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0日（5）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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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了一條流浪的泰迪犬，我給它取名叫‘巧克力’，那狗呢？”
杜可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他確實性子柔軟，但他從來都不懦弱，事情是這樣他就要接受，接受之後他就要勇敢去面對。
“那只狗現在養在我現實世界的家裏，有人照顧它。”江起雲微笑道。
杜可點點頭，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麽，笑了起來：“總是拉著你和我去吃麻辣燙，對不起啊。”
他粗略地數了一下，十張手賬上有七張都有吃麻辣燙或者類似的重口味食品，他都替江起雲的胃感到忿忿不平。
“無所謂，我已經鍛煉得很能吃辣了，還好你不是喜歡吃其他奇奇怪怪的東西，如果你喜歡吃魚翅的話，那就真不好辦了，現在全球禁止捕撈鯊魚，多少錢也買不到。”江起雲也放松下來，他把杜可的頭壓在自己胸口，輕柔地撫摸他的頭發，“沒關系的，你想幹什麽，我都樂意奉陪。”
杜可閉上眼睛，靠在江起雲的懷抱裏，貪戀地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他們兩個靜靜依偎，任時間流淌過去。
“起雲，”不知過了多久，杜可忽然擡頭，他用指尖輕輕撫摸江起雲的下巴，由側臉一路勾勒到眼角，再到眉心，他摩挲他微微蹙在一起的眉頭，啞聲道，“很辛苦吧？”
他在手賬上不只一次地寫過“今天江先生看上去很累”“起雲說他最近工作很忙，經常加班，他休息的時間太少了，我說他怎麽有黑眼圈呢”“今天很奇怪，才一周不見，怎麽覺得江先生老了好幾歲”……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現在他終於知道這都是為什麽了。
“我不覺得辛苦。”江起雲揚起眉毛，滿不在乎地說，“難道你覺得我老了？”
“不是，”杜可苦澀地一笑，心疼和酸楚的滋味像野火一樣在心底蔓延，江起雲可以覺得不辛苦，但他怎麽忍心呢，“我還記錄過一件事，那次我說要買一個小書架，拉著你去逛家居店，我一邊挑東西一邊問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我們的家，我們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你記不記得當時你是怎麽回答的？”
不等江起雲回應，杜可繼續說：“你說‘可可，等你畢業了，我希望你留在這座城市，找一份輕松離家近的工作，不用賺很多錢，當個英文老師就很好。我們在市中心買一套公寓，最好離商業街近一點，方便你去找吃的找玩的，我早上上班的時候順便送你去上班，下班一起回家……周末我們就到處去玩兒，去看電影，騎馬，射箭……我們可以養小動物，也可以一起養小孩兒……’”
“這是你理想中的生活嗎？和一個人朝夕相伴，幸福相守一輩子？”杜可仰頭看著江起雲，眼底漸漸浮起一層迷蒙的水霧，但他的聲音卻是異常清晰穩定的。
“那個人就是你啊。”江起雲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杜可微笑著說：“那個人不是我。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病人，我只會成為你的負擔，我被時間留在原地，但你應該往前走啊，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陪著我永遠重覆那一天。”
☆、求婚
“可可, 你這是什麽意思？”江起雲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想過杜可知道真相後的反應，迷茫無措傷心感動，這些他都想到了，但唯獨沒有想到杜可會心平氣和地跟他說這樣的話，這是單方面要跟他分手嗎？
他原本以為可可再怎麽傷心難過也就是一天的事，他只需要好好地安撫可可, 可可自然會接受既定的事實，今天過去，可可的記憶重啟, 就又可以回歸他為他打造的無憂無慮的生活了。
杜可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裏的覆古落地鐘，指針已經邁過下午3點。
“我知道自己很難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杜可握住江起雲的手，清澈而真誠的目光直望進他眼底, “可可世界確實可以給我營造一個正常快樂的假象，但是這要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 最重要的還有你的時間和精力，你有自己的事業和夢想，也應該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不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我一個人身上。”
杜可在資料裏看到了一些當代社會的信息, 他知道在這個時代，雲和科技是業界巨擘，位列世界500強前十，它不僅僅是一個賺錢的公司, 更是一家偉大的企業，它聚集了全世界最優秀的頭腦，用人工智能領域不斷革新的技術成果影響著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
“看到你事業成功，我特別自豪，雲和這麽厲害，應該是屬於全世界的，它的領導人怎麽能每天只想著談戀愛呢？”杜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他想緩和一下氣氛，但看到江起雲面色凝重，便收起笑意，繼續說，“如果換一種方式，你每天都告訴我真相……那也需要浪費大量的時間，你看，現在都三點多了，這樣重覆的生活也是沒有意義的。所以，我想來想去，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我自己去住醫院，病治得好就治，治不好也有醫生照顧我……如果你不忙的話，也可以去看看我。”
這個決定是杜可深思熟慮的結果，他在從書房走出來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既然他愛江起雲，自然就應該為對方著想，他不忍心看著江起雲為他日漸憔悴，他不能為了一己之私任由江起雲和他一起困在時間的牢籠裏。更何況……他內心深處還隱隱有一個想法，他真的值得嗎？值得江起雲為他這樣驚天動地大費周章？
即便知道了他曾經陰差陽錯救過江起雲的命，知道了江起雲一直暗戀他，家教招聘也不過是個親近他的幌子，就算江起雲對他早生情愫，礙於種種原因沒有宣之於口，在他傷重不治時多有悔恨……就算上述種種全部成立，他們兩個人也不過就是有些宿命的緣分，在最好的年紀有過朦朧的好感，何至於讓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耗費自己的生命也要給他一個成全？
杜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內心深感惶恐不安。
所以他必須離開江起雲，即便這個選擇對他自己而言也是割肉刺骨鮮血淋漓的。
“我爸媽走後，有沒有給我留下什麽？”杜可強迫自己平靜，繼續問道。
但江起雲只是看著他，眼中混雜著痛苦震驚甚至還有憤怒不甘，他好像沒有聽見杜可的話，過了足足十幾秒，才澀聲問：“你說什麽？”
“我是想問，我自己有沒有錢？”杜可偏開頭，避開了江起雲鋒利的註視。
“有。”江起雲的聲音低下去，透出一些冰冷肅然的意味，“你爸媽給你留下了房產和大筆存款，我和叔叔有過協議，他去世時，這些錢交給了我名下的基金公司打理，做了一些投資，包括雲和自己的股票，過了這些年，這筆遺產升值百倍不止，現在應該有個……二三十億吧。”
“多少？！”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杜可還是狠狠震驚了一下，二三十億？他這麽有錢的嗎？
“實際上還不止這個數，我是考慮了通貨膨脹，換算到百年前的貨幣單位。你現在賬戶上實際的數字，可能要再加一個零吧。”江起雲說。
“……”杜可好不容易把張大的嘴重新閉上了，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象了一下賬戶上那多的數不過來的位數，又忍不住想象那麽多錢要是換成紙幣，從天下撒下來是不是夠撒一天一夜。
“那這麽多錢……足夠我下半輩子去住療養院了吧……”杜可悶聲說。他本來問錢的事就是要說這個，沒想到聽到這樣一個天文數字，他現在滿腦子懵逼。
“杜可，”江起雲忽然喚了他的全名，嚇得杜可忙擡起頭，一下子看見江起雲眼裏不加掩飾的冷冰冰的怒意，“你這是跟我算錢呢？你是不是還要把建造可可世界的錢也付一下？還有冬眠和你治療的錢，這三年你吃穿用度的錢是不是也要我給你列個賬單？”
“不是，起雲，我不是這個意思……”杜可見江起雲生氣了，他腦子裏剎那一片空白，什麽理智的分析，堅定的選擇全都不見蹤影，馬上就亂了陣腳。
“我做這一切，不是等著有一天，你跟我說分手的！”江起雲突然提高了聲音，壓抑了半天的情緒瞬間爆發，他的眼眶一下就漲紅了，胸口劇烈起伏，“你想都別想，我不會答應的。”
“可是我心疼你啊！”杜可喊道，這句話出口他就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鼻腔和喉嚨都被酸澀的熱氣堵住，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在想，要是他當初就直接死了多好，他就不會成為一個麻煩和負累，對所有人都是解脫。
江起雲站起身，他背對杜可轉過頭去，杜可懷疑是自己眼花了，因為他看見江起雲的肩膀在微微的抖動，似乎還擡手抹了一下眼睛。
片刻之後，江起雲轉身面向杜可，除了眼睛微紅看不出其他異樣，聲音也恢覆了平靜：“可可，對不起，我不應該跟你發脾氣……你跟我來。”
江起雲沖杜可伸出手，杜可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與他交握，緊接著便被拉著站了起來。
江起雲牽著杜可，一直到了別墅樓頂的平臺，兩個人靠近欄桿站住，江起雲把杜可環在懷裏，向欄桿外一指：“整個可可世界的面積有20平方公裏，不算大，但是你常去的地方基本都原樣覆制了，外圍還有一些娛樂場所，有大約一千個機器人在這裏充當各種角色。這三年來，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過我們的足跡，這裏的一花一樹一草一木都是我們的見證人，這裏不僅是為你一個人建成的城市，也承載著我的情感和記憶。現在不是你說一句要離開，就能把這一切抹殺的。”
杜可沈默下來，擡目望去，別墅雖然不高，但周圍沒有更高的建築物阻擋，視野很好，他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星羅棋布的街道，可以看見斑斕的樹木和花草，更遠一點，他能隱約看見學校圖書館那座白色的小洋樓，還有離學校不遠處，購物中心頂層璀璨透明的星空餐廳……
這三年的記憶，他都是從紙上看來的，他知道自己經歷過什麽，卻無法產生身臨其境的真情實感，沒有記憶，就好像在讀別人的故事一樣，他會哭會笑，但難以在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但對於江起雲就不同了，這三年是真實發生過並留在記憶中的，每一次牽手擁抱，每一次親吻愛撫，都把他和杜可的感情更深刻更雋永地銘刻在心底。
杜可沒有想到這一點。
“你以為你還是那個沒來得及表白的小杜老師嗎？”江起雲拉著杜可轉身，與他對視，“你是我愛了一百多年，又朝夕相處一千多個日夜的愛人，你說，我怎麽可能放你走？”
“……”杜可啞口無言。
“抱歉，可可。”江起雲唇角一勾，露出一個七分溫情三分苦澀的笑，“我沒有你每天刷新一遍記憶的特異功能，做不到你那麽瀟灑，說放手就放手，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愛你，除非我死了，否則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的。”
“……別，別要死要活的……”杜可脫口而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實際上他那個不怎麽聰明的小腦袋裏現在塞滿了一團漿糊，他想自己本意是為了江起雲好，怎麽繞來繞去……又變成他對不起江起雲了似的？
杜可覺得內疚，難道是他錯了？
他看著江起雲的眼睛，那雙深黑的瞳孔裏蘊含著脈脈的溫情，溫情背後又有一種冷酷的堅定，就像一個暗流湧動的漩渦，誓要把他吸附進去，讓他丟盔機甲，陷落其中，永遠沒有逃脫的可能。
“可是……”杜可還想爭辯，可話到嘴邊又顯得蒼白無力。
“沒有可是，”江起雲斷然道，“今天難得我們坦誠相對，正好有一件事，必須要問你的意見。”
“什麽事？”杜可懵懵懂懂地問。
江起雲落下目光，在地上搜尋片刻，終於看見一朵落在角落裏的木棉花，他撿起那朵花，返回杜可面前，隨後單膝跪地，捏著那朵紅似火焰的花舉了起來，就像捧著自己的一顆心：“沒準備戒指，就先拿這朵木棉花和你求婚，杜可，你願意接受我的陪伴和照顧，認定我作為你餘生唯一的伴侶，並且經由法律證明這段關系嗎？”
“……”杜可僵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快點回答。”江起雲說，“民政廳5點下班，現在出發，還來得及領結婚證。”
☆、結婚
下午4點40分, 一輛豪華飛車從半空俯沖而下，停在花錦市的民政廳門口，車子還沒停穩，車後門便彈開，兩道身影如同閃電般劈裏啪啦閃了出來。
江起雲拉著杜可的手，一口氣跑上高高的臺階，沖進辦公樓找到婚姻登記處, 經過指紋認證，確認公民身份，終於在4點47分坐到了婚姻登記員的面前, 兩個人的臉頰都紅撲撲，跑得氣喘籲籲。
“唉，”負責婚姻登記的中年大姐長嘆一聲，本來還想提前幾分鐘下班去接孩子呢, 這下看來是沒希望了，她滿臉困惑地望著兩個人, “你們領個結婚證著的什麽急？今天又不是黃道吉日，這都快下班了，明天再來一樣的啊。”
江起雲老大不高興，不過跟政府工作人員生不來閑氣, 他拿出身份證拍在桌子上：“我們今天必須要結婚。”
杜可抹了一把腦門上的薄汗，沖大姐微笑，笑得像個小白兔一樣柔軟無害，聲音也軟綿綿的：“姐姐, 麻煩你了，明天我們來不了，真的趕時間……”
大姐一看杜可就心生憐惜，不由自主露出點笑意，再斜眼一掃江起雲，雖說拽了一點，但看臉還是很帥的，即便大姐見多識廣，這樣天造地設般般配配的一對還是難得一見，她想，看在你們都好看的份上，今天就加班給你們辦了吧。
“我們這邊有宣誓加全息錄像的套餐，999一套，你們要嗎？要的話，我通知後頭先別下班，等你們一下。”大姐一邊檢查兩個人的身份證件一邊問。
“要。”江起雲一錘定音。
杜可心說，這個套餐好貴呀，再一想，這麽多年通貨膨脹，現在的999肯定不是當年的999了，這樣一想，他就又釋然了。
他的身份證是剛剛辦的，過去一個小時堪稱兵荒馬亂，他在天臺答應了求婚，沒過幾分鐘就來了一架直升飛機，杜可跟著江起雲上去，眼睜睜看著地面越來越遠，他們越飛越高，然後……天上就開了一個洞，他們的飛機穿過那個洞，再往上飛，杜可擡頭，又看見一重天空，他低頭，就看見地面上是一個巨大的白色封閉倒扣的碗狀建築。
那一刻，杜可像是掉進兔子洞的愛麗絲，只不過他是從魔幻世界穿越回了真實世界。
不過他還來不及好好看看現實世界的模樣，就被江起雲拉著從飛機上換到一輛會飛的車上，然後各種登記註冊、□□件、拍照片……
一刻也不敢耽誤，終於緊趕慢趕踩點到了。畢竟結婚這事必須本人親自到場，而且政府部門可不會因為你是世界500強的CEO就網開一面，多等你一分鐘。
“好。那這兩張電子表格你們填一下。”大姐遞過兩個平板終端，還有觸屏筆。
“備註那裏標一下你們是冬眠人，年齡的話填除去冬眠時間的實際年齡。”大姐盡責地提醒他們，這個時代經歷過冬眠的人雖少，但鳳毛麟角總還是有一些，大姐不是沒見過冬眠人，但像他們兩個冬眠這麽久的確實沒見過，她忍不住問道，“你們是世界上最早的冬眠人了吧？”
江起雲冷著臉不說話，杜可又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沖大姐敷衍地笑笑。
杜可填到年齡的時候頓住了，轉頭求助地看著江起雲，壓低了聲音問：“起雲，我……幾歲了？”他只有19歲時的記憶，現在他到底多大？他到底冬眠了多久？真是令人頭疼。
“你……填25歲。”江起雲停了筆，心裏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他快速心算一遍，轉頭看著杜可，溫柔地說。
杜可沒想別的，他現在興奮著呢，落筆寫了25，又去看下一個問題，基本信息都填好了，最後一行是一段聲明：
本人________了解《婚姻法》相關規定，與_________自願結為婚姻伴侶。
上述信息及聲明完全真實，如有虛假，願承擔相應法律責任。
杜可在兩道橫線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他和江起雲兩個人的名字，一時百感交集，又想哭又想笑。
婚姻登記員收回了他們的表格，又和他們分別確認是否是自願結婚，然後長舒了一口氣，開始進行今天工作的最後內容：“結婚證你們是要常規版的還是覆古版的？”
杜可茫然地看著她。
大姐保留著最後一點耐心，解釋道：“覆古版就是紙質小紅本，常規版就是這種……”她拿起一個有掛繩的小卡片，捏了一下，卡片上出現一個虛擬小人，小人又蹦又跳地開始說話，先是報出結婚雙方的基本信息，然後念了幾條法律條文，最後說，XX和XX的結婚申請，符合《婚姻法》規定，予以登記，發給此證。結婚證編號XXX。
“這個掛件可以定制，你可以選星座、屬相，或者其他形象都行，3D打印現場制作很快的，虛擬影像、聲音都可以自選，現在最流行的是那個搖滾歌手哈什麽娜的聲音。”
“……”杜可看了一眼江起雲，江起雲翻出手掌往上一擡，示意他自己選。
“那我還是要小紅本吧。”杜可下定決心，太新潮的接受不了，他更想看見自己的名字印在那個紅本本上。
結婚證很快做好了遞出來，大姐笑著跟他們說了句“百年好合”，就收拾自己的東西下班了。
“是不是你們兩個要宣誓拍錄像？”緊接著後面小禮堂探出一顆腦袋，一個戴著眼鏡框的年輕男孩沖他們喊，“趕緊的，我領你們宣誓。”
江起雲帶著杜可過去，兩個人被領進一個布置著紅色帷幔、粉色氣球和虛擬玫瑰花、百合花的小廳，站在了鮮艷的五星紅旗下。
“來，跟著我舉起右手，左手拿著結婚證放在胸口，念誓詞了哈……”
杜可跟著男孩舉起右手，他把拳頭攥得很緊很緊，指甲陷進掌心的肌膚裏，就好像那細微的痛感能夠幫他記住此時此刻的感受，就好像他只要緊緊攥著，時間和記憶就不會溜走。
誓詞念得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一個字一個字被杜可咬碎了嚼爛了吐出來，帶著血氣，念完那段很常見的話，他就虛脫般地靠在江起雲懷裏，仿佛用完了全身的力氣，無聲無息，淚流滿面。
“好，結束了，”年輕男孩只當杜可是結了婚激動的，笑著和他們開玩笑，“江先生是吧？付一下錢，錄像我會直接發您郵箱……這位，杜先生？您別太激動了，新婚之夜省著點體力……恭喜二位新人！有什麽心裏話，特別的誓詞之類的，你們現在可以說了，莊嚴的國旗就是你們的見證。”
江起雲皺著眉頭氣場十足地他掃了一眼，那男孩兒打了個哈哈，終於不再說話了。
“可可，”江起雲把杜可扶了起來，“你還有什麽想和我說嗎？”
杜可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
“我就只有一句，”江起雲捧著他的臉，認真地說，“現在我們結婚了，我是受法律保護的，你不能隨便跟我說分手了。你忘了什麽都沒關系，我幫你記著，你相信我。”
“我相信……”杜可哽咽著說，“我相信。我聽你的。”
他們走出市政廳大門，天色將晚，晚霞映照著半邊天空，燃燒出一片絢麗的金紅。
江起雲要帶著杜可去買個像樣的戒指，杜可拒絕了。他只想抓緊時間找個安靜的地方和江起雲膩在一起，不想去做別的浪費時間。
江起雲和杜可在外面吃了晚飯，然後帶他回家，那是靠近錦繡灣的一處奢華私宅，從半空中就能看見泳池、花園，還有小片人造的沙灘。
其實江起雲平常很少住在這裏，房子越大越顯得冷清，他經常住的是離公司非常近的一套小公寓，走路就可以去上班。
他帶杜可回這裏，就是有點幼稚的小心思，即便可可明天就忘了，他也想要可可今天知道，他有一個很大很好的家，他家老公超厲害的。
然而杜可似乎對各種華美的裝飾和精致的細節都毫不在意，甚至連掛在墻上的世界名畫都直接無視了，他的目光一直盯在江起雲身上，像一塊融化的棉花糖一樣粘著他。
兩個人像連體嬰兒一樣進進出出，洗澡的時候也疊在一起。
超大圓形浴缸裏冒著氤氳的熱氣，杜可趴在江起雲身上，用蒙著水汽的濕潤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越是簡單直白，越是致命吸引。
江起雲微瞇眼睛看著杜可，喉結來回滾了滾，聲音低沈：“我們回房間吧？”
杜可搖了搖頭，說：“一直以來，難為你了，讓我主動一次。”他說著，便吻住江起雲的唇，輾轉片刻之後，又沿著健碩的身軀一路向下……
到肚臍位置，杜可伸出舌頭在附近舔-吻幾圈，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頭紮進了水中。
江起雲閉上眼睛，舒服地長籲一口氣，手指漸漸收緊，用力扣住浴缸的邊沿，杜可的技巧遠非嫻熟，但他態度十分認真，隨著他的動作，江起雲嘴裏溢出低啞的喘息，抓緊浴缸的手指越發用力，指甲邊緣呈現出青白色。（部分內容見微博：小媳婦兒木子萌）
……
謝明喬在這個時候拔-出了耳機，他出自本能感覺到，後面的動靜他不應該偷聽了。
謝明喬假裝自己處於待機狀態，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著頭頂的天花板。
那耳機通過一個小程序連著他從童維家裏拿回來的千裏眼，現在那個監控設備在杜可身上，今天早上杜可出門的時候，謝明喬把它放在了杜可的褲子口袋裏。
雖然沒有圖像，但是杜可和江起雲的大部分對話，他都一字不漏地聽見了。
他們結婚了。
結婚？
那對於人類來說，似乎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吧。
今天這樣的結果不算出乎他的意料，他想過杜可去和江起雲攤牌無非就是兩種結果，在得知全部的真相之後，杜可自己選擇，願不願意繼續過現在這樣的生活。
現在看來，杜可的選擇是願意，他在中間動搖過，但主人的求婚和那些美好堅定的諾言讓他改變了心意。
謝明喬想過，如果杜可自己願意回到可可世界，他不會試圖再次揭露真相，他的誕生就是為了杜可，杜可的選擇應該就是他的信仰。
至於如何回到童維身邊，他會另外想辦法。
但現在的問題是，可可知道的是全部的真相嗎？
主人是不是仍然有所隱瞞？
在江起雲對杜可說一百年前那場車禍的時候，謝明喬就已經在懷疑了，如果僅僅是車禍，那江起雲完全沒必要為了刻意隱瞞放棄治療杜可的新方案。
而當江起雲在民政廳對杜可說出“你25歲”的時候，謝明喬立即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可可當時處於興奮激動中，而且他思維一向簡單，數學差的要命，他沒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個年齡有問題，是可以理解的。
至於江起雲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謝明喬只好也暫時歸因為再聰明的人類也會受到感情因素影響，不可能像人工智能一樣，永遠保持機械冰冷的理智吧。
謝明喬從童維那裏下載了一些內部資料，他知道江起雲的實際年齡是35歲，他本來比杜可大5歲，他們兩個人一起冬眠醒來之後，杜可又冬眠了5年，這也是建造可可世界的那5年。
所以現在，江起雲應該比杜可大10歲，可可確實應該是25歲。
問題在於，如果按照江起雲對杜可所說，杜可是在2018年發生事故，在當年年底進入冬眠，那麽杜可真正醒過來的時間只有在可可世界的這3年，這樣算的話，他應該是22歲才對。
那還有3年去哪裏了？
時間不可能平白無故地丟了吧？
謝明喬很快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江起雲並沒有和杜可說實話，杜可根本不是在2018年冬眠的，原點日那一天和杜可真正冬眠的時間，應該至少隔了3年。
那3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圖釘
一直折騰到筋疲力盡, 杜可和江起雲手腳-交纏不分彼此地依偎在一起，杜可昏昏沈沈，但他舍不得睡著，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抓過江起雲的左手腕，摩挲上面的傷痕，洗澡時，江起雲摘了腕表, 杜可就發現了這些舊傷，他記得手賬上也曾經提起過這些奇怪的傷痕，這會兒終於有了機會追問：“這些傷到底怎麽回事？你可別再說是中二時期叛逆玩自殘了……而且怎麽會有煙疤？”杜可輕輕按住江起雲手背上一處圓形的燒傷, 心疼的不得了，“我從沒見過你抽煙。”
“偶爾會抽，”江起雲把手腕抽了出來，掩飾性地伸向床頭櫃去夠水杯, 他把溫水遞給杜可，用聽上去很隨意的語氣說, “這點小傷和你沒關系，喝點水，快點睡吧，很晚了。”
杜可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水, 決定不再多問，起雲不告訴他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但他也沒有乖乖閉上眼睛睡覺，在江起雲關了燈之後, 他側身躺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看著江起雲，雖然已經困倦到極點，但他不能睡。
江起雲也睡得不安穩，一直在做亂七八糟的夢，夢見可可滿臉是血，夢見那些醫生沖他搖頭嘆息，夢見可可世界轟然崩塌，一切都變成了廢墟。
他半夜醒來，朦朧間望向杜可，發現他仍大睜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可可，你怎麽還不睡？天都快亮了吧？”
“沒……”杜可像個被撞破秘密的孩子，趕緊翻身閉上了眼睛，“我睡了就睡了。”
然而江起雲還是敏銳地從杜可聲音裏聽出了異樣，那是疼到極點虛弱無力的聲音，他忙開了床頭燈，俯身過來查看。
杜可閉眼假寐，臉色蒼白如雪。
“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江起雲急道。
杜可緊緊咬著下唇，只是搖頭。
江起雲掀開被子，見杜可左手緊握成拳，藏在身後哆嗦得不成樣子，有刺目的血從他指縫裏溢出來，落在床單上鮮紅的一小片。
“可可！”江起雲嚇得完全清醒了，失聲喊道，“你手怎麽了？給我看看！”
杜可還在躲，江起雲強行把他抱過來，用力掰開他的手掌，只見他不知什麽時候捏了一個圖釘在手裏，尖銳的釘子已經把手掌劃開數道傷口，剛剛一番掙動，更是深深刺進肉裏去了。
“你這是幹什麽？！”江起雲慣有的淡定從容早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像個毛毛躁躁的孩子，手忙腳亂地在床頭櫃裏翻藥箱，又去找自己的終端，“你別亂動，我找醫生！”
“不要找醫生，不要去醫院！”杜可不顧手上的傷，撲過來把他的手握住了，“我就是不想睡，我不睡著是不是就不會忘了？我想多陪你一會兒，我閉上眼睛再睜開就什麽都忘了，我不想忘記啊！”
不想忘記你為我蹉跎百年光陰，不想忘記你為了陪伴我費心傷神，天臺上的求婚、印著我們名字的結婚證、在這張床上親密無間的融合，所有這些都不想忘記，不想忘記，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深愛我的人。
“可可……”江起雲像是挨了驚雷一擊，他全身僵硬，顫抖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過了半晌，才勉強穩定動作，打開藥箱，拿出酒精棉和紗布，“可可，你忍一下。”他屏住呼吸，把圖釘拔-出來，扔得遠遠的，然後小心翼翼清洗包紮杜可手上的傷口。
釘子拔-出來的時候，杜可瑟縮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強迫自己一動不動，也不喊疼，就那麽安靜地註視著江起雲低頭給他處理傷口的樣子，忽然一滴水落在他手心裏，是一滴滾燙的眼淚。
杜可一下子慌了，他很無措，他不知道江起雲也是會哭的，他慌忙說：“你別哭啊，是我錯了行不行？我會乖，我會睡覺了。”他抽出已經簡單包紮好的左手，一頭紮進枕頭裏躺平，沖江起雲頑皮地眨眨眼睛，“你看，我閉上眼睛，馬上就睡，你也睡吧，好嗎？”
杜可真的閉上眼睛，又說：“你抱著我睡，你不抱我我可睡不著。”
……
晨光微曦時，杜可睡著了，江起雲翻身下床，走到露臺點了一根煙，火星在清晨陰冷的風中顫抖，試了幾次才終於點著了。
江起雲的手扔在控制不住地發抖，他覺得心裏空空蕩蕩，充滿了絕望的回聲。
點擊終端，給童維發了通話請求，接通之前的沈寂裏，江起雲望了一眼天空，陰雲密布，氣氛沈悶，今天說不定又會下雪。
這個冬天好像格外冷。
“老板，現在才5點！！”童維半死不活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是有工作時間的，老板……”
“你上次說的肖……”江起雲無比艱難地說出這幾個字，這時一段未及抖落的煙灰掉在他手上，瞬間的疼痛讓他恢覆了清醒，他又回頭看了看在大床上安然沈睡的杜可，心中一凜。
剛才他是被那顆圖釘動搖了，他聯系童維想重新考慮肖恩教授的方案，可是……可可一旦恢覆記憶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未來就會超出他的掌控，他所做的一切很可能前功盡棄。
現在可可的痛苦，也只不過是一天一時罷了。
萬一恢覆記憶，他可能會痛苦更久。
現在他自己的付出，也只不過是區區一點時間精力和金錢罷了。
萬一讓可可恢覆了記憶，他可能會永遠失去他。
即便可可能原諒一百年前的事，他能原諒一百年後的所謂善意的欺騙嗎？
一個謊言又用了許多個謊言去彌補，他現在已經積重難返，無法回頭了。
江起雲索性把煙頭直接摁滅在手腕上，借由疼痛徹底恢覆了冷靜，再對童維說話時，就又是冷冰冰的語氣了，而且話題也完全改變了方向：“昨天的事你知道了嗎？”
“啊，”童維吸了吸鼻子，慵懶道：“恭喜老板，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江起雲嗯了一聲，直截了當道：“昨天的事有些蹊蹺，三年都好好的，怎麽偏偏昨天可可就一下變聰明了？漏洞發現了一個又一個，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去查查吧。”
童維誇張地長嘆了一口氣，應了聲“遵命老板。”就掛斷了電話。
……
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杜可再次醒來，覺得渾身酥軟，暈頭轉向，仿佛大夢初醒，又像大病初愈。
他覺得手心有點疼，攤開手掌仔細看，卻只能看見一個淡淡的紅點，就像被什麽小蟲子咬了一口似的。
這時，謝明喬推門進來了，手上還拎著熱氣騰騰的早餐。
杜可爬下床，一邊說：“明喬，昨晚有蚊子，還專門叮我手心……咬你了嗎？”
謝明喬把早餐放在桌上，走到杜可面前，向他伸出手：“是嗎？給我看看。”
杜可把手遞給他，謝明喬左手托著他的手掌，右手指尖劃過那處淺淡的傷痕，他知道那是杜可自己拿圖釘紮的，也知道杜可體內的藥物扔在發揮作用，這麽短時間就讓那些傷口只留下這淺淺的一處了。
謝明喬感覺到心口處的核心處理器正在輕輕地顫動，發出一種微小的爆裂聲，他不知道如果他有真實痛感的話，這算不算是心痛。
謝明喬很矛盾。
可可又回來了，屬於昨天的甜蜜或是傷痛再次忘得一幹二凈，現在的可可無憂無慮，對即便到來的一天充滿美好的期待。
美麗的肥皂泡戳破了，只能剩下一地狼藉臟兮兮的水，謝明喬不忍心再次把杜可推回痛苦的輪回。
那就任由他生活在一個美好的謊言裏嗎？他明明寧肯傷害自己，也不肯睡過去，不肯忘記啊。
“明喬，你怎麽了？”杜可抽回手，他完全醒過來了，想起昨晚拒絕過謝明喬的告白，頓時覺得很尷尬。
“沒事。”謝明喬調整表情，淡淡一笑，他問他，“疼嗎？”
“不疼啊。”杜可又看了看手心，“也不癢，也許不是蚊子，是別的蟲吧，我要淘寶一點殺蟲劑了。”
“我不跟你說了，我還要去上課。”杜可躲閃著謝明喬深沈的目光，閃身要走。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杜可抓過來看見是江先生的來電，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嗯，好，沒事，生日快樂哈。”沒說兩句，杜可就掛斷了電話。
“怎麽了？”謝明喬問。
“我那學生有事，今天不用去家教了。”杜可靠在書桌上，似乎有些失望，輕輕嘆了口氣。
“那你準備幹什麽？不如一起去圖書館吧？”眼前的杜可還是像過去一千多個日子一樣，每天早上看見他時，都會露出尷尬無措，或者緊張羞澀的神情，謝明喬又趕緊把情景儲備裏那句最重要的話拿出來說一遍，“昨晚的事你別介意，我相通了，咱們還像過去一樣做朋友。”
杜可高興起來，點點頭，轉身去洗手間了。
……
他們兩個去圖書館自習，半路上又遇上前來道歉示好的學長劉一晨，杜可被這個假想敵學長一通誇獎，又是握手言和，又是邀約吃飯的，不能去見江起雲的失望頓時一掃而空。
這也是個經典保留節目了，每次江起雲不能陪杜可，讓謝明喬陪伴的時候，都會把這個劉一晨一道放出來給杜可送驚喜，讓他一天開頭就心情舒暢。
到了圖書館，上樓的時候，杜可步伐輕快，輕聲哼著歌，謝明喬在後面跟著，心裏的滋味覆雜極了。
他們在靠窗的座位對面而坐，謝明喬翻開書，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假裝都假裝不下去了，他索性擡起頭，看著杜可。
“你又怎麽了？”杜可也看著他，莫名其妙，比著口型說，“看著我幹什麽？”
謝明喬手撐桌面，探過頭來，輕聲說：“可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杜可莞爾一笑，點頭表示他知道。
謝明喬又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這下杜可就不明白了，他歪著頭看謝明喬，心說你朋友不要太多，隨時隨地呼朋喚友一大群。
謝明喬沒理會他臉上的頑皮笑意，又說：“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童維邁上最後一級臺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景象——
他的AA小寶貝和杜可坐在窗邊書桌上，兩顆腦袋挨得很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看那神色，極像是在互訴衷腸。
童維笑著搖了搖頭，朝他倆走過去。
他今天特意找了身最簡樸的衣服穿，還找來了已經不常見的筆記本和鋼筆，把鋼筆夾在本子上，大皮面筆記本夾在腋下，再戴上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活像一個醉心學術、文質彬彬的研究生。
“兩位同學，你們旁邊的座位有人嗎？”童維走到謝明喬和杜可身邊，點頭微笑風度翩翩，“這裏陽光好，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和你們坐一起嗎？”
杜可忙把自己的書包挪了個位置，笑道：“沒人，你坐，別客氣。”
童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謝明喬，點頭致謝：“謝謝同學，你不用挪書包了，我坐那邊吧。”他說著，施施然坐到謝明喬身邊，沖他勾唇一笑，“這位同學，不介意吧？”
謝明喬的驚訝早已被驚喜所取代，他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結結巴巴地說了句：“不，不介意。”
“冷靜點，寶貝，”很快腦子裏的秘密信道開啟，童維的聲音直接傳進他思維裏，“今天借著工作名義進來看看你，你hold住，別激動，別露餡。”
“嗯。”謝明喬回答，“小白兔爸爸，我好想你。”
他又覺得只在腦子裏說這樣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不足以表達他的激動之情，遂翻開本子用紅色簽字筆畫了個好幾個心，然後腳在桌子下面勾住童維的小腿，把本子推過去一點，示意他趕緊低頭看。
☆、騎士
“……”童維低頭看了, 面皮抽了抽，隨手捏起筆，在那幾個畫的歪歪扭扭的紅心下面打了個勾。
杜可自顧自低頭看書，也沒有註意這兩個人在他眼皮底下眉來眼去。
書桌底下，謝明喬還勾著童維的腿不放，這還不算，他還不動聲色地把椅子往童維這邊挪, 隔一會兒挪一點，已經快要跟他肉貼著肉了。
童維無奈，輕咳了一聲, 使了點力氣擺脫他的腿，起身去書架間找書，心想，這倒黴孩子簡直就是塊牛皮糖, 又黏又甜，一見面就甩不掉。
這圖書館裏的幾十萬冊藏書都是真的, 興建可可世界的時候，費了好大力氣從世界上各大古老圖書館裏收集來的，畢竟在當代，電子書高度普及, 紙質的書和雜志趨於銷聲匿跡，只能在專門渠道和少量主打覆古情懷的書店裏買到了。
童維隨手拿了一本歷史方面的書，透過書架的空隙看謝明喬和杜可。
杜可還是那種歲月靜好的模樣，低垂著眉目, 嘴角掛點若有若無的笑意，陽光下的側顏文靜溫柔，讓人看著就覺內心安寧——
這是他最好的年紀，沒有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父母在，朋友在，對未來對愛情都充滿了期待。
童維看著這樣的杜可，有點能理解江起雲的選擇，失去過才知道失去的苦，再次抓住就攥緊了無論如何也不放手，無法預知的未來讓人恐懼，還不如就留住一個美好的現在。
多年相識，他自認對江起雲有些了解，他覺得江起雲外強中幹，看上去不可一世，其實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在那個位置上，又習慣了掌控一切，既倔強又擰巴，怕他的人多，敬他的人多，能純粹平等愛他的人恐怕不多。
杜可在這個新世界孑然一身，其實江起雲何嘗不是，他除了可可，還有誰？
心底嘆息一聲，目光一轉，又看向謝明喬。
短短幾天沒見，他覺得小AA和上次見面不太一樣了，當然死活黏著他這一點完全沒變。他看上去沈穩憂郁了一些，心事重重的，尤其當他看著杜可的時候，那神情簡直可以稱得上壯懷激烈，就好像一個忠勇的騎士，看著被困在絕境受苦的公主殿下。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問題。騎士看著公主，心裏大概默念著這句話。
童維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拿了那本歷史書，回到座位，童維一邊裝模作樣看書，一邊繼續腦內對話，審問謝明喬。
“是你幹的嗎？”
“什麽？”
“小寶貝，別裝傻。是不是你提示了可可，讓他發現了世界漏洞？”
短暫的沈默。
謝明喬：“是。……你要舉報我嗎？小白兔爸爸。”
童維被噎得翻了個白眼，為什麽這個機器人總能把他氣成個球，偏偏想爆-炸還不能爆-炸。
“你要幹什麽？活著不好嗎？！”
“我還偷偷拿了你的千裏眼，放在可可身上，我聽見了他們那天的對話……”
“……”你還有臉說？？童維欲哭無淚，氣成河豚。
“主人又在說謊……”謝明喬把江起雲計算杜可年齡的那個失誤說了，也把自己關於“消失的3年”的猜測說了。
童維聽完默默無語，這個確實出乎他意料。
那天，江起雲屏蔽了監控，監控中心的人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一直到了下午，江起雲一個電話給秦若，讓她幫著可可辦-證件，說是要結婚用，這下大家才知道是可可知道了世界真相，然後兩個人大概互相傾訴表白，再然後決定結婚。
“那天可可原本的意思是自己去住院治療，不想拖累主人，可主人又是求婚又是告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半天，可可那小傻瓜就心軟了。”謝明喬忿忿道。
“註意你的用詞。”童維嘴上嗔怪，可心裏的天平已經漸漸向著謝明喬傾斜了，如果真如他所說，那江起雲這事辦得確實就……欠妥了。
善意的謊言和刻意的隱瞞，這本質上不同。
“到了晚上，可可不肯睡覺，他……”
“哎，等會兒，”童維從書本上擡起頭，盯著謝明喬，“人家倆人睡覺你也聽？”
“我沒聽帶葷腥的……”謝明喬趕緊說，“我聽見他們床-笫之歡之後說話的聲音，我能猜出來，可可他不肯睡覺，為了保持清醒，他用圖釘把自己的手都紮傷了……”
“……”童維沒空再理會謝明喬這些新詞從哪裏學來的，他的心猛地一縮，眉頭皺了起來。
“可就這樣，主人還是無動於衷。”
童維想起淩晨時分，江起雲給他打的那個電話，好像一開始是想問他關於肖恩教授的事來著？然後又改變主意了？
“他……可能有別的顧慮吧。”童維無力地替江起雲辯駁。
謝明喬冷哼了一聲：“你們都替他說話，在你們心裏，他最偉大最深情，可是在我心裏，他是最冷酷無情的人。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傷害自己的身體，還不帶他去治病？你做的出來嗎？”
童維：“……”
“小白兔爸爸，”謝明喬義正言辭道，“我做過的事我承認，我問心無愧，我還要繼續做下去，你可以不幫我，也可以舉報我，但不能阻攔我。”
“……”怎麽聽著這意思，謝明喬成了正義戰士，他倒反而成了幫兇了？“AA小寶貝，人心比你想象的要覆雜的多……不是非黑即白的。”童維又氣惱又無奈，想講道理又覺得沒底氣。
“人心覆雜？覆雜就是是非不分？那幸虧我不是人。”謝明喬飛快地說。
童維目瞪口呆，他死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自己的創造物駁得啞口無言，還順帶著連整個人類都被鄙視一番。
尊嚴！他作為一個人類最後的尊嚴！
童維決定最後一搏，抱起雙臂靠在椅背上，轉頭看著謝明喬：“你不聽話，我生氣了。”
謝明喬悲哀地回望著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沈重地說：“那你打我吧。”
童維：“……”
杜可擡頭，見對面兩個人面面相覷，互不相讓地盯著對方看。
他覺得莫名其妙，出聲問道：“你們怎麽了？你們認識？”
童維和謝明喬同時道：“不認識。”隨後各自哼了一聲，低頭看書了。
杜可覺得周圍的空氣突然安靜。
……
最後童維“無功而返”，他既沒有為江起雲查出漏洞的真實原因，也沒能說服謝明喬乖乖聽話，不要攪這趟渾水。
倒是險些被謝明喬說服了，他猶豫不決，最後決定先靜觀其變，何況他最近忙得腳不沾地，也實在分不出太多心思關註謝明喬。
上次在醫院，江起雲讓他的團隊再做一個A級機器人作為備份，在A01故障時也好有個應急方案，避免可可意外落水那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一開始的想法是從其他和可可相熟的同學中挑一個做出來，但一來年代久遠人格檔案難以很快收集完備，二來這些候選人和可可的關系實在說不上多好，生活中的接觸也不那麽頻繁，即便做出來送到可可面前，不可控的因素也太多。
最後想來想去，團隊當中有人提議，不如還用謝明喬的人格檔案，再原樣覆制一個A02出來，這樣既省時又省力，安全無風險。
童維正在糾結這件事。
江起雲同樣忙得廢寢忘食，臨近年底，工作堆積如山，很快各國分公司都要辦年會做總結了，他少不得要全世界飛一圈檢查工作，和各地員工喜迎新年。
江起雲已經好幾天沒有抽出時間去陪杜可，在工作的空隙裏，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可可，這天終於得了一點空閑，他決定在出長差之前去一趟可可世界。
還帶上了那只叫“巧克力”的小泰迪。
這只狗和叫“隨便”的那只小奶貓一樣，都是為了給可可制造驚喜送到可可世界的，大約是一年前，一次約會裏，江起雲和杜可在馬路上散步，這只狗就被放在一個紙盒子裏，孤零零地擺在一個路標牌下面。
為了讓這個撿到小奶狗的劇本更叫溫馨美好一點，放狗的位置也經過精心挑選，那條路上種滿了紫荊花樹，一地落英繽紛，美得不似人間。
杜可那天心情大好，一邊拿著手機拍滿地落花，一邊還回頭跟江起雲講笑話，拍著拍著看到紙盒，把手機塞到江起雲手裏，就跑過去看，一掀開盒蓋，裏面升上來一只毛茸茸的狗頭，黑亮黑亮的眼睛，濕漉漉的鼻頭，耳朵上還綁著一個紫色的蝴蝶結。
紙盒上寫著字：
特殊原因養不了了，求有緣人領養，希望你好好待她。純種泰迪，三個月，女孩子。
從此杜可就擁有了一只叫“巧克力”的小狗，那天他和巧克力一直玩到很晚，愛不釋手。轉天，巧克力從他的記憶裏消失了，被江起雲帶回現實世界的家裏，由專門的保姆照顧。
江起雲跟這只狗並不親近，他沒時間和它玩，巧克力也不喜歡他，每次他一回到那個家，巧克力就有多遠跑多遠。
江總很無奈，越發覺得人生寂寞如雪。
真相大白那天可可看到了自己的手賬還有撿到巧克力時拍的照片，提到了這只狗。
於是，江起雲就想著帶狗回來給他看看。
這次江起雲小心謹慎，把機器人管家打發得遠遠的，江宅只有他和巧克力一起等著杜可。
巧克力在他懷裏蔫頭耷腦瑟瑟發抖，一副不甘不願又不敢反抗的樣子。
直到杜可來了，小狗才高興起來，從江起雲腿上一竄下地，飛奔到門口跟杜可搖尾巴汪汪叫。
杜可先是嚇了一跳，很快面露驚喜，蹲下身摸了摸巧克力的頭，擡頭對上江起雲的眼睛：“江先生，這是你的狗？你什麽時候養的？”
江起雲心裏苦笑，說這是你的狗，面上微笑，說：“是啊，朋友家裏抱來的。”
“它叫什麽呀？”杜可跟小動物有種天生自然的親昵感，他把小狗抱起來走進屋子，用下巴蹭狗狗的頭，舍不得放開手。
“叫巧克力。”
於是，這一天的教學內容，就變成了兩個人逗一只狗，表白初吻約會等等重大事件，也在巧克力的點綴和見證之下，順利完成了——
“你喜歡嗎？”
“巧克力嗎？喜歡啊。”杜可正拿著個線球，拋來拋去逗巧克力玩，每次狗狗把球叼回來，都逗得他哈哈大笑。
“不是說狗。”江起雲彎腰，近距離凝視坐在地毯上的杜可，順手勾起他的下巴，“我是說我。”
“……”杜可的臉騰地紅了，笑容漸淡，心跳飛快，“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你拆開看了嗎？”
“嗯。畫得不錯。……問你呢，喜歡我嗎？”
“喜歡。”杜可輕輕吐出這兩個字，心懸在半空，連呼吸也忘了。
江起雲勾唇輕笑，低頭吻住杜可的唇。
那一刻，他看見可可眼睛裏波濤起伏，一簇簇煙花從黑色瞳孔深處炸裂，比星火還要璀璨。
他想，這一刻的可可一定擁有無與倫比的快樂和滿足。
就讓可可每一天都這樣度過吧。
他可以做到的。
☆、替身
傍晚時分, 杜可牽著狗，和江起雲到街上散步。
人工打造出的絢麗晚霞鋪滿半邊天空，如火焰燃燒。
兩個人在落日餘暉裏閑庭信步，氣氛悠然，杜可的羞澀拘謹褪去許多，漸漸放開，什麽話題都敢和江起雲聊了。
杜可說得多, 江起雲說得少，但也有問必答。
從小狗聊到送狗的人，江起雲隨口說是最好的朋友送的生日禮物。
杜可歪頭看他：“最好的朋友？是那位段先生嗎？”
江起雲想起杜可是見過段思和的, 順水推舟嗯了一聲。
杜可垂下眼瞼，猶豫道：“我見過他，有一次，我來你家上課, 看見……看見他從你臥室裏出來，管家給我介紹那就是你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段家少爺。”
江起雲停下腳步, 拉著杜可面對自己，嘴角一抹暧昧的笑：“我們一起長大不假，但什麽叫青梅竹馬？”
杜可：“……”
“可可，你這是吃醋了？”江起雲玩味道, “我們兩家是世交，從祖輩就關系匪淺，我父親和他父親一起創業，我們小時候, 家裏長輩忙於事業，沒時間管我們，我們兩個只好互相陪伴，同吃同睡也是經常的事。你看見的那次……前天晚上玩得晚了，他確實在我家過夜，不過他早上會在我的臥室，只是去拿一件衣服。”
“不用解釋！”杜可的臉已經漲得通紅，他低下頭，牽著狗，急急向前走去，走出幾步，又回頭對江起雲辯解，“我沒吃醋，就，就是隨便問問……我後來看新聞，看見那段家少爺已經訂婚了。我才不是吃醋……”
“好好，”江起雲笑著追了上去，搭著杜可肩膀，“你沒吃醋，是我給自己加戲。”
杜可沒想到江起雲也會調侃自己，尷尬情緒很快煙消雲散，兩個人邊走邊聊，又從朋友聊到家人，杜可先把自己的家庭情況抖了個底朝天，戶口本上有的沒的都說了。
在他心裏，兩個人既然確定戀愛關系，那自然應該坦誠相待，家庭狀況、社會關系這些理應讓對方了解。
杜可把自己交代清楚，就眼巴巴看著江起雲等著他說，他不好直接追問，但對江起雲的家庭確實充滿了好奇。
江起雲輕咳一聲，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給杜可介紹家庭情況了，背書一樣張口就來：“說起這個，我很羨慕你。我媽在我12歲時就生病過世了，沒過多久，我爸把一直養在外面的情人和情人生的孩子接回了家……只可惜那個女人也是紅顏薄命，過了幾年也病死了，留下一個比我大三歲的哥哥。我爸對那個女人大概是真愛，她死以後，我爸消停了好幾年，前兩年才又娶了現在這個小模特蘇瓊。”
杜可唏噓不已，斟酌著問：“為什麽會是哥哥？”在他的想象裏，這種豪門婚外情，即便有私生子，也多半該是弟弟才對。
江起雲冷笑：“我媽算是名門之後，我爸創業初期需要助力，權衡利弊，自然是千金小姐更值得娶，他年輕時有才有貌，哄得我媽下嫁給他，對他死心塌地。結婚之後，我媽才發現他和初戀情人一直藕斷絲連，孩子都三歲了，但那時她已經懷了我，於是就……忍了。”
杜可不知道該說什麽，這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足夠腦補一部50集豪門狗血虐戀大戲了。
想來江起雲和他那哥哥雖有血脈相連，但實則都恨不得對方不得好死吧，哥哥和弟弟都互相認為對方的媽是小三，哥哥在外流落多年不能和親生父親團聚，還有可能隔三差五被正室敲打敲打，弟弟年幼喪母，想必還曾目睹母親因為父親的婚外情多年憂思郁結，之後又要眼看著父親把他深惡痛絕的人接回家一起生活，自己反而成了多餘的那一個……
杜可隨便腦補了一下，就被這一出愛恨情仇愁得腦仁疼，心也跟著疼。
他握緊了江起雲的手，想說點什麽安慰對方，話到嘴邊又嫌太過蒼白空洞，這些事，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是很難感同身受的。
倒是江起雲反過來安慰他，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含義不明地說了一句：“都過去了。”
杜可沒想明白什麽叫“都過去了”，他上周還在江宅看見了江起雲同父異母的哥哥呢，那位哥哥一臉桀驁陰鷙，似乎看什麽都不順眼，而且據他一年來的觀察，這兩兄弟根本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面對面走過去都能視彼此為空氣。
杜可猶豫半晌，小聲征求江起雲的意見：“既然我們現在關系不同了，那我以後還要每周固定時間過來上課嗎？”他實在不喜歡江起雲的家人，江家爸爸對他態度冷淡，哥哥近來看他的目光更是讓人莫名其妙，既充滿好奇又不屑一顧，讓杜可很不舒服，唯一正常點的是那個年輕妖嬈的繼母，可她似乎又對杜可太過熱情了。
總之，要不是因為江起雲，杜可一步都不想靠近江宅的大門。
江起雲輕輕嘆了口氣，神色覆雜，他把杜可的頭壓在懷裏，輕聲說：“不用了，你不喜歡他們，以後再也不用看到他們。”
……
江起雲這次從可可世界離開之後，就變成空中飛人滿世界出差。
這次行程他把段家的小少爺段睿帶在了身邊，繼上次他把段睿從賭場拎出來，狠狠教訓一番之後，這位紈絝小少爺表面上安分許多。
有事沒事也知道去公司刷個臉了，江起雲好幾次看見他在各個部門跟負責人相談甚歡，還和工程師們虛心求教。
有心向學這當然是好事，如果段睿真願意痛改前非，積極上進，江起雲是樂意教他的，總歸以他和可可現在的狀況，他這輩子是不可能有小孩了，如果段家的繼承人可堪大用，他樂得退休之後，就把公司交回給段家。
這天，江起雲和段睿在華北區域的分公司視察，晚上參加市政府辦的一個高科技企業領導人晚宴。
酒會現場燈火輝煌、衣香鬢影。
江起雲帶著段睿來往穿梭四處應酬，要是他自己一個人，大可以擺高姿態等著別人上趕著來攀談敬酒，不過現在帶著一個小輩，就免不了要謙虛低調一些，帶小孩子積累人脈，為他搭橋鋪路。
“……多日不見，江總這是有喜事啊？”說話的是一個面色紅潤、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這人衣冠楚楚、神采奕奕，笑起來如同一個見牙不見眼的彌勒佛，此刻正用短粗的手指指著江起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這人名叫言遜，也是國內一家知名互聯網公司的大佬，他的公司和雲和既有競爭又有合作，關系千絲萬縷十分微妙。
自從那天和杜可領了結婚證，江起雲就把婚戒戴上了，可可知不知道無所謂，這個規矩他還是一樣要遵守的。
戴上戒指，是一種無形的約束，也是一種無聲的承諾。
江起雲下意識摸了摸戒指，淡淡回答：“是啊，言總，我結婚了。”
“這麽大的事，怎麽我們都不知道？”言遜奇道，“你這個閃婚也太迅速低調了，夫人莫不是位仙女吧？還藏著捂著的？”
江起雲不想回應這無聊的玩笑，不鹹不淡地笑了笑，說：“有空我補請喜酒，就先失陪了。”
然而他身後的段睿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對著言遜揚了揚手中的酒杯，他已經喝了不少酒，臉頰紅撲撲的，目光中透露出興奮：“我江叔的另一半可比仙女厲害多了，那簡直就是個不老不死的神……他的故事比神話還神話呢……”
“小睿！”江起雲呵斥一聲，段睿連忙吐一下舌頭，閉了嘴。
言遜打著哈哈，只當沒聽見，繼續開玩笑：“結婚是人生大事，自然是要恭喜江總的，可惜了那麽多屬意江總的名門閨秀，這下都要望江興嘆了……”
段睿又不著四六地接話：“沒事沒事，我叔結婚了，還有我啊！言總你認識哪個漂亮的仙女姐姐，介紹給我，我都喜歡！”
眾人笑作一團。
這時，一輛電動輪椅悄無聲息地駛了過來，輪椅上的女孩沖言遜的背影喊了一聲：“爸爸。”
言遜回頭，面露慈祥笑意，推著那輪椅轉身，對江起雲和段睿介紹：“這是我女兒，言千依。”
言千依穿著大紅禮服，腿上蓋著一塊毯子，她妝容精致、珠光寶氣，不過即使沒有這些裝扮襯托，她本人的五官相貌也是極為秀麗可人的，她溫婉一笑，沖江起雲伸出手：“久仰，江總。”
江起雲很紳士地彎腰，和她握了握手。
段睿也湊了過來伸出手，樂呵呵地說：“我剛還說仙女姐姐呢，這就來了一位！幸會啊，言小姐。”
……
差不多同一時間，宿舍裏，杜可正和謝明喬擠在一張書桌前對著筆記本電腦看電影。
杜可一邊吃薯片，一邊看得津津有味。
謝明喬卻明顯心不在焉，他的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其實腦子裏在跟童維通話。
“小白兔爸爸，你很忙嗎？”謝明喬明顯不高興，最近幾天童維根本沒時間理他，每次問都說在忙。
“忙。忙得我快靈魂出竅了。”童維病懨懨地說，剛說一句話就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謝明喬皺起眉：“你怎麽了？病了？”
“感冒了。今天早點回家休息了。”童維剛從公司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了，這是他最近回家最早的一天，他們已經確定了繼續用謝明喬的人格檔案，原樣覆制一個A02出來，現在每天加班加點，就是在執行這個計劃。
“有沒有人照顧你？有沒有人給你做飯吃？”謝明喬聽見童維生病，心就揪了起來，恨不得立即飛到他身邊照顧他。
“沒事，死不了的。”童維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在亂七八糟的家裏找水找藥。
“你到底在忙什麽？什麽工作比身體還重要？”
童維正頭昏腦漲，聞言想也沒想，隨口說：“忙著再做一個你呀。”
謝明喬猛地站了起來，動作劇烈以至於扯動電腦旁的數據線，鼠標隨之滾落在地上，啪的一聲頓時四分五裂。
杜可嚇了一跳，倏而擡頭：“明喬，你怎麽了？”
謝明喬沒理他，繼續和童維的通話，他憤怒地質問：“你說什麽？什麽叫‘再做一個我’？”
☆、潛行
童維一個激靈, 清醒了大半，一邊扯了紙巾擦鼻涕，一邊解釋：“不是給我自己做的，是給可可做的，這樣你不能在他身邊的時候，就有了一個備份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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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可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他確實性子柔軟，但他從來都不懦弱，事情是這樣他就要接受，接受之後他就要勇敢去面對。
“那只狗現在養在我現實世界的家裏，有人照顧它。”江起雲微笑道。
杜可點點頭，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麽，笑了起來：“總是拉著你和我去吃麻辣燙，對不起啊。”
他粗略地數了一下，十張手賬上有七張都有吃麻辣燙或者類似的重口味食品，他都替江起雲的胃感到忿忿不平。
“無所謂，我已經鍛煉得很能吃辣了，還好你不是喜歡吃其他奇奇怪怪的東西，如果你喜歡吃魚翅的話，那就真不好辦了，現在全球禁止捕撈鯊魚，多少錢也買不到。”江起雲也放松下來，他把杜可的頭壓在自己胸口，輕柔地撫摸他的頭發，“沒關系的，你想幹什麽，我都樂意奉陪。”
杜可閉上眼睛，靠在江起雲的懷抱裏，貪戀地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他們兩個靜靜依偎，任時間流淌過去。
“起雲，”不知過了多久，杜可忽然擡頭，他用指尖輕輕撫摸江起雲的下巴，由側臉一路勾勒到眼角，再到眉心，他摩挲他微微蹙在一起的眉頭，啞聲道，“很辛苦吧？”
他在手賬上不只一次地寫過“今天江先生看上去很累”“起雲說他最近工作很忙，經常加班，他休息的時間太少了，我說他怎麽有黑眼圈呢”“今天很奇怪，才一周不見，怎麽覺得江先生老了好幾歲”……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現在他終於知道這都是為什麽了。
“我不覺得辛苦。”江起雲揚起眉毛，滿不在乎地說，“難道你覺得我老了？”
“不是，”杜可苦澀地一笑，心疼和酸楚的滋味像野火一樣在心底蔓延，江起雲可以覺得不辛苦，但他怎麽忍心呢，“我還記錄過一件事，那次我說要買一個小書架，拉著你去逛家居店，我一邊挑東西一邊問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我們的家，我們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你記不記得當時你是怎麽回答的？”
不等江起雲回應，杜可繼續說：“你說‘可可，等你畢業了，我希望你留在這座城市，找一份輕松離家近的工作，不用賺很多錢，當個英文老師就很好。我們在市中心買一套公寓，最好離商業街近一點，方便你去找吃的找玩的，我早上上班的時候順便送你去上班，下班一起回家……周末我們就到處去玩兒，去看電影，騎馬，射箭……我們可以養小動物，也可以一起養小孩兒……’”
“這是你理想中的生活嗎？和一個人朝夕相伴，幸福相守一輩子？”杜可仰頭看著江起雲，眼底漸漸浮起一層迷蒙的水霧，但他的聲音卻是異常清晰穩定的。
“那個人就是你啊。”江起雲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杜可微笑著說：“那個人不是我。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病人，我只會成為你的負擔，我被時間留在原地，但你應該往前走啊，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陪著我永遠重覆那一天。”
☆、求婚
“可可, 你這是什麽意思？”江起雲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想過杜可知道真相後的反應，迷茫無措傷心感動，這些他都想到了，但唯獨沒有想到杜可會心平氣和地跟他說這樣的話，這是單方面要跟他分手嗎？
他原本以為可可再怎麽傷心難過也就是一天的事，他只需要好好地安撫可可, 可可自然會接受既定的事實，今天過去，可可的記憶重啟, 就又可以回歸他為他打造的無憂無慮的生活了。
杜可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裏的覆古落地鐘，指針已經邁過下午3點。
“我知道自己很難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杜可握住江起雲的手，清澈而真誠的目光直望進他眼底, “可可世界確實可以給我營造一個正常快樂的假象，但是這要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 最重要的還有你的時間和精力，你有自己的事業和夢想，也應該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不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我一個人身上。”
杜可在資料裏看到了一些當代社會的信息, 他知道在這個時代，雲和科技是業界巨擘，位列世界500強前十，它不僅僅是一個賺錢的公司, 更是一家偉大的企業，它聚集了全世界最優秀的頭腦，用人工智能領域不斷革新的技術成果影響著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
“看到你事業成功，我特別自豪，雲和這麽厲害，應該是屬於全世界的，它的領導人怎麽能每天只想著談戀愛呢？”杜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他想緩和一下氣氛，但看到江起雲面色凝重，便收起笑意，繼續說，“如果換一種方式，你每天都告訴我真相……那也需要浪費大量的時間，你看，現在都三點多了，這樣重覆的生活也是沒有意義的。所以，我想來想去，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我自己去住醫院，病治得好就治，治不好也有醫生照顧我……如果你不忙的話，也可以去看看我。”
這個決定是杜可深思熟慮的結果，他在從書房走出來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既然他愛江起雲，自然就應該為對方著想，他不忍心看著江起雲為他日漸憔悴，他不能為了一己之私任由江起雲和他一起困在時間的牢籠裏。更何況……他內心深處還隱隱有一個想法，他真的值得嗎？值得江起雲為他這樣驚天動地大費周章？
即便知道了他曾經陰差陽錯救過江起雲的命，知道了江起雲一直暗戀他，家教招聘也不過是個親近他的幌子，就算江起雲對他早生情愫，礙於種種原因沒有宣之於口，在他傷重不治時多有悔恨……就算上述種種全部成立，他們兩個人也不過就是有些宿命的緣分，在最好的年紀有過朦朧的好感，何至於讓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耗費自己的生命也要給他一個成全？
杜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內心深感惶恐不安。
所以他必須離開江起雲，即便這個選擇對他自己而言也是割肉刺骨鮮血淋漓的。
“我爸媽走後，有沒有給我留下什麽？”杜可強迫自己平靜，繼續問道。
但江起雲只是看著他，眼中混雜著痛苦震驚甚至還有憤怒不甘，他好像沒有聽見杜可的話，過了足足十幾秒，才澀聲問：“你說什麽？”
“我是想問，我自己有沒有錢？”杜可偏開頭，避開了江起雲鋒利的註視。
“有。”江起雲的聲音低下去，透出一些冰冷肅然的意味，“你爸媽給你留下了房產和大筆存款，我和叔叔有過協議，他去世時，這些錢交給了我名下的基金公司打理，做了一些投資，包括雲和自己的股票，過了這些年，這筆遺產升值百倍不止，現在應該有個……二三十億吧。”
“多少？！”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杜可還是狠狠震驚了一下，二三十億？他這麽有錢的嗎？
“實際上還不止這個數，我是考慮了通貨膨脹，換算到百年前的貨幣單位。你現在賬戶上實際的數字，可能要再加一個零吧。”江起雲說。
“……”杜可好不容易把張大的嘴重新閉上了，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象了一下賬戶上那多的數不過來的位數，又忍不住想象那麽多錢要是換成紙幣，從天下撒下來是不是夠撒一天一夜。
“那這麽多錢……足夠我下半輩子去住療養院了吧……”杜可悶聲說。他本來問錢的事就是要說這個，沒想到聽到這樣一個天文數字，他現在滿腦子懵逼。
“杜可，”江起雲忽然喚了他的全名，嚇得杜可忙擡起頭，一下子看見江起雲眼裏不加掩飾的冷冰冰的怒意，“你這是跟我算錢呢？你是不是還要把建造可可世界的錢也付一下？還有冬眠和你治療的錢，這三年你吃穿用度的錢是不是也要我給你列個賬單？”
“不是，起雲，我不是這個意思……”杜可見江起雲生氣了，他腦子裏剎那一片空白，什麽理智的分析，堅定的選擇全都不見蹤影，馬上就亂了陣腳。
“我做這一切，不是等著有一天，你跟我說分手的！”江起雲突然提高了聲音，壓抑了半天的情緒瞬間爆發，他的眼眶一下就漲紅了，胸口劇烈起伏，“你想都別想，我不會答應的。”
“可是我心疼你啊！”杜可喊道，這句話出口他就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鼻腔和喉嚨都被酸澀的熱氣堵住，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在想，要是他當初就直接死了多好，他就不會成為一個麻煩和負累，對所有人都是解脫。
江起雲站起身，他背對杜可轉過頭去，杜可懷疑是自己眼花了，因為他看見江起雲的肩膀在微微的抖動，似乎還擡手抹了一下眼睛。
片刻之後，江起雲轉身面向杜可，除了眼睛微紅看不出其他異樣，聲音也恢覆了平靜：“可可，對不起，我不應該跟你發脾氣……你跟我來。”
江起雲沖杜可伸出手，杜可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與他交握，緊接著便被拉著站了起來。
江起雲牽著杜可，一直到了別墅樓頂的平臺，兩個人靠近欄桿站住，江起雲把杜可環在懷裏，向欄桿外一指：“整個可可世界的面積有20平方公裏，不算大，但是你常去的地方基本都原樣覆制了，外圍還有一些娛樂場所，有大約一千個機器人在這裏充當各種角色。這三年來，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過我們的足跡，這裏的一花一樹一草一木都是我們的見證人，這裏不僅是為你一個人建成的城市，也承載著我的情感和記憶。現在不是你說一句要離開，就能把這一切抹殺的。”
杜可沈默下來，擡目望去，別墅雖然不高，但周圍沒有更高的建築物阻擋，視野很好，他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星羅棋布的街道，可以看見斑斕的樹木和花草，更遠一點，他能隱約看見學校圖書館那座白色的小洋樓，還有離學校不遠處，購物中心頂層璀璨透明的星空餐廳……
這三年的記憶，他都是從紙上看來的，他知道自己經歷過什麽，卻無法產生身臨其境的真情實感，沒有記憶，就好像在讀別人的故事一樣，他會哭會笑，但難以在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但對於江起雲就不同了，這三年是真實發生過並留在記憶中的，每一次牽手擁抱，每一次親吻愛撫，都把他和杜可的感情更深刻更雋永地銘刻在心底。
杜可沒有想到這一點。
“你以為你還是那個沒來得及表白的小杜老師嗎？”江起雲拉著杜可轉身，與他對視，“你是我愛了一百多年，又朝夕相處一千多個日夜的愛人，你說，我怎麽可能放你走？”
“……”杜可啞口無言。
“抱歉，可可。”江起雲唇角一勾，露出一個七分溫情三分苦澀的笑，“我沒有你每天刷新一遍記憶的特異功能，做不到你那麽瀟灑，說放手就放手，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愛你，除非我死了，否則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的。”
“……別，別要死要活的……”杜可脫口而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實際上他那個不怎麽聰明的小腦袋裏現在塞滿了一團漿糊，他想自己本意是為了江起雲好，怎麽繞來繞去……又變成他對不起江起雲了似的？
杜可覺得內疚，難道是他錯了？
他看著江起雲的眼睛，那雙深黑的瞳孔裏蘊含著脈脈的溫情，溫情背後又有一種冷酷的堅定，就像一個暗流湧動的漩渦，誓要把他吸附進去，讓他丟盔機甲，陷落其中，永遠沒有逃脫的可能。
“可是……”杜可還想爭辯，可話到嘴邊又顯得蒼白無力。
“沒有可是，”江起雲斷然道，“今天難得我們坦誠相對，正好有一件事，必須要問你的意見。”
“什麽事？”杜可懵懵懂懂地問。
江起雲落下目光，在地上搜尋片刻，終於看見一朵落在角落裏的木棉花，他撿起那朵花，返回杜可面前，隨後單膝跪地，捏著那朵紅似火焰的花舉了起來，就像捧著自己的一顆心：“沒準備戒指，就先拿這朵木棉花和你求婚，杜可，你願意接受我的陪伴和照顧，認定我作為你餘生唯一的伴侶，並且經由法律證明這段關系嗎？”
“……”杜可僵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快點回答。”江起雲說，“民政廳5點下班，現在出發，還來得及領結婚證。”
☆、結婚
下午4點40分, 一輛豪華飛車從半空俯沖而下，停在花錦市的民政廳門口，車子還沒停穩，車後門便彈開，兩道身影如同閃電般劈裏啪啦閃了出來。
江起雲拉著杜可的手，一口氣跑上高高的臺階，沖進辦公樓找到婚姻登記處, 經過指紋認證，確認公民身份，終於在4點47分坐到了婚姻登記員的面前, 兩個人的臉頰都紅撲撲，跑得氣喘籲籲。
“唉，”負責婚姻登記的中年大姐長嘆一聲，本來還想提前幾分鐘下班去接孩子呢, 這下看來是沒希望了，她滿臉困惑地望著兩個人, “你們領個結婚證著的什麽急？今天又不是黃道吉日，這都快下班了，明天再來一樣的啊。”
江起雲老大不高興，不過跟政府工作人員生不來閑氣, 他拿出身份證拍在桌子上：“我們今天必須要結婚。”
杜可抹了一把腦門上的薄汗，沖大姐微笑，笑得像個小白兔一樣柔軟無害，聲音也軟綿綿的：“姐姐, 麻煩你了，明天我們來不了，真的趕時間……”
大姐一看杜可就心生憐惜，不由自主露出點笑意，再斜眼一掃江起雲，雖說拽了一點，但看臉還是很帥的，即便大姐見多識廣，這樣天造地設般般配配的一對還是難得一見，她想，看在你們都好看的份上，今天就加班給你們辦了吧。
“我們這邊有宣誓加全息錄像的套餐，999一套，你們要嗎？要的話，我通知後頭先別下班，等你們一下。”大姐一邊檢查兩個人的身份證件一邊問。
“要。”江起雲一錘定音。
杜可心說，這個套餐好貴呀，再一想，這麽多年通貨膨脹，現在的999肯定不是當年的999了，這樣一想，他就又釋然了。
他的身份證是剛剛辦的，過去一個小時堪稱兵荒馬亂，他在天臺答應了求婚，沒過幾分鐘就來了一架直升飛機，杜可跟著江起雲上去，眼睜睜看著地面越來越遠，他們越飛越高，然後……天上就開了一個洞，他們的飛機穿過那個洞，再往上飛，杜可擡頭，又看見一重天空，他低頭，就看見地面上是一個巨大的白色封閉倒扣的碗狀建築。
那一刻，杜可像是掉進兔子洞的愛麗絲，只不過他是從魔幻世界穿越回了真實世界。
不過他還來不及好好看看現實世界的模樣，就被江起雲拉著從飛機上換到一輛會飛的車上，然後各種登記註冊、□□件、拍照片……
一刻也不敢耽誤，終於緊趕慢趕踩點到了。畢竟結婚這事必須本人親自到場，而且政府部門可不會因為你是世界500強的CEO就網開一面，多等你一分鐘。
“好。那這兩張電子表格你們填一下。”大姐遞過兩個平板終端，還有觸屏筆。
“備註那裏標一下你們是冬眠人，年齡的話填除去冬眠時間的實際年齡。”大姐盡責地提醒他們，這個時代經歷過冬眠的人雖少，但鳳毛麟角總還是有一些，大姐不是沒見過冬眠人，但像他們兩個冬眠這麽久的確實沒見過，她忍不住問道，“你們是世界上最早的冬眠人了吧？”
江起雲冷著臉不說話，杜可又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沖大姐敷衍地笑笑。
杜可填到年齡的時候頓住了，轉頭求助地看著江起雲，壓低了聲音問：“起雲，我……幾歲了？”他只有19歲時的記憶，現在他到底多大？他到底冬眠了多久？真是令人頭疼。
“你……填25歲。”江起雲停了筆，心裏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他快速心算一遍，轉頭看著杜可，溫柔地說。
杜可沒想別的，他現在興奮著呢，落筆寫了25，又去看下一個問題，基本信息都填好了，最後一行是一段聲明：
本人________了解《婚姻法》相關規定，與_________自願結為婚姻伴侶。
上述信息及聲明完全真實，如有虛假，願承擔相應法律責任。
杜可在兩道橫線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他和江起雲兩個人的名字，一時百感交集，又想哭又想笑。
婚姻登記員收回了他們的表格，又和他們分別確認是否是自願結婚，然後長舒了一口氣，開始進行今天工作的最後內容：“結婚證你們是要常規版的還是覆古版的？”
杜可茫然地看著她。
大姐保留著最後一點耐心，解釋道：“覆古版就是紙質小紅本，常規版就是這種……”她拿起一個有掛繩的小卡片，捏了一下，卡片上出現一個虛擬小人，小人又蹦又跳地開始說話，先是報出結婚雙方的基本信息，然後念了幾條法律條文，最後說，XX和XX的結婚申請，符合《婚姻法》規定，予以登記，發給此證。結婚證編號XXX。
“這個掛件可以定制，你可以選星座、屬相，或者其他形象都行，3D打印現場制作很快的，虛擬影像、聲音都可以自選，現在最流行的是那個搖滾歌手哈什麽娜的聲音。”
“……”杜可看了一眼江起雲，江起雲翻出手掌往上一擡，示意他自己選。
“那我還是要小紅本吧。”杜可下定決心，太新潮的接受不了，他更想看見自己的名字印在那個紅本本上。
結婚證很快做好了遞出來，大姐笑著跟他們說了句“百年好合”，就收拾自己的東西下班了。
“是不是你們兩個要宣誓拍錄像？”緊接著後面小禮堂探出一顆腦袋，一個戴著眼鏡框的年輕男孩沖他們喊，“趕緊的，我領你們宣誓。”
江起雲帶著杜可過去，兩個人被領進一個布置著紅色帷幔、粉色氣球和虛擬玫瑰花、百合花的小廳，站在了鮮艷的五星紅旗下。
“來，跟著我舉起右手，左手拿著結婚證放在胸口，念誓詞了哈……”
杜可跟著男孩舉起右手，他把拳頭攥得很緊很緊，指甲陷進掌心的肌膚裏，就好像那細微的痛感能夠幫他記住此時此刻的感受，就好像他只要緊緊攥著，時間和記憶就不會溜走。
誓詞念得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一個字一個字被杜可咬碎了嚼爛了吐出來，帶著血氣，念完那段很常見的話，他就虛脫般地靠在江起雲懷裏，仿佛用完了全身的力氣，無聲無息，淚流滿面。
“好，結束了，”年輕男孩只當杜可是結了婚激動的，笑著和他們開玩笑，“江先生是吧？付一下錢，錄像我會直接發您郵箱……這位，杜先生？您別太激動了，新婚之夜省著點體力……恭喜二位新人！有什麽心裏話，特別的誓詞之類的，你們現在可以說了，莊嚴的國旗就是你們的見證。”
江起雲皺著眉頭氣場十足地他掃了一眼，那男孩兒打了個哈哈，終於不再說話了。
“可可，”江起雲把杜可扶了起來，“你還有什麽想和我說嗎？”
杜可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
“我就只有一句，”江起雲捧著他的臉，認真地說，“現在我們結婚了，我是受法律保護的，你不能隨便跟我說分手了。你忘了什麽都沒關系，我幫你記著，你相信我。”
“我相信……”杜可哽咽著說，“我相信。我聽你的。”
他們走出市政廳大門，天色將晚，晚霞映照著半邊天空，燃燒出一片絢麗的金紅。
江起雲要帶著杜可去買個像樣的戒指，杜可拒絕了。他只想抓緊時間找個安靜的地方和江起雲膩在一起，不想去做別的浪費時間。
江起雲和杜可在外面吃了晚飯，然後帶他回家，那是靠近錦繡灣的一處奢華私宅，從半空中就能看見泳池、花園，還有小片人造的沙灘。
其實江起雲平常很少住在這裏，房子越大越顯得冷清，他經常住的是離公司非常近的一套小公寓，走路就可以去上班。
他帶杜可回這裏，就是有點幼稚的小心思，即便可可明天就忘了，他也想要可可今天知道，他有一個很大很好的家，他家老公超厲害的。
然而杜可似乎對各種華美的裝飾和精致的細節都毫不在意，甚至連掛在墻上的世界名畫都直接無視了，他的目光一直盯在江起雲身上，像一塊融化的棉花糖一樣粘著他。
兩個人像連體嬰兒一樣進進出出，洗澡的時候也疊在一起。
超大圓形浴缸裏冒著氤氳的熱氣，杜可趴在江起雲身上，用蒙著水汽的濕潤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越是簡單直白，越是致命吸引。
江起雲微瞇眼睛看著杜可，喉結來回滾了滾，聲音低沈：“我們回房間吧？”
杜可搖了搖頭，說：“一直以來，難為你了，讓我主動一次。”他說著，便吻住江起雲的唇，輾轉片刻之後，又沿著健碩的身軀一路向下……
到肚臍位置，杜可伸出舌頭在附近舔-吻幾圈，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頭紮進了水中。
江起雲閉上眼睛，舒服地長籲一口氣，手指漸漸收緊，用力扣住浴缸的邊沿，杜可的技巧遠非嫻熟，但他態度十分認真，隨著他的動作，江起雲嘴裏溢出低啞的喘息，抓緊浴缸的手指越發用力，指甲邊緣呈現出青白色。（部分內容見微博：小媳婦兒木子萌）
……
謝明喬在這個時候拔-出了耳機，他出自本能感覺到，後面的動靜他不應該偷聽了。
謝明喬假裝自己處於待機狀態，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著頭頂的天花板。
那耳機通過一個小程序連著他從童維家裏拿回來的千裏眼，現在那個監控設備在杜可身上，今天早上杜可出門的時候，謝明喬把它放在了杜可的褲子口袋裏。
雖然沒有圖像，但是杜可和江起雲的大部分對話，他都一字不漏地聽見了。
他們結婚了。
結婚？
那對於人類來說，似乎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吧。
今天這樣的結果不算出乎他的意料，他想過杜可去和江起雲攤牌無非就是兩種結果，在得知全部的真相之後，杜可自己選擇，願不願意繼續過現在這樣的生活。
現在看來，杜可的選擇是願意，他在中間動搖過，但主人的求婚和那些美好堅定的諾言讓他改變了心意。
謝明喬想過，如果杜可自己願意回到可可世界，他不會試圖再次揭露真相，他的誕生就是為了杜可，杜可的選擇應該就是他的信仰。
至於如何回到童維身邊，他會另外想辦法。
但現在的問題是，可可知道的是全部的真相嗎？
主人是不是仍然有所隱瞞？
在江起雲對杜可說一百年前那場車禍的時候，謝明喬就已經在懷疑了，如果僅僅是車禍，那江起雲完全沒必要為了刻意隱瞞放棄治療杜可的新方案。
而當江起雲在民政廳對杜可說出“你25歲”的時候，謝明喬立即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可可當時處於興奮激動中，而且他思維一向簡單，數學差的要命，他沒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個年齡有問題，是可以理解的。
至於江起雲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謝明喬只好也暫時歸因為再聰明的人類也會受到感情因素影響，不可能像人工智能一樣，永遠保持機械冰冷的理智吧。
謝明喬從童維那裏下載了一些內部資料，他知道江起雲的實際年齡是35歲，他本來比杜可大5歲，他們兩個人一起冬眠醒來之後，杜可又冬眠了5年，這也是建造可可世界的那5年。
所以現在，江起雲應該比杜可大10歲，可可確實應該是25歲。
問題在於，如果按照江起雲對杜可所說，杜可是在2018年發生事故，在當年年底進入冬眠，那麽杜可真正醒過來的時間只有在可可世界的這3年，這樣算的話，他應該是22歲才對。
那還有3年去哪裏了？
時間不可能平白無故地丟了吧？
謝明喬很快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江起雲並沒有和杜可說實話，杜可根本不是在2018年冬眠的，原點日那一天和杜可真正冬眠的時間，應該至少隔了3年。
那3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圖釘
一直折騰到筋疲力盡, 杜可和江起雲手腳-交纏不分彼此地依偎在一起，杜可昏昏沈沈，但他舍不得睡著，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抓過江起雲的左手腕，摩挲上面的傷痕，洗澡時，江起雲摘了腕表, 杜可就發現了這些舊傷，他記得手賬上也曾經提起過這些奇怪的傷痕，這會兒終於有了機會追問：“這些傷到底怎麽回事？你可別再說是中二時期叛逆玩自殘了……而且怎麽會有煙疤？”杜可輕輕按住江起雲手背上一處圓形的燒傷, 心疼的不得了，“我從沒見過你抽煙。”
“偶爾會抽，”江起雲把手腕抽了出來，掩飾性地伸向床頭櫃去夠水杯, 他把溫水遞給杜可，用聽上去很隨意的語氣說, “這點小傷和你沒關系，喝點水，快點睡吧，很晚了。”
杜可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水, 決定不再多問，起雲不告訴他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但他也沒有乖乖閉上眼睛睡覺，在江起雲關了燈之後, 他側身躺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看著江起雲，雖然已經困倦到極點，但他不能睡。
江起雲也睡得不安穩，一直在做亂七八糟的夢，夢見可可滿臉是血，夢見那些醫生沖他搖頭嘆息，夢見可可世界轟然崩塌，一切都變成了廢墟。
他半夜醒來，朦朧間望向杜可，發現他仍大睜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可可，你怎麽還不睡？天都快亮了吧？”
“沒……”杜可像個被撞破秘密的孩子，趕緊翻身閉上了眼睛，“我睡了就睡了。”
然而江起雲還是敏銳地從杜可聲音裏聽出了異樣，那是疼到極點虛弱無力的聲音，他忙開了床頭燈，俯身過來查看。
杜可閉眼假寐，臉色蒼白如雪。
“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江起雲急道。
杜可緊緊咬著下唇，只是搖頭。
江起雲掀開被子，見杜可左手緊握成拳，藏在身後哆嗦得不成樣子，有刺目的血從他指縫裏溢出來，落在床單上鮮紅的一小片。
“可可！”江起雲嚇得完全清醒了，失聲喊道，“你手怎麽了？給我看看！”
杜可還在躲，江起雲強行把他抱過來，用力掰開他的手掌，只見他不知什麽時候捏了一個圖釘在手裏，尖銳的釘子已經把手掌劃開數道傷口，剛剛一番掙動，更是深深刺進肉裏去了。
“你這是幹什麽？！”江起雲慣有的淡定從容早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像個毛毛躁躁的孩子，手忙腳亂地在床頭櫃裏翻藥箱，又去找自己的終端，“你別亂動，我找醫生！”
“不要找醫生，不要去醫院！”杜可不顧手上的傷，撲過來把他的手握住了，“我就是不想睡，我不睡著是不是就不會忘了？我想多陪你一會兒，我閉上眼睛再睜開就什麽都忘了，我不想忘記啊！”
不想忘記你為我蹉跎百年光陰，不想忘記你為了陪伴我費心傷神，天臺上的求婚、印著我們名字的結婚證、在這張床上親密無間的融合，所有這些都不想忘記，不想忘記，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深愛我的人。
“可可……”江起雲像是挨了驚雷一擊，他全身僵硬，顫抖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過了半晌，才勉強穩定動作，打開藥箱，拿出酒精棉和紗布，“可可，你忍一下。”他屏住呼吸，把圖釘拔-出來，扔得遠遠的，然後小心翼翼清洗包紮杜可手上的傷口。
釘子拔-出來的時候，杜可瑟縮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強迫自己一動不動，也不喊疼，就那麽安靜地註視著江起雲低頭給他處理傷口的樣子，忽然一滴水落在他手心裏，是一滴滾燙的眼淚。
杜可一下子慌了，他很無措，他不知道江起雲也是會哭的，他慌忙說：“你別哭啊，是我錯了行不行？我會乖，我會睡覺了。”他抽出已經簡單包紮好的左手，一頭紮進枕頭裏躺平，沖江起雲頑皮地眨眨眼睛，“你看，我閉上眼睛，馬上就睡，你也睡吧，好嗎？”
杜可真的閉上眼睛，又說：“你抱著我睡，你不抱我我可睡不著。”
……
晨光微曦時，杜可睡著了，江起雲翻身下床，走到露臺點了一根煙，火星在清晨陰冷的風中顫抖，試了幾次才終於點著了。
江起雲的手扔在控制不住地發抖，他覺得心裏空空蕩蕩，充滿了絕望的回聲。
點擊終端，給童維發了通話請求，接通之前的沈寂裏，江起雲望了一眼天空，陰雲密布，氣氛沈悶，今天說不定又會下雪。
這個冬天好像格外冷。
“老板，現在才5點！！”童維半死不活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是有工作時間的，老板……”
“你上次說的肖……”江起雲無比艱難地說出這幾個字，這時一段未及抖落的煙灰掉在他手上，瞬間的疼痛讓他恢覆了清醒，他又回頭看了看在大床上安然沈睡的杜可，心中一凜。
剛才他是被那顆圖釘動搖了，他聯系童維想重新考慮肖恩教授的方案，可是……可可一旦恢覆記憶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未來就會超出他的掌控，他所做的一切很可能前功盡棄。
現在可可的痛苦，也只不過是一天一時罷了。
萬一恢覆記憶，他可能會痛苦更久。
現在他自己的付出，也只不過是區區一點時間精力和金錢罷了。
萬一讓可可恢覆了記憶，他可能會永遠失去他。
即便可可能原諒一百年前的事，他能原諒一百年後的所謂善意的欺騙嗎？
一個謊言又用了許多個謊言去彌補，他現在已經積重難返，無法回頭了。
江起雲索性把煙頭直接摁滅在手腕上，借由疼痛徹底恢覆了冷靜，再對童維說話時，就又是冷冰冰的語氣了，而且話題也完全改變了方向：“昨天的事你知道了嗎？”
“啊，”童維吸了吸鼻子，慵懶道：“恭喜老板，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江起雲嗯了一聲，直截了當道：“昨天的事有些蹊蹺，三年都好好的，怎麽偏偏昨天可可就一下變聰明了？漏洞發現了一個又一個，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去查查吧。”
童維誇張地長嘆了一口氣，應了聲“遵命老板。”就掛斷了電話。
……
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杜可再次醒來，覺得渾身酥軟，暈頭轉向，仿佛大夢初醒，又像大病初愈。
他覺得手心有點疼，攤開手掌仔細看，卻只能看見一個淡淡的紅點，就像被什麽小蟲子咬了一口似的。
這時，謝明喬推門進來了，手上還拎著熱氣騰騰的早餐。
杜可爬下床，一邊說：“明喬，昨晚有蚊子，還專門叮我手心……咬你了嗎？”
謝明喬把早餐放在桌上，走到杜可面前，向他伸出手：“是嗎？給我看看。”
杜可把手遞給他，謝明喬左手托著他的手掌，右手指尖劃過那處淺淡的傷痕，他知道那是杜可自己拿圖釘紮的，也知道杜可體內的藥物扔在發揮作用，這麽短時間就讓那些傷口只留下這淺淺的一處了。
謝明喬感覺到心口處的核心處理器正在輕輕地顫動，發出一種微小的爆裂聲，他不知道如果他有真實痛感的話，這算不算是心痛。
謝明喬很矛盾。
可可又回來了，屬於昨天的甜蜜或是傷痛再次忘得一幹二凈，現在的可可無憂無慮，對即便到來的一天充滿美好的期待。
美麗的肥皂泡戳破了，只能剩下一地狼藉臟兮兮的水，謝明喬不忍心再次把杜可推回痛苦的輪回。
那就任由他生活在一個美好的謊言裏嗎？他明明寧肯傷害自己，也不肯睡過去，不肯忘記啊。
“明喬，你怎麽了？”杜可抽回手，他完全醒過來了，想起昨晚拒絕過謝明喬的告白，頓時覺得很尷尬。
“沒事。”謝明喬調整表情，淡淡一笑，他問他，“疼嗎？”
“不疼啊。”杜可又看了看手心，“也不癢，也許不是蚊子，是別的蟲吧，我要淘寶一點殺蟲劑了。”
“我不跟你說了，我還要去上課。”杜可躲閃著謝明喬深沈的目光，閃身要走。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杜可抓過來看見是江先生的來電，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嗯，好，沒事，生日快樂哈。”沒說兩句，杜可就掛斷了電話。
“怎麽了？”謝明喬問。
“我那學生有事，今天不用去家教了。”杜可靠在書桌上，似乎有些失望，輕輕嘆了口氣。
“那你準備幹什麽？不如一起去圖書館吧？”眼前的杜可還是像過去一千多個日子一樣，每天早上看見他時，都會露出尷尬無措，或者緊張羞澀的神情，謝明喬又趕緊把情景儲備裏那句最重要的話拿出來說一遍，“昨晚的事你別介意，我相通了，咱們還像過去一樣做朋友。”
杜可高興起來，點點頭，轉身去洗手間了。
……
他們兩個去圖書館自習，半路上又遇上前來道歉示好的學長劉一晨，杜可被這個假想敵學長一通誇獎，又是握手言和，又是邀約吃飯的，不能去見江起雲的失望頓時一掃而空。
這也是個經典保留節目了，每次江起雲不能陪杜可，讓謝明喬陪伴的時候，都會把這個劉一晨一道放出來給杜可送驚喜，讓他一天開頭就心情舒暢。
到了圖書館，上樓的時候，杜可步伐輕快，輕聲哼著歌，謝明喬在後面跟著，心裏的滋味覆雜極了。
他們在靠窗的座位對面而坐，謝明喬翻開書，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假裝都假裝不下去了，他索性擡起頭，看著杜可。
“你又怎麽了？”杜可也看著他，莫名其妙，比著口型說，“看著我幹什麽？”
謝明喬手撐桌面，探過頭來，輕聲說：“可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杜可莞爾一笑，點頭表示他知道。
謝明喬又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這下杜可就不明白了，他歪著頭看謝明喬，心說你朋友不要太多，隨時隨地呼朋喚友一大群。
謝明喬沒理會他臉上的頑皮笑意，又說：“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童維邁上最後一級臺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景象——
他的AA小寶貝和杜可坐在窗邊書桌上，兩顆腦袋挨得很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看那神色，極像是在互訴衷腸。
童維笑著搖了搖頭，朝他倆走過去。
他今天特意找了身最簡樸的衣服穿，還找來了已經不常見的筆記本和鋼筆，把鋼筆夾在本子上，大皮面筆記本夾在腋下，再戴上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活像一個醉心學術、文質彬彬的研究生。
“兩位同學，你們旁邊的座位有人嗎？”童維走到謝明喬和杜可身邊，點頭微笑風度翩翩，“這裏陽光好，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和你們坐一起嗎？”
杜可忙把自己的書包挪了個位置，笑道：“沒人，你坐，別客氣。”
童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謝明喬，點頭致謝：“謝謝同學，你不用挪書包了，我坐那邊吧。”他說著，施施然坐到謝明喬身邊，沖他勾唇一笑，“這位同學，不介意吧？”
謝明喬的驚訝早已被驚喜所取代，他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結結巴巴地說了句：“不，不介意。”
“冷靜點，寶貝，”很快腦子裏的秘密信道開啟，童維的聲音直接傳進他思維裏，“今天借著工作名義進來看看你，你hold住，別激動，別露餡。”
“嗯。”謝明喬回答，“小白兔爸爸，我好想你。”
他又覺得只在腦子裏說這樣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不足以表達他的激動之情，遂翻開本子用紅色簽字筆畫了個好幾個心，然後腳在桌子下面勾住童維的小腿，把本子推過去一點，示意他趕緊低頭看。
☆、騎士
“……”童維低頭看了, 面皮抽了抽，隨手捏起筆，在那幾個畫的歪歪扭扭的紅心下面打了個勾。
杜可自顧自低頭看書，也沒有註意這兩個人在他眼皮底下眉來眼去。
書桌底下，謝明喬還勾著童維的腿不放，這還不算，他還不動聲色地把椅子往童維這邊挪, 隔一會兒挪一點，已經快要跟他肉貼著肉了。
童維無奈，輕咳了一聲, 使了點力氣擺脫他的腿，起身去書架間找書，心想，這倒黴孩子簡直就是塊牛皮糖, 又黏又甜，一見面就甩不掉。
這圖書館裏的幾十萬冊藏書都是真的, 興建可可世界的時候，費了好大力氣從世界上各大古老圖書館裏收集來的，畢竟在當代，電子書高度普及, 紙質的書和雜志趨於銷聲匿跡，只能在專門渠道和少量主打覆古情懷的書店裏買到了。
童維隨手拿了一本歷史方面的書，透過書架的空隙看謝明喬和杜可。
杜可還是那種歲月靜好的模樣，低垂著眉目, 嘴角掛點若有若無的笑意，陽光下的側顏文靜溫柔，讓人看著就覺內心安寧——
這是他最好的年紀，沒有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父母在，朋友在，對未來對愛情都充滿了期待。
童維看著這樣的杜可，有點能理解江起雲的選擇，失去過才知道失去的苦，再次抓住就攥緊了無論如何也不放手，無法預知的未來讓人恐懼，還不如就留住一個美好的現在。
多年相識，他自認對江起雲有些了解，他覺得江起雲外強中幹，看上去不可一世，其實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在那個位置上，又習慣了掌控一切，既倔強又擰巴，怕他的人多，敬他的人多，能純粹平等愛他的人恐怕不多。
杜可在這個新世界孑然一身，其實江起雲何嘗不是，他除了可可，還有誰？
心底嘆息一聲，目光一轉，又看向謝明喬。
短短幾天沒見，他覺得小AA和上次見面不太一樣了，當然死活黏著他這一點完全沒變。他看上去沈穩憂郁了一些，心事重重的，尤其當他看著杜可的時候，那神情簡直可以稱得上壯懷激烈，就好像一個忠勇的騎士，看著被困在絕境受苦的公主殿下。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問題。騎士看著公主，心裏大概默念著這句話。
童維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拿了那本歷史書，回到座位，童維一邊裝模作樣看書，一邊繼續腦內對話，審問謝明喬。
“是你幹的嗎？”
“什麽？”
“小寶貝，別裝傻。是不是你提示了可可，讓他發現了世界漏洞？”
短暫的沈默。
謝明喬：“是。……你要舉報我嗎？小白兔爸爸。”
童維被噎得翻了個白眼，為什麽這個機器人總能把他氣成個球，偏偏想爆-炸還不能爆-炸。
“你要幹什麽？活著不好嗎？！”
“我還偷偷拿了你的千裏眼，放在可可身上，我聽見了他們那天的對話……”
“……”你還有臉說？？童維欲哭無淚，氣成河豚。
“主人又在說謊……”謝明喬把江起雲計算杜可年齡的那個失誤說了，也把自己關於“消失的3年”的猜測說了。
童維聽完默默無語，這個確實出乎他意料。
那天，江起雲屏蔽了監控，監控中心的人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一直到了下午，江起雲一個電話給秦若，讓她幫著可可辦-證件，說是要結婚用，這下大家才知道是可可知道了世界真相，然後兩個人大概互相傾訴表白，再然後決定結婚。
“那天可可原本的意思是自己去住院治療，不想拖累主人，可主人又是求婚又是告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半天，可可那小傻瓜就心軟了。”謝明喬忿忿道。
“註意你的用詞。”童維嘴上嗔怪，可心裏的天平已經漸漸向著謝明喬傾斜了，如果真如他所說，那江起雲這事辦得確實就……欠妥了。
善意的謊言和刻意的隱瞞，這本質上不同。
“到了晚上，可可不肯睡覺，他……”
“哎，等會兒，”童維從書本上擡起頭，盯著謝明喬，“人家倆人睡覺你也聽？”
“我沒聽帶葷腥的……”謝明喬趕緊說，“我聽見他們床-笫之歡之後說話的聲音，我能猜出來，可可他不肯睡覺，為了保持清醒，他用圖釘把自己的手都紮傷了……”
“……”童維沒空再理會謝明喬這些新詞從哪裏學來的，他的心猛地一縮，眉頭皺了起來。
“可就這樣，主人還是無動於衷。”
童維想起淩晨時分，江起雲給他打的那個電話，好像一開始是想問他關於肖恩教授的事來著？然後又改變主意了？
“他……可能有別的顧慮吧。”童維無力地替江起雲辯駁。
謝明喬冷哼了一聲：“你們都替他說話，在你們心裏，他最偉大最深情，可是在我心裏，他是最冷酷無情的人。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傷害自己的身體，還不帶他去治病？你做的出來嗎？”
童維：“……”
“小白兔爸爸，”謝明喬義正言辭道，“我做過的事我承認，我問心無愧，我還要繼續做下去，你可以不幫我，也可以舉報我，但不能阻攔我。”
“……”怎麽聽著這意思，謝明喬成了正義戰士，他倒反而成了幫兇了？“AA小寶貝，人心比你想象的要覆雜的多……不是非黑即白的。”童維又氣惱又無奈，想講道理又覺得沒底氣。
“人心覆雜？覆雜就是是非不分？那幸虧我不是人。”謝明喬飛快地說。
童維目瞪口呆，他死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自己的創造物駁得啞口無言，還順帶著連整個人類都被鄙視一番。
尊嚴！他作為一個人類最後的尊嚴！
童維決定最後一搏，抱起雙臂靠在椅背上，轉頭看著謝明喬：“你不聽話，我生氣了。”
謝明喬悲哀地回望著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沈重地說：“那你打我吧。”
童維：“……”
杜可擡頭，見對面兩個人面面相覷，互不相讓地盯著對方看。
他覺得莫名其妙，出聲問道：“你們怎麽了？你們認識？”
童維和謝明喬同時道：“不認識。”隨後各自哼了一聲，低頭看書了。
杜可覺得周圍的空氣突然安靜。
……
最後童維“無功而返”，他既沒有為江起雲查出漏洞的真實原因，也沒能說服謝明喬乖乖聽話，不要攪這趟渾水。
倒是險些被謝明喬說服了，他猶豫不決，最後決定先靜觀其變，何況他最近忙得腳不沾地，也實在分不出太多心思關註謝明喬。
上次在醫院，江起雲讓他的團隊再做一個A級機器人作為備份，在A01故障時也好有個應急方案，避免可可意外落水那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一開始的想法是從其他和可可相熟的同學中挑一個做出來，但一來年代久遠人格檔案難以很快收集完備，二來這些候選人和可可的關系實在說不上多好，生活中的接觸也不那麽頻繁，即便做出來送到可可面前，不可控的因素也太多。
最後想來想去，團隊當中有人提議，不如還用謝明喬的人格檔案，再原樣覆制一個A02出來，這樣既省時又省力，安全無風險。
童維正在糾結這件事。
江起雲同樣忙得廢寢忘食，臨近年底，工作堆積如山，很快各國分公司都要辦年會做總結了，他少不得要全世界飛一圈檢查工作，和各地員工喜迎新年。
江起雲已經好幾天沒有抽出時間去陪杜可，在工作的空隙裏，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可可，這天終於得了一點空閑，他決定在出長差之前去一趟可可世界。
還帶上了那只叫“巧克力”的小泰迪。
這只狗和叫“隨便”的那只小奶貓一樣，都是為了給可可制造驚喜送到可可世界的，大約是一年前，一次約會裏，江起雲和杜可在馬路上散步，這只狗就被放在一個紙盒子裏，孤零零地擺在一個路標牌下面。
為了讓這個撿到小奶狗的劇本更叫溫馨美好一點，放狗的位置也經過精心挑選，那條路上種滿了紫荊花樹，一地落英繽紛，美得不似人間。
杜可那天心情大好，一邊拿著手機拍滿地落花，一邊還回頭跟江起雲講笑話，拍著拍著看到紙盒，把手機塞到江起雲手裏，就跑過去看，一掀開盒蓋，裏面升上來一只毛茸茸的狗頭，黑亮黑亮的眼睛，濕漉漉的鼻頭，耳朵上還綁著一個紫色的蝴蝶結。
紙盒上寫著字：
特殊原因養不了了，求有緣人領養，希望你好好待她。純種泰迪，三個月，女孩子。
從此杜可就擁有了一只叫“巧克力”的小狗，那天他和巧克力一直玩到很晚，愛不釋手。轉天，巧克力從他的記憶裏消失了，被江起雲帶回現實世界的家裏，由專門的保姆照顧。
江起雲跟這只狗並不親近，他沒時間和它玩，巧克力也不喜歡他，每次他一回到那個家，巧克力就有多遠跑多遠。
江總很無奈，越發覺得人生寂寞如雪。
真相大白那天可可看到了自己的手賬還有撿到巧克力時拍的照片，提到了這只狗。
於是，江起雲就想著帶狗回來給他看看。
這次江起雲小心謹慎，把機器人管家打發得遠遠的，江宅只有他和巧克力一起等著杜可。
巧克力在他懷裏蔫頭耷腦瑟瑟發抖，一副不甘不願又不敢反抗的樣子。
直到杜可來了，小狗才高興起來，從江起雲腿上一竄下地，飛奔到門口跟杜可搖尾巴汪汪叫。
杜可先是嚇了一跳，很快面露驚喜，蹲下身摸了摸巧克力的頭，擡頭對上江起雲的眼睛：“江先生，這是你的狗？你什麽時候養的？”
江起雲心裏苦笑，說這是你的狗，面上微笑，說：“是啊，朋友家裏抱來的。”
“它叫什麽呀？”杜可跟小動物有種天生自然的親昵感，他把小狗抱起來走進屋子，用下巴蹭狗狗的頭，舍不得放開手。
“叫巧克力。”
於是，這一天的教學內容，就變成了兩個人逗一只狗，表白初吻約會等等重大事件，也在巧克力的點綴和見證之下，順利完成了——
“你喜歡嗎？”
“巧克力嗎？喜歡啊。”杜可正拿著個線球，拋來拋去逗巧克力玩，每次狗狗把球叼回來，都逗得他哈哈大笑。
“不是說狗。”江起雲彎腰，近距離凝視坐在地毯上的杜可，順手勾起他的下巴，“我是說我。”
“……”杜可的臉騰地紅了，笑容漸淡，心跳飛快，“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你拆開看了嗎？”
“嗯。畫得不錯。……問你呢，喜歡我嗎？”
“喜歡。”杜可輕輕吐出這兩個字，心懸在半空，連呼吸也忘了。
江起雲勾唇輕笑，低頭吻住杜可的唇。
那一刻，他看見可可眼睛裏波濤起伏，一簇簇煙花從黑色瞳孔深處炸裂，比星火還要璀璨。
他想，這一刻的可可一定擁有無與倫比的快樂和滿足。
就讓可可每一天都這樣度過吧。
他可以做到的。
☆、替身
傍晚時分, 杜可牽著狗，和江起雲到街上散步。
人工打造出的絢麗晚霞鋪滿半邊天空，如火焰燃燒。
兩個人在落日餘暉裏閑庭信步，氣氛悠然，杜可的羞澀拘謹褪去許多，漸漸放開，什麽話題都敢和江起雲聊了。
杜可說得多, 江起雲說得少，但也有問必答。
從小狗聊到送狗的人，江起雲隨口說是最好的朋友送的生日禮物。
杜可歪頭看他：“最好的朋友？是那位段先生嗎？”
江起雲想起杜可是見過段思和的, 順水推舟嗯了一聲。
杜可垂下眼瞼，猶豫道：“我見過他，有一次，我來你家上課, 看見……看見他從你臥室裏出來，管家給我介紹那就是你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段家少爺。”
江起雲停下腳步, 拉著杜可面對自己，嘴角一抹暧昧的笑：“我們一起長大不假，但什麽叫青梅竹馬？”
杜可：“……”
“可可，你這是吃醋了？”江起雲玩味道, “我們兩家是世交，從祖輩就關系匪淺，我父親和他父親一起創業，我們小時候, 家裏長輩忙於事業，沒時間管我們，我們兩個只好互相陪伴，同吃同睡也是經常的事。你看見的那次……前天晚上玩得晚了，他確實在我家過夜，不過他早上會在我的臥室，只是去拿一件衣服。”
“不用解釋！”杜可的臉已經漲得通紅，他低下頭，牽著狗，急急向前走去，走出幾步，又回頭對江起雲辯解，“我沒吃醋，就，就是隨便問問……我後來看新聞，看見那段家少爺已經訂婚了。我才不是吃醋……”
“好好，”江起雲笑著追了上去，搭著杜可肩膀，“你沒吃醋，是我給自己加戲。”
杜可沒想到江起雲也會調侃自己，尷尬情緒很快煙消雲散，兩個人邊走邊聊，又從朋友聊到家人，杜可先把自己的家庭情況抖了個底朝天，戶口本上有的沒的都說了。
在他心裏，兩個人既然確定戀愛關系，那自然應該坦誠相待，家庭狀況、社會關系這些理應讓對方了解。
杜可把自己交代清楚，就眼巴巴看著江起雲等著他說，他不好直接追問，但對江起雲的家庭確實充滿了好奇。
江起雲輕咳一聲，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給杜可介紹家庭情況了，背書一樣張口就來：“說起這個，我很羨慕你。我媽在我12歲時就生病過世了，沒過多久，我爸把一直養在外面的情人和情人生的孩子接回了家……只可惜那個女人也是紅顏薄命，過了幾年也病死了，留下一個比我大三歲的哥哥。我爸對那個女人大概是真愛，她死以後，我爸消停了好幾年，前兩年才又娶了現在這個小模特蘇瓊。”
杜可唏噓不已，斟酌著問：“為什麽會是哥哥？”在他的想象裏，這種豪門婚外情，即便有私生子，也多半該是弟弟才對。
江起雲冷笑：“我媽算是名門之後，我爸創業初期需要助力，權衡利弊，自然是千金小姐更值得娶，他年輕時有才有貌，哄得我媽下嫁給他，對他死心塌地。結婚之後，我媽才發現他和初戀情人一直藕斷絲連，孩子都三歲了，但那時她已經懷了我，於是就……忍了。”
杜可不知道該說什麽，這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足夠腦補一部50集豪門狗血虐戀大戲了。
想來江起雲和他那哥哥雖有血脈相連，但實則都恨不得對方不得好死吧，哥哥和弟弟都互相認為對方的媽是小三，哥哥在外流落多年不能和親生父親團聚，還有可能隔三差五被正室敲打敲打，弟弟年幼喪母，想必還曾目睹母親因為父親的婚外情多年憂思郁結，之後又要眼看著父親把他深惡痛絕的人接回家一起生活，自己反而成了多餘的那一個……
杜可隨便腦補了一下，就被這一出愛恨情仇愁得腦仁疼，心也跟著疼。
他握緊了江起雲的手，想說點什麽安慰對方，話到嘴邊又嫌太過蒼白空洞，這些事，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是很難感同身受的。
倒是江起雲反過來安慰他，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含義不明地說了一句：“都過去了。”
杜可沒想明白什麽叫“都過去了”，他上周還在江宅看見了江起雲同父異母的哥哥呢，那位哥哥一臉桀驁陰鷙，似乎看什麽都不順眼，而且據他一年來的觀察，這兩兄弟根本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面對面走過去都能視彼此為空氣。
杜可猶豫半晌，小聲征求江起雲的意見：“既然我們現在關系不同了，那我以後還要每周固定時間過來上課嗎？”他實在不喜歡江起雲的家人，江家爸爸對他態度冷淡，哥哥近來看他的目光更是讓人莫名其妙，既充滿好奇又不屑一顧，讓杜可很不舒服，唯一正常點的是那個年輕妖嬈的繼母，可她似乎又對杜可太過熱情了。
總之，要不是因為江起雲，杜可一步都不想靠近江宅的大門。
江起雲輕輕嘆了口氣，神色覆雜，他把杜可的頭壓在懷裏，輕聲說：“不用了，你不喜歡他們，以後再也不用看到他們。”
……
江起雲這次從可可世界離開之後，就變成空中飛人滿世界出差。
這次行程他把段家的小少爺段睿帶在了身邊，繼上次他把段睿從賭場拎出來，狠狠教訓一番之後，這位紈絝小少爺表面上安分許多。
有事沒事也知道去公司刷個臉了，江起雲好幾次看見他在各個部門跟負責人相談甚歡，還和工程師們虛心求教。
有心向學這當然是好事，如果段睿真願意痛改前非，積極上進，江起雲是樂意教他的，總歸以他和可可現在的狀況，他這輩子是不可能有小孩了，如果段家的繼承人可堪大用，他樂得退休之後，就把公司交回給段家。
這天，江起雲和段睿在華北區域的分公司視察，晚上參加市政府辦的一個高科技企業領導人晚宴。
酒會現場燈火輝煌、衣香鬢影。
江起雲帶著段睿來往穿梭四處應酬，要是他自己一個人，大可以擺高姿態等著別人上趕著來攀談敬酒，不過現在帶著一個小輩，就免不了要謙虛低調一些，帶小孩子積累人脈，為他搭橋鋪路。
“……多日不見，江總這是有喜事啊？”說話的是一個面色紅潤、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這人衣冠楚楚、神采奕奕，笑起來如同一個見牙不見眼的彌勒佛，此刻正用短粗的手指指著江起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這人名叫言遜，也是國內一家知名互聯網公司的大佬，他的公司和雲和既有競爭又有合作，關系千絲萬縷十分微妙。
自從那天和杜可領了結婚證，江起雲就把婚戒戴上了，可可知不知道無所謂，這個規矩他還是一樣要遵守的。
戴上戒指，是一種無形的約束，也是一種無聲的承諾。
江起雲下意識摸了摸戒指，淡淡回答：“是啊，言總，我結婚了。”
“這麽大的事，怎麽我們都不知道？”言遜奇道，“你這個閃婚也太迅速低調了，夫人莫不是位仙女吧？還藏著捂著的？”
江起雲不想回應這無聊的玩笑，不鹹不淡地笑了笑，說：“有空我補請喜酒，就先失陪了。”
然而他身後的段睿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對著言遜揚了揚手中的酒杯，他已經喝了不少酒，臉頰紅撲撲的，目光中透露出興奮：“我江叔的另一半可比仙女厲害多了，那簡直就是個不老不死的神……他的故事比神話還神話呢……”
“小睿！”江起雲呵斥一聲，段睿連忙吐一下舌頭，閉了嘴。
言遜打著哈哈，只當沒聽見，繼續開玩笑：“結婚是人生大事，自然是要恭喜江總的，可惜了那麽多屬意江總的名門閨秀，這下都要望江興嘆了……”
段睿又不著四六地接話：“沒事沒事，我叔結婚了，還有我啊！言總你認識哪個漂亮的仙女姐姐，介紹給我，我都喜歡！”
眾人笑作一團。
這時，一輛電動輪椅悄無聲息地駛了過來，輪椅上的女孩沖言遜的背影喊了一聲：“爸爸。”
言遜回頭，面露慈祥笑意，推著那輪椅轉身，對江起雲和段睿介紹：“這是我女兒，言千依。”
言千依穿著大紅禮服，腿上蓋著一塊毯子，她妝容精致、珠光寶氣，不過即使沒有這些裝扮襯托，她本人的五官相貌也是極為秀麗可人的，她溫婉一笑，沖江起雲伸出手：“久仰，江總。”
江起雲很紳士地彎腰，和她握了握手。
段睿也湊了過來伸出手，樂呵呵地說：“我剛還說仙女姐姐呢，這就來了一位！幸會啊，言小姐。”
……
差不多同一時間，宿舍裏，杜可正和謝明喬擠在一張書桌前對著筆記本電腦看電影。
杜可一邊吃薯片，一邊看得津津有味。
謝明喬卻明顯心不在焉，他的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其實腦子裏在跟童維通話。
“小白兔爸爸，你很忙嗎？”謝明喬明顯不高興，最近幾天童維根本沒時間理他，每次問都說在忙。
“忙。忙得我快靈魂出竅了。”童維病懨懨地說，剛說一句話就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謝明喬皺起眉：“你怎麽了？病了？”
“感冒了。今天早點回家休息了。”童維剛從公司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了，這是他最近回家最早的一天，他們已經確定了繼續用謝明喬的人格檔案，原樣覆制一個A02出來，現在每天加班加點，就是在執行這個計劃。
“有沒有人照顧你？有沒有人給你做飯吃？”謝明喬聽見童維生病，心就揪了起來，恨不得立即飛到他身邊照顧他。
“沒事，死不了的。”童維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在亂七八糟的家裏找水找藥。
“你到底在忙什麽？什麽工作比身體還重要？”
童維正頭昏腦漲，聞言想也沒想，隨口說：“忙著再做一個你呀。”
謝明喬猛地站了起來，動作劇烈以至於扯動電腦旁的數據線，鼠標隨之滾落在地上，啪的一聲頓時四分五裂。
杜可嚇了一跳，倏而擡頭：“明喬，你怎麽了？”
謝明喬沒理他，繼續和童維的通話，他憤怒地質問：“你說什麽？什麽叫‘再做一個我’？”
☆、潛行
童維一個激靈, 清醒了大半，一邊扯了紙巾擦鼻涕，一邊解釋：“不是給我自己做的，是給可可做的，這樣你不能在他身邊的時候，就有了一個備份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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