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立雪一臉黑線地去找音爺爺道別，她想她以後可能都不太想吃老幹媽了。

相聚終有離別時。音爺爺早知道有今天，只是還是比想象的快，這些天看著穆立雪每一日學東西的速度幾乎等於別人的一月甚至一年，震驚都慢慢變得麻木了，只剩下撿到寶的喜悅。

她要走了，離開苗寨，離開落月峰，回到屬於她的那個花花世界。只要阿玥音她能安撫好，音爺爺也沒什麽意見。

該學的她都學得差不多了。

只是臨走前，他還是把自己的那幾本筆記心得交給了穆立雪，苗醫的傳承竟然落在了一個漢人女兒的身上，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是種奇妙的緣分。

穆立雪倒是坦然接過了筆記，笑著上前，第一次張臂抱住了年邁的音爺爺，輕聲說：“爺爺，謝謝你的廣博心胸，接納了我，並給予我這麽多，您要好好保重，等我回來再次相聚。”

音爺爺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在我們苗寨，許了承諾就要兌現，阿雪，爺爺祝你心想事成。你這麽急著跟我學醫，急著回去，是為了找你的孩子吧，昨日藏花幫你向天老爺祝禱，得到的結果是你能如願，這就是我們最好的祝福了。”

穆立雪的心怦怦跳得有些快，她邊笑邊點頭，甚至還在音爺爺胸前衣服上抹了一把眼睛，才直起身，音爺爺看著她，她的眼睛裏充血通紅，伸手指了指她，“沒睡好。來，把這個喝了。”

她接過一碗盛著淺綠色液體的碗，是湖水的顏色，輕輕嗅了嗅，便擡頭望向音爺爺，音爺爺笑道：“有好處沒壞處，喝了吧。這段時間我給你調理身體也調理得差不多了，以後你就自己管自己吧，好歹也出師了，如果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以後別說是我的徒弟。”

穆立雪的眼睛越發的紅，她當然知道這碗裏面是什麽，是在懸崖底下生長的一種奇草，植物本體暗紅色，煮出來的汁液卻是淺綠色，苗人取名長命草，顧名思義服了便不懼毒不畏寒熱延年益壽的功效，十分罕見，取之也非常危險和艱難。一株完整的長命草要生長五十年才能有這樣的功效，如今，音爺爺居然給了她……

她何以為報啊？

她端著碗發呆，半天沒敢喝，然後居然問了生平第一個非常癡傻的問題，“我不明白，為什麽不給阿玥音，而給了我？”

音爺爺果然不留情地嘲笑她，他指了指躲在門外偷聽的阿玥音，“阿玥音是我從小用藥草打熬出來的身骨，她能在雪山裏潛伏五天五夜毫發無損，就算是子彈，都不一定能快得過她的速度，她根本不需要長命草，倒是你這風吹就倒的身子，比較需要。少廢話，趕緊喝了！現在你也歸我管。”

穆立雪紅著眼睛望向門外，只見一個小腦袋迅速縮了回去，卻還傻乎乎地留著半截頭發，逗得她哭笑不得。

“即使如此，我就不多說了，爺爺，您是我這世上又多出來的親人，上天果然沒有忘記我。”穆立雪笑著，仰頭喝下了這碗藥，藥水順著喉嚨滑入，胃部頓時如火燒，接著腸子也都像被人扭著打了好幾個結，疼得她整個人縮了起來，碗“哐啷”一聲打碎在地，她倒在地上縮成了一團，冷汗密布在額前，她咬牙忍著，不發出聲音。

等待熬過這一陣劇痛。

肝腸寸斷後才能領略平靜，死去過後方能活來。

這就是長命草。

當穆立雪緩緩在床上睜開眼睛時，身邊已看不見音爺爺和阿玥音，唯有一塊如緩緩有水光流過的紫色玉石正躺在枕邊，上面編了一條紅繩，長度正好是可以掛在胸前當鏈子的長度。

她無言地握在手裏，隨著光線的不同，紫石呈現不同卻震撼人心的絕美光芒。

這是阿玥音經常帶在身邊的護身石，她這是給了自己。

猛地閉上眼睛，她將紫石緊緊放在心口處。

她想要的都得到了，可感覺卻有些……

覆雜，甚至，沈重。

穆立雪沒有什麽可以給音爺爺和阿玥音，她身上之物，都不由她決定。

翡翠鐲子，是母親的心心念念，她要帶著這個對象回到孟家，去把那裏攪個天翻地覆。

錢，苗寨的人貧窮，但這一點點根本改變不了現狀。

阿玥音每晚抱著她的紅狐貍一起睡覺，枕邊放著那朵紙玫瑰，也許在她小小的心靈裏，這些遠比金錢更加珍貴。

穆立雪想，她一無所有，唯有把這條命給他們吧。日後，阿玥音就是她的責任，音爺爺她也會奉養終老。

多說反而矯情了。

車子進不了山區，雪狼接到訊息後隔了一天才來接她。

她陪著阿玥音說了一晚上的故事，給她留下了一大堆作業，說下次回來要檢查，檢查不過關會打手掌，弄得阿玥音是又開心又緊張。

她走的清晨露水凝結在大大的綠葉上凝結成冰，下起了小雪，紛紛飄揚在山路間，夢幻一般的世界，如被掩蓋的世外桃源。

音爺爺和阿玥音沒來送她。

穆立雪回頭看苗寨的方向，那條長長曲折的路徑，若是沒人帶著，很難找得到，但她如今已能閉著眼都能走回去了。

仿佛成了她的另外一個家。

空無一人，但她卻覺得他們一定躲在某處正偷偷看著她，送她。

雪狼走在她身邊，輕聲道：“走吧，雪大了就不好走了。”

她點了點頭，這次沒有遲疑，快速邁步離開，一個一個腳步在身後印下痕跡，串著長長一條蜿蜒的線。

“阿雪，你要記住，苗醫的規矩，十惡不赦之人不醫，有恩之人分文不收也要醫好，這是我們的原則。”

音爺爺卻不知，她學這一身醫術，是為了能在吃人的世界有利於自己，任何時候，妙手回春，或者說，掌握著別人的生死，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如果音爺爺知道她的心思，也許會後悔教了她吧。但在那些之餘，她會做到他說的兩條規矩。

雪繼續紛紛的下著，掩蓋了離去者的腳印，阿玥音牽著爺爺的手從林子裏走了出來，她的眼神憂傷，擡頭問道：“爺爺，姐姐會回來的，對嗎？”

“她會回來的，她與我們交了心，賦予了靈魂，才能滿載而歸，違背承諾的結果，月神知道，我們都知道，那將是非常痛苦的……”音爺爺微笑地低聲說道。

阿玥音低頭摸著紅狐貍，用力點了點頭，她脖子上正掛著一個月亮圖騰的銀飾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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