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似遠似近的聲音，空洞卻仿佛敲打在心上，迷霧中的身影就在眼前，可是當他伸手去抓，卻總是什麽都沒有。

峰鈺很清楚自己身在夢境中，這個夢他已許久未做過了。

“冬至，快過來，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吃的！”

“冬至，我到家了，你怎麽還不回來？我怕黑……”

“冬至，我腿酸，你背背我唄。”

……

這次的夢不同，一聲聲的，震得他感到陣陣心痛，那種痛苦很陌生，他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額頭一片冷汗，雙拳緊握急喘著氣，眼睛有片刻的失去了焦距一般，怔怔地望著前面。

黑夜還未過去，寂靜的一點聲音都聽得十分驚心。

冬至。這就是他去年在南城的名字，他沒想到自己會對這麽一個曾經的假名字有這樣強烈的反應，之前看見她的臉她的人都不曾想起過什麽，他還以為自己也許把過去那段記憶看得太重了，原來並非如此。

人，是要他真正近距離去靠近，去接近，那種感覺一下子就如潮水湧了過來。

見面不識。峰鈺掀開被子下床，勾唇自嘲地笑了笑，他也不開燈，就這麽在黑暗中走到酒櫃前打開一瓶白蘭地，半夜一人一杯的喝了起來。

反正醒了也是醒了，他翻出之前安在穆園拍下來的存儲盤，裏面都是這幾日來穆園裏的各種鏡頭，他還一直沒抽出空來翻看，如今便看看吧。

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亮了，峰鈺邊喝著酒，邊分成幾個畫面來回拉著看，一開始畫面全是什麽穆良玉會客，方萍看書，傭人在園子裏各個角落幹活，偶爾穆一舟出現了一兩次，剩下的大多是園子裏的靜景，畢竟穆家人丁稀少。直到看了快半個小時之後，左下角的一個畫面切到了穆園閣樓裏，那裏在穆園最深處，監視的鏡頭很少能看到那裏，而就這麽一次就讓峰鈺看到了不一樣的一幕。

他手中的酒杯頓住，眼睛直勾勾望著電腦，如果他照鏡子，會看到自己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震驚這個形容詞。其他畫面關掉，放大了閣樓的這個畫面，接下來的錄像一直在放，方萍與一個女孩說說笑笑，神情輕松，她從那女孩手裏接過了一個小嬰兒，哄著疼著——

鏡頭暫停，那個嬰兒的樣子被放大，甜蜜乖巧的笑容，漂亮又肉呼呼討喜至極的小模樣，看樣子不足一歲。穆家什麽時候多了一個小寶寶？穆一舟單身未婚，潔身自好傳言正在追求唐家小姐，並無私生子的消息，那這個孩子是從何而來？

峰鈺抿著唇瞇起了眼睛，鳳眼裏泛著驚異的冷光。

他自然認得出方萍身邊那個女孩，就是之前跟在孟立雪身邊的那個，她為什麽能留在穆園，還抱著一個小嬰兒？孟立雪頻頻來穆園，莫非也是為了這個？為什麽？

這中間的關系如隔著一塊布呼之欲出，卻始終有阻礙掀不開。

直到他看到穆良玉與他的祖父峰鐸笑著邁步進了樓內，祖父伸手抱起了那個嬰兒，臉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慈愛寵溺與溫柔愉悅，那是在他小時候見過的笑容，甚至更甚。

任由酒杯掉落在地毯之上，染了一地狼狽的酒漬，他的目光仍死死地盯著祖父懷裏的那個孩子，眼裏波濤翻湧震驚異常。

任他再是心思深沈，也沒想過會是這樣！

他和孟立雪，有一個孩子？！

這就是祖父掩去一切痕跡不讓他查到蛛絲馬跡的原因？

這就是孟立雪退學消失南城的原因？

峰鈺猛地站了起來，椅子都因動作太猛而被踢翻，他大步邁向門口，震驚與沖動讓他想馬上就去找祖父問個清楚，可最終還是在門邊停住了腳步，嘆息著閉了閉眼。

此時還是後半夜，祖父還沒醒。

他習慣了六點出門散步，然後喝早茶。

峰鈺慢慢往回走，坐在電腦前，來來回回看閣樓的那段錄像，那個孩子他越看越覺得眼熟，可愛，可親。

越是這樣，心中的折磨煎熬越是放大。最後他幹脆直接合上了筆記本電腦，不去看。

卻不能阻止思緒不去想。

現在是淩晨四點，他毫無睡意，兩個小時的等待，從來沒有如此的漫長煎熬過。

時針在一點點轉動，窗外的天空仍是暗沈沈的混沌無光，他重新起身給自己倒上一杯酒，拿出手機，打給了遠在臨城的金致城。

等了幾分鐘，金致城還是接了電話，聲音沙啞低沈，帶著濃濃不滿情緒，“誰不長眼這時候打電話？找死啊！”

他都沒仔細看來電顯。

峰鈺沈沈的聲音比他更為不爽，不客氣喝道：“睜大你的眼看看是誰再說話。”

金致城瞬間一哆嗦，清醒了。峰鈺的聲音他當然聽得出來，忙瞪大眼一看來電顯，頓時光著上身坐了起來，聲音也清晰了，“峰少，你有什麽吩咐？”

峰鈺淡淡道：“關於孟立雪的事情，你現在就去訂機票，過來金市一趟，我有話要問你。”

金致城心裏打個突突，帶著試探地問道：“這個，峰少，我不太明白，孟立雪什麽事——”

峰鈺卻沒有給他繞圈子的意思，冷著聲音道：“孟立雪，曾經的穆立雪，是不是曾經在你範圍內的臨城待過一段時間？她懷孕，生子，消失，這一切是在你的刻意掩蓋下的吧？我和孟立雪，我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從我回來之後，你一個字都沒提過，真是對得起我了。是不是有了老爺子，我的話就不好使，沒分量了是吧？！”

這個話可以說比較重的了。

金致城嘆了口氣，神仙打架，就是他們這些小卒遭殃啊。但他其實早已有過預估，遲早有這一天這一場面的到來，他也早已想好怎麽做，他收起猶疑態度，鄭重道：“峰少，你想問的，我知道的，都會一五一十說出，孟小姐在臨城時我盡力保護她，就是為了您當初的吩咐。老爺子說，等你全想起來那一天，他什麽都已經幫你準備的好好的了。”

峰鈺沈默半晌，才嘆息道：“你來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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