹭不願放手，靖亭接過書信，順便將他輕輕拉過來，微笑道：“別把二當家的衣服扯壞了。”

小盟不情不願地離了蘇煊，末了還回頭委屈地看他一眼，蘇煊倒有些不忍心，笑了笑道：“無妨。”小盟這才又高興起來，繞著靖亭轉了一圈兒才乖乖站好

靖亭將那信看了幾遍，冷笑道：“雖是給鄭辰昭的回信，字字句句卻都像是說與我聽，上一封信也是如此，這次更加明顯。莫非她早就知道消息是我們故意透露給鄭辰昭的？”

“她自然知道，父侯也並非不知。”蘇煊神色如常，語氣中卻不知為何有種冷漠疏離之意。

“那他還順水推舟？”

“因為再讓你這樣查下去，恐怕更加不妙。”

“這麽說……”靖亭笑道，“白氏皇族果真是包庇辰月嘍？”

“不錯。”蘇煊勾起嘴角笑了笑，“不過這件事最好不要張揚。”

“白渝行為何要如此做？”

蘇煊想了想，道：“你是天羅上三家，在與辰月敵對的立場上與白家也差不多，若有一天發現你的兒子是個辰月，你會不會包庇他？”

靖亭楞了楞，一低頭正對上一對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她心頭一軟，伸手摸了摸小盟的頭，低聲道：“怎麽可能。”

“白渝行也覺得不可能。”蘇煊道，“但當這件事成了事實，他也只有選擇包庇。”

靖亭嘆了口氣，“好吧，我不張揚就是。白初煙既然已經決定同去北陸，那事情就好辦。只要能見到她，她從前是什麽身份與我無關。”

“屆時她會在宋琪城等候，與我們同船渡海。”

“如此甚好。”靖亭笑道，“她的膽子倒是大，竟然主動提出與我們同行，這樣豈不是方便我行事？”

“方便你，也方便她。”蘇煊漠然道，“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你猜不出來麽？”靖亭表面上是在笑，眼中卻暗含淒涼，“天賜給我機會，讓我找到了白初煙，我怎會放過？”

她望向西方的殘陽，話語中充滿了冰冷哀傷，“已經五年了。”

“五年來你一直在籌劃這件事？”蘇煊問道。

“是。”靖亭又恢覆有些怪怪的笑容，“所以我一定不會失手。”

蘇煊沒有答話，靖亭拉了拉小盟的手，道：“我們回去吧。”

小盟搖了搖頭，“娘親，我要和二當家出去玩。”

靖亭楞了一下，“去哪裏玩？”

“皇宮啊。”小盟道，“天啟城裏有，其他地方沒有的，不就是皇宮麽……”

“這……”靖亭愕然。

蘇煊卻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待我想個理由。”

“耶！”小盟歡呼一聲，又撲過去抱住蘇煊的腿蹭來蹭去。

靖亭嘆了口氣，“罷了，你們去吧，我可要回去歇著了。”

蘇煊點點頭，“晚上我送他回來。”

待靖亭上樓後，蘇煊對小盟道：“皇宮離這兒不遠，我們走著去吧？”

“好！”

蘇煊轉頭對仆從吩咐道：“你們先回蘇府，宵禁之時到宮外接我們就是。”

“是，少爺。”一幹仆從得令，很快駕著馬車遠去，天色漸暗，這一條街上此時就剩下他們兩人，沿著石板路緩步行去。

“二當家。”小盟扯著蘇煊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你為什麽不太高興？”

“有麽？”蘇煊楞了楞。

“當然有。”小盟皺了皺眉，“剛才你跟娘親說什麽，我也聽不太懂……你為什麽不高興？”

“我……”蘇煊搖了搖頭，苦笑道：“沒什麽。”

小盟擡頭看他，好像十分擔心似的，默默咬了咬嘴唇，又低下頭去。

作者有話要說： 如有不合理及OOC之處還請諒解，用九州世界觀簡直壓力山大，我現在也懶得改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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