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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嬸說是嬸子長輩,如今也才就三十歲露頭,又會打扮,畫著眉毛,一張臉弄的白乎乎的,看著就讓人來氣。

姚三三心裏衡量了一下,自己個子瘦小,三嬸可不算矮,想要呼到三嬸的臉,恐怕夠不著啊!能不能搬個小板凳墊著腳?

“她三嬸,你怎麽能這樣?是人幹的事嗎?”張洪菊紅著眼睛說。

“這個事,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三嬸趕緊辯解,她倒不是怕了姚連發一家,但是姚連發一家說出去,村裏人恐怕要罵她缺德了。原先她以為,隔著好幾十裏路,沒人會知道這些事,哪想到這個姚三三找到老窩去了。

所以,三嬸子還在強辯:“大哥,我真沒有壞心。我就是尋思,你這個家庭困難,招女婿,只要他不殘不缺,就算年輕犯了點小錯,來家你管教幾年,能安穩過日子就是好的了,你說我還不是為你家操心?我也不常回娘家,我哪知道……”

三嬸話還沒說完,一把笤帚突然砸了過來,狠狠砸在她身上,姚小疼紅著眼睛,發瘋的一連砸了三嬸好幾笤帚。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姚小疼就算性子柔和,這回也忍不住氣急了。對於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來說,這不是奇恥大辱嗎?

“你……你發的什麽瘋?親事不成仁義在,就你家那個條件,還指望找個什麽好的?”三嬸子一邊說,一邊就往外跑,姚三三聽著刺耳,叫姚小疼:

“大姐,你拿什麽笤帚?我去給你拿鐵鍁。”

姚三三這麽一嚷嚷,三嬸子跑的更快了。姚小疼氣得把笤帚一丟,捂著臉哭了起來。

姚連發坑著頭不吱聲,張洪菊氣得罵三嬸缺德,又埋怨姚連發:“你不是說你扒拉了嗎?你扒拉鬼的?”

姚連發吭唧了半天,說:“我聽老三家的說得怪好,那天老三家丈母娘來,我又問了,也說怪好,怪精明的小青年,隔著好幾十裏路呢,旁人我扒拉誰?哪知道……”

扒拉相親對象,扒拉媒人的親媽,這姚連發叫人怎麽說呢,唉!

“個臭女人,她想死了八成,老三也是個慫貨,連個女人都管不好。”姚連發嘴裏罵著,見姚小疼還在捂著臉哭,自己覺著短理,皺著眉頭安慰道:“別哭了,這個事就算了,咱不再搭理他就是了。你放心,往後再說親,我肯定好生去扒拉清楚。”

“往後?爸,三嬸有些難聽話,說的也有幾分事實,咱家窮,上趕著來招贅上門的,還不是有缺陷有問題的?歪鼻子斜眼、道德敗壞的那種人,你也敢往家裏招惹,你這不是想逼死大姐嗎!”

“那你說怎麽弄?難不成逼死我才好?”姚連發窩了這半天的火,終於朝著閨女頭上發了,“要怨,怨你媽去,誰叫她生了你們這一窩的丫頭?雞抱窩還分公母呢,你媽她能給我生個兒子,我還用給她招女婿?”

姚小疼一轉身,哭著進了裏屋,一直沒說話的姚小改跟著姚小疼也進去了。

姚小疼趴在床上哭得傷心,姚小改就拍著大姐的背,輕聲勸說:“大姐,你別哭了,我就不信,還能凈遇上孬種?咱姐妹三個好生幹活掙錢,把房子蓋了,一定能遇上個好的。”

從始至終,姚小改都像個旁觀者,冷眼看著這一出鬧劇,姚小改是精明的,是冷靜的,她早早就知道審時度勢看人臉色,也知道怎樣去維護自己。姚小改心裏門清,要是姚小疼不在家招贅,不用等兩年,可就輪到她了。

姚小改心裏說,按農村風俗,要留留大閨女,留不著老二!

所以,姚小改跟姚三三的出發點,完全不同。你不能說姚小改自私,畢竟誰都想嫁得好,只能說,她太冷靜了,太精明了。

外屋的戰爭,還在繼續。

“爸,我們三個閨女,個個都能給你養老,咱三個都給你養老,趕明兒四妹來家,也肯定能好好孝順你,為什麽非得給大姐招個女婿?無論招女婿還是嫁出門,總得她有合適的對象,得要她自己能看中,心裏願情的,你非得給她招贅一個,左右是不如意,她一輩子都不能過的幸福。”

“你少給我耍嘴皮子,你小小年紀,懂個屁!”姚連發一下子翻臉了,扭頭就罵張洪菊:“看看你養的好閨女,兒子不會生,閨女留不住,等我死了,誰能給我端老盆?連個燒紙上墳的後代都沒有。”

“爸,你這是封建思想,為著你死了有人燒紙,你非得把親生閨女逼死不成?”姚三三幾乎是吼出來的。

☆、起禍端

“爸,你這是封建思想,為著你死了有人燒紙,你非得把親生閨女逼死不可?”姚三三幾乎是吼出來的。

幾千年的封建思想,本來是一點點消亡了的,然而到了姚連發這種人的腦袋裏,竟然又死灰覆燃,還無限加強了。遺憾的是,像他這種人,一直都不缺。

姚連發坐在板凳上,氣急敗壞地拍著膝蓋,說:“罷罷罷,不無用不孝的玩意兒,全指望不上,有多遠給我滾多遠去!這個事先擱一擱吧,我趕緊生個兒子是真的。”

生兒子?這個想法,總比他逼著大姐,包辦大姐的婚姻強。等他再折騰幾年,大姐也該有個如意的對象,結完婚了。

至於二姐,她有她的辦法保護自己。二姐的精明,姚三三心裏是有數的。

姚三三這麽一想,就開始高興起來。三嬸子這個人最討厭,紅糖嘴,胡椒心,嘴裏說的甜如蜜,心裏還不知算計什麽呢。從這點說,姚三三反倒更願意跟二嬸子打交道,二嬸子就是個農村潑婦,不懂什麽道理,然而,她直白的愚蠢,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的心眼子,心地沒三嬸那麽壞。

兩天之後的一個晚上,姚連發叫來三姐妹,說:

“如今割完麥,下茬種差不多了,我跟你媽出去混了,你幾個,在家該耪地耪地,該間苗間苗,豬餵好了,莊稼照管好了。”

姚連發生了這幾天的悶氣,開始安排家裏的事了。要知道他從來沒消了生兒子的念想,這個把月,他跟張洪菊都在家,村裏幹部都來找兩趟了,叫他去結紮,結紮他還怎麽生兒子?姚連發,這是又打算跑路了,當他的超生游擊隊。

張洪菊小心試探著說:“咱命裏要是沒有,就別想那個了,看著幾個閨女過吧,再躲出去,也不一定能懷上男孩……”

“別說那樣話,喪氣!我聽說庫北鄉小寨村有一家子,六個閨女了,等了多少年?頭陣子生了個白胖兒子呢,四十八結秋瓜,咱如今也沒滿四十歲,哪能就沒個兒子?”

姚連發好一番勵志言論,呲吧完張洪菊,又說:“咱這回要走走遠點,利利索索的,我聽說村裏不少人在天津混得不錯,有拾破爛的,也有石子廠的,那些活咱也能幹,我帶你去混幾年,掙點錢,安穩生個兒子再回來。”

姚三三一陣心酸,姚連發張口就是幾年,也不想想,家裏拋下三個閨女,最大的才十六!不過——

也好啊,姐妹三個,反正早學會照顧自己了,姚連發不在家,姐妹三個反倒過幾天安生的小日子。

姚連發回頭吩咐三姐妹:“我跟你媽出去了,有人問,你幾個就說出去打工了,有事聽你奶的。”

“行,記住了。”姚三三答應著。

不得不說,姚連發一走,三姐妹在家種田餵豬,操持家務,這些活她們也都幹慣了,雖然很辛苦,但沒了那種壓抑感,小日子卻是悠然自在的。

然而,姚連發張洪菊出了遠門,家裏就剩下三個花朵一樣的閨女,年紀又小,很快就來了禍端了。

姚連發才走了幾天,這個晚上,三姐妹早早收拾完家務,姚小疼、姚小改便在燈下縫鞋墊,姚三三寫她的作業,屋子裏一副靜謐安閑。

姚三三寫完了作業,三姐妹正打算去睡,忽然響起了拍門的聲音。

姚家沒有院墻,就只有外屋兩扇木門關著,三姐妹經常獨自在家,也是小心慣了,大晚上的有人拍門,姚小疼站了起來,沒有忙著開門,就問了一句:

“誰呀?”

“我啊!”

這聲音不熟悉,是個男人的聲音,姚小疼哪能開門?姚小改跟姚三三一聽,也停下手裏的事情,一起看向木門,姚小疼又問:

“你是誰?”

“我你都聽不出來?小疼,你開開門,我找你有話說。”

姚三三聽著那透著輕浮的聲音就楞了楞,站起來走到姚小疼身邊,這個聲音,似乎哪兒聽過的,姚三三喝問了一聲:

“你到底是誰?有啥事?”

“我就是我唄,小疼,你先把門開開,你開開門咱好說話。”

“你到底是誰?大晚上的你要做什麽?”

“你看你,小疼,我是你對象啊,你不想著我,我還想著你唻,咱說好逢集買衣裳訂親的,你怎麽又忽然變卦了?也不怕傷我的心。這不,我今晚就是來問問你,找你拉拉呱,我心裏可沒忘了你!”

王小莽!姚小疼嚇得退了一步,小臉都發白了。

姚三三一聽,果然是他!她眼睛在屋裏一掃,隨手摸起飯桌上的菜刀,舉在手裏,看了一眼門閂,老式的木門栓,很結實的,卻還是有幾分不放心,趕緊端了家裏最大的板凳,頂在門上,用腳蹬住了。

“王小莽,你來這做什麽?你趕緊滾,要不我拿刀砍死你。”

姚三三這麽一罵,姚小改也抄起飯桌上的大搟面杖,站到姚三三旁邊,姚小疼見她兩個這樣,便也摸了個老沈的木板凳在手裏,盯住兩扇木門。

小村子不大,村民之間都很熟悉,平時都還算友善的,哪遇上過這樣的流氓無賴大晚上敲門?家裏就她三個小丫頭,能不怕嗎!

“呦呵,怪厲害啊!小疼,我對你一片心意,你怎著能這樣!趕緊開門我進去,咱兩個好好說說話!我喜歡死你了,小疼小疼,這名字沒叫錯,一眼見了就叫人想疼你,我就是喜歡你,想跟你做親,我哪有一點壞心!”

王小莽也不知道屋裏是誰對他說話,就小疼小疼地叫,滿嘴噴糞,姚小疼氣得把手裏板凳砸到門板上,眼淚都出來了。

姚三三真恨不得一刀剁了這個無賴,舉著手裏的菜刀罵:“狗東西,你趕緊給我滾,你再不走,我喊人來打死你!”

“你喊啊,喊啊,我還要喊呢,你姚家要招我做女婿的,我跑了幾十裏路來相親,看都看中了,你有情我有意,如今把你女婿關在門外頭,像什麽話?”

王小莽賤腔賤調地說著,把門拍的啪啪響,再後來就用腳踢了。

“開門,聽見沒有!敬酒不吃吃罰酒,不開門我一把火燒了你這兩間破屋!”

“狗東西,你個臭流氓……”姚三三氣得哆嗦,怪不得煙墩村都說這王小莽潑皮無賴,沾不得靠不得,姚三三現在能理解,為啥原先他纏上的姑娘被逼的遠嫁外地去了。黃鼠狼不打惹身騷,真這樣嚷嚷的全村都知道了,人嘴兩層皮,對姚小疼影響恐怕不好。

姚三三看看手裏的刀,心裏尋思著,要是開門,她姊妹三個能不能打得了王小莽?總不能讓他堵著門在這滿嘴大糞吧?

姚小疼一抹眼淚,轉身進了裏屋,家裏的鐮刀,是她親手放在床底下的,姚小疼抽出三把鐮刀,拿大拇指試了試刀鋒,麥收剛結束,平時也割豬草,這鐮刀,十分鋒利的。

姚小疼拿著鐮刀,恨恨地走出去,給兩個妹妹一人遞了一把,咬著牙說:“臭流氓,你等著,我這就給你開門,開門我非砍死你不可。小改,三三,你兩個給我往他脖子上砍,砍死了,公安局來了我抵命。”

“大姐,砍死他咱也是正當防衛,公安局不能抓咱。”姚三三故意大聲說,“這把鐮刀,我昨天才磨過的,開開門,咱三個一起砍死他,我不信咱三個砍不死他一個!”

外頭暫時沒了聲音,大概是在衡量三姐妹的話吧,姚小疼看了兩個妹妹一眼,索性就踢開板凳,猛地一拉門閂,閉著眼睛,拿著鐮刀劈頭蓋臉就往門外劈過去了。

就算拼個死,她也不能就在門裏頭忍受這樣的屈辱。

姚小疼一鐮刀落了空,姚三三跟姚小改兩個怕她吃虧,也舉著鐮刀沖出了門,月光下再一細看,那個王小莽,早已經退到了好幾步遠,對著她們嘿嘿地笑。

“你看你看,這麽厲害做什麽,小疼,我是真心喜歡你,就找你說說話,做什麽拿刀弄槍的,跟個辣椒子似的。”

姚三三心裏琢磨著,王小莽矮了吧唧的,她三姐妹合力,拿著鐮刀也不怕他,就兩手緊握著鐮刀,舉起來往他跟前走。

“臭流氓,你有本事別走,我一鐮刀劈死你個壞種!”

“別這樣啊……”王小莽拖腔拉調地說著,姚三三往前走,他便也往後退。

就在這時候,一道亮光照過來,接著就直對著王小莽臉上照,照得他睜不開眼,本能的擡手擋著臉。

“哪來的生人?幹什麽東西的?”鄰居三爺一聲喝斥。

王小莽見驚動了人,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反正今晚也占不到便宜,索性就趕緊溜掉了。三爺沒再去理會溜走的王小莽,拿手電筒照了照舉著鐮刀的三姐妹,重重嘆了口氣。

“作孽!我都睡下了,就聽見這邊有聲音,不放心才起來看看。你爸這人,叫人說什麽好呢!甩手一走,他也能放心。你三個丫頭,往後要是有啥事情,使勁喊我一聲,三爺爺這把老骨頭,嚇唬嚇唬小毛賊還管用!”

“三爺,謝謝你了,咱姊妹幾個都嚇壞了。”姚小疼趕緊跟三爺道謝。三爺是姚家本家長輩,鄰裏鄰居,對三姐妹還算照顧。

“說什麽呢,三爺爺又不是外人,有事就喊我一聲。”三爺說著轉身往家走,又吩咐她們:“你三個小丫,回去拿根粗實的棍,把門頂上,光有門閂不行。”

三姐妹答應著,姚小疼把鐮刀遞給姚小改,就去豬圈後頭找了一段碗口粗的木棒,寒天搭地瓜窖子用的,一人多長,拖著進了屋,姚三三想了想,把門旁的扁擔摸進了屋裏,順手又把鐝頭拿進來了。

“姐,咱光關好門也不行啊,他在外頭胡說八說,就算他進不來,癩蛤蟆爬腳面上,不咬人他膈應人啊!”

“那你說怎麽弄?”姚小疼咬著嘴唇問。

☆、就賴你

“那你說怎麽弄?”姚小疼咬著嘴唇問。

“叫我說,明天咱姊妹三個,找三嬸去!”

“找三嬸?”姚小改遲疑了一下說,“三嬸畢竟不是王流氓,你總不能也拿鐮刀砍她,就三嬸那張嘴,你說也說不過她,罵也罵不過她,真要鬧開了,她跑外頭顛黑倒白,還不定怎麽胡說八道呢,外人不知裏人事,鬧出去也不好看。她是大人長輩,咱們三個小丫頭,咱能拿她怎麽著?”

“咱不砍她,咱也不罵她。”姚三三黑亮的眼睛忽閃著,微微擰著秀氣的小眉頭,想了想,忽然就笑了。

“大姐二姐,明天早上咱們一塊去,你兩個看著我,我幹啥你倆就幹啥,咱就想著法子嘔她,我還就不信了,磨不倒她!”

“你又想什麽鮮點子?行嗎?”

“哎呀姐,你就聽我一回吧。”姚三三心裏盤算著,她們爸媽才走幾天,王小莽就來了,要說三嬸子嘴裏沒走過話,有人信嗎?

她三個小孩,興師問罪?跟她講理?哪那麽容易!別說三嬸後頭還有怕女人的三叔,和偏心眼的姚老奶了。

三姐妹收拾了睡下,屋子小床少,她三個人,一直都擠在一張床上,這天晚上免不了輾轉反側,都帶著三分擔憂。不知是不是真怕了,王小莽當晚沒有再來。

姚三三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睡著的,等她感覺到身邊的動靜,迷迷糊糊睜開眼,便看見大姐已經起來了,臉色似乎不太好,肯定是一夜沒睡安穩。

“天亮了?”姚三三翻身坐起穿衣裳,床那頭姚小改也醒了,打了個呵欠,也穿衣起來。

“亮了。”姚小疼叫醒兩個妹妹,尋思著三三上學,她得去弄早飯了。“今早上喝糊糊?還是燒點菜湯?”

“今早上?”姚三三笑笑說,“今早上別弄飯了,我領你倆找個吃飯的地方去。”

姚三三說的“吃飯的地方”,就是三嬸家。三嬸的房子跟姚三三家隔著兩條巷子,姚三三拉著大姐二姐一路來到三嬸家,就看到三嬸正好在弄飯。

“三嬸子,你弄飯呢?”姚三三主動打著招呼,“你多弄點,咱姊妹三個都還沒吃飯呢!”

三嬸子站在鍋臺邊楞了楞,有點沒反應過來,自從上次被姚三三戳穿鬼話,叫姚小疼拿笤帚打走了,她就沒到姚三三家裏去過,姐妹三個見了她,心裏有氣,也都不怎麽說話,忽然這樣跑到她家來,毫無芥蒂的樣子,這是要唱哪一出?

三嬸正在燒鍋,手裏拿著一把子掛面,一時就定住了。

姚三三說:“三嬸子,你不知道,昨晚上咱家招賊了,有個壞種在外頭拍門,潑皮無賴的,嚇得咱們一晚上不敢睡,這不,天一亮,就嚇得跑你家來了。”

姚三三見三嬸站著發楞,便主動過去給她鍋底下塞了把草,她揭開鍋一看,鍋裏水已經開了,姚三三從三嬸手裏拿過掛面,擱在鍋臺上,瞅見旁邊小筐子裏有雞蛋,隨手就拿起來往鍋裏打,嘴裏還數著,一二三四五,打了五個荷包蛋,自己動手燒起火來。

三嬸子一聽,不難猜到是王小莽來惹事了,她多少有點心虛。人要長著一張賤嘴,果然會惹禍的,她頭幾天見著王小莽,順嘴就跟王小莽說了姚連發兩口子不在家的事情,這王小莽一聽,就剩下三個丫頭在家啊,還能不起歹意?

如今看看三姐妹一副“不賴你賴誰”的樣子,三嬸忽然就有些不妙的感覺了。

“那你……你三個,到我家來幹啥了?”

“三嬸子,看你說的,我們爸媽不在家,我們三個遇上事,不找叔叔嬸子找誰?這不就跑你家來了嘛!”

三嬸張著嘴,瞪著眼睛,半天沒接上話來。

荷包蛋熟得差不多了,姚三三把掛面放進鍋裏,拿筷子攪了攪,再一燒開就熟了,她招呼兩個姐說:

“大姐二姐,去屋裏拿碗啊,吃完了我還得趕緊上學呢!”

姚小疼、姚小改臉皮薄,姚三三可不管這個,她是小孩不是嗎?三嬸子能把流氓無賴往她家裏引,她今天就賴這兒了,就是要跟三嬸磨邪添堵了,怎麽地?姚小改這會子也琢磨出味兒來了,就麻溜地進屋拿碗。

姚小改一進屋,迎面遇上三嬸家的閨女姚紅霞,姚紅霞這會子才剛剛起床,蓬頭垢面,擦著眼屎,看見姚小改問了一句:

“二姐?你來咱家幹什麽?”

“幹什麽?我有家不敢回,往後就住在你家了。”姚小改說著招呼她,“紅霞,你趕緊洗臉吃飯,這麽晚才起來,你不怕遲到?你再磨蹭就叫三三先吃了,她可不想遲到。”

姚小疼站在鍋屋門口看著,忍不住就想笑,這個三三,還真是什麽歪點子都能琢磨出來!姚小疼見兩個妹妹都自顧自地忙碌了起來,反倒把三嬸給晾在一旁,便走過去對姚三三說:

“三三,我來盛飯。”

姚三三把筷子和碗遞給大姐,轉身就進了屋,對著床上睡懶覺的柱子說:“柱子,起來吃飯,快點,鍋裏一共五個荷包蛋,五個小孩一人一個,你不起來,你那個我替你吃了啊!”

三嬸子看著三姐妹自顧自地盛飯吃飯,站在那兒臉都要氣青了,沖著盛飯的姚小疼叫道:

“小疼,你這幾個丫頭,怎麽跟鬼子進村似的?臉皮還真厚,哪有這樣的?”

姚小疼還沒開口,姚三三就搶過來說:“三嬸,看你說的什麽話,你說誰臉皮厚?你不整天說咱都是自家人嗎?再說了,咱姊妹三個,昨晚遇上壞種了,我一說,三嬸心裏頭肯定就有數,咱三個小孩反正沒人護著,往後就指望你跟三叔了。”

“你……你這關我什麽事?你不能找我呀!”

“我爸媽才走了幾天,壞種就來了,三嬸子,你要是沒說,他一個外鄉人怎麽能知道?壞種是你引來的,我不找你,我找誰?”

姚三三幾句話說得三嬸一口氣憋在嗓子裏,整張臉都要扭曲了。姚三三說完,不再理她,一手端一碗面條就進了屋,往飯桌前一坐,招呼兩個姐:

“大姐二姐,趕緊來吃飯,掛面這東西,漚爛了就不好吃了。”

柱子還賴在床上磨嘰,姚紅霞一頭亂草似的頭發,也沒梳,胡亂洗了一把臉,也湊到桌子上吃飯,她剛要坐下,姚三三就支使她:

“紅霞,你家腌的蘿蔔幹呢?去端一碟子來,配著掛面吃。”

“你憑什麽使喚我?”姚紅霞木著一張包子臉,沒動。

“就憑你碗裏的面條是我煮的,是我盛的,你啥都沒幹!要不你別吃。”姚三三一把奪下姚紅霞的飯碗,兇巴巴地說:“去不去?”

姚紅霞被姚三三目光一盯,有點怵,只好撅著嘴,去舀了一碟子蘿蔔幹端來。

三嬸還跟個木樁似的站在鍋屋門口,兩只眼睛使勁地瞪著屋裏的三姐妹,眼睛蹬得跟鬥牛場上的公牛似的,卻沒人理她,姚三三要的不就是這效果嗎?瞪眼睛又不能把人怎樣,氣死她正好!

姐妹三個正吃著飯,姚三叔拎著個小桶回來了,看樣子一早澆園去了,看見三姐妹坐在桌子前吃飯,就露出了十分意外的表情來,問了一句:

“你三個丫頭,今天怎著來了?”

“來吃飯啊,三叔,有些事你得問三嬸,咱姊妹三個,遇上壞種了,嚇得一夜沒敢睡,往後就只能呆在你家了。三叔,你家往後就五個小孩了。”姚三三十分認真地對三叔說。

“怎麽回事?”姚三叔問自家女人。

“你問我,我問誰去?誰知道她三個小丫頭惹了什麽事?一大早晨就賴上咱家了,這不是訛人嗎!”

姚三三把飯碗砰地一放,冷冷地說:“三嬸,你要真不知道,你賭咒發誓,要是那個壞種的事跟你有關,叫你爛心爛肺爛嘴皮子,不得好死,你敢不敢?”

姚三叔轉臉看著女人,三嬸子當然不願咒自己,就惡狠狠地沖著自家男人大吼一聲:“看我做什麽?你也想逼死我?我給你姚家當牛做馬傳宗接代,都來逼我了?”

“三叔,三嬸子要是真不知道,那就算了。反正咱家爸媽不在家,咱三個丫頭,就只能依靠你了。”姚三三小臉上笑了笑,轉頭對兩個姐說:

“大姐二姐,我吃飽去上學了,你兩個,今天別下地幹活了,那個壞種恐怕還沒走,如今說不定就在附近田地裏逛蕩呢,別再碰上了。今天你倆就呆在三嬸家吧,沒事看看三嬸新買的電視,啥也不許幹啊,三嬸弄好飯咱就吃,沒弄好咱就等著,這畢竟是三嬸家,咱不能真當自己家了。”

“行啊,我真不敢下地幹活,誰知道莊稼地裏會不會鉆出個壞種無賴?我跟你二姐,今天就呆在三嬸家了。”

姚小疼其實是學不會撒潑的,不過這個事,三三說的還真是實情,王小莽十有八九還在村子附近,她兩個小丫頭,經過了昨晚的事,今天哪還敢獨自下田?

☆、你活該

姚三三中午放學,直接就去了三嬸家,甚至比姚紅霞和姚小柱回去的還早。看見三嬸那張氣變形的臉,她心情就十分的好。

姚三三仔細想過了,指望她們三個小丫頭的力量去解決王小莽,只怕是沒完沒了,兩敗俱傷。她們畢竟是小閨女孩,王小莽是個流氓,誰敢粘上靠上一點?跟他鬥,就算贏了,也免不了弄的一身腥臭。

她就是打算跟三嬸這樣嘔,既能跟王小莽撇清,又能叫三嬸氣得發瘋,逼的她自己想法子去解決事情。

所以,姚三三腳步輕松地進了三嬸家,一瞧,姚小疼跟姚小改果然聽話沒幹活,都坐在屋裏看電視呢!

九十年代初,村裏有電視機的人家還是少數,三嬸不久前才買了個十七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姚小改津津有味地看電視,姚小疼看著電視,還一邊在縫鞋墊,當地的繡花鞋墊十分耗工夫,一雙鞋墊,千針萬線的,總要縫上十天半個月,何況姚小疼白天要幹農活、做家務,也就是抽空縫上幾針。

很好。姚三三再欣賞一下院子裏三嬸那張氣得烏青的臉,滿意了。

“三嬸,放學了,你趕緊弄飯啊?”

三嬸子把手裏的笤帚一扔,說:“你三個,大白天的不去幹活,賴在我家裏要怎麽著?你自家沒有飯吃?”

“你以為誰稀罕吃你家的飯!有飯吃咱也不敢回去呀,要不是有人把壞種引來了,咱姊妹三個,哪能躲到你家裏來呢!”姚三三半點也沒生氣,笑瞇瞇地看著三嬸,“三嬸,你抓緊弄飯啊,家裏現在有三個小孩要上學,可不能耽誤了。炒菜的時候別放太多辣椒,太辣了我不敢吃。”

三嬸子肚子都要氣炸了,可又半點法子沒有,她閨女兒子也上小學,自家人中午也要吃飯,她總不能不弄飯吧?

三嬸子出去弄飯,姚三三就悄悄囑咐大姐二姐:“大姐二姐,你兩個記住了,我估摸頂多等到晚上,三嬸就得跟咱撕破臉,咱可不能軟弱,就跟她硬著纏!”

“嗯,是她先對不住人,咱也不怕她。”姚小疼說。

“擎好吧,她缺德在先,咱三個占著理,看她能怎麽著!”姚小改也說。

弄飯,吃飯,姚三三半點都不用客氣,三嬸憋得臉發紫,好像誰殺了她老子,搶了她錢似。看著三姐妹有說有笑地吃飯,三嬸子一頓飯就沒怎麽吃下去,她這會子真是吃龍肉也不香啊!

這種情形一直到了晚飯後,姚三三飯碗一推,掏出書本就打算寫作業,三嬸子憋著氣說:“你幾個,在這賴了一天了,還不走家去睡覺?趕緊走。”

姚三三慢慢悠悠地說:“三嬸,那個壞種是昨天晚上來的,越到晚上,咱姊妹仨越不敢回去呀,反正你常說,都是一家人,咱們就是打算在你家住下了。”

“你……你開的什麽玩笑!你還真把這當你家了?你該去哪兒去哪兒,我家住不下你三個。”

“住得下。”姚三三仍舊不急不躁的,“三嬸,咱三個在這住了,窮家值千金,咱家總得有人看門吧?你跟三叔都是自家長輩,你跟三叔商量一下,今晚上誰去給咱家看門呢?”

“什麽?叫我給你看門?你這幾個小瘟丫頭,少來這一套,你們趕緊給我滾,滾遠遠的,憑什麽賴在我家裏?”

“憑什麽?三嬸子,你種什麽瓜結什麽果,還不是你自找的?咱們怎麽不去找旁人?要滾你滾!到底是誰壞了良心,給咱們引來的禍端?”姚三三半句也不讓她,“咱們用不用去找個講理的地方,說一說誰這麽缺德,把地痞流氓往旁人家裏引?頭頂長瘡,腳底淌膿,這種人壞透氣了!”

叫姚三三這麽一罵,三嬸子氣得直哆嗦,她手裏正在收拾吃完飯的碗,乒的一聲,氣得咬著牙把手裏的瓷碗摔到地上了。

姚三三一看,還摔起碗了?嚇唬誰?她幹脆也抓起一個碗,使勁往地上一摔,說:“三嬸,要摔你使勁摔!我幫你摔!”

誰怕誰呀!反正摔的又不是她家的碗!

“三嬸,你繼續摔呀?用不用我也幫忙?”姚小改忽然插了一句,三嬸這個氣呀,一口氣差點就沒上來。看看地上碎掉的兩個碗,又忍不住一陣心疼。這三個丫頭,都是跟誰學的?簡直就是難纏頭啊!

眼見姚三三跟三嬸怒氣沖沖對上了,姚小疼就對姚三叔說:“三叔,你問問三嬸,三嬸幹啥要這樣害我?我們都是你親侄女,被三嬸害的不敢回家,如今還要把咱們往外頭趕,你要是不怕被人戳脊梁罵,咱就找家族長輩避難講理去。”

姚三叔嘆口氣,煩躁地喝斥了三嬸一句:“行啦!你還好意思攆她姊妹仨?你還有點人味兒嗎!”

三叔今天一下午在家,從姚小疼、姚小改嘴裏,大概也知道了前因後果。三叔歷來怕自家女人,起先也聽說過王小莽不怎麽板正,但丈母娘家離得遠,畢竟接觸不多,算不上多清楚,再說還就是怵自家女人。如今這麽一聽,自己女人竟然幹出這麽下作的事,說媒不成,居然還傳了話,把流氓地痞引來了,坑的還是自家侄女,便也覺著臉上發燒了。

姚三叔指著三嬸呲吧:“你就整天作吧,你就作吧,你作的四鄰不安,一大家子不安生,攤上你這樣的女人,我倒了哪八輩子的黴!”

三嬸子平時跟男人橫慣了,被三叔這樣一吼,驚詫地睜大眼睛,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撒潑打滾地哭喊起來。

“我的老天呀,我倒黴遭罪了呀,這三個小丫頭,壞了良心了,這是想逼死我呀!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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