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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孤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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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妹搬進了改建的屋子,算是有了自己獨立的房間。晚間,姚三三悄悄跟大姐二姐說:

“我看咱爸這樣,再不想法子,這日子沒法過了。”

“你能想什麽法子?我看咱爸這輩子就這個料了,你還能把他腦子給換了?”姚小改說,“咱們都各自小心點,盡量順著他,別撞他槍口上找挨罵。”

“沒法子也得想法子啊!”姚三三說,“總不能就這樣由他鬧騰下去。”

“唉,咱媽這罪,也不知哪天是個頭!”姚小疼喟嘆。

“還不是怨她自己?你看前村劉二嬸,一輩子三個閨女,平時還不是把劉二叔管得服服帖帖的?劉二嬸叫他朝東,他不敢朝西;劉二嬸叫他打狗,他不敢攆雞。”姚小改一邊說著,一邊心裏思慮重重。大姐訂親了,姚連發沒了兒子,再要招女婿,可就輪到她了。所以這些日子,姚小改總是憂心忡忡。

“劉二嬸強勢潑辣,你看看咱媽那樣,你教她她也學不來……”姚三三趴在枕頭上,拍著枕頭說,“這樣整天自家折騰,好日子也折騰壞了。”

姐妹幾個小聲聊著天,倦了,就漸漸睡著了。姚三三將要睡著的時候,還在迷迷糊糊地想:要想叫姚連發安生過日子,難啊!除非你把他腦子給換了……

說著話就過了霜降節氣,早晨路邊枯草上果然開始出現白霜。姚家姊妹幾個當初圖省事,麥茬都種了豆子和棒子,地瓜種的不多,地瓜種多了要刨成片曬幹,最費事費力。她們總共種了不到一畝地瓜,主要考慮自家窖起來冬天吃。這時節豆子、棒子都收進家了,地瓜才開始收。既然不多,收起來也快。

張洪菊出了月子,身體也好些了,便跟著下田去收地瓜。然而收地瓜的時候,姚連發又不知哪兒不稱心,在地瓜田裏大聲喝氣地罵張洪菊,張洪菊哭啼啼地還了幾句,姚連發便跳起來,隨手撿起地瓜往張洪菊身上砸。

“你媽個x,我叫你嘴硬!我叫你作死!”

姚連發一連砸了幾個地瓜,一個多老大的地瓜正好砸到張洪菊頭上,張洪菊一陣暈眩,便歪倒在地上了。姚小疼跟姚小改跑到跟前,趕緊去扶張洪菊,看著張洪菊軟塌塌的起不來,姐妹倆嚇得都要哭了。

“我叫你裝死!早死你早好!要死你趕緊的,你活著又有什麽用!”姚連發還不解氣,指著張洪菊罵個沒完。

姚三三放學才知道這個事,之後一連好多天,姚家都維持著低氣壓,張洪菊哭,姚連發陰沈著臉喝酒罵娘,姐妹四個喘氣都不敢大聲。

這個家簡直就沒法呆了。

直到,姚三三有一回趕集的時候,看到了角落裏一個小小的攤子。她想,這個或許能試試。

俗話說懶老婆盼寒,饞老婆盼年,秋忙過後,農村人就清閑了起來。深秋的天氣算不上冷,大街上閑人就漸漸多了。女人圍成堆聊大天,男人圍成堆下棋打牌吹牛皮,各有各的圈子。

土溝村大街上這天圍了一小圈人,人堆裏一個留著山羊胡須的中年男人,正在誇誇其談。

“算的準,你給我三塊錢,算不準,你給錢我也不要!不過咱有言在先,算到不好的命,你也別上怪,我也不收你的錢;算到貴人命,你總得多打賞我幾塊錢,要不也對不起你金貴的好命運!”

算命打卦這些事,農村裏向來有市場,眼時下閑人也多,算命的也會走街串巷來拉生意。這個算命先生在村當央鋪了一大塊紅布,紅布上墨筆寫著“五行八字,鬼谷算命”。

算命攤子很快便引來了不少圍觀的閑人。然而看得多,算的少——三塊錢,節儉慣了的莊戶人未必就舍得。

然而那算命先生說得很吸引人,算不準不要錢,貴人命要多賞錢,怪有意思的。先是村裏一個叫鮑大瓦的小夥子按捺不住了,坐下來報了出生時間,算命先生掐指算了一會子,瞇著眼睛,高深莫測地說:

“我算你還沒媳婦啊!”

“對啊!還真是的。”沒等鮑大瓦開口,圍觀的人就一陣哄笑,“他可不是沒媳婦嘛!想媳婦想的睡不著呢!”

“去去,一邊去!”鮑大瓦推開起哄的人,問算命先生:“那你算算,我這回親事能成不?”

“緣分到了自然成,緣分不到強求不來。我算你最近該有好運,最近有人提親吧?”

“有。能成不?”

“嗯,你五行缺木,該有好緣分,就是來的晚了點。”

算命先生掙到了鮑大瓦三塊錢,也不多要。接下來又有個掏錢算的,先生一開口就說他兒女雙全,家庭和睦,沒大財發也沒大坎坷,平坦坦的命運——三塊錢拿來。

姚連發出門溜溜兒,見著一堆人,便也來圍著看。他本來就迷信,見旁人算命,心裏便癢癢的,卻又忍住了沒算,不光是三塊錢的事,姚連發其實很擔心算命的說出什麽不好聽的來。

見姚連發回來,姚三三迎上去說:“爸,村裏來算命的了吧?”

“關你啥事!”

“我尋思,叫咱媽去算算命,算算她啥時候能生弟弟。我聽說怪靈的,可是咱媽不願意去。”

“她那個瞎命還用算?”姚連發說。

“爸,那你去算算唄,你算算咱家啥時候能生弟弟。你再算算,我跟小四能上好學不能。”

閨女能不能上好學,姚連發不關心——他頂多就打算給閨女上完初中。至於兒子,姚連發自然是關心的。於是,姚連發拿了三塊錢,想了想,又多帶了兩塊,尋思算命先生要是說他能生兒子,總得打賞兩塊。

姚連發一走,姚三三也跟著出去了,她跟著姚連發擠進人群,看了看,似乎覺著沒意思,轉身進了老齁的小賣部:“買兩包鹽。”

姚三三出了小賣部,瞥了一眼算命攤子,姚連發正蹲在跟前算命呢!

“給我算算!”

姚連發把三塊錢丟在鋪地的紅布上,自己蹲在算命先生對面,報出了自己的生辰。算命先生瞇著眼睛,掐指稍稍一算,忽然眼睛一睜,伸手把三塊錢往姚連發跟前一推,便閉上眼不吱聲了。

“哎你這人,是孬是好,你總得說出來,你這樣不是叫人心裏不安生嗎?”

“你這個……”算命先生猶豫再三,搖搖頭說:“我還是不說了吧。錢我不要了。”

“你他娘什麽意思?”算命先生越這樣,姚連發就越想知道了。他把三塊錢往算命先生跟前使勁一拍,說:“不管你說出啥來,錢我給你就是。”

“你這個……孤老的命啊!我算了又算,你就是個沒兒沒女的命。”

算命先生這話一出,周圍人哄的一聲議論起來,有人趕緊指出:“你說的不對,人家雖然沒兒子,人家好幾個閨女呢!”

算命先生不緊不慢地掐著手指,半天才說:“我算你四個閨女,你四個閨女,還是人家女命好帶來的。你自己就是沒兒沒女、孤獨終老的命。你也不是沒見過兒子面,你就是沒那個命擔,你留不住。女命好該能帶給你五個閨女,不知你計劃沒計劃,你要是沒計劃,還一個閨女沒來家。”

“計劃”,意思指的是節育、結紮。姚連發一聽這些話,整張臉都變了。

“你他娘的放什麽屁!”姚連發騰地站起來,瞪著發紅的眼睛,沖著算命先生吼。

“你看你看,我不說,你非叫我說,我說了,你又生氣,你不是不講理嗎?在場的老少爺們給我做主,他跟我動手罵人可不該!”算命先生說著,快手快腳收拾了攤子,把三塊錢往姚連發跟前一推,說:

“我算命打卦有規矩,你這錢,我不收。你這人火大我惹不起,惹不起我走。你也別太惱,我算你晚年衣食無憂,日子安康,閨女們都能孝順。”

算命先生說完,包袱一卷,馬紮一拎,走人了。

姚連發這一回算命,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悶棍,懵了,蔫了。

怪就怪,這算命先生說得太準了!人家算命先生說了,他不是沒見過兒子面,就是他沒有命擔。話說張洪菊兩番懷孕,上一次是摔傷流產,這一次是胎死腹中——都是男胎,姚連發親眼看著的,不正應了這句話嗎?

這兩回事,姚家一直瞞著掖著,沒幾個人知道,算命先生都給算出來了,叫他想不信都不行!要說人家算命先生誑他,人家連他的錢都沒要,誑他什麽?

姚連發回到家裏,唉聲嘆氣了好幾天,再看見張洪菊,他就莫名地心虛起來。心裏一虛,底氣也不足了,脾氣也沒有了。原來是他自己命不好,倒是沾了女命好,才有了這四個閨女啊!

去看看村裏那五保戶老光棍吧,就算有個瞎眼瘸腿的閨女,他也不至於那麽孤單可憐。

姚連發從此沒了再躲計劃生老五的念頭——算命先生不說了嗎?五個閨女命,要是沒計劃,還有個閨女沒來家。

這事兒也有不少人在場,很快就傳到了姚老奶耳朵裏,姚老奶也蔫吧了好些日子,再也沒臉出去罵大兒媳婦瞎命了。傳到張洪菊耳朵裏,張洪菊見著姚老奶就沒那麽窩囊了。生閨女既然不是她的錯,她也就少了一份自怨自艾,反倒添了一絲安慰:我命好,他姚家才有這四個閨女。

這個事在姚家掀起了不小的風波,當然,姚家的閨女們也都知道了,她們在大人跟前一個字不會議論的,背地裏卻又說起了悄悄話。

“我原先總覺著算命是騙人的,可你說他算得多準!咱村算的幾個,都怪準。連咱家的事都說準了,怪邪乎的。”

姚三三悄悄撇撇嘴,說:“我看也沒啥邪乎的,你比如鮑大瓦,就他穿的那邋遢樣兒,明顯就沒有媳婦料理他。再說,這年輕男的算命,無非問前程,問姻緣,鮑大瓦一個地道農民,他能問什麽前程?他當然問姻緣啦!一猜就猜到他沒媳婦。”

“那你說咱媽懷孕沒保住的事,他怎麽就能知道?這個事除了咱自家人,誰都不知道。”

那當然能知道,她提供了準確情報唄!為了姚連發這回算命,姚三三花費了二十塊錢呢!那算命的在集市上蹲一天,才能算幾個命,掙幾個錢?

早前那天,姚三三找到這個算命先生,直接掏了十塊錢給他,說:“請你去算一回命,你算完了,算對了,我再給你十塊錢!”

姚三三當初想了這個招,自己覺著也夠狠的——可是沒法子呀,她不釜底抽薪,姚連發就讓一大家子人過不安生!

所以說,算命打卦,凈是瞎話!姚三三怕誰說漏了嘴,就誰都不敢說,連大姐二姐和她最信任的鮑金東,她都沒敢說。這事要是讓姚連發知道底細,估計姚連發能拿刀殺她!

姚三三再次撇撇嘴,縮進被子裏睡覺。天冷了,捂被窩多舒服!家裏這幾天安生多了,姚連發今天晚上主動給張洪菊盛飯,還給小四夾菜呢!姚三三心裏也安生了許多,總算能稍稍松口氣了。

一連多少天,姚連發都頭低毛耷,心事重重的,姚三三尋思,他會不會再去找旁人算一回?於是有天晚上姚三三就跟他說:

“爸,算命的話不能全信,那個人說不定算錯了。依我看,咱去墊城,找最有名的白瞎子再算算吧!”

再花二十塊錢,再來一次,保準叫姚連發再也不會疑心了。姚三三心裏是這麽盤算的,結果呢?

姚連發說:“算了吧,跑那老遠路,花那個冤枉錢,沒必要,再算一回又能怎樣?往後我老了,你姊妹幾個能孝順我,衣食無憂的,我也就知足了。”

放寒假,姚三三跟小四都拿了獎狀來家,張洪菊看了高興,姚連發也誇了小四兩句,又叫姚小疼:

“小疼,去割塊肉來,砍一棵白菜,給她兩個丫頭包餃子吃。”

放了寒假就開始忙年,姚連發漸漸放開了心事,不再老想著算命先生的話,漸漸開始操心家裏。家裏房子本來少,秋收後堆滿了糧食,姚連發跟張洪菊住的那屋子,簡直轉個身都沒地方了。那就賣吧!賣糧食數錢,姚連發滿臉的紅光。

家裏還賣了兩頭大肥豬,那一群羊,除了母羊和羊羔,也都賣了,厚厚一沓子錢。買羊的把錢遞給姚連發,姚連發又一回數錢數得滿臉紅光。

“爸,這個錢你得給我,羊是我買的,平常都是我餵的。”姚三三如今膽子大了,笑嘻嘻地歪著頭跟姚連發講理。

“這老些錢都給你?媽媽的,你倒攢起小金庫了。就都是你的?你大姐二姐沒少給你割草餵羊吧?”姚連發自覺短理,只好用開玩笑的口氣跟三三說。

“大姐二姐給我割草餵羊,那是咱姊妹的事。再說我逢集就去給大姐二姐做新衣裳。”姚三三仍舊笑嘻嘻地反駁,只要能把錢要到手,她自然不惱。

“你一個大男人,當爸的,你說話算話吧?你自己跟她約定好的,她自己掙錢上學,現如今小四交學費也是她給錢呢!你要是扣著她的錢,她講出去,村裏人還不笑話死你。”

張洪菊呱啦呱啦一說,姚連發就笑起來,說:“我又沒說給她扣著,不過這一沓子錢,給她一個小孩手裏,能行嗎?”

“爸,你擎管放心,人都說我是小財迷,我管錢,比誰都結實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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