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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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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淮明從不懷疑燕灰隱瞞了什麽,更甚至,他對這點簡直深信不疑。

沒秘密才是不正常,唯一的區分不過是量多量少。

他是絕大部分不知情,還是細節不了解,其實嚴格意義上都沒有差別。

劇組散班,電影拍攝已進尾聲,臨時搭建團隊的緣分即將到此為止。

紅火的天空熄滅了熱烈,餘下一堆一吹就散的錦灰,虛虛渺渺地飄在大規模制造光汙染的寫字樓頂。

孟淮明擡起頭,鐵鳥從高樓九十度的棱角中破網而出,拖出一條漫長筆直的白線。

[你在哪裏?]

[酒店。]

其實燕灰是非常好找的人。

他不會輕易離開熟悉的領地,即使心緒起伏,也僅是下意識想要躲藏進一個特定的範圍。

小到櫃子或者被窩,大也大不到哪裏去,總是在他居住的房子裏面,他不是賭氣會往外跑的性子。

這一點和孟初七不同,初七總也沒有對家庭的信賴,因此格外迷戀旅途。

在孟淮明收養初七前,這丫頭野蠻生長。

而燕灰一生最大膽的決定,無非是放棄原本的工作,跟隨孟淮明來到這座應有盡有、又一無所有的城市。

即使燕灰能模擬出十幾種價值觀的表現方式,他本人依然傳統,以至於古板。

假如把他放在一棟房子裏生活幾個月,他就會對這地方產生依戀。

燕灰自己都坦然了這並不是缺點的缺點,因此斷、舍、離對他而言就變得十分艱難。

孟淮明回到酒店,室內溫度並不比室外高多少,孟淮明敏銳的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煙味,這氣味挑撥著他的神經。

燕灰坐在靠窗的床鋪上,觀察到他的微表情,平靜地說:“是我抽的。”

塑料紙杯裏果真泡著幾根短煙頭。

這真是匪夷所思,討厭煙味的人學會了抽煙。

趙豪給燕灰的枷鎖遠比想象的要重,當趙豪到達劇組的消息傳到燕灰這裏時,燕灰下意識就想要尋找煙草。

身體和心靈產生強烈的悖逆,從厭惡中萌生的癮本身就是一條無形的鎖鏈。

反覆強加的反射,是由噴在臉上的煙味構成的扭曲“默契”。

趙豪不會被燕灰改變,他只是想要同化燕灰。

孟淮明將窗戶合上半扇,目光落向鹹鴨蛋似流著油的太陽。

“你知道他來了。”

孟淮明覺得這是一個談話的好機會,很多事情將要發生但並未發生,許多話可以出口還沒來得及出口。

孟淮明自幼學會在恰當的時機說恰當的話,他哥哥比他學的更好,而家族中的榜樣依然是秦家那妖魔的長房長孫,世家與暴發戶的差別在於涵養。

諸如餐桌上握筷子的方式,進食一條鯽魚的技巧,為女士挑選香水,挑選一個合適的愛人。

都不是以炫耀為目的,只是覺得需要這樣,也就這樣傳承學習。

用貴的東西因為它們耐用舒適,更加能帶來使用過程中的愉悅,握筷子和吃魚都是讓用餐中不驚擾旁人,又滿足口舌之欲。

挑香和挑愛人差別不大,能為生活帶來便利或美觀,添上幾分溫存及喜悅。

誠信經營、叢林法則、與人為善、不擇手段,這些互相矛盾的詞語在他們的血脈中流淌。

孟淮明在一次令人舒適的活動後與燕灰聊起他接受的教育,燕灰聽後沈默,皮膚泛著紅。

他雙腿微微蜷著,蝴蝶骨間陷得很深,他不著寸縷思考這樣高深莫測的問題時,神情著實迷人心魂。

他沒有來得及聽他的答案,就咬住了燕灰的喉嚨。

燕灰還沒能回過神,但最後具體說了什麽,也就不得而知。

孟淮明和燕灰之間有著巨大的鴻溝,這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明顯。

眼下的那些秘密,都不及孟淮明此刻想的要嚴重。

在燕灰將屋子抽的都是煙草味時,他忽然明白,他們從不曾走進彼此的世界,因為那個世界是何其的陌生。

“我知道。”燕灰將紙杯從椅子上掃入垃圾簍,“他告訴你了?”

“沒有。”孟淮明搖頭,“我不想聽他說。”

孟淮明在等他的答覆,卻忽然瞥見垃圾簍裏有一個白色的藥瓶,他立即掏出來查看,在看清標簽名稱後,驀地拔高了音量:“你吃了多少!”

“我沒有想死。”燕灰從下自上望著孟淮明的眼睛,“那能讓我,更冷靜一點。”

他說話變得慢慢吞吞的,腦子也轉不快的樣子。

“他讓我來問你,燕灰,你和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孟淮明沒用“是什麽關系”的形容,至少在他眼裏一個施暴者不會和另一方有更多好的關聯。

燕灰的答案還是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現在是在國外,他就是我的法定配偶。”

燕灰頓了一頓:“1989年宣布的合法化,一個很美的國家,這就是他要我和你說的事情。”

“安安在化妝間對我說,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話粗理不粗,我從一開始就沒想告訴你這一點,任由你幻想我們還要覆合的可能,只是因為我犯病的對象就是你,如果接近你能更好受一些,我可以嘗試,而且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

“就像以前你所說,不過就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又不用付出太多,何樂不為呢。”

燕灰盯著垃圾簍裏的藥瓶和散落的煙頭,“好了,如果你不大舒服,也請遷就我這次,留我下來,你出去。”

“我不出去。”

燕灰捏緊拳,豁然起身,沖到他面前,擡手扇了一巴掌!

“出去!”

燕灰雙膝一軟,跌坐在床沿,“滾!”

“——不可能。”

孟淮明的隱忍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聽在他耳朵裏亂成一通奇異的雜音,又如同天崩地裂前的預警。

眼前一閃,窗外的光芒重新撲棱進燕灰的視線,孟淮明半蹲下來,手按住燕灰的膝蓋。

他變成需要被低下頭才能看見的那個,燕灰的仰視轉成了俯視。

鴻溝另一邊的男人像是遭受了不可承受的打擊,這幅姿態過於軟弱了。

假如燕灰不是真正冷靜過了頭的狀況,他必定會感到詫異。

沒有人能在吃了一巴掌後還能平靜。

大概也就他們兩個怪胎才能做到。

現在燕灰什麽都不會意外,可即使這樣,他依然微微睜大眼,聽見孟淮明的聲音刀斧般劈來:“騙子。”

原樣奉還的一句“騙子”。

燕灰在故事裏排布了至少百場的沖突,孟淮明在劇本中也編造了幾百場的矛盾,他們兩個人是都是擅長制造對抗的人,但並不代表就不會陷入爭鬥的假象。

燕灰擅長以偏概全地描述一件事,把需要被強調的地方渲染著重,將某些環節都省略。

半真半假是最高超的謊言。

“燕灰,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相信你的婚姻?”

“這不對。”燕灰喃喃:“你在想我是不是受形勢所逼嗎?但可憐人自有可恨之處。”

“那你來說說,你可恨在哪裏?”

“趙豪於我有恩。”燕灰目光渙散,如回到那月色清朗的夜晚,“很少人能容忍一個瘋子,何況燕家有兩個。”

“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燕灰眉頭一擰,隨即似是想通了什麽,極為短促地嘆了口氣:“算了。”

他平靜無波的神情出現了第一絲的裂縫,盡管孟淮明並不知悉這背後的原因。

“我在離開之後,找到一家出版社工作……”

燕灰的毫無起伏地敘述,孟淮明坐近他身邊,窗紗被夜風吹得揚起又拂落,燕灰微擡下頜,尋覓著那片似曾相識的天空。

燕灰的墨色逐漸侵染上孟淮明的空白。

那時他的姐姐燕然還在學校讀書,生活按部就班地行進,燕灰又過起了朝九晚五的八小時工作制的日常,只是換了一種節奏,更替了一個地方。

意外的開頭往往都是平淡無奇。

燕灰在猶如睡前故事的語速中將這開頭進行了長達千字的渲染,細致到他新的出租房附近的基礎設施。

孟淮明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但似乎是一到這個步驟就會發作。

從前幾次孟淮明放過了他,因那都是非自願情況下的激起,而現在燕灰必須主動說出來,盡管那註定是將平靜擊得粉碎的結局。

“燕然某天和我說,她談了個男朋友。”

燕然已不在乎專業和未來職業的聯系,於是她就選擇就讀自己喜歡的專業英語,但無法確定專業於各大高校的板塊優勢,她又是成人高考,盡管分數不俗,競爭總是更激烈些。

彼時孟淮明與燕灰搬到這個城市,孟淮明了解過燕然的情況後,給她挑選了一所排名可觀,專業領域強的學校,且整體氣氛有助於接觸商圈和海外環境。

更重要的是,學校和他們同在一城。

“那是個紈絝,我見過一次,但燕然說她喜歡,我也不再多加幹預。”

“直到有一天……”

燕灰的面孔浮出顯著的痛色,“我在一次為期一個月的交流外派後回到家,燕然出現在我家樓下,樣子非常恍惚,我帶她上樓,然後她就哭了。”

孟淮明心中一沈,變故或許就是在此刻發生。

“她說他的男友在她提出分手後,找了四五個人,讓她室友約她出去唱歌……”

燕灰的呼吸驟然變快。

“她很害怕,又找不到我,於是回了趟老家,那幾年爸媽對我們已經好了很多,就是那一年,他們還讓我們回家過年。”

女孩兒受了無法自我療愈的傷,燕然漂泊了太久,自幼就鮮少得到親情的庇護,而親情上的好轉令她迅速選擇性的遺忘了從前的傷痛。

孟淮明了解燕家姐弟的個性,蘭亭於他們而言是痛苦的發源,同時又是一個熟悉到骨肉裏,懷著對親情渴望的一個夢。

孟淮明無法想象燕然在經歷了怎樣的可怕遭遇後,再無法保護自己,而是下意識想要尋求長輩的安慰。

“但她又回來了……蘭亭她待不下去。”

燕灰迷惘的問:“明明是女兒被傷害,為什麽反倒要責備她的不是?”

“為什麽鄰家的姑娘從遠方歸家後,總有人喜歡嚼舌根子,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只是因為他們不喜歡這戶人家,就可以隨意猜測,惡意詆毀?”

孟淮明將燕灰的手握緊。

這就是矛盾的所在。

偏居一隅的地方,古樸的民風,卻也同樣縱容著天真的惡意,世上本就不存在絕對的桃花源。

“燕然那天哭了很久,而我們都沒有想到,這起極其惡劣的事件裏……”

燕灰平視孟淮明,眼底黯淡無光,“到底隱藏了多少是是非非。”

作者有話要說:  本故事世界觀架空,關於同性婚姻問題,由於缺少類似的案例,僅以文章情節為條件,考究勿怪,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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