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聽到她在夢中叫喚他的外號。那是只有她才知道的外號，旁人即便知道也沒這個膽子叫。

“可是本太子案牘勞形，你可以這樣心安理得地出去踏雪尋梅麽？”趙君黎瞇著一雙鳳目瞧著她。

“這......我......我......”雲塵想說她當然心安理得，他忙她的，關她什麽事。可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我只是見殿下每日為國事操勞，於心不忍，故而想殿下多休息休息。殿下要為咱們陳國的子民保重身體啊。”

這番話倒是很得趙君黎心意，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本太子素來勤政愛民，只可惜那幫刀都沒拿過的窮酸秀才看不到，否則他們早該為我寫賦了。”

雲塵聽出了趙君黎話裏的意思，連忙順坡下驢道：“若是殿下不嫌棄，我可以為殿下寫啊。”

趙君黎笑了起來：“難得你有這份心，我怎麽會嫌棄。何況你可是父皇禦筆朱批的天子門生，想必文筆也是一流。”

雲塵還是頭一回聽趙君黎這麽誇自己，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她提了筆趴在案頭上一字一句認真寫了起來。趙君黎瞧著她認真的模樣，想起了當年青果學習中原文字時的情形。

彼時的她也是如此，趴在他的身前低著頭，白皙粉嫩的皮膚吹彈可破。修長的睫毛翕動著。她那樣一心一意，每每他都不忍心打擾。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雲塵伸了個懶腰，擡頭卻見太子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她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太子沒有動。雲塵大喜，躡手躡腳地去屏風後換上了褻衣，然後四仰八叉把床占了一半。

每日這樣同床共枕的，即便沒什麽事也得傳出事來。雲塵躺了片刻，趙君黎的腳步聲傳來。她連忙緊閉著眼睛裝睡，趙君黎喚了她幾聲，她還是一動不動。

趙君黎沒有再多言，雲塵心下緊張地盼著他自己在外間將就一晚。誰料趙君黎忽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一把將她掀到了一旁。她吃痛地撞在了床板上，不由自主地悶哼了一聲。

趙君黎已經掀開被子躺到了她的身旁，雲塵坐起身來想繞過趙君黎跳下床。

“你做什麽？”

“我......我熱了想出去吹吹風......”雲塵越過趙君黎的上空，忽然一只胳膊環住了他的腰。

趙君黎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跑什麽？”

“我......我沒跑，我是......我是要起夜去的。”雲塵厚著臉皮道。

“不準去。半夜出門容易著涼。”趙君黎將雲塵翻了個身，讓她背對著自己。這件輕薄透明的褻衣是他特意為她挑的，如此一來他便可以清楚地瞧見她肩甲上那塊胎記。

雲塵知道掙紮不開，委屈地抽著鼻子：“你又不是我爹，為什麽連我起夜都要管？”

“你不是前幾日還說我的年紀可以當你的爹麽？這麽快便忘了？”趙君黎的手指輕輕撫過胎記，那裏仿佛帶著些許灼熱的溫度。

“可我爹那麽疼我，才不會讓我一天到晚悶在家裏呢。”

“這裏又不是你的家，我也沒有將你悶在家裏呀。”

“你——你不打算放我回家了嗎？”雲塵轉過身來擺出哀求的神情望著趙君黎。這一招她用在雲逸和爹爹身上是屢試不爽。趙君黎果然神色有些松動。她趁熱打鐵道：“過幾日就是上元節了，從前上元節我都是和爹娘還有哥哥一起過的。今年我若是不在，他們一定很想我。”

趙君黎神色緩和了下來，他張開胳膊道：“若是你肯主動來抱我，我可以考慮上元節放你回去。”雲塵望著趙君黎的懷抱猶豫了片刻，最終咬了咬牙張開胳膊保住了他。

忍一時風平浪靜。雲塵努力在腦海裏假想她這是抱著裴憶川。可是太子和裴憶川的胸膛不一樣，她能明顯感覺到。這樣抱著一個陌生人讓她覺得十分別扭。

趙君黎嘴角牽起一絲笑意，他身後揉了揉雲塵的頭。這個野丫頭終於馴得乖巧了不少，他溫聲道：“雲塵，其實每年上元節我也是一個人度過的。沒有人陪著我守夜，若是你能留下來陪我便好了。”

雲塵聽到這番話，心中覺得太子著實有些可憐。帝王之家親情總是寡淡了一些。可是她一生的幸福就在此一舉了，怎麽可能為了趙君黎而放棄。於是雲塵只裝作已經入睡了。

她的耳朵貼在趙君黎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不知不覺之間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趙君黎已經上了朝。雲塵便駕輕就熟地溜去了禦花園，她等了半晌卻仍不見趙芒和蘇梓丞出現。心下不由得有些擔憂。

也不知道她的話有沒有帶給裴憶川。雲塵一直等到快晌午時分，只好先行回了宮。趙君黎還沒回來，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那個常跟在她身後打小報告的宮女就算說她出去逛禦花園了也不妨事，太子又沒說過不準她在宮中亂跑。

到了飯點的時候，趙君黎還沒回來。雲塵肚子餓得有些咕咕叫了，便對宮人們道：“這都晌午了，殿下估計不會來了。姐姐們，要不然先開飯吧？”

兩旁的宮人好像沒聽到她說話一般，一個個冷著一張臉侍立兩旁。雲塵不知道宮中還有上下打點一說，只好忍著餓坐等趙君黎回來。

過了晌午，趙君黎才姍姍來遲。雲塵頭一次無比期待趙君黎的到來，她一見到趙君黎便迎了上去，一面對一旁的宮女道：“快去為殿下備午膳！”宮女不必她吩咐便自行離去了。

趙君黎面色卻十分不善，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說捏住了她的耳朵：“臭丫頭，你不想活命了麽？”

“我......我沒做什麽呀。”雲塵不明所以地瞧著趙君黎。莫非她遞話的事情被趙君黎知道了？

他甩出一張宣紙來：“你在這賦裏寫了什麽？！”

雲塵吐了吐舌頭，這才想起自己昨日使的壞。她這篇賦明面上是在褒揚太子勤勉，實際上是個減字字謎。謎底是——趙君黎是個大變態！

可是趙君黎想來對這一類東西沒有研究，若非是高人指點，怎麽能一眼就看出來了呢？

他冷哼了一聲：“本太子自問這幾日對你也是百般寬宥照顧，你竟不知感恩還辱罵於我，是不是嫌命長？！”

雲塵揉著自己幾乎要被拽掉的耳朵低頭認錯。趙君黎冷笑了一聲：“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小聰明，你知道後果麽？”

“我......我錯了。”雲塵連忙態度誠懇地認起錯來，“殿下仁德無雙，我——”

“你還知道錯？！我看你根本就不長記性。”趙君黎捋起袖子轉身找了一只竹鞭來，“把手伸出來！”

雲塵低著頭伸出了手來，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打手心。趙君黎下手不輕，沒兩下她的掌心便腫了起來。她眼裏含著淚帶著鼻音道：“別打了，好疼。”

趙君黎其實並不氣她罵他，只是想借機訓訓她。雲塵這個丫頭和她那個老泥鰍的爹幾乎如出一轍，他不在最初拿住她，以後有得費心。

“還知道疼，以後敢不敢耍小聰明了？”

雲塵大力搖了搖頭。趙君黎見她的手心也是通紅一片，心下有些不忍。語氣微微緩和了一些：

“罷了，此事我也不同你計較了。來用午膳吧。”說著拉著她的手坐了下來。

雲塵的手腫了，一時間拿不了筷子。趙君黎嘆了口氣：“唉，雲塵，你就這麽討厭我麽？我本以為這些日子我對你好，你總算也能不討厭我了。怎麽心裏還是如此怨恨？”他一邊說著一邊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將飯菜送到雲塵嘴邊。

她委屈地看著趙君黎：“其實......我......”有那麽一瞬間雲塵想把她就是青果的事情說出來，可是話到嘴邊有咽了下去，只是道,“我只是想家了。我和爹娘他們四個月沒見，才回家沒多久又被留在了宮中。這裏人生地不熟，你又老騙我嚇我，今天還打我。我又怕又生氣，又不敢說什麽，只好寫了那篇賦。”

說著委屈的眼淚便掉了下來。其實她原本想說，她不知道自己這股莫名的恨意從哪裏來。只是希望今生今世都與他再無糾葛。可是他死死將她攥在掌中，若是繼續下去，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記起所有的事情，便會被仇恨所淹沒。

有些事情已經忘了就讓它過去吧，強要找回已經失去的東西，除卻曾經的美好之外也會帶來那些殘酷和醜陋的傷痕。

可是他不明白，他心中的缺憾在他的心裏開了一個巨大的洞。他不得不這樣去彌補他心裏的缺憾，否則人生要何以為繼？

他們就這樣一個要走一個要留，拉拉扯扯，難免互相傷害。

趙君黎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好了，別哭了。我以後不打你便是，上元節......回去一趟也無妨。”

雲塵擡起頭來，兩眼放光地瞧著趙君黎：“真的？！”

趙君黎點了點頭。雲塵喜不自勝，一把握住了趙君黎的手：“我就知道殿下你最好了！我回家後一定為殿下塑個金身，一日三炷香供著！”

他彈了彈她的腦門：“說什麽胡話。”趙君黎就勢握著雲塵的手，認真道，“雲塵，其實你仔細想想。本太子身份如此尊貴，可是卻不在意你心裏還有別的男子。做的這一切種種，只是希望你能慢慢忘了他，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雲塵心情大好，便也未加反駁。趙君黎若是想要如此，她先順著他便好了。於是她點點頭道：“我知道殿下對我好，其實仔細想想，殿下這樣世間難尋的叔叔——”她瞧了瞧太子微微低沈的目光，忙改口道，“這樣世間難尋的男子，遇到了是雲塵的福氣。”

趙君黎滿意地微微頷首，餵著她吃完了最後一口飯。雲塵滿心雀躍，一晚上時不時哼上幾句小曲兒。偶爾還為趙君黎磨墨倒茶，甚至討好地去為他掐肩揉背。

平時她爹最吃這一套了。上了年紀的人最容易腰酸背痛的，果然雲塵站在趙君黎身後為他掐肩的時候，他一臉地受用。

兩人慢慢有點摸著彼此的脾氣了。只要順著毛來，相處未必不能融洽。雲塵想過這個問題，這倒也可以理解。不管她前世和趙君黎有什麽深仇大恨，畢竟也曾相愛過。

趙君黎愜意地向後仰了仰，靠在了雲塵的腿上。他仰面瞧著她，緩緩道：“從前果兒也經常幫我疏通筋骨。”

雲塵擡著手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趙君黎握住了她的兩只手：“我還以為她永遠從我的生命裏消失。可是我又遇到了你。雲塵，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力量將我們又拉到了一起。我答應你，今後一定好好珍惜你。給你所有一切我來不及給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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